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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生只有八小时》获奖后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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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05/09/16 出处: |
作者: 黎光寿
注:8月29日,乌有之乡网友熟悉的文章《一生只有八小时》获得了《中国新 闻周刊》颁发的“三农报道奖”,获奖以后,每个人都进行了发言,这是我的发 言稿。会上没有全部读完。
今天我能获得这个奖,我能站在这个领奖台上发表这个演讲,我感到很欣慰 。众所周知,三农问题在改革越来越深入的背景下,越来越突出,越来越需要我 们所有负责任的人来寻找解决的答案,所幸,今天我们大家能够在这里汇聚一堂 ,不管是否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答案,但天边已经亮出了解决问题的曙光。 作为一个出身于农村家庭的孩子,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作为一个在社会实 践层面的实践者,在此,请让我对创办这个奖项的中国新闻周刊、山东希森集团 表示深深的敬意,对评委们最近一段时间的辛勤工作表示深深地感谢,对工作人 员辛勤的劳动表示深深地感谢,对出席今天晚会的领导、专家、同行和关心三农 问题的朋友们表示深深地感谢。 很多人都曾经问过我,《一生只有八小时》这个新闻的线索从哪儿来的?我 又是怎么这样快速反应的?我都告诉他们,我得到这么一个线索,只是一个机遇 ,只是一个偶然,同时也可以说是一种必然。 怎么说呢?说是偶然,我相信,很多同行都希望能够碰到这样的机会,让自 己能够真正见证一件事情的发生、发展和结束,让自己的文章能够对社会产生作 用,但这个机会只是在我偶然的一次活动中碰到了。 说是必然,又怎么说呢?首先从我的身份开始说起,我对自己的定位不仅仅 是做一个记者,我还是一个实践者。不过,要说清楚这件事情,需要从十年以前 开始说起。 1995年10月1日的时候,我的一些朋友在乡村创办了乡村希望图书室,我1996年 参加了这项活动并成为这项活动中的积极参与者和组织者,每到周末,我就带着 队伍或者一个人到乡村开展调查活动。这项活动深刻地改变了我,它让我在和老 百姓的交谈中、歌唱中认识到乡村的现实,让我感觉到自己应当为这个培育了自 己的群体去努力,去奋斗。 1999年大学毕业以后,我直接选择了记者这个最能够深入了解社会,最能为 群众谋福利的职业,这个职业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到群众中去倾听他们的心声,让 我有更多的机会和他们探讨解决问题的出路。 后来到了北京工作,和我所生长的环境距离远了,我常常做梦,梦中自己就 像神话传说中的大力士安泰一样,站在大地上的时候,全身有无穷的力量,被人 吊到半空中以后,只能任凭别人摆布。这让我不止一次地向往大学时代和群众在 一起的快乐时光。 2003年10月,我到温铁军先生创办的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采访,认识了印度 克拉拉民众科学运动的领导人,我听他们讲述了自己在印度克拉拉所做的事情以 后,仿佛听到了另一个充满光明的世界的召唤,我认为我们同样也可以开展一场 新乡村建设运动,寻找另一条解决三农问题的道路,让乡村里老有所养,幼有所 教,壮有所用,鳏寡孤独各得其所,每个人都能够享受到自己劳动所带来的收益 和快乐,让每个人都可以成为科学家、哲学家,让乡村里不再矛盾,充满和谐。 2003年年底,我根据我的经验和思考,写出了《关于新乡村建设的构想》,2004年 初我就和我的朋友们开始找地方实施。 我们最开始选择的是贵州省榕江县计划乡,这个乡地处黔桂交界的月亮山深 处,当地干部戏称自己是第九世界——中国本来就是第三世界,贵州是中国的第 三世界,月亮山区优势贵州的第三世界,合起来正好是第九世界。