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倪夏风暴：台湾史上最大的八卦剧
|
| 时间：2005/05/25 出处： |
公元2005年，民国94年，5月1日，连战先生仍占据着台湾电视新闻台的主要时段
，尽管连胡高峰会已经落幕，他已经到了最后一站上海。这天惊爆新闻，资深艺
人倪敏然的尸体在宜兰山区的树林里被发现，已经上吊半个月。
倪敏然是著名谐星，给台湾观众带来过很多欢笑，在60岁生日之前却因为忧郁症
而走上绝路，撇下80多岁因病住院的老母、远在美国的妻子和两个孩子。近几年
，患忧郁症而自杀的著名艺人不少，台湾陈宝莲、香港张国荣、韩国李恩珠等等
。说起来，以上三位比倪更具知名度，但他们去世的排场都难望倪先生之项背。
倪敏然的去世，如一把失控的野火在台湾电视报刊上越烧越大，狂烧三个星期，
烧成台湾有史以来最大的八卦，至今未熄。
有人说最倒霉的是宋楚瑜。本来应该风光的八天大陆访问，完全被倪敏然新闻淹
没了。宋刚到大陆头几天，有天我回来得晚，想知道宋今天在大陆是否又念叨了
“中华民国”，转到TVBS十点新闻，竟然前15分钟都是倪敏然的八卦，又2分钟是
奥运冠军朱木炎的八卦，等到第17分钟宋才出场，而且只有3分钟。不仅是宋楚瑜
访大陆，5月1日来台湾所有的政治社会新闻：大陆热、绿营兵变、阿扁炮轰连宋
李、国代选举、亲民党分裂……通通被挤出大众视野。阿扁总统、马英九市长要
去吊唁倪敏然，副总统吕秀莲、国民党主席连战要出席他的追思会，才能获得15秒
的上镜时间。对观众来说，想不知道这个八卦，也难。
为什么新闻的头条一定得是政治新闻呢？也许从大陆出来的人都过于政治化吧。
平民社会，把平民的生活作为主要焦点也许是应有之义——我这么说服自己。但
到第三个星期，1小时新闻里有40分钟是倪夏八卦、甚至连政论节目也讨论倪夏八
卦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这也过份八卦了！当八卦这么大的时候，它就已经
不是八卦，而是社会事件，是某种值得关注的社会现象，是全民参与的真人秀肥
皂剧了。
这样的八卦，当著文纪念之。
[主要演员]
60岁的倪敏然，对80年代出生的台湾年轻人来说，是个陌生的名字。他出生于台
北眷村，是七八十年代的喜剧红星。与他同时代的明星，少数晋身为综艺娱乐圈
的大哥大，大多数湮没于时光中。倪一度穷困潦倒，12年没接过一个通告（参加
演出的通知单），经商失败，负债累累。近年从事相声舞台剧的创作与演出，但
票房不理想。倪有两度婚姻，两任妻子都是小有名气的艺人，与现任妻子李丽华
结婚17年。但倪又是出名的花心，一生与女明星绯闻不断。比较出名的一次，是
他去香港私会冯宝宝，而冯竟然打电话告知李丽华，结果倪刚抵达香港机场又折
回台湾。据李的父亲讲，这两口子七八年前就分居了；两年前，李带着两个小孩
去美国德州生活。倪敏然近年重新在电视屏幕上曝光，更多是因为在排演舞台剧
的过程中与夏祎的绯闻。
夏祎，37岁的“大陆妹”。虽然她在此事件中，被贴上“大陆女人”或“上海女
人”的标签受到千夫指，但从我一个大陆人的角度来看她也是个“另类”。如果
没有在电视上看过，很难想象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试着从四个方面列一下她
的特点。
1. 才艺出众。夏祎1968年出生于上海的梨园世家，从小在京沪拜师学艺，19岁赴
美授课，并认识她的前夫，婚后随夫来台湾定居，在台湾也奋斗16年了。一开始
在京剧学校当老师，后来在一些综艺节目中表演。她一口京腔，又在电视上教上
海话，还出演过侯孝贤的《海上花》。可能在大陆她只是个水平中等偏上的戏曲
演员，但在台湾已经是高水平了。有人说夏祎的出现提升了台湾综艺节目的水平
