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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年前的12月8日,克拉玛依大火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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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05/12/07 出处: |
以下是我在去年,即克拉玛依大火十周年纪念日写的一篇文章。又是一年过去了,又一个12月8日到来了,有谁还记得11年前的那一场惨剧?有谁还记得那一句最无耻的语言:同学们不要动,让领导先走!
纪念克拉玛依大火死难者诸君 一 公元2004年12月8日,就是1994年12月8日克拉玛依大火夺去325人生命,其中有288人是天真美丽可爱的中小学生,伤136人悲惨事件十周年纪念日,我独在网上潜水,突然一位朋友发短信问我道,“先生可曾为死伤者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我说“没有”。她就正告我,“先生还是写一点罢;他们在天堂里一定会爱看先生的文章。” 我想这是可能的,以前,凡我所写的文章,大概是因为不能符合特权者口味之故罢,很难在传统的媒体上发表,然而在这样的生活艰难中,私下里赞成和爱看我的文章的,却往往是死伤者这样的人。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虽然于死者毫不相干,但在生者,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够相信真有所谓“在天之灵”,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300多个花季少年,包括一部分老师的血,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诸多媒体的沉默和遮掩,和所谓法院的判决,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 二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1994年12月8日也已有十年,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罢,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三 在400多名死难者和受伤者当中,几乎全部是十多岁的学生和他们的老师。学生和老师云者,不过是一方面是学习的,一方面是授业的,我向来这样想,这样说,现在却觉得有些踌躇了,因为他们本没有放弃学业而为欢迎上级派来走走样子的“义务教育与扫盲评估验收团”的25位官员举办“专场文艺演出”表演的义务,我应该对他们奉献我的悲哀与同情。他们不是什么文艺表演团体,他们是为了学知识而上学的中国的少年。 他们的姓名从未为我所见,就是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姓名。但我却知道他们和千千万万我们国家的少年和老师一样,所以我也根本不能将姓名和实体联合起来。不过他们能够放弃学业,听从什么领导的安排,去为走样子的官僚进行什么表演,我心中却并不诧异,因为这是我们的“特色”和“特别国情”决定。所以我平素也想,他们恐怕不能够不为势利所屈,来对抗广有羽翼的新疆克拉玛依市教育局官僚,所以他们恐怕是不能有些桀骜锋利的,而可能是常常微笑着,态度很温和。不过不管怎么样,他们和我们就是永别了。 四 我在1994年10月8日以后很久,才知道有新疆克拉玛依教育局管理组织学生为上级领导表演,并发生那样悲惨事件的噩耗,说当燃烧的火团不断地从舞台上空掉下时,克拉玛依市教育局的官员出来叫学生们:“大家都坐下,不要动!让领导先走!”学生们很听话,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动;等上级政府与教育局所有在场的26个官员都从第—排撤退到最后一排的出口处“先走”了之后,教师才开始组织学生撤离,但此时电灯已全灭,大火已蔓延到剧场四周,唯一的逃生之路已被熊熊火焰堵住!致使学生和老师死伤数百人。但我对于这些传说,竟至于颇为怀疑。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那些教育局的官员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下劣卑鄙到这地步。况且始终听话顺从的小学生们,更何至于无端在剧场里喋血呢? 然而后来证明是事实了,作证的便是他们自己的尸骸。还有许多具,是他们的老师的。同时又证明着那些上级领导和官员一个没有遭受到任何灾难,而且简直是奇迹,因为当时他们的位置离火源最近,离逃生门最远,竟“奇迹般”地无—人伤亡,而且走出剧场门口时还个个衣冠楚楚! 但接着就是媒体的失声,举国的沉默! 但接着就是法院的轻判,然后是失忆!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可悲的现象,尤使我难以理解。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五 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 我没有亲见;听说,他们,那些学生和老师们,那时是被组织命令后欣然前往的。自然,一场表演而已,他们当然不会料到有这样的结局。但竟在剧场里伤亡了。当时,学生们是要逃命的,只是人员太多,场面混乱,同去的老师们尽自己的最大可能组织和保护孩子,放弃了自己逃生的机会,于是在场的40多位老师,有36位死掉了。 200多名天真活泼的花季少年的确是死掉了,这是真的,有他们自己的尸骸为证;满怀爱心的把学生们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保护的老师们也死掉了,有他们自己的尸骸为证;只有那些逃生后还衣冠楚楚的官员们“先走”了以后还坐在官位上大讲着代表这代表那。当孩子们拥挤在烟火四起的剧场里,当老师们张开自己孱弱的手臂把孩子们保护在自己的身下,当领导们在孩子们听话地“不要动”,而自己从容地逃生的时候,展现了怎样的一个对比鲜明的伟大高尚和卑鄙无耻啊!代表那么多先进的谎言,不幸全被这数百具尸体抹杀了。 但是那些无耻的官员们却居然昂起头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 六 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生命,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流言”的种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因为这实在不过是一场算是偶然(?)的灾难。 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当然不觉要扩大。至少,也当浸渍了亲族;师友,爱人的心,纵使时光流驶,洗成绯红,也会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蔼的旧影。陶潜〔9〕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其实,即使能够如此,就这件事情所反映出的那些官员们的残忍、虚伪等情况来看,这也是不够的。 七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那些官员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一是那些“让领导先走”的组织者竟会这样地卑鄙,一是那些先走的领导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那些老师们临难竟能如是之从容。 我目睹那些满口高尚,为人民服务的官员们干的事,是始于很早的,虽然不是全部,但看那背地里卑鄙无耻,残忍下流,表面上道貌岸然的劲头,曾经屡次为之感叹。至于这一回在烟火中舍弃那么多花季少年,自己从容不迫“先走”的事实,则更足作为我对他们平时认识的明证了。倘要寻求这一次死伤者对于将来的意义,意义就在此罢。 苟活者在那些惨不忍睹的尸体面前,将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假如也有良心的话);真的猛士,将更奋然用自己的言论和行动,对他们进行无情的揭露与批判。 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记念克拉玛依大火死难者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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