1998年夏天, 我曾经一个人前往计划乡开展了为期一个月的社会调查。这个夏天,我还见到了 很多人,我感到他们充满了活力、充满了自信和希望,在后来我回忆往事的时候 ,这些经历常常让我感动,热泪盈眶。我希望有机会的时候能够回去,能够为这 里的人民群众做一点事情。2004年初,我就想在这片土地上展开我的构想。 当时我正好认识北大毕业到安徽去做志愿者教师的殷永纯,他正希望将志愿 者的学校办到西部去,我建议他们到计划乡去。2004年5月份,殷永纯和另一位志 愿者教师李光对一起到计划乡开展了调查,7月,李光对老师选定了计划乡摆王村 作为未来学校发展的基地,我们希望在这里从教育开始,逐步展开我们关于新乡 村建设的构想。但后来我们没有获得当地教育局的批准,只得离开计划乡。2004年 9月,在黔东南州政协副主席邵平南先生的支持下,李光对老师来到了月亮山的东 面,贵州省从江县雍里乡,在距离我们《一生只有八小时》故事发生地大塘村不 远的大洞村开办了一所学校,这就是贵州省从江县雍里乡大洞复新学校。我们和 当地政府有个约定,志愿者参加这所学校的管理,乡里为我们提供住宿等硬件上 的保障,我们从社会上筹集资金,为志愿者老师支付生活费。 2004年国庆节期间,我和上海的朋友一起组织了13名年轻人到大洞看望李光 对并考察当地的教育现状。10月3日,我们进行分组调查,我和来自中国扶贫基金 会的杜娟、首都经贸大学的刘志洁被分在一组,我们调查的地点就是大塘村。到 了大塘村,我们要想了解乡村医疗卫生状况的时候,就碰到了李春燕,跟着李春 燕的脚步,我们就来到了大塘村237号,就是吴健智家。从进入家们开始,直到我 们把孩子送到医院,虽然小孩生还的希望非常渺茫,但李春燕一直没有放弃抢救 。送到县医院以后,妇产科医师刘玉芝连续抢救了一个多两个小时,最后刘玉芝 告诉吴健智的奶奶,即使治好,也有60%到70%的可能是一个痴呆,吴健智的奶奶 决定放弃治疗。可怜的孩子吴健智就在放弃治疗之后不久死亡。 可是更令我们感到震撼的是晚上我们到李春燕家所看到的情景,药架是空的 ,李春燕家里的柱子上,贴了好几张欠款清单,那些都是群众看病以后交不起药 费而欠下来的账单,一共有320多元,后来我们向李春燕打听欠账的情况,他告诉 我们一共还有5000多元的药费收不上来。在我们要离开李春燕家的时候,她打开 了她家最后一扇紧闭的房门,我走进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房屋地基已 经被山洪冲掉了一只角,李春燕家的楼已经成了危楼,如果在碰上雨季,随时都 有跨塌的危险。而李春燕没有钱来维修她家的房子。 整个过程,我都在拍照片,一共大约拍下了400多张照片。
如果单纯从吴健智之死的角度来看,只是一个悲剧,不具备普遍性,但从李 春燕的遭遇来看,吴健智之死就具有普遍性。因为李春燕作为一个乡村里的文化 人,本来可以生活得更好,但就因为他选择了做乡村医生,乡亲们没有钱,付不 起药费,李春燕也和他们一样的穷,她同样没有钱买盐,同样吃不上肉,过年的 时候不敢回娘家拜年……吴健智的死不仅仅是它一个家庭的悲剧,而是一个社会 的悲剧,在市场经济的条件下,没有有效组织起来的农村是一个极贫积弱的社会 ,没有财富,也没有健康,更没有保障,如果不反映出来,不引起社会的关注, 还会出现更多的吴健智…… 回到北京以后,我就把这个故事写了出来,标题就叫《一生只有八小时》, 2004年11月1日,《南风窗》全文刊发了这篇文章,让很多人阅读了以后留下了很 多的泪水,有很多人写信、打电话给编辑部,要求帮助李春燕,或者为贫困农村 做一些事情。2004年底,《南风窗》还把李春燕评为2004年年度公益人物之一。