，所以有很多粉丝。 2. 无知无畏。夏祎不读书、不看报、不看电视，外面的世
界发生什么一概不知，多么有名的人物也不认识。所以她上节目，和名人同台，
经常爆发无法预期的喜剧效果，是出名的傻大姐。例如倪夏案落幕后，台湾最瞩
目的新闻是有人在蛮牛牌罐装饮料中下氰化物，致一死四伤，引发全岛人心不安
。凶手给媒体发传真，称下毒原因之一是不满社会过度爆炒倪夏恋。记者因此问
夏祎对蛮牛下毒事件有什么看法，夏一脸错愕：牛？为什么有人跟牛过不去呢？
3. 传统保守。可能因为没有受过学校教育，又不接触社会，夏祎保守传统，她
的生活观念似乎是从传统戏剧中学来的。她自称在婚前，与老公连手也没牵过。
丈夫因外遇而离婚，她隐瞒了两年，依旧照顾公婆，为了取得女儿的监护权，她
背起了丈夫欠下的千万债务。离婚被媒体曝光后，也从未说过前夫一句坏话。平
时说话常与社会现实错位，在节目上也有一定的喜剧性。两年前夏窜红的时候，
各位演艺圈大哥都争邀她加盟做节目，但合作起来就感觉到烫手，因为夏以艺术
家自居，拒绝在节目中拿她开涮。夏祎要别人称她“夏老师”，在台湾只有她一
个艺人顶着“老师”这个称呼。 4. 我行我素。夏祎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为人不
懂圆融，信奉有理走遍天下，说话直率，得罪了很多人。媒体说她是“性格刚烈
”。幸亏她的经纪人厉害，还有倪敏然罩着她，否则早被娱乐圈大哥大姐们修理
了。夏在台湾打拼十几年，因为不融入工作、生活环境，所以仍被看作“外人”
、“中国艺人”。有些台湾人看她是个无知可笑的大陆妹标本，而在大陆，也有
很多网友认为夏丑化了大陆人形象。（我以前看过夏的节目，也是比较反感的）
[第一幕] (2005.05.01-2005.05.14)
倪敏然公开说过，夏祎对45-60岁的老男人，有难以抗拒的魅力。两年前他们开始
一起合作舞台剧，渐渐传出绯闻，但均对外否认。根据倪去世后揭出来的报道，
倪追求夏的时候，骗夏说已经离婚了。夏发现真相后大怒，因为她老公就是被第
三者夺走的，而且她性格保守，拒当第三者，要倪要么离婚，要么一刀两断。今
年春节倪赴美跟妻子李丽华谈，但又舍不得离婚，回来提出让夏主外，李主内。
夏不从，在朋友协调下两人分手，远避日本。倪本来就有忧郁症，在此期间加重
，三月份看了医生，但医生开的药，他一片也没有吃过。四月初倪就发生一次车
祸，后来认为那是一次失败的自杀尝试。
唯一一个公开为夏祎说话的朋友说：“倪敏然一生风流，年老会为情自杀，怎么
可能？”除了情感纠葛，倪在事业上也不顺利，相声舞台剧在台湾观众不多。他
想去大陆发展，但因为他曾经成功扮演吕秀莲，被阿扁总统请去吃饭，又被大陆
当局视作绿色艺人，遭到打压。他的忧郁症是躁郁反应，每天不可自制地照着通
讯录给朋友打电话，他的朋友每天会接到他几十个电话，翻来覆去说一些无意义
的事情，而且四处借债，养活在美国的太太孩子。如此一来，朋友日稀，照夏祎
的说法，“以为倪哥已经没有朋友了呢”。
倪夏恋情，演艺圈内人都有耳闻，但知道具体细节的不多，因为“倪哥已经没有
朋友了”。4月16日倪失踪，八卦记者询问夏祎，夏回答“这关我屁事”，就引起
了一些大哥的不满。5月倪的尸体被发现后，他的“好朋友”们，纷纷冒出来了。
只见过气明星一个个闪亮登场，在电视上口沫横飞，每个人都在怀念自己与倪敏
然有过怎样的交往，细述倪是如何多才多艺、如何追求完美、怎样开一代之先，
倪敏然的头衔先开始是喜剧大师，以后逐渐升格为喜剧泰斗、一代宗师、甚至综
艺祖师爷，在他的追思会上升级为——国宝。而在台湾网络讨论版上，很多网友
都说这实在太夸张了。
倪妻带着两个孩子从美国回来了。未亡人和着眼泪的一句“我们没有家了”，让
