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北京电影学院崔卫平教授谈“馒头事件”
|
| 时间：2006/02/24 出处：新报 |
五岳散人：崔教授您好，《馒头》事件沸沸扬扬这么长时间了，意义好象已经超越了这个事件本身，也就是说超越了一个大导演宣称要起诉一个小人物的范畴，而是形成了一种社会现象。请问您是怎么看的？
崔卫平：当然不起诉更好。如果万一发生这种不幸的事情，我愿意做一个证人，提供一个证据，即我本人没有花一分钱便看到了《馒头》这个惹是生非的东西，支持胡戈所说的——做这个东西不是为了任何商业的企图。
五岳散人：一旦谈到商业或者赢利，好象又到了法律的层面。今天不谈法律，就谈这件事的公众影响以及其引申的意义。您怎么看这次陈凯歌的愤怒？
崔卫平：人们尽可以从“气度”、“幽默感”、“娱乐精神”等方面来提出问题，希望陈凯歌拥有这些。他如果拥有，当然更好，但是他如果不拥有，别人也没有办法。一个人不拥有时下所说的“娱乐精神”，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我倒是宁愿换个角度谈问题，即不对陈凯歌的个人涵养提出质疑，而是从公共生活的要求来看。公共生活就是不同背景、利益、兴趣的人们彼此在一起的生活，公共生活的讨论的对象不一定都是有关国计民生的大事；凡是引起人们共同讨论、参与的空间及话题，都是公共生活的内容。《无极》肯定引发了一个公共讨论的空间。
电影院里的观众来自五湖四海，既然有不同背景、利益兴趣的人们的参加，那么自然就会有不同的声音，不同的批评方式，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们不能把不同的看法，不同的意见，都看成是对于自己的挑衅，是让自己丢面子，是同自己过不去。这样说，实际上已经超出了“馒头事件”，陈凯歌对于胡戈的做法感到很意外，而我们每一个人是否就已经准备好，随时听取不同于自己的意见？不觉得那是对于自己的一个羞辱？都是可以重新审视的。
五岳散人：这好象是个话语权的问题。
崔卫平：大致也可以这么说。在公共生活这个平台上，每一个人都可以发表自己不同的看法，哪怕这些看法听上去不那么顺耳，甚至非常刺耳。我们要逐渐变得适应这种“七嘴八舌”、“闲言碎语”的公共生活，有意识培养自己承对于不同意见的承受能力。
五岳散人：这次陈凯歌导演就没听。
崔卫平：他有一个说法是：“我辛辛苦苦拍的电影被人剪成这样，要是你，你觉得感受如何？”他这是提醒人们在做“换位思考”。其实这个“换位思考”并不是万能的东西。人家要是不跟你调换这个位置呢？他或许会想，我整天都忙死了，哪有功夫把我的头脑与处境变成你陈凯歌的头脑与处境？难道我每天不是同样辛辛苦苦、谁能够仅仅因为我辛辛苦苦就原谅我做的一切呢？
而公共生活就是允许每个人站在自己位置上考虑问题，每个人从他自己的位置上提出他的要求与意见。即使他不换作你，他的要求也可能是合理的。我们经常听到这种“替别人想一想”的说法。比如一个学校的老师被问道：“假如你是校长，你该怎么解决学校的问题” ？这就奇怪了。回答应该是这样的：“假如我是一个校长，我就想我应该如何去做，才能让崔卫平这样的老师全力以赴做她的教学科研工作，而不要考虑校长才考虑的问题”。允许差异，习惯差异，保留差异，而不要求别人向自己看齐，想自己所想，急自己所急，这是我们从现在就可以考虑起来的。
五岳散人：您是在批判某些精英意识吗？
崔卫平：其实许多问题不只是在所谓精英身上才有。愿意听好话，顺耳的话，愿意大家都只为自己着想，难道不是每个人的人性中固有的么？只是我们每个人都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而作为一个公众人物，用你的话来说，即掌握某些话语权或者别的什么权力的人，更要把承受不同意见，当作自己的义务。更多的权力意味着更多的责任和义务嘛。
五岳散人：除了公众人物，对于普通人是不是也有一些责任和义务呢？
崔卫平：当然！我们既然有了这个自由表达的平台，那么就要保护它，让它名副其实，担当起促进和发展我们共同空间的作用，而不是再把它扼杀下去，让非理性来占领。这就要求每一个发言的人，都有一个自我约束，要发言不是看谁的嗓门大，看谁更加愤怒，更有声势，更会骂人，而是看他/她是不是提出了一些理由，讲出了一些令人口服心服的道理。不仅是知识分子，每个人都要努力成为讲道理的人。我们都知道痛恨不讲道理的人，那么，我们自己都要讲道理。
五岳散人：回到馒头事件上来。你怎么看待胡戈的这个东西？
崔卫平：我想胡戈不是针对陈凯歌的，也不是针对电影《无极》的，他是针对一个好玩的东西，要把它做出来。
五岳散人：那你怎样看待陈凯歌的成就？
崔卫平：这是一个好话题。我看到网上一些对于陈凯歌的批评，说不知道他怎么获得那么大的名声，这就不实事求是了。你可以对《无极》有意见，但是这不等于说陈凯歌每一部电影都不好。我认为，陈凯歌的《黄土地》、《孩子王》以及《霸王别姬》，都是非常好的中国电影，他的成就摆在那里，是抹煞不了的。包括《无极》，也不是一无是处。我自己在《新 京 报》上写过批评《无极》的长篇文章。应该说，《无极》中仍然有陈凯歌始终在思考的东西，他是按照自己的节奏、轨道在往前走，往前挪动脚步，也许与别人不是很合拍，尤其是如果仅仅是他自己的东西，就不适合做一部商业片，而更应该继续做成艺术电影，即使只有小众们观看，也是顺理成章的。
五岳散人：陈导演是国内非常知名的导演，曾经走在时代的前面。
崔卫平：一个导演可能曾经走在时代的前面，但不能保证他永远走在时代的前面。
五岳散人：是不是目前我们的精英们，自我的期许有点太高了？什么都能做？
崔卫平：当然陈凯歌选择做自己适合的事情更好！对不起，顺便地说，在我看来，最近人们经常使用的“精英”这个词，几乎成了另一种讨好和迎合的用语了，即通过“反精英”，其实是“反智”、“反理性”，这个东西比较不利于我们的智性生活。
包括人们现在也会在网络批评与传统批评之间，造成一种对立，仿佛前者作为“后起之秀”，如何要压倒后者。实际上网络的批评与传统的模式是一种并行或者说互补的关系。建立健康的评论与批评的环境，让传统渠道与网络渠道形成良性的互动，才是更好的选择。在网络上说一万句不讲道理的话，还是白搭。同样，用传统方式说一万零一句不讲道理的话，一样白搭。
五岳散人：谢谢崔老师。如果有机会的话，您会对陈导演与胡戈说点什么？
崔卫平：我会对他们二人都说：再接再厉啊，伙计们。并且我真的希望他们二人能够合作一把，胡戈当编剧、陈凯歌当导演；或者也可以胡戈当导演、陈凯歌当编剧，这样的“强强联手”对于中国电影肯定是一件好事，而且不难预见，他二人合作肯定能够取得不俗的票房。到时候我们都上电影院里看电影去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