提交者 : 聊胜于无聊 于 PAOWANG.COM 北京时间 2006-10-07 15:30:37
现代诗,通常指五四白话以降,抛开传统的格律体而形成的种种诗歌.对于它的定义,据我所知,从未形成任何有力的说法.不过按口语的习惯,人们提到现代诗,一般是指用白话文写作的诗.由于众所周知的缘故,白话真正普及于五四之后,不仅诗歌,中国的整个语言应用,也由此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从五四那辈人开始,人们尝试用白话写作诗歌,但诗人们一直面临一个困惑:那就是,白话文写到何种程度,才能算作诗.此前,如果你写五言,写七律,自有其规范,但白话文,虽然早在民间的口语系统中得以广泛运用,但即便是书写的过程中,一直被视为"上不得台面".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化启蒙时期,白话诗的写作也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纷争局面,虽然这种局面没有维持太久,旋即被经济的潮流冲的烟消云散.然而,它留下了一个后遗症,什么是诗?什么是现代诗?作为语言艺术最高的表达形式,诗究竟是什么?而汉语言在经历了从文言向白话的过渡之后,当它的句子从原本的一字一义转向文字的符号化过程,并重新遵从逻辑性构成时,它们在何时会因为作者的运用,而呈现出诗意?这些问题,本来是文学理论研究者的课题,也是诗人们实践的内容,相对于一般民众而言,毕竟还是遥远.
过去人们常说,每个人都是诗人.因为每个人都曾有年轻的时候,都曾有需要表述胸臆的时候,都曾有充满梦想的时候,都曾有灵感激扬的时候.....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成为诗人.从某种意义上说,诗人与诗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是对按照一定规则表达后者的一类人的称谓.正如每个人都可能会唱歌,但并不是人人都成歌唱家或歌手一样.而在中国,就象玉石会成为财富的象征物,诗人也曾具有某种特殊的指称.
这些话题,说来话长.看眼下的争论,其实没有人真的是为了讨论诗,而更多的是在讨论写诗的人,甚至,仅只是网络骂架而已.韩寒指现代诗和现代诗人没有存在的必要,本来不过是在表达一已之念,但毕竟,由于他客观的影响力,造成了对于另一个群体的压力.如果把韩寒的话换一种说法,比如说,现代小说和作家,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韩寒还会不会这样说呢?不得而知.小说成就了韩寒,让他体会到了小说的商品价值,甚至让他体验到由此引发的一连串变化.我不知道韩寒有没有想过,在传媒如此发达的今天,看小说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钱使的今天,人们为啥还要看他的小说?相对于更广大的范围,又有多少人在看小说?有多少人在看他赛车,听他唱歌?少年得意的那点轻狂,真的能让他看清现代诗,看清现代诗人,而不是徒为后人留笑柄?
回头再看看今天的现代诗和现代诗人们.从芒克那一代准政治诗到北岛顾城一代风流人物,有多少诗歌值得人去读,去了解?高压时期的海子和骆一禾们选择了个人的姿态,究竟是为诗还是别的,也许只能留待后人评说.而昔日那些骂将们,当他们摇身变为自诩的废话的,上半身的,下半身的..."诗人",现代诗真的还有存在的必要吗?看看他们骂架的姿态,谁会稀罕这种人写的诗?!
白话诗死了:从它诞生之日起,它就是个怪胎.它抛弃了祖宗使用了几千年的语言模式,以一种迎合献媚的姿态开始了现代发展的历程,在它进步于人类沟通的同时,它也失去了原有的基础.那种脱胎于象形文字的诗意,屈从于仅为实用的工具,它不再抑扬顿挫,而必得受制于来自外来的逻辑框架.早在五四时期,曾经有人提议用拼音取代方块字,正是出于这种考虑.白话诗经历了几代人的努力,还未让大众了解接受,又面临了经济时代的冲击.早在八十年代,曾经有人为众多诗人纷纷下海感叹不已,就有人言道,文学本就是贵族的玩意儿.酒足饭饱思淫欲,空虚无聊找诗乐.白话诗如一个新生的胎儿,甫一落地,即遭夭亡.事实上,何止诗歌?音乐,舞蹈,绘画,一切昔日的高雅艺术,不都在经历仓桑巨变?几十年过去,那些一度退出人们视线的高雅艺术,不又在改头换面,卷土重来?
然而,这种一时的局面或许并不是白话诗死亡的真相。真正的真相是,白话诗,或者说诗歌,早在古典时期,在它被人们描述为一种阳春白雪的存在之时,它就死了。没有一种表达我们可以称之为“诗”。过去几乎所有的文学教程中,都把“诗”描述为人类语言艺术最高的表达形式,但我们从来不知道,语言的表达在何时、何地成为了诗?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种表达可以碰撞出诗意,而另一种表达却不能。我们不了解,语言作为一种无限延伸化过程,它绝不会停留在某一时刻让我们欣赏诗意,我们能否如科学实验一样重复诗意的模式?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象这样的诗句,我们认识它每一个字,我们知道三千尺这种夸张的表达,我们知道银河不可能坠落,我们知道九天只是一种形容,但我们还是不知道,为何在这一瞬间,种种手法聚集在一起,突然变成了一幅大气空灵的画卷?我们更不知道,为何这种大气空灵的画卷,可以令人超越时间、空间、地域,可以在每次重读时暇思无穷。如果此刻对照韩寒的观点,我们还会看到,千百年来,诗,从来无实用价值,正如他的小说毫无实用价值,但人类从来就不仅只是为着实用而生存的。当我们欣赏诗,我们甚至是在对一种我们无法说清的东西在顶礼,诗超越人类的控制能力,在上空俯瞰我们。然而,也正在是经历了千百年后,我们不仅仅是为着飞流直下三千尺而激昂了,我们也可能更欣赏另一种诗句:“如今好人信心尽失,而坏蛋炽情狂热”(普希金)。“主啊,是时候了,夏日曾经很盛大,把你的阴影投在日晷上,让秋风刮过田野.让最后的果实长得丰满,再给他们两天南方的天气,迫使它们成熟,把最后的甘甜酿入浓酒.谁这时没有建筑,就不必建筑.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就醒着,读着,写着长信,在林荫道上来踱步,当着落叶纷飞.”(里尔克)。“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思昏沉,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集,慢慢读”(叶芝)。“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海子)。“辉煌的古格王朝,如今只剩下最后的一片废墟了”(刘志华)。
诗死了。当我们凝望一刻的诗意,心里总有无限的关联在延伸,令我们走入词语无限的海洋。那些可解的,符合我们常识的含意;那些令人眩目的,隐喻和象征,却令我们无限想象。诗终究融入到了语言的海洋之中。这种语言的博大精深我们永远无法穷尽万一,我们用它来写诗,用它来说话,用它来撰写论文,用它来构成绘画符号。。。。。。我们一点点积累,一点点了解,或者,我们只是在了解自身,了解我们不了解的事物。我们浅薄的智力可以从语言中分行出一种诗的东西,却永远无法触摸它的存在.它的死亡,或许正是一种嘲弄."也许,这一切并非徒劳"(圣琼拜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