多少观众读者心碎。在哀伤家属的近距离诉说中，媒体告诉我们倪敏然是个大孝
子（虽然他的八十老母在医院住院，他跑去上吊），他的工作台上摆着家人照片
说明他热爱家庭（虽然他不停地婚外恋），在孩子们的眼中是个好父亲（倪敏然
11岁的小儿子说：我爸爸是个英雄，台湾应该降半旗），他的两任妻子相拥而泣
，说明倪敏然是个好丈夫，女人们都热爱他（倪敏然忧郁病缠身、车祸入院时，
不是她们陪伴的）。
这样一个好人，怎么会自杀？在这个真人秀肥皂剧里，已经有了“好男人”倪敏
然、“好女人”倪妻李丽华。还得有一个“逼死好男人”的“坏女人”——由夏
祎来演。对倪敏然的抬举，和对夏祎的攻击，是同步进行的。反派人物的价值，
在于衬托正派人物的伟大。当然还少不了做打手的 “正义人士”， 由倪敏然生
前那些不知道哪里去了的“好朋友”们扮演。最吃重的角色其实是“媒体”，他
们负责人物的心理旁白、引导剧情、甚至直接制造剧情。
倪敏然的尸体被发现，很快各种“知情人”的爆料就来了，绘声绘形。报纸通栏
大标题：《夏祎用三件证物逼死倪敏然？》（标题里一个问号，媒体就免了冤枉
人的责任）。各种指控铺天盖地：“为什么倪死前给夏祎打了20几通电话夏祎不
接？”“为什么夏祎介入别人家庭？”“夏祎威胁倪敏然，要他身败名裂”，甚
至“倪敏然被夏祎下蛊”。为倪哥讨公道，为丽华姐讨公道，每天都有大大小小
的正义人士挺身而出，揭发夏祎如何一贯飞扬跋扈、道德败坏、没有良心。综艺
大哥大姐们纷纷放话，要联手封杀夏祎。李丽华刚回台湾的时候，还宽容地表示
不怪夏祎，但随着媒体批夏的内容充斥，等到追思会的时候，她的小儿子已经说
了，见到夏祎的女儿一定要打。
倪敏然生前的自传、影碟一售而空。媒体24小时地不停炒作使情绪日渐发酵，在
5月14日倪敏然追思会达到顶峰。为了追思会，有人专门作词作曲，众歌星们以《
四海一家We Are The World》的合唱方式通宵赶录唱片。5月14日，大型演唱会形
式的倪敏然追思会举行了，情绪达到顶峰。300多位老中青三代艺人齐走星光大道
，人不到，奠仪也一定得到。吕秀莲、连战等一干政界人士也赶来出席。各家电
视台全程现场直播。人人都在屏幕上回忆倪哥的好处。连他的八十老母也从医院
病房被推到台前，让众人观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泪水。综艺大哥激动地说：蒋经
国先生过世后，台湾就没有这么隆重的葬礼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了。倪哥的梦想
，就是演艺圈团结，如今一根绳子，真的把全台湾的演艺圈空前团结起来了。
倪敏然，如果他生前得到这么多赞誉，有这么多金钱帮助（传说收到400万到800万
新台币的奠仪），应该不会钻进那根绳子吧？
好像有个角色被忽视了，就是真正杀死倪敏然的凶手——忧郁症。
媒体报道梅艳芳的死，促使女性关心妇科疾病；报道张国荣、李恩珠的死，促使
大众关注忧郁症。在台湾，有人努力使社会焦点转移到忧郁症上来，但显然并不
成功。统计显示，名人患忧郁症而死，被媒体爆炒的负面影响是造成一个自杀小
高潮，很多有自杀倾向的忧郁症患者会选择自杀，倪敏然死后也不例外，台湾短
短几天内十几人自杀，这些消息在排山倒海的八卦中湮没了。
忧郁症是生理疾病，病人脑部分泌的内吩呔不足，使人不快乐、自卑、认为自己
毫无价值、成为他人累赘而导致自杀。当内吩呔的分泌忽高忽低时，则呈躁郁反
应。这些，通过药物是可以治疗的。
在网上有不少网友，或者亲友患过忧郁症，或者自己患过忧郁症，用自己的体验
为夏袆辩护。香港出版的《亚洲周刊》是我认为华文媒体中较有公信力的政经刊
物，这次居然也赶在倪死后，发表三月份对倪的访谈，倪在访谈中说夏祎要逼他
“身败名裂、家破人忙”，这篇报道也对夏祎踩上一脚。网友指出倪的话，是躁