2005年春节,我和我的一些朋友们再次来到大塘村,来到李春燕家,当我的 朋友看到李春燕家那破房子的时候,也深受感动,一再地给我说,让我利用自己 的关系,给李春燕找些钱,把她家的房子建起来,否则说不定哪一天就见不到李 春燕全家了。2月份我回到北京以后,用自己手中掌握的图片,编发了一个图片版 的《一生只有八小时》,发到天涯社区。 从2月下旬开始,直到5月初,李春燕家的电话成了热线,每天有近40个电话 打给李春燕,社会捐款和关注也空前增多。还有一些朋友给我打来电话发来短信 ,要求能不能做一些事情。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朋友提供了免费的网络空间,给 我们制作了名为“第九世界”的网站,我们还建立了两个名为“第九世界”的QQ群 ,我们的朋友还用我拍摄的照片制作了一部网络电影,一部幻灯片。今年五一, 我们又组织了一批人,到了贵州从江,看望了李春燕和在当地的志愿者,和大家 一起探讨乡村的出路。 凤凰卫视是最早关注李春燕的电视媒体,从《南风窗》的报道刊登出来之后 不久,凤凰卫视就用了3分钟的时长播放了南风窗杂志上吴健智从生病到死亡的18张 照片,3月份,冷暖人生栏目还亲自跑到大塘村,对李春燕进行了采访,4月19日 以《最后的赤脚医生》为题,报道了李春燕的事迹。 中央电视台实话实说栏目组7月份到达从江,对李春燕的事情进行了采访,8月 4日,在北京录制了李春燕的节目,8月23日,以《乡村女医生》为题报道了李春 燕的事迹。 《中国青年报》也对李春燕和大塘村的医疗问题表示了高度的关注,派记者 进驻大塘村整整一个多星期,采写到了很多生动的故事。另外,《公益时报》、 《法制早报》、《新华每日电讯》、《贵州日报》、《贵州都市报》、《黔东南 日报》香港《读者文摘》、美国《华尔街日报》等媒体也对李春燕和大塘村的医 疗问题进行了关注。 李春燕还是那样容易让人感动。2005年5月1日,当她被评为贵州省劳动模范 、捧着鲜花回到县城的时候,碰到一个因为贫困已经被停药的妇女,她马上拿出 了自己5000元奖金中的3000元,给那位妇女交了住院费,保住了那位妇女的生命 。 李春燕最开始获得社会捐款的时候,还一个劲地要将捐款退给捐款人,后来 捐款和药品捐赠的不断增多,没法退回,她就干脆对村里的鳏寡孤独者看病完全 免费,对村里的群众看病,只收1元钱的手续费,他和丈夫商量,以后也和大家一 样,在大塘村、在雍里乡做公益事业。再后来,李春燕用社会捐助的潜在村里建 设一个卫生室,目前,这个卫生室得到香港钟佩华女士的捐款,已经建到了第二 层。李春燕祥把卫生室建成三层,除了给病人看病以外,还计划开展乡村医生培 训,开展合作医疗培训,李春燕还计划引进几个志愿者,让他们在大塘村开展以 教育、医疗为主要内容的工作。 各位领导、评委和朋友们,从去年11月文章发表以来,感动就一直不断地伴 随着我,一些素不相识的朋友读了这篇文章以后,放弃了城市里的工作,放弃了 优厚的生活待遇,到了我们在大洞村创办的学校,和当地的人民一起,共同寻找 解决三农问题的答案。目前,一线志愿者的活动范围已经涵盖了李春燕所在的大 塘村,他们和李春燕这样的乡村精英人物已经走到了一起,在乡村开展教育和医 疗的活动,开展社会调查和研究的活动,他们还进行农业劳动,自力更生……一 场旨在改变乡村面貌的活动已经开始。还有一批人,他们虽然去不了农村,但是 他们在城市里,正在以各种形式团结起来,成为一线志愿者的后盾,为一线志愿 者提供最基本的生活保障。 如果我们把目前的农村称为传统乡村的话,那么我们很多志愿者奋斗的目标 ,就是建设一个全新的乡村。在这个未来的乡村里,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生态 系统可持续发展;人与人之间和谐相处,每个人的权利都能够得到充分保障,人 与人之间互相尊重,平等;每个人都可以获得所需的资源,每个劳动者都可以通 过劳动过上体面而有尊严的生活;每个劳动者的生命都获得最大限度的保护,人 们不再考虑生命由于人为压力而停滞或消失;每个人都有权享受到社会的公共服 务;每个劳动者都可以拥有一个富有创造力的、安定的生活,并可以享受到理性 的、充分的自由。 基于这个梦想,我们也有一个设想,在这个设想里,我们准备在原有的乡村 图书馆建设的基础上,进一步开展乡村教育、医疗方面的创新活动,让农村的孩 子能够上学无忧,让乡村里的老百姓能够得到最基本的医疗保障,我们还要和农 民一起,在农村探索建立一种机制,由这种机制来保障我们共同的成果。因此, 我们的活动需要大家一起来参与,我们的活动需要大家一起来支持。 朋友们,在这个时候,尤其需要我们团结起来,在今天晚上这样一个场合, 只有这样,才能许我们乡村一个光明的和谐的充满活力的未来。谢谢大家!
