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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虹飞:宁财神恶搞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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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06/04/22 出处:南方人物周刊 |
■本刊记者 吴虹飞 实习记者 李鹏
“我可从来不觉得她有多好看,可是我媳妇一看见我,就觉得我好帅。”
把老婆的名字署上了
从前,有个小年轻叫陈万宁。为了上网写文章,他要给自己取个网名。一开始,他写鬼故事,于是他给自己取了一个ID叫“宁采臣”。很不幸,这个和女鬼小倩恋爱的著名书生的ID早就被人抢注了,于是他只好给自己取了另一个名字:宁财神。 宁财神做过期货,很不幸,他没做下去;做过广告公司,很不幸,公司倒闭了,他只好搬到狭小的房间里,开始吃方便面;后来他和几个朋友,龟缩在京城某个宾馆里,开始写电视剧本:《网虫日记》。“才写了点,王朔看完后,都懒得批评,因为水平实在太差了。”他中途逃跑了。 那是2000年,他还没有成为一名红编剧,还在BBS上发帖子,写鬼故事,写爱情小说。“我没有什么社会责任感,一直幻想着能用稿费把我家那台双缸洗衣机换成小天鹅全自动”,可是梦想彻底幻灭了,“因为洗衣机价格变动得实在厉害,寄来的稿费,只够买一台微波炉”。 那时候,宁财神绝对没想到,在写了5年情景喜剧后,他独自操刀的80集《武林外传》会在央视8套晚间黄金档独当一面,以恶搞、讽喻的形式,成为8套史上最受欢迎的电视剧之一。编剧宁财神变得万人瞩目,媒体蜂拥而上,他在镁光灯下,在鲁豫煞有介事的盘问下,频频微笑点头。 5年前,他还要更瘦些,经常写累了,趴在网上与人瞎贫、打趣、骂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今天,他恋爱了,他爱上了一个漂亮的姑娘,他又要给她亲手制作小礼物了。过几天,他会垂头丧气地说,他失恋了。过几天,他又恋爱了。总而言之,他是个浪漫、多情的小年轻,每一场爱情他都是那么专注、投入,那么真心实意!比方说,为了爱慕一个女孩子,他要给她设计出一本书来!书里的图案都设计好了,但是文字怎么办呢?那当然自己写喽。他写诗(他认真地说那只是看起来很像诗),还写小说。必须承认,这样的方式是很独特,很符合一个15岁就上大学的学习金融专业的天才少年的通常行径!就这样,宁财神俘获了第一颗芳心,从此不可收拾地走上了写作之路。在此之前,宁财神通过在学校里倒卖牛仔裤换得的金钱来约女同学吃饭,看电影。 “然后呢?”“然后我就不要她了。”“始乱终弃了?”“是啊!”宁财神居然咧开嘴得意地笑了,像一个超级大儿童。回首往事时他遭到了妻子斜飞过去的白眼,他虽然小小害怕了一下,却还眉飞色舞地说,都是他不要那些姑娘的,而惟一一个抛弃他的,只是因为他还没有来得及抛弃她。而他分析自己的动机,并不是因为爱上了姑娘本身,而是爱上了那种“浪漫的感觉”。 宁财神“外表上看起来比较粗鲁一点,那是没有保养好”——其实和蔼可亲,很爱自己的老婆。