郁患者的常见反应，情绪激动的时候会出现妄想，转眼又会对自己说过的话概不
承认。倪敏然的话说完就变，这是加入反夏阵营的倪敏然弟子也承认的。真正要
看倪夏关系如何，只有看倪死前，打电话的都是哪些人。因为躁郁患者总要求人
一直陪伴，反复诉说一些没头没尾的事情，每天给某人打几十通电话，网友说法
叫做“连环夺命扣（Call）”。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朋友们早就怕了，能够一
直接听电话，陪患者共同渡过的，必是有极大爱心与耐心的朋友，也是患者最信
得过的知己。
记者查看倪敏然死前的电话记录，发现倪在死前狂打电话的，不是他的太太，不
是他的家人，也不是戴着正义面具的“好朋友”们，而是已决意分手、远避日本
的夏祎。夏回台湾后交出她的手机，公布了很多她发给倪的短信，都是鼓励倪的
。夏每天都会接到倪20几通电话。在倪失踪前一晚11点回家后，她还陪倪聊了三
个多小时，实在太累，关机睡了，醒来发现倪狂打了20几次，再打回去已经没人
接了。
但夏祎无法辩解。5月1日倪敏然死讯传出，记者就打电话给在日本的夏祎，夏当
场精神崩溃，哭诉如果早知如此，就答应倪敏然了。此后夏祎断绝了跟记者的接
触，因为人家正牌夫人、孩子已经回到台湾了，倪敏然已经被塑造成热爱家庭的
好丈夫好爸爸，“第三者”谈她与“国宝”的关系有损“国宝”声誉，也伤害“
国宝”的家人。所以夏祎的辩解，到肥皂剧的尾声才出现。
一方放弃了辩护权，那20几通未接电话，在媒体就成了“夏祎逼死倪敏然”的佐
证，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引起众人声讨、义愤填膺。她已经被媒
体和演艺圈判定有罪，而且无法开口辩护。她的罪名大致有以下几项：1.逼死倪
敏然；2.第三者就是错，对不起李丽华和倪的母亲、兄弟姐妹；3.说谎，拒不承
认倪夏私情、在经历上作伪；4.侵占了倪的舞台剧版权、用倪的钱……
让夏祎最难过的是，她背负前夫千万债务才获得监护权的女儿，两个星期不肯接
她的电话。她只能在回台湾的记者会上，通过电视镜头请女儿相信她没有做错事
。
两个星期，夏祎每天睡眠不足3小时。她住过医院，写过遗书。希望回台参加倪的
追思会，被家属及正义人士们严词拒绝。追思会前，三天只睡了7小时的夏祎传真
了一份有道歉意涵的声明，经纪人居中斡旋，但倪妻李丽华不接受。
[第二幕] （2005.05.15-05.18）
15日，代表演艺圈大团结的追思会转天，罪人夏祎回来了。“台湾是我的家，我
当然要回去”，这个应该低头认错的女人居然在日本机场对台湾媒体理直气壮地
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本来说好当天傍晚召开记者会，记者们应该在记者会现场等待夏祎。但有媒体捷
足先登，从日本机场就开始“现场独家报道”，所以各家媒体老总下令，务必在
台湾机场封堵夏祎，现场直播，要弄出“料”来。夏祎刚出关口，就被记者们围
住了，寸步难行。（你可能不知道去年歌星Elton Jone就这么被记者包围，破口
大骂F*CK，说台湾记者是野蛮人，以后再也不来了）承受两个多星期的压力、精
神在崩溃边缘的夏祎，在层层围堵中，听到这样的提问：
“请问夏小姐，你回来是不是道歉认错的？”“你是不是用三件证物逼死了倪敏
然？”“夏小姐你是杀人凶手吗？”“她不回答就不许她走！”人群推挤，夏祎
两次跌倒在地，她终于爆发了，叉手高喊：“你们是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你们
有没有兄弟姐妹啊？！你说我是杀人凶手，你叫警察来抓我啊！台湾是不是法治
社会啊？!”