新闻午报:一生只有八小时:农村医疗写真
“吴健智”是一个十分帅气的小男孩,但是他只拥有这个名字20分钟———在他离开母亲身体8个小时之后,他就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了,他整个的生命旅程只有480分钟。他死去的时刻是2004年10月3日晚上8:50,在贵州省从江县民族医院妇产科病房,因为经济的贫困,奶奶吴耶眯(苗语音译,下同)放弃了对他的治疗,把他从保温箱里抱了出来。
那天晚上,在通往他家的路上,没有灯火,一片漆黑。奶奶抱着已经停止呼吸和心跳的他一步一步走着。
他花光了家里最后的2元钱
大塘村是贵州从江县最大的一个村,拥有2500多人口,密密麻麻的吊脚楼分布在宽广高峻的月亮山东麓。居住在这里的人全部是苗族,全部经济收入就靠种田。
2004年10月3日中午1点,吴健智就降生在大塘村237号一个贫穷的农民家里。这家人和村里的很多人一样,多数赤着脚,连几块钱一双的贵州3537厂生产的解放鞋都买不起。
吴健智是母亲的第四个孩子。
在吴健智降生的前一天,包括记者在内的15名志愿者从北京、上海等地来到相邻的大洞村进行社会调查。10月3日下午4点,记者和中国扶贫基金会的杜娟、首都经贸大学毕业生刘志洁被雍里乡党委书记罗朝明开车送到大塘村。我们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了解村里医疗卫生状况,李春燕来了。她正急冲冲地往村头赶。她今年27岁,贵州省黎平卫校毕业,受到世界卫生组织的培训,成了村里唯一受过专业教育和专业培训的赤脚医生。
记者问她为什么这样急,她说有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需要抢救,如果晚了可能就来不及了。在路上,记者一行从春燕口中得知,将要去的这家农户很穷,孩子中午出生的时候,曾经有过一声很响亮的啼哭,他们家为了感谢医生给他们带来的希望,将家里最后的两块钱都给了她,算作接生的费用。
春燕脚步飞快,除了刘志洁以外,其他人都跟不上她的脚步,她们最先赶到吴健智家。两分钟以后,我们才气喘吁吁地赶到大塘村237号。
这时是下午5点,离吴健智出生才4个小时。
快去医院,那里有氧气和温箱
记者步入237号房门时看到:孩子长约30厘米,赤脚医生李春燕正在用双手有节奏地按压他小小的胸部,而刘志洁则用两只手不停地按压孩子小小的腮帮。几个老人则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孩子,有的眼角还噙着眼泪。
孩子已经窒息,春燕的判断是因为早产,体内器官发育不全,出生时吸入羊水过多,造成气管堵塞。吴耶眯把孩子放在一只宽大的板凳上。春燕采用按压治疗的方法。她把小孩的两只小手放在他小小的胸上,用自己的手有节奏地按压孩子的小手。“只要孩子哪怕只哭出一声,肺叶就会张开,事情就会好转。”
几分钟以后还是没有任何效果,小男孩依然紧闭双眼,嘴巴里没有半点哭声,甚至没有半点呼吸和心跳,小手上已经渗出了丝丝血印。
李春燕放弃了这种方法。她将自己的嘴对准孩子的小嘴,轻轻一吸,随即将一口黄色的液体吐在随身带的纸巾里。她把目光定了定,又继续凑过去……还是没有一点反应,皮肤继续青紫,渐渐失去光泽。
“去县医院!”刘志洁斩钉截铁。
奶奶吴耶眯显得很痛苦,第一反应是“我们没有钱”。刘志洁说“我们有,我们给你们出”。“县城太远,没有车,来不及。”吴耶眯说出了不送孩子去医院的第二条理由。杜娟说打120,李春燕说有20多公里,山路,急救车来回至少需要一个小时,怕来不及。
