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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G:中秋之夜说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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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06/10/07 出处:散仙谷 |
送交者: 苕之华
中秋之夜,有一人不能不忆,即写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的苏东坡。论理中秋乃怀人之夜,最恰词家售卖笔头之胃口。 然而东坡中秋词一出,从此天下中秋词绝。这转世的文曲星,不 知害苦了千百年来的多少骚文人。
不过适才想起这位苏子平先生(东坡曾用字),却是因为读顾颉 刚先生《读尚书随笔》中之“非《非滕王阁序》者自欧阳修起” 一条想起的。该条曰:
“王勃《滕王阁序》,昔人以其对仗工整,音韵铿锵,用为塾中 读本。余始亦成诵,既而见谭嗣同笔记,斥之云‘其俗在骨’, 乃悟其为一篇应酬文字也。顷览宋王观国《学林》卷六,于其 ‘星分翼轸’评曰:‘豫章实吴、越之分野,于星则属牛、女, 于次则属星纪。滕王阁在豫章,而勃《序》以为‘星分翼轸’者 误矣。...欧阳文忠公尝谓‘王勃《滕王阁序》类俳’。盖唐人 文格如此,好古文者不取也。’既斥其用字之误,又言其文格之 卑下,则非之者非自谭嗣同始也。”
谭壮士天资卓越,早期颇侍才傲物,指事偏激,年过三十从杨仁 山学佛,方有所敛,是已在其殉道前三年而已。估计顾老所说谭 氏非王勃序之论,当在其学佛之前。谭氏既已以项上人头无可辩 驳地验证了他之绝代潇洒,他要发牢骚,就随他发去好了。
比较让人看不下去的是顾老提到的欧阳修之非语。王勃作滕王阁 序,确是酒席间应酬之作,非唐人如是,宋人亦然。王勃早逝, 不像欧阳修长寿,若论应酬文字,哪比得欧阳先生写的多!欧阳 氏讥王勃之序类俳,而他为北宋文坛之七星北斗,亦曾亲妓女写 艳词,若“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破荷声”这样的席间赠妓之 作,“柳絮已将春色去,海棠应恨我来迟”这样被苏东坡讥为 “杜牧之绿树成阴之句”的怀妓之诗,不知又有几分格调?他的 为讨好主子而填的“花下玉容长不老,只应春色胜人间”这样的 诗,又能有几分风骨?欧阳老馆责人也苛,待己也宽,其俗何止 在骨,吐出来的气都冒着俗味道么!
王勃作序时,不过二十四、五岁。传王勃作文前有个习惯,即先 要喝个半醉,醉后即酣睡,睡醒即取笔来,一挥而就,顷刻成 文。传“滕王阁序”就是这样作出来的,可以想见那时的小王该 有怎样的风采!“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 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 声断衡阳之浦”,“天高地迥 ,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关山难越,谁 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君子安贫,达人知 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 宗悫之长风”,都是怎样一些有内容有气质又洒脱的千古名句!
文人或提倡文章要复古纯朴之风,纯朴之风又是甚么呢?若说是 尚朴尚质而不尚文,则文质之笔法终也只是文章的表现形式。琴 自然高古,可筝也不能说就是下流,最要在于琴筝所要弹奏的曲 目之内涵。即如文章之好坏,关键也在于文章所表现的内容。明 明有好衣裳,却非还要搞的蓬头垢脸,这我看根本就是原是共产 主义思想嘛!“滕王阁序”虽也只是应酬制作,难道不比欧阳修 之流写的不可数计酬和墓表之类,要丰满的多么!顾老闻粉碎四 人帮后“古文观止”又大风行、因之王序又在学童口中,而“为 之一叹”,真不知他所叹何来。总不成都要小娃娃们都正日去诵 读“多乎哉,不多也”吧!若此则孔子之后无文章,孟子的文章 自然早该被扔垃圾堆里去的。至于今日那些文章家,都要生生饿 死,自然也难怪那些所谓的现代诗人,只好要靠脱衣服卖肉来苟 延残喘了。
若勃《序》“星分翼轸”误断星次,说起来也不过是犯的一个星 位地理的小错而已。前引王观国借此上纲上线,而要讥之以“唐 人文格如此”,便是职业打假斗士方茬茬见了他,也只好磕头认 怂了。王勃著文,一挥而就,便是有错,当也无心。欧阳老馆怎 么就忘记了他曾经吃过顽主苏东坡的一个大亏,闹了那么个大笑 话呢?
《老学庵笔记》:“东坡《刑赏忠厚之至论》用‘皋陶曰“杀之 三”,尧曰“宥之三”’。梅圣俞为小试官,以示欧公。公曰: ‘此出何书?’圣俞曰:‘何须出处!’及揭榜,见东坡姓名, 欧公曰:‘此郎必有所据。’及谒谢,首问之,东坡亦对曰: ‘何须出处!’与圣俞语合。公赏其豪迈。”
与苏东坡的“何须出处”之生撰相比,王勃行文实在是要严谨的 多。欧阳修见东坡之无出处而赏其豪迈,读王勃之小误谬而讥其 类俳,此老自也是个大不通之人。
苏东坡世传乃天上文曲星之转世,行文作诗皆豪迈不羁,古不算 古,今不算今,自成千古文格,盖尘世之凡俗框套岂能羁绊此等 文仙!苏氏之轶事极多,皆堪玩味,不胜枚举,且随拣二枚。
《东坡志林》载,“有马梦得与仆同岁月生,少仆八日。是岁生 者无富贵人,而仆与梦得为之冠。以吾二人观之,当推梦得为首 。”
说东坡是个顽主,就是他不但不知足,还老作白日梦,至死不 改。东坡一生虽无大富,也算不上大贵,但能登足金銮殿,让四 朝皇太后为他操心,舍东坡外,天下更有何人?然而他还不如此 不知足。又若其所作“洗儿戏作”诗:“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 聪明误一生。惟愿生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也是如此, 前半是发牢骚,文人惯有;而如后半段那样希望生儿愚痴却又能 飞黄腾达的,则除了东坡会公然宣告要作这样的黄粱梦外,大概 也没有其他人了。
又,东坡通判钱塘时,有营妓陈状乞出籍。东坡判曰:“五日京 兆,判状不难。九尾野狐,从良任使。”有周生色艺为一州最, 闻之亦陈状。东坡判曰:“慕周南之化,此意虽可嘉。空冀北之 群,所请宜不允。”
看来,这苏老馆不但好玩,还挺有经济头脑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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