哈！新闻来了！新闻标题，《夏祎机场大发飚》，记者的挑衅问题不见了，只有
夏祎失态行为的报道。“是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迅速取代了“连爷爷”，成为台
湾最热门话语。关于夏祎两次跌倒，有报纸标题是《倪哥显灵！》。艺人有了灵
感来源，在节目上模仿夏祎泼妇的样子逗观众取乐。
夏祎随后召开记者会，竟然还理直气壮，公布文件，说明她没有在个人经历上说
谎，也没有贪倪哥的钱。但情感问题一字不谈，也没有一字道歉，而且不怕封杀
。
电视上反复播放“泼妇”夏祎在机场“发飙”的镜头，以及代表正义、团结的演
艺圈大哥大姐们的愤怒。
有个台湾网友列出夏祎的三条“罪状”：1.她不是台湾人；2.她是个大陆人；3.她
不是台湾人也就罢了，竟然还是大陆人。
“我们台湾女人是怎样怎样的，他们大陆女人是怎样怎样的”，义愤填膺的综艺
大姐们在节目上气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对，他们典型的上海女人就是这个样子
的”——定居上海的过气女艺人在电话联线里证实。台湾女人，就是容忍、柔顺
，大陆女人，就是霸道、强悍。年老女艺人到夏祎家送教育光碟，要教她如何做
一个“台湾查某”（台湾女人）。
夏祎不仅是大陆女人，还是第三者、二奶，据说大陆台商被二奶攻陷的阵亡率是
90%，夏祎不就是“史上态度最嚣张的第三者”吗？受老公在大陆包二奶之痛的大
奶们纷纷Call-in到节目里痛骂。
“夏祎滚出台湾！”——电视截取网络讨论版的画面，表示全民反夏。
政论节目里，主持人与来宾用夏祎比喻大陆政府恶行恶状，用倪敏然比喻台湾的
孤独无助：“台湾快被逼死啦”。
“好女人”李丽华转天带孩子回美国，撂下一句“不随佛地魔（哈利•波特
里的魔头）起舞”，“福田妙国（倪敏然骨灰放在那里）谁都可以祭拜，那个女
人不许去”。
曾经拜托“第三者”夏祎照顾倪敏然病情、作为倪家发言人的倪妹妹，谢绝采访
，一言不发，事不关己。
广告商撤销夏祎代言的广告，有个请夏祎代言的护肤中心还要扬言起诉她，因为
“夏祎在机场出现时，脂粉未施，有损代言人形象，造成违约”。能踩着夏祎，
登上新闻版面制造知名度的机会，大家都不放过。
整个事件，在电视上为夏袆说话的只有一个交往了16年的朋友。还有一位女性媒
体人，在一片封杀声浪中坚持要给夏祎开一个窗口，因为“台湾的女性，碰到事
情都是从机场一路哭回去，而夏祎则是一路从机场骂回去，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思
考我们其实可以有另一种做法？”然而比起控制娱乐圈的正义大哥们的声音，这
点声音太微弱了。
正义人士的领军人物，是余天夫妇。余天是演艺协会的会长，德高望重，跟倪敏
然几十年的兄弟之交（但倪敏然从来没有把自己和夏袆的事情告诉他），操办了
倪的全部身后事。余太太李亚萍是演艺圈的大姐，跟李丽华是“手帕交”（从小
玩大的朋友），发誓要为李丽华讨回公道，责无旁贷，痛骂夏祎自然毫不留情。
这两位冲在最前，在电视上呼吁各界提供证据，要彻底打掉夏祎的气焰。
证据来了。一天以后，夏祎透过中间人表示，自己手中握有一些材料，要不要公
之于众，请余天大哥定夺。5月17日，经中间人安排，夏祎在余天家长谈了一夜，
出示了材料。这些材料，据中间人讲，是“死也不能公开”的。总之，余天夫妇
看完证据，第二天就要召开和解记者会。反夏反了半个多月，一夕之间和解，其
态度转变之大之快，令所有人跌破眼镜。
18日晚间记者会，各路媒体100多个摄影摄像镜头，现场直播，创下台湾收视率最
高。娱乐圈大哥们排排坐，夏祎坐在余天、李亚萍夫妇中间，声泪俱下念出8点声
明稿。她终于听了经纪人的话，在台湾这地方生存，就得接受台湾的游戏规则：
女人要示弱，要公开哭泣。15分钟的讲话，夏祎哭了11次，几次哭到无法继续。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有错，但要给大哥大姐们台阶下，所以她要道歉，向媒体记者
道歉，向倪敏然的母亲道歉，向社会道歉，要站起来向侮辱她的人们鞠躬。大哥