“找罗书记。”杜娟动作麻利地打通了罗的手机。罗回答“马上到”。当天晚上我们还准备为大塘村放电影,所有的机器设备都放在罗书记的车上。接到电话,罗书记就很快把电影放映设备卸了,开着车往村头跑。
一下车,春燕就倒在路边上
罗书记的车来了。所有的人神色严峻,没有一丝笑容。
刚刚落座,这辆能容纳11个人的面包车就奔向村外,开得很疯狂,在盘山的公路上风驰电掣。赵富定拿着一个手机,不断地拨打120。从江县民族医院党支部书记、医务科长莫建树接了电话,马上派出该院仅有的一辆急救车出诊。但莫建树在电话中说了一句令所有志愿者感到寒心的话———“把钱准备好”。
太阳收尽了最后一丝余晖,繁星渐渐布满整个天空。
吴耶眯目不转睛地看着孩子,但孩子还是没有呼吸,没有哭声。
按压收效不大,李春燕又俯下身去给小孩做嘴对嘴的人工呼吸,一次、两次、三次……身上用于擦嘴的纸巾很快就用完了,孩子还没有反应。刘志洁一直佝偻着腰面向孩子,她看着孩子,不停地按压孩子的腮帮,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杜娟一直在给她所在的中国扶贫基金会母婴平安120项目部打电话……
120急救车呼啸而至。罗踩了刹车。所有人都伸长脖子,似乎看到了希望。
刘志洁一下汽车,便在路边蹲了下来。从北京出发三天来,为了保证自己不晕车,她粒米未进。
李春燕走下汽车,就瘫倒在车门口。少顷,她醒过来便在路边呕吐。
杜娟接过孩子,快步往急救车上冲。出诊医生田应军来不及弄清是怎么回事,孩子已经送到跟前,青紫的脸色让他只有打开车门。
取名“吴健智”,愿他长大做个志愿者
晚上6点50分,孩子被送到医院。
进入医院主楼,吴耶眯瘫倒在门厅右边的塑料椅子上。
田应军将孩子送往二楼小儿科,放在一张床上。志愿者肖希田和护士梁洪云一起搬来一瓶氧气。医生马上给孩子吸氧。但孩子太小,需要放在温箱里才能保证他的体温。小儿科里没有这些设备。也许是记者一直在跟踪拍照,也许是刘志洁一直用标准的普通话跟医生交涉,他们意识到将会为自己错误的行为付出代价,几个小护士在一旁嘀咕。梁洪云迅速地把孩子抱到一楼妇产科。
妇产科主治医师刘玉芝早已在治疗室等待。她先把孩子放在婴儿秤上秤了一下———550克!才把孩子放到医院仅有的一台宁波产HKN—90温度控制仪上。
检查孩子身体时,刘玉芝发现孩子右手拇指上多了一个小指头———这个孩子先天畸形。
刘玉芝初诊的结果是“因为早产,他没有自主呼吸和心跳,嘴唇、脸色、全身皮肤青紫,肢体湿冷,体温不升”。她的结论是“孩子病情危重”,她感到了挽救这个小孩生命的艰难,“因为一般这样的孩子治不好”。
刘注射了2毫升万分之一的肾上腺素和0.2毫克盐酸钠洛酮,继续按压孩子胸部。在药物的作用下,晚上7点10分左右,孩子开始有微弱的心跳和不规律的细微呼吸,每分钟5次左右。
孩子病情有了起色,刘玉芝将氧气的流量加大到每分钟0.5升,并把孩子送入保温箱中。
晚上7点40分左右,有了轻微呼吸的孩子在保温箱里进一步好转。先是体色由原来的青紫转为桃红,继而又有了轻微的呻吟,并且呻吟声越来越大,还排放了一次墨绿色的胎便。
孩子病情的好转让所有人见到了天边隐现的一缕曙光。
呼吸只持续了40分钟左右
吴耶眯这时也似乎对未来的生活产生了憧憬,她用苗话和吴岁眯、吴当眯商量以后对大家说,孩子是大家救过来的,感谢大家的好心,孩子还没有名字,请大家为孩子取名。