由于他是个很争气的小青年,堂而皇之地,公开承认自己是“妻管严”,所以老婆过得基本上还舒心,住在大房子里,只要跟公公学几个老公爱吃的菜,偶尔做做,这小日子就美满了。当我很八卦地问,你能讲讲你老公吗?她有些脸红,憋了几个字,还是不讲了吧。宁财神就替她解了围:她口头表达能力不好。 老婆是在武汉认识的,是朋友的朋友,自然是要在饭桌上认识的。“我看到她就想勾搭一下。”粉白粉白的她说,喜欢看《都市男女》,宁财神就很应景地附和,哎呀,那是我写的。于是姑娘就开心地笑了。15岁就上大学,在大学里就“钓马子”的宁财神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我就跟她说,我要开始做《武林外传》的策划了,人物怎么回事,故事怎么回事。”她笑得更厉害了。于是第二天姑娘就给他打了电话,开始约会了。 上海青年才俊宁财神,在尝遍了各种好玩的新鲜事物之后,在27岁那年,决心回归传统。他最终娶了亲,结束了单身生涯,开始了柴米油盐。他娶了一个从来不读名著,只读他的剧本的老婆。他媳妇读起他写的剧本“吭哧吭哧”地笑了,他就觉得这本子差不多了。他相信自己的媳妇代表了大众的眼光。他笃定地信赖她。结果他是对的。在每集电视剧前,都写着,编剧:宁财神、程姣娥。这位程姣娥女士,就是宁财神之妻。“她小的时候也很顽皮,不好好念书,考试都靠作弊。我就喜欢她趣味单纯,与众不同。”基本上作家、编剧们都不会署上自己老婆的名字,但宁财神认为每一集程姣娥同志都参与了,提了许多宝贵意见,并且贡献了宝贵的笑声,于是他把她的名字署上了。他是用这样的,其实也挺独特的方法,来告诉她,他重视她,并以她为荣。 他认为自己媳妇有“审美畸形”。“我可从来不觉得她有多好看,可是我媳妇一看见我,就觉得我那个样子‘好帅’,一直到现在还觉得我‘好帅’。”他这么嘲讽着媳妇的品位,媳妇却不好意思地笑了,推了他一把。 我认识宁财神的时候,他是一名骨灰级的网络写手,还没有写出著名的《武林外传》,小伙子长得那个精神,喝!一双浓眉,一双金鱼眼,一看让人吓一跳。 作为一个朋友,宁财神是很可爱的,很负责的;作为一个谈恋爱的人,宁财神是很浪漫,甚至很纯情的;而作为一个编剧,宁财神是很敬业的;作为一个丈夫,宁财神会尽量避免单独和姑娘相处的时候,他,是很有牺牲精神的。
纯情得连接吻都看不到
《武林外传》开机前一天,宁财神眼见着剧中的“同福客栈”就这么被一砖一瓦搭成了实景,他心中的千万个感慨只汇成了一句:我操! 每个男孩都有武侠情结,宁财神也不例外。他把自己定义为一个“爱看武侠片的职业编剧”。“我就特别喜欢那种打打杀杀的场面,好看哪!”宁财神身着一身黑色小马褂,窝在沙发一角,耳朵上的小耳环若隐若现。“老了,没有那个机缘,要不是韧带拉不开了,我也很想去练。”他比划了一下招式,笑了。 1970年代的男孩,鲜有不受录像厅影响的。“1983年版的射雕,都是在录像厅看的。等到1990年代家里有点小钱,可以从广东买录像机看录像带了,先看毛片,后来看武打片,慢慢变VCD,DVD,都是看香港电视长大的。” 他的严重的武侠情结在和导演尚敬的一次酒后失言中落实下来。2002年5月,上海安远路上的小酒馆,导演尚敬说,喜剧必须得有个新玩艺儿,弄个张牙舞爪、眉开眼笑、浑身上下充满精气神的漂亮玩意儿!宁财神说:那就弄一古装武侠呗。 其实这样的玩意儿在早年的香港电影里已经用了个滚瓜烂熟,许多搞笑方式香港在上世纪80、90年代都已经不用了,这一次,只是把大概的玩意儿搬到电视上来,在具体的细节、元素上加以歪曲和更新。