大姐们也宽宏地表示，事情过去了。
记者会不接受提问，念完稿后夏祎离开。在记者追问下痛哭说：人人都说我是贱
女人，我这辈子算是毁了！
记者会结束，奇摩网站上关于这个话题的发言每小时近200贴，远超平时一小时不
过10贴的发贴量，并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凌晨。
[第三幕]
18日和解记者会后，倪夏案就这么结束了吗？其实未必。
是什么神秘证据，使义薄云天的余天夫妇态度大逆转？使一干人死以后才跳出来
、占据了镜头半个多月的“好朋友”们马失前蹄？为什么“二奶”可以不用对“
大奶”低头，而发誓要为“大奶”讨公道的朋友居然同意了？证据有什么不可告
人之处，以至绝对不能公开？其中有一张光碟，内容引人遐想。网上有想看“正
义人士”笑话的网友在呼吁：《壹周刊》，维护正义的使命交给你们了！
整个事件，媒体一开始是强奸观众读者的视听，但这么长时间抚弄着，起伏跌宕
，受害者竟然感觉到高潮了。这个时候主角们突然说不玩了，那怎么行？！随着
夏祎到新加坡义演，这场扒粪戏也到新加坡来了。
[八卦完]
不得不介绍这八卦。三个星期的八卦风暴，并非所有媒体都卷入其中，据说中国
时报、自由时报表现就比较好。总体而言纸媒体要好过电子媒体，所以BJ不一定
有压迫感。但对我而言，主要看两家电视频道了解台湾，为了看5分钟政治新闻不
得不忍受20-40分钟，实在觉得这八卦够壮观。在读图时代，毕竟电视是最主流的
媒体，影响要大于纸媒。开始我也没有在意，直到夏祎“机场发飙”，男女私情
上升为“中国人vs.台湾人”的政治层面，才认真注意起来。如鲠在喉，必须吐出
点观感。
观感一，知识分子哪里去了？
八十年代，龙应台、柏杨针砭时弊的文字传入大陆，让我们知道中国人的丑陋，
知道中国人应该生气。二十年后，似乎成了“中国人”丑陋，“中国人”才应该
生气。而台湾人呢，是否已经美丽，而且心平气和？
年轻的蓝绿政治人物，拿着美国的法律、政治学、社会学文凭。尽管政见不同，
但在镜头前讲话温文尔雅，有理有据，让我感觉台湾有一个健康的知识分子阶层
，经常出镜的，只是其中从政的部分。
但在这个全民热烈八卦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社会的大脑”站出来讲话？是不是
因为是八卦，所以假装没有看到，以免降低了身份？如果是这样，知识分子与社
会是否太脱节？
为什么没有学者站出来，大声从医学角度解释忧郁症是怎么回事？而那个最后收
到“夺命连环扣”的人，一般是死者最仇恨的人还是最亲密的人？ ...华岳论坛 - "http://huayue.org"
没什么没有学者站出来，大声从社会心理学角度解释：一个人自杀，会造成周遭
亲朋好友的负罪感，这种感觉使亲友倾向于神化美化死者，并且寻找一个替罪羊
，通过替死者“报仇”来摆脱自身的罪恶感。这是正常的人性反应，社会大众可
以谅解，但无须随之起舞。
为什么没有学者站出来，大声喝道“够了，不要再扒粪了！一个丢下老母妻子儿
女自杀的人是不能成为英雄的！整个事件的祸首正是倪敏然，他一死了之，却让
自己最爱的女人倍受侮辱，这种人应该下地狱！”——在赞同“人死为大”的社
会中说这样的话，是不是需要“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
解严了，自由了，为什么台湾没有龙应台了？
想起上个月底，参加侯孝贤作品研讨会。一位来自台湾的研究者，说1995年以后
媒体就走向恶质化，学者的意见只出现在小圈子刊物上。据他统计，“侯孝贤”
这三个字在去年的报刊上出现200多次，其中只有十几次是关于他的电影艺术，其
余都是关于他的绯闻。
也许有人想说话，但是发言的平台被抽掉了。
问题二，媒体是什么东西？
美国最近公布一个调查，十年前，每六个美国人中有一个不相信媒体报道，如今
每三个美国人中，就有一个不相信媒体报道。媒体在自问，我们怎样提高公信力
，以恢复受众的信心？
这才是真正的自由国家的作为。她的媒体，起码能反躬自省，承认自己不足，并
有改进的愿望。纽约时报开除假新闻记者，丹•拉瑟为错误的指控辞职，CBS开