刘志洁和杜娟说:“第一,我们希望孩子以后能够健康地生活;第二,我们都是志愿者,希望孩子以后也能够像我们一样,长大了以后也做一个热心关心他人的志愿者。”
“那就叫吴健智吧。”记者道,“‘智’取‘智慧’的‘智’,希望他以后能够聪明、有智慧,同时又像我们一样,做一个志愿者。”
吴健智的呼吸和呻吟只持续了40分钟左右。
晚上8点20分左右,就在大家合影的同时,护士林素珍一直在观察孩子的病情,她发现吴健智的哭声越来越小,皮肤也没有几分钟前的光泽。她把这个情况报告了刘玉芝。
刘玉芝来到温箱前观看时,孩子的嘴唇、身体和四肢的皮肤都已经变得青紫,呼吸已经变得异常的微弱。所有的抢救方法都用了以后,孩子的嘴唇、脸色和皮肤还是渐渐恢复了入院时的青紫的模样,两只眼睛紧闭,口鼻没有气息。
记者问刘玉芝“孩子的病情将如何发展”,她说不容乐观,但她会尽力。刘说,要想让孩子活下来,办法也是有的,那就是让他在保温箱里等到他的内部器官发育成熟为止,但这个时间得等两三个月,并且还不一定保证没有后遗症。“这样7个月的早产儿,一般能救活的比例只有30%到40%,即使有少数救活,60%到70%的也会留下痴呆等后遗症。”
和大家照过合影之后,吴耶眯两只眼睛仍然盯着保温箱里的孩子。当她看到孩子皮肤又重新变成青紫时,她悄悄地抹了抹自己的眼角。
她告诉刘志洁:“娃没气了。”刘心里顿时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
当刘玉芝将孩子能否治好以及治好以后的可能性告诉吴耶眯后,吴耶眯和吴岁眯、吴当眯用苗语商量,最后决定放弃对孩子的治疗。
刘志洁看到自己的努力即将付之东流,也不断地对吴耶眯说,“现在孩子还能治好,没有钱我们给你出。”吴耶眯说:“我们不花你们的钱,你们的钱也是辛苦钱,即使给他治好了,以后也是一个废人,我们家养不起他。”她就把手伸向了保温箱。
杜娟在病房外边的墙壁旁低着头,垂着眼睛,一言不发。
李春燕也很伤心,她张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神情呆滞地看着病房,满眼泪水,但她没有落泪。
在吴健智获得自己名字之后的五分钟,在刘玉芝的办公室,吴耶眯、吴岁眯、吴当眯三人在一份放弃治疗的申请上毫不犹豫地按下了自己的指印。这份申请是李春燕帮助他们代写的,内容是:“因小儿太小,病情危重,家人希望优生优育,要求医(院)停止抢救,出院。”没有话语,没有哭声,也没有眼泪。
出院手续办完后,吴耶眯快步走到保温箱前,迫不及待地打开保温箱,再次把手伸向了吴健智。但被刘玉芝拦住了,刘要在吴健智出院前对他作最后一次检查。
刘玉芝用听诊器听了听孩子的心跳,用体温表检查孩子的体温,摘除插入孩子鼻腔的氧气管和给孩子输液的针头……
晚上8点50分,在孩子失去呼吸的最后时刻,吴耶眯抱起吴健智,在他的额头上亲了又亲,在他的身上摸了又摸,很快用包被将孩子包好,没有让他的头露出包被之外。
没有谁敢说“这个家庭以后我来负责”,因为没有人能够有这个能力和胆量,看着她的坚持,没有人阻拦她,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她把孩子从温箱里抱出来,包好,蹒跚地走出医院。
刘拿出钱包,掏出100元,交给吴岁眯,让她给孩子的母亲补补身体。
刘志洁问吴耶眯:“你回家准备怎么办?”吴耶眯回答“回去在路上丢掉”,她的意思是如果孩子在路上死了,就把他埋在路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眼睛里没有焦虑,没有泪水,没有光芒。