“就好比郭德纲说相声,用的是传统相声的大段,里面的细包袱就是翻新。” 区别的办法是本土化。“《武林外传》搞笑的方式、趣味都是大陆的,拿到香港去,也不会觉得搞笑。就像香港人的喜剧我们虽然觉得好笑,但是我敢肯定是打过折扣的。看好莱坞的影片觉得好笑,是因为文化侵略已经超过10年了,我们已经在他们的话语系统里面了。所以喜剧的本土化是非常重要的。” 宁财神认为喜剧一直伟大不起来就是受时代和地域的限制,像莎士比亚那么强的编剧,过了几百年,我们也不觉得太好笑。 “写剧本是越快越好。很多剧本都是三四个小时就写完了,然后往那一扔,放上一个礼拜,都忘了故事说什么了,再回去细改。” “要不是这一个礼拜后的忘记和修改,出来的活会很糙。”宁财神不是巴尔扎克,虽然他也写人间的喜剧,写小人物,写七情六欲,写恋爱中的男女。“剧组100多号人等着米下锅呢,我必须每天写一集。”宁财神咬着牙紧赶,“尤其是最后20集,脑力明显不济,每次电话响,都觉得是剧组催稿,都快崩溃了,给朋友俞白眉打电话,说‘你帮我写两集吧’,他说,‘别逗了,你就快写吧。’” 他只好一个人把80集都写完了。演员和导演的疲劳是感觉不出来的,但编剧的疲劳马上就能看出来。喜剧有硬指标,就是必须能把人逗笑。“要是过了5分钟不笑,过了10分钟还不笑,就会有人说,唉,这集怎么这么没劲?” 5年的情景剧写作是他的经验源泉,宁财神把自己所知道的手法、段子几乎都耍出来了。“有时候是演出来好笑,写出来不好笑,有时候是写出来好笑,演出来不好笑。” 编剧如同编程,需要大量的规则和计算。小噱头是不值钱的,扎实的细节与情感才能真正站住脚。他已经小有心得。 于是,知己知彼,他写情景喜剧,少有收到修改意见,少有受到委屈。 然而中央电视台的尺度是严格的,宁财神的《武林外传》里,纯情得连接吻都看不到,男女之间顶多拥抱一下。“每个人的性格里,肯定都有特别邪恶的一面,但被我用经验和技术慢慢洗刷干净了。” 上海男人、模范丈夫强调他的主旋律:我相信央视能够播这个戏,也是因为剧中的主旋律的特征,大量的说教,每一集都在讲道理,都在宣扬真善美,人性的力量、温情,等等,不一而足。 这让他想起了《健康快车》,每一集几乎都要和一种病有关联,他几乎要抓狂。 “主旋律是导演的要求。刚开始会觉得不舒服,但这是代价嘛,不可能做任何事情都由自己的性子。” 他紧锁浓眉,“要是尺度宽松些,《武林外传》会比现在搞笑2-3倍。郭德纲在剧场里讲相声,尺度要比我宽松得多,郭德纲的段子里,有性、死亡,政治其实也有,全是最好使的包袱。如果有人觉得电视上的郭德纲不好笑,那就是尺度的问题。” 写喜剧,勤奋固然必须,但心态也非常重要。写喜剧总要和周遭环境开玩笑,需要用怀疑的眼光,放大日常生活中的瑕疵。 “如果有人慷慨激昂地发表言论,我会问:是这样吗?”“如果是写杂文,大部分人会变得富于攻击性,写字变成了投枪。写喜剧就必须用挠痒痒的方式。就算玩笑开得过分了,出发点也不是为了攻击,这很重要。”他认为,网络上没有尺度是允许的,但在电视上肯定不行。“所以我被逼得不得不善良起来。” “其实我更愿意做更恶毒、更黑色的东西,可以张牙舞爪的——我相信在几年之内不会有这种机会。”
男人该有的,我全有了