除说粗话的记者，BBC主席为不实报道下台。他们对自己，有个很高的道德标准。
这样严于律己的媒体，才配做公众的watchdog。而且在欧美，主流严肃媒体，和
八卦媒体，有着一条界线。
但在中文世界里，这条界线已经模糊地看不见了。没有新闻自由的大陆不提，在
香港、台湾、新加坡，看到的是主流媒体日渐“苹果化”。（香港《苹果日报》
，开中文媒体狗仔化先河）八卦新闻随时会冲出娱乐版，占据社会版、政治版。
事情落幕了，夏祎会反省她为人处事的方式；演艺圈大哥们会反省不了解情况就
乱发言造成丢人现眼的后果；观众会反省只凭一面之词不能下判断。媒体有什么
需要反省吗？
现场直播中，记者会现场还是问了一个问题，但夏祎转头离去了。演艺工会理事
长杨光友接过话说：都怪你们这些媒体乱写新闻！我的一个好朋友的母亲看了报
道就自杀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再有什么事情，你们媒体要负全部责任！
直播以后的晚间新闻里，杨光友的这段话不见了，虽然这句话很重要，是社会大
众早想说的话。是不是媒体不允许批评媒体？
20日，夏祎来新加坡义演，让我近距离看到“新闻”是怎么制作出来的。
离开台湾，夏祎觉得新加坡人比较友善，随口说了句“新加坡比较文明”。——
新闻标题是《夏祎嘲讽台湾》，讽刺台湾不文明。转天夏祎赶紧澄清：我没说台
湾不文明，我是代表台湾来做慈善演出，怎么能说台湾坏话呢？——呵呵，本来
是没有新闻的，制造一篇加澄清一篇，两篇交稿。
到了下午，“文明”的新加坡记者就给夏祎一棒。新传媒记者电视采访，夏祎早
说过倪夏感情事不接受采访（对台湾记者就是这样），听说“友善的新加坡记者
”就公益问题采访才答应。不过记者说事先并无此约定，劈头就问：你是不是第
三者？你跟倪敏然是什么关系？夏祎忍了两个小时，最后还是火了。报纸有新闻
了，《夏祎对新加坡记者发飙》。
记者小姐还一脸无辜：我问的都是专业问题，采访过程如何，请大家看几天后的
专题节目再下判断。
幸好我看到晚间新闻里的一个片断，是几天后这一专题节目的预告，露出马脚。
记者小姐在采访过程中，摆出一付“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臭脸。说穿了，记
者小姐就是想用尖刻问题、面部表情、肢体语言，去激怒受访者。两小时的采访
，浓缩成半小时的专题节目后，记者的挑衅画面会被全部剪掉，留给观众的，只
是一个无理的受访者。新闻就是这么被制造出来的。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媒体
已经报道了这个节目。你有不满？请先看我的节目（=给我增加收视率）再说。哪
一个新闻主管，会批评带来收视率的手下？
新传媒，是新加坡的主流媒体，唯一一家电视台，没有其他电视台的竞争。但这
位记者，在乎自己节目的收视率，那是主管衡量她的“业绩”。 ...华岳论坛 - "http://huazhen.net"
眼里只有数字，没有人性，也没有社会责任，没有良知，这样的自称自由中立客
观的媒体人，和只顾靠GDP数字升官发财的中国官员有什么区别呢？这个“专业”
的新加坡记者，断没有胆量用尖锐问题去问新加坡政府官员。虽然那样的节目，
可以带来更高的收视率。
“你是不是第三者”是“专业”提问吗？媒体有什么立场，去侵犯受访者的隐私
？
文明社会有很多规范。例如男士面对女士，不可以问年龄、体重这些问题，因为
这是冒犯。如果文明社会里一个人不可以去冒犯另一个人，那么很多个人集合起
来（大众），或由自称代表大众的媒体出面，就可以冒犯吗？媒体的下流，代表
大众的下流？
社会大众真的授权给媒体去冒犯一个人么？
中国时报网站上，13日开了个网络调查：你觉得倪夏恋是不是被过度报道了?当天
有68%的网友认为是过度了。过两天，这一比率上升到85%。很多很多人打电话给
相关机构，请求各方出面管一管，不要再炒这件事情了，有很多重要的社会事件
需要关心，而且爆炒这一新闻对未成年人有很多不良示范。
网络上，在TVBS的讨论版，和雅虎奇摩的讨论版上，超过80%的网友帖子是支持夏
祎的。电视画面显示讨论版标题：“夏祎滚出台湾”，作为民众厌恶夏祎的证据