记者给杨怀武、石学金和莫建树等几个医院领导打电话,他们答应派出世界卫生组织给该院配备的唯一一辆急救车,把村民送到家。
“我们都尽力了,但是没有办法。”刘玉芝对记者说。这次治疗产生的费用应当有几百元,因为放弃治疗,孩子没有被救活,医院只收到刘志洁交来的38.1元,分别是药费34.6元,抢救费2元,挂号费1.5元。其余的都需要医院自己承担,而医院只有少量的财政拨款,连支付医生的工资都还不够。
不管多苦都不要离开,因为你是村里唯一的医生
在从江县城吃完了晚饭,罗书记开车送我们回到大塘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电影放映已经接近尾声。电影放映结束后,在李春燕医生的邀请下,我们来到了她家。
李春燕家的房子建在半山上,是一栋砖木结构的房子,以木结构为主,砖砌墙壁,一共两层,一楼外墙基本装修完毕,二楼空荡荡的还没有装修。进入屋内,也只装修了两间房,一间是春燕的卧室,另一间是春燕公公婆婆的卧室。春燕的公公正在咳嗽。
春燕的药架就放在公公婆婆的屋子里,记者进去看到,架子上空空如也,只有少量的几种药。记者问春燕:“你为什么不准备成套的药?”春燕说没有钱。
记者问:“通过看病不就有钱买药了吗?”春燕说:“村里太穷,一般人家有了病,出不起医药费。”春燕告诉记者,她给村民治病,每个月连本带利能够有600元的收入,可她每个月用于买药的钱就差不多900元,不够的就只有自己贴。
春燕没有钱买药,就向在县城当司机的丈夫打借条,目前借条上的金额已经有5000多元。
记者还听到一个故事:一年以前,李春燕为了一个小学二年级的小女孩的病,整整照顾了三个多月!前两个月是每天她都要去那个小孩子家去给治疗,后来家里实在离不开就把孩子接到了自己的家里治疗———在这三个多月里乡村医生像母亲一样对待小女孩,病好后李春燕没有要一分钱,事实上小女孩家确实没有钱……小女孩也从此把她当作了自己的“母亲”!在记者即将离开李春燕家的时候,她打开了最后一扇紧闭着的房门,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这间屋的屋基已经被洪水冲掉了一个角,临近塌方的地方,地面分成了几块,分层下陷。这间屋的柱子悬空,横的楼枕已经弯曲,似乎难以支撑房屋的重量,墙壁已经开裂,最大的裂口有10厘米,房屋已经倾斜。
记者来到李春燕的卧室。
靠外的墙壁上,也有四条裂缝,墙壁上的楼枕,已经和墙壁产生了大约5到7厘米的大裂缝。墙角靠外墙的地基正在开裂、塌陷……而李春燕家的大门,原来比较靠近垒起来的地基外墙,而现在这个大门已经变形,打不开了,只有从靠山的一侧又开了一个门。
当天夜里两点,当记者一行离开大塘村的时候,李春燕出来送我们,刘志洁拉着李春燕的手说:“春燕姐姐,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说话间,她塞了100元到李春燕四岁孩子的手里。记者也给了她100元。
10月22日,记者再次和李春燕取得联系,她说她又没有钱去买药了,只有给村民开了处方,村民自己找门路去买药治病。
记者问春燕为什么一直留在家里不出去打工。春燕说父亲以前是这里的医生,交待过她,不管多苦,欠多少债,也不能离开村子,因为她是这里唯一的医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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