关中小镇上的同福客栈里,老板娘以及寡妇佟湘玉善良、多情,但是极度抠门,她喜欢跑堂白展堂,后者号称“盗圣”,却胆小如鼠,只偷过一些小东西,却都还给了人家,理由是“你丢东西你不着急呀?”大侠的千金郭芙蓉是典型“野蛮女友”,算账的吕秀才整日与她吵吵闹闹,是全然不会武功的“关中大侠”,厨子李大嘴做饭并不好吃却幻想拥有绝世武功,衡山派掌门莫小贝实际上是狂爱糖葫芦……大家都是打工而已,为了一份工钱,苦恼,为了一份感情,辗转,为了惹不起的麻烦,担惊受怕。搞怪的台词、段子、包袱漫天飞,宁财神从来滥用他的天分和过剩精力。 “喜剧是要细磨的,真是特别精细的活。”他觉得《武林外传》的后十几集,如果再给他一两个月,会在结构上胜出许多。 对于别人对《武林外传》的质疑,斥责之“无聊,做作”,“拿肉麻当有趣”,“动不动说点现代名词,说点外语,唱点现代歌曲,一部《武林外传》就是靠这个来堆砌笑料”,宁财神也是态度坦然:你觉得无聊就不要看嘛。我把我该干的事情都干了,你要说无聊,就告诉我说哪里无聊,我看有没有可以改的地方。 他喜欢看美国的肥皂剧《六人行》,“六人行,必有我师”就是对它的致敬。而墙上挂的字,写着“看上去很美”,则是对王朔的致敬。他对王朔推崇备至,“我觉得王朔善良,心胸开阔,对我的影响倒不光是小说的问题,他整个人生观、文学观,他的深度和角度,来自直觉,来自下意识。那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那个就叫文曲星下凡,什么都不用学,人家自成一派。”而自己的搞笑剧本,宁财神并不奢望“在中国喜剧史上能够产生深远影响”,他很谦逊地认为自己“不配”。只要能把自己老婆逗笑,能赚点钱,他心满意足。 虽然说,宁财神是写搞笑剧本的,但他不认为自己很搞笑。和许多的1970年代生人一样,他觉得自己比较闷,见到熟人还行,“耍耍贱”,当然喝了酒就会大不一样。 ——你曾经说1970年代的人身上都有一股热血,会为了自己的理想去奋斗。在搞笑背后是不是有深层次的东西? 宁财神想了一下,其实有肯定有,但是这么说有点矫情了。我只是写自己熟悉的人,把不食人间烟火的,骇世惊俗的侠客还原成了普通人。比如我从小喜欢啃指甲,而《武林外传》的白展堂一着急也啃自己手指甲。我写了自己对社会、对爱情、友情的看法,如此而已。 宁财神把自己小时候、长大后谈的恋爱全都总结出来,放到了戏里的两段感情戏中,白展堂与佟湘玉,吕秀才和郭芙蓉。这是他最得意之处。最后他们都终成眷属了,他给了他们温暖的亮色。这就是宁财神,他恶搞,他蔫坏,但他从来不边缘,他善良,心理健康,与和谐社会相辅相成。30岁生日那天,他忍不住感恩:“男人该有的东西,我全有了。感谢上天,赐我媳妇,还有一份我热爱的工作,还有乱七八糟一大堆东西,其中包括我的超级豪宅。”“让诗人们挨饿去吧。” ——你觉得自己是一个典型的上海男人吗? “90%是吧,上海人胆小,务实,负责任,信守承诺。除了把手头的事情做好,把父母老婆照顾好,我没有其他的想法。也不想玩,最多就是对数码的东西比较感兴趣。我们家大事我管,小事她管,但基本上没什么大事。” 在他的真情演绎之下,宁财神变成了一个酷似“模范丈夫”的“极品”男人。他连烟都戒了。 ——你最向往的生活? 宁财神又凝神想了一下,脸上露出了神往的表情:就是呢,外面下雨、下雪了,我们在屋里暖暖地看影碟,玩游戏,吃东西,24寸的大电视超爽。然后,躺在床上,像猪一样地生活。 所有人都会心地笑了。看来,不止他一个人是这么想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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