，但那个帖子下面的跟贴，大部分是反对楼主言论的。
事实是真正的大众早就厌恶了。大众有跟媒体不同的判断。但是大众无法发声，
只能在网络上留言：“5月1日，倪敏然死了，台湾的腥闻霉体也跟着死了。”
如果真是客观中立的媒体，真是平民化的媒体，为什么在让过气明星占据荧屏之
余，不去随便采访一个路人，听他说“拜托，够了，不要再报道了”，或者随便
采访一个有不同意见的网友，听他说“我跟综艺大哥们、记者们有完全不同的看
法，事情可能有另外一种解释……”。
为什么综艺大哥大姐们，了解内情后也180度转变立场，和解了。而媒体立场不改
，仍旧对“那个女人”穷追猛打，用歪曲报道、尖酸问题去刺她？
不仅仅是台湾，也包括香港、新加坡，我们中华文化里有某种病，病到我们即使
得到了自由，也无法避免沉沦。这种病使本来应该代表公众的的媒体变成一块坚
硬的利益群体。它我行我素、率兽食人，容不得批评，也不会反省，而公众却无
能为力，只能强行被“代表”。让这种毫无社会良知的媒体，成为“第四权力”
，去监督立法、司法、行政，岂不是笑话。
附一篇迟来的“知识分子级”评论：
夏祎事件，一个女巫的诞生与驯化
这出戏，可以借用德国哲学家尼采的自传标题来形容：「瞧！这个人」。
这个人，一个不称职的受审者。在被公审了两个星期之后，被逼到身心崩溃的墙
角之后，居然还不知道认错，居然还敢辩白，居然还不懂得表现出一个被告，尤
其是一个「第三者」，所应该表现出来的卑微与歉意，居然还敢奢望保留一丝身
为「人」的最起码尊严。更致命的错误是，她居然以为，只要忍住悲伤，当一个
像样的「女巫」，台湾这个伪善的社会就会放过她。
一个上海姑娘，意外演出了台湾有史以来最大一场猎杀女巫的媒体公审中的女主
角。在那场所谓「大和解说明会」之前，她俨然已成台湾「演艺圈」的公敌，封
杀之说四起。甚至，她也成为一个虚拟的、文化人类学化的「台湾女人」的公敌
。 这一阵子，这个社会忽然冒出了很多关于「台湾女性」的专家－－对比于嗓门
特大、行为特蛮横、眼神特犀利、特不懂得公开示弱的大陆女人，「台湾女人」
成为温柔、婉约、识大体与坚强的代名词。
看到一个一个义愤填膺到流眼泪的台湾女艺人，有一位说夏祎不但没有「放下屠
刀立地成佛，反而拿起更多把屠刀」，另一位则为她冠上「史上态度最嚣张的第
三者」的头衔。突然间，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资格身为所谓的「台湾女
人」。
她从一开始就已经被定罪了，毫无疑问。她错了，错在她以为这可以是一场公平
的审判，错在她以为被告应该拥有辩白的机会，错在她以为自己有权利拥有「愤
怒」这项情绪。她不知道，根据这个社会对「女性受审人」的不成文要求，她唯
一的生路就是认罪，就算不认罪也要示弱，就算不示弱也要流泪，而且最好是把
你的心都哭到吐出来，最好是哭到跪倒在地，最好哭到整个人昏过去。她演错了
戏码。于是，有人愤怒，有人惋惜，有人说她悍，有人说她笨。她成为所谓「情
绪管理」的最佳反面教材。
在最后这一天的「大和解」说明会中，只见夏祎坐在影艺圈大哥和大嫂的中间，
念着事先写好的声明稿，道歉，道歉，再道歉。当她泣不成声的时候，大嫂拍拍
她的肩膀要她坚强，要她好好念完就没事了，说到道歉处，大嫂不忘提醒她站起
来一鞠躬。我们的女巫，处于一种近乎梦游的悲情中，乖乖站起身来，乖乖地一
鞠躬。会后，前两天原本气到流泪义正辞严说要彻底调查小倪的死因，并宣告「
第三者」就应该道歉的大嫂，忽然变得非常地优雅大度，说男女之间的私情原本
就没有对错，自古皆然。她散发着一种神圣的慈母光辉，像极了一位刚刚度化了
一个乱世妖女的观音菩萨。
大和解？应该改名为「道歉会」－－「瞧！这个人终于道歉了」，「瞧！这个人
最后的尊严终于被我们烧死了。」
第一项道歉，对那些从不认为她或任何人有权利拒绝接受采访的台湾媒体记者。
第二项道歉，对她死去的男人的母亲，为了她没有接电话的那两个小时，为了她
长久的努力没有坚持到最后。至于那些付出的努力更少，或根本没有付出的「好
朋友」呢？算他们好运，因为他们并不是倪敏然最后的感情依靠。 ...华岳论坛 - "http://washeng.net"
第