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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纪霖:戳穿“超女民主”的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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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05/08/29 出处: |
2005年的夏天,从湘江之畔刮来的“超级女生”风暴,席卷整个中国,终于尘埃落定了。一档娱乐节目,为什么会牵动千百万人心,让观众如痴如醉,据说因为是首先在中国试验了一把“娱乐民主”:让电视机前的观众通过发短信投票,决定每一场结局。有评论热烈地称赞这一“超女民主”,视之为中国民主的一次大规模的沙盘预演。然而,我们要问的是,所谓的“超女民主”,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民主? 五四以来,民主与科学一样,成为全体中国人孜孜以求的理想目标,也成为一尊毋庸置疑的德菩萨。民主一旦被理想化、乌托邦化,就会被化约为某种简单的东西,比如民众意志、全民投票等等。的确,在许多中国人的观念里面,所谓民主就是一种投票政治,仿佛老百姓只要掌握了投票大权,人民的意志、民主的理想就因此实现了。于是,“超级女声”不过玩弄了一下短信投票,马上就被赋予了“娱乐民主”的崇高价值。
我要说的是,这种以投票为核心的民主,只不过是一种民粹主义的民主,其背后隐藏着一只看不见的手,以投票为障眼法,借把玩民意,以实现主办方隐秘的权力意志和商业欲望。
假若不信,让我们来分析一下“超级女声”中的几大疑点。
首先,民主不仅是公众投票,而且是一套公开的、透明的、事先规定好的合法程序。“超级女声”的评选据说是有规则的:由评委和短信投票分别选出两位最差的选手,上PK台决斗,最后由大众评审团决出其中一个人落选。从这一规则中,我们可以发现:所谓的大众投票,其作用只占三分之一,最要紧、具有最终裁决权的,是那个面目暧昧的大众评审团。既然评审团掌握核心权力,理应每一个人的身份是公开的,而且作为民意的“代议士”,最好是选举产生。然而,这35个核心人选,显然是由主办方私下决定的,对外宣称都是一些预赛中落选的“超女”,但有媒体披露,其中混杂了一些工作人员,以便在关键时刻按照主办方的意志左右票选。原来百万短信所体现的民主,最后还是要由这些代表了权威意志的“大众评审团”来集中,好一个漂亮的民主集中制!
其次,按照民主的原则,规则在“无知之幕”下一经确定,便不得中途更改。这就像打牌一样,游戏规则只能在发牌之前大家协商决定,不能等到人们手中捏满了牌,再来重新修改规则,这样的规则势必体现了强权者的利益。而“超级女声”的通行规则,到最后决赛时,却被莫名其妙地改变了,由原来羞羞答答的“半民主”,变为“全民主”,完全由短信选票分出前三名。表面来看,这似乎是进步,好像彻底体现了人民主权。但从程序正义角度而言,是完全反民主、反正义的。然而,在所谓的民意高涨中,竟然没有人站出来置疑主办方对规则的任意改变。这只能印证了眼下大红大紫的施米特理论:主办方正是那个可以超越规则、超越民意的“主权者”,他“紧急的例外情况下”拥有重新指定规则的“决断权”。
再次,按照哈贝马斯的经典论述,合法性不仅体现在公众的投票上,更重要的,是取决于公众的公共讨论。“超级女声”中唯一的公共讨论,是代表了专家意见的评委现场点评。在初赛阶段,评委尚可自由地发表意见,越到后来,迫于民意的强大压力,评委们个个噤若寒蝉,只有称赞的份儿。甚至到了最后的决赛,连这一可怜的发言权也被剥夺了。当一种民主,容不得批评的声音,容不得异己,借民意为名,只许欢呼、只许歌颂的时候,那就是暴政了,就是从约翰·密尔到托克维尔一直警惕的“多数人的暴政”。匮乏公共讨论、匮乏异己意见在场的民主,是缺乏合法性的民主,是我们曾经领教过多次的广场大民主。
最后,大众时代的民主应该是不设门槛的,一个人不能因为其贫穷而被剥夺投票的权利。“超级女声”投票的门槛何其之高,平时一毛钱的短信,竟然被抬高到一元钱!表面上“超女”的投票是平等的,但其背后充满了金钱的元素,囊中羞涩的广大民众,不得不考虑参与的成本,而对于有钱者来说,可以一掷千金去买卡买票,用金钱影响选举的结果。不是有报道说,有大款者一口气出资50万元买手机卡投票么?金钱对投票的渗透,是对民主精神的自身颠覆,那不是民众的意志,只是金钱的意志。
在“超女民主”的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那是金钱之手,权力之手,是钱权合谋之手。幼稚的“饭盒”、“玉米”、“笔迷”、“凉粉”们还自以为在创造历史、实际上他们是被不知不觉地操纵了。当一次次结果按照民意无一意外地一一展现,有人大声欢呼“庶民的胜利”的时候,在一旁乐不可支的,正是幕后那一只看不见的手,那只通过盗用、把玩和操作民意而实现自己商业暴利的权力之手。
投票本身不是民主,只是民主的一个环节,真正的民主除了投票之外,还要有公正的程序、平等的权利、自由的讨论、对少数的保护和超越一切个人意志之上的法治规则、这一切的一切,正是“超女民主”所匮乏的。
所谓的“超女民主”,只是一种民粹式的民主。而历史已经证明,而且将继续证明,民粹民主正是威权意志的最好掩护。 今日的娱乐,就是明日的政治。善良的人们,你们要警惕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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