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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威:怀念 一段云
    时间:2006/02/25 出处:江湖论剑
    提交者 : 王威 于 PAOWANG.COM 北京时间 2006-02-25 02:34:49

      我不止一遍的说过了,想念一个人,就象想念一道青烟,然后,低下头,轻轻的,吹散它。
      我总是那么的乐观。

      今天,下午两点才起床,到处找房子,房子到期了,北京房子那么的难找,租金还没有著落。晚上,约了个女孩子吃饭,叫落落,落落是个好女孩,女孩本来就没有不好的,认识才三天,我喜欢拉着他的手,反复的看,这个动作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习惯。
      从进去,到出来。拉着,有时候,我的手冷,有时候,她的手冷。她手冷的时候,衣服很白。

      我们在亚运村的民福居的地方吃饭,我说,我从来不会租一个离我服务公司十分钟的房子,哪怕一个月要多花四五百元,我又说,人,其实,都一样,没有什么不同。人有什么不同呢。你看我们地下的蚂蚁,你能分辨这一只和那一只,显然不能。你站在高楼望,往下望,你能分辨出下面的人群,这一个和那一个。显然不能。我说这话的时候,落落的眼神就暗了下来。

      整个饭店的灯光也暗了一下。

      我喝了点酒,喝酒之后,整个人很飘忽,我又说,我常常很容易习惯一个人。这样不好。
      就象我习惯了一个论坛,那个论坛,有个叫王崴的人。是的,就在灯光暗下的这一刻,我开始不要脸的怀念一个人,一个和我完全不相干的人。

      我没有见过王崴,没有看过王崴的照片,没有参加过王崴的葬礼,没有給王崴捐过一分钱。我只看过他的一些零碎的影评和回贴,恩,有好几处,有几个编辑发信到我的邮箱,要我写影评,我笑眯眯的提醒他们,我是写小说没人看的王威。

      我对人,猜想的时候,总是很恶意,比如网友回忆起王崴的帖子这样写——

      那次饭桌上,很多人喝高了,陆川醉的一塌糊涂,趴在洗手间的水池上大哭。当时我和王崴扶着他,按陆川自己的回忆,王崴朝他喊:“不管怎么样,你丫冲出去了,你丫继续!你丫必须继续!!你丫不是自己,你丫是为我们这一批人冲出去了!!”我记住的不是这样立志,这样强硬的话,我记得的是,王崴跟陆川喊着说:“别哭了!未来你就是大陆的杨德昌,大陆的候孝贤!”

      我会叹气的想,想起自己多年,也曾经这样勉励别人,这样的勉励并不是真心的,总是在酒后,演戏演的多了,就变得情真意切了。
      ——我就是这么恶意的猜想王崴,没为什么,这些事情,王威也做过,我曾经在一起酒席上,脑子清明借着酒,报住一个我内心无比鄙视的男人,咬牙切齿的痛哭流涕,反复的说:萧大哥,你是我永远的大哥。

      饭店的灯光又亮起来,一闪一亮,几秒的时间,我的思绪,却已是千里万里,就象一段云,借着一缕风,来遮盖整个天空。

      落落还在眼前,我请她抽烟,她不抽。
      我抽了好多烟,就出去买,在街上狂奔了一段,为什么附近找不到一家烟店,我心烦意乱,我在想,落落会不会等得不耐烦,会不会不高兴,她手上是不是反复的点亮打火机,又熄灭。
      我一手捂住自己胸口,一手扶住自己的膝盖,说,想王崴吧,你就凝神,静气,心安了。

      回到饭店,继续和落落说话,说一些很遥远的话,她说起她的姥姥,弟弟,工作。我在听,我很仔细。
      我听得时候,王崴有时候在我前面坐,有时候在我的后面坐,有时候,又在我看不见的楼上。我想问他,你上上下下,忙碌什么。到底没问,也用不著问。

      他是和我完全不相干的人,他有他的自由。

      我活了三十年,听过很多人的死讯。这些死讯的到来,就象头上的香烟的烟,烟灰缸中的烟灰,并不能改变我什么。

      去年,我的母亲死了,我那么的爱她,我接到她在浴室滑倒脑溢血的消息,会想,事情没有那么坏。我再接到哽咽的不能言语的妹妹的电话,我还在想,母亲死了,真糟糕,我得回家,可是,我手头还有好几本书没有编辑完。
      我会镇定的坐下来,分辨自己现在的位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生而有知,死而有灵,无论生者死者,都在天上有他们的位置,在人间也有他们的位置。
      比如,我在饭店里头,越过落落的身后,就会看见王崴和我母亲在说话,拉家常,很亲切,母亲有一刻甚至走到我面前,摸着我的头,言有尽,意无穷,向王崴抱怨——嗨,王崴啊,你看看,我这个孩子。

      母亲,我会哭,但不在人前,不在你看见的时候。因为,你是我的母亲,我是你的儿子。
      王崴,我会想念,但不在人群,不在你逝世最热闹的时候,我会和你说一些话,说一些别人从来不会和你说过的话,别人从来不会和你说起的话,因为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是这世界上最不相干的两个人。
      我们有各自的本分。你尽得了,虽然有些遗憾,你走先。我,我是我,我还在路上。

      路上,从饭店出来的路上,落落住在小关,我一路送,她说,你别送了,这么冷。你回来,一个人,会孤单。
      我说,十八相送,大不了,我送你过去,你送我过来。我再送你过去。
      落落说,太冷了。
      我说,我明白。

      一直走,一直说话,偶尔看看天,很舒服。真的很舒服,好久没有这么舒服了。
      到了落落的楼下,看见一个很大的烧暖气的烟囱,我住在北辰的时候,常常从阳台望见,黑烟滚滚,这样的夜晚,浓烟反而白了,我说,我想去烟囱前看看,落落说,那就在我们小区里头。

      落落带着我,来到小区一个健身的地方,哪里有一道墙,遮住了我们通往烟囱的道路,我们在月光下,让那些铁做的冰冷的健身器材热起来。

      我们拉着手,在梅花桩上转圈,一圈又一圈,落落说她头晕,很晕。我从后面抱住落落的腰,很暖和,很香,在北京的寒风中。眼角的余光,看着那个冲天的烟囱,突然想起《洛丽塔》的一个段落,很微妙的一个段落,韩伯特把洛丽塔送到寄宿学校,自己租了附近的一个房子,并买了一个望远镜,准备监视偷窥洛丽塔的校园生活,谁知道没几天,出现了一群建筑工人,在望远镜和学校之间,修建起一道围墙,更可恨的是那道围墙修建到刚好遮盖了韩伯特的目光,就半截停工了。

      我和我的母亲,我和王崴,我和眼前的烟囱、怀抱中的落落,一定也有这样一道墙。彼此望见,暂时并不逾越。
      这样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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