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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文茜专栏:观光马克思
    时间:2005/08/18 出处:
    「我曾经认为自己是个航天员,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发现我只是一名星球之间的寂寞舞者。」

    一名前苏联的航天员在他的任务归航后,写下了以上名言;文本文件,现存于俄罗斯星城博物馆内;一个距离莫斯科一小时车程的小城;前苏联时期所有西方特务最想潜入的秘密基地。

    如今,星城只是一个观光地点,人们只要从莫斯科车站搭一小时火车,就可以轻易抵达此地,费用不到十元美金。美苏对峙时期,马列主义达到了高峰,马克思没有想象过的星际大战,把左右两大主义的对峙升上了太空。如今它只个是废墟,到处丢弃太空垃圾,有的长相像星际大战中的ET,有的像造型怪异的流动厕所。当年苏联太空总署总部位于此地,没有报废的部门,如今只当观光用途。

    某些航天员在那个年代可能留下纪录,他们飞越苏联的上空,到了地球的顶端,「当我们起飞时,航空器的震动传至我每一个细胞,我被丢弃在一种极速改变的动力状态中,…我有一种错觉,在最不平静的片刻,看到了最宁静的片刻。…我们进入太空层了,…黑色的银河看起来好似吹着凉风扑在我脸上,…啊,我已经没有脸孔了…当我接触到真实的宇宙时,我已离开了真实,黑暗伸开了它的网…拥抱我和我那已远离的地球…它看起来只像一盏远方的灯光…」。

    我不懂俄文,那是一九九四年,我透过某种「特权」第一次到访星城时,我的朋友想象自己是一名航天员摸拟的文字。今日,到星城已不需任何身份,只消五千元美金,你可以轻易地住进航天员训练中心的宿舍,吃太空餐,穿仿造的宇宙飞行服,并且由一台无动力飞机,将你带至三万三千公尺的高度,然后突然急速下降。你的脚会离开地板,像航天员般漫舞;若嫌不够过瘾,一台急速旋转机可以让你体验航天员升空时的恐怖状态,人的血、肉、内脏,一切好似就要分离了。

    很难想象曾有那幺一个时代,这是世界强权的争霸基地,如今一切只要五千元美金,也只值五千元美金。

    星城只是其中一个例子,整个人类从一九一七年十一月七日起至一九九一年八月十九日止,地球上有一半土地的人,都属于马克思主义的信徒。他们有的自由选择,有的纯是被迫;看待一个主义如何曾经强盛,如何迅速殒落,再也没有比马克思更好的例子。如今它看起来不真实极了,甚至到了你不相信它曾经拥有如此力量的地步。

    莫斯科红场如今最盛卖的T恤,写着McLenin,麦当劳包了列宁,贩售处就在离列宁之陵墓不远的地方。革命的遗体如今仍被完好的保存着,他迷人的光头,瘦削的尖下巴,几根桀骜不驯且残忍的胡子,一如往昔。一九一七年十月革命的列宁,一切好象不变。一九一七年二月,看到革命曙光的列宁,立刻搭着火车从德国赶回莫斯科;不久前他还在愁恼下期革命刊物费用向谁借贷,如今他已准备发动一场真正的大革命,一场属于苏维埃的革命。八十八年后他躺在这里,只供观光,顶多只是历史的注记。革命在风雪中卷起,接着又迅即地被风雪掩埋。革命者的名著,「该怎么办?」(What is to be done?)留下来当俄罗斯官方,讨论如何处理他遗体档案的名称。

    列宁以及与他有关的一切,如今只是莫斯科最好的观光商品。

    它代表一种滑稽性,McLenin是T恤,Lenin既是酒吧,也是演员。莫斯科有许多位于地下室的酒吧,有的喜欢用东正教色彩的宝蓝,有的用冬宫的孔雀绿,叫Lenin的就是黑与红。当年一月革命后,列宁返国之行由德国提供金钱,德国暗中协助,为了交换德俄停战的承诺。位于红场不远处一家Lenin Lounge由德国人出资,供面包,无关和平,更不谈土地。有几位演员出身的服务员,特别打扮成列宁,惟妙惟肖,与客人谈政治,下赌牌;而且专伺候西方世界来的外国观光客。多付二十元美金,「列宁」可以陪你玩上半个小时。

    列宁一生共中风三次,死的时后才五十三岁。这使他的遗容「颇具观光价值」;但是维持陵寝及他的身躯完整代价太高了,俄国官方如此盘点着,陵寝又位于全莫斯科地皮最贵的地王─红场,于是依照资本主义的计算原则,一切太不划算;两年后,列宁终将安息入土。
    风中的革命者,推翻了半个世界,最后又被另外半个世界彻底征服。革命,在这里是彻底的剥削式商品,列宁如此,文革也是如此。

    有空到上海的人,可以到东平街逛一逛;当地西方观光客最看上眼的莫过文革时期的雕像;釉彩翠绿,配上共产的红,苏维埃式人体雕像,成了某个时代的美学象征。人从来不长那个样,只靠某种主义规则把人撑起了一个独特的像。那样的年代对活过其间的人,太苦;对物品收集商,不干自己的事,却特别难得。上海城隍庙旁有家二楼小茶馆,屋主收地全是文革时代的泥塑样板人物、书籍、戏曲。共产***者把世界扭曲到了一个地步,留下奇异且印象深刻的产物,成了后世资本社会的绝佳买卖商品。

    所有的共产党只有「马克思」本人逃过了观光宿命。他活着不曾拥有权力与金钱,死了以后只是一个信仰的符号。他曾经看着马克思主义与权力结合后的特异发展,因此写下了名言:「或许我不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他出生于德国小镇中的小楼,如今改成纪念馆。我曾到访一次,平实地比我台中老家还小。街头对面开了一家巧克力店,隔壁就卖点不甚时髦的瓷盘。马克思故居,我们沿路打探了很久才找着,比他在英国的墓地造访客还少。柏林围墙倒塌后,马克斯主义的争论留下权力衰亡的句点;除了欧洲各国于一次至二次大战期间成立的社会主义政党外,马克斯在廿一世纪,没有了名字。

    如果列宁来得及为自己也写一段文字,他可以学学苏联航天员:「我曾经认为自己是个革命者,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发现我只是一名游荡主义之间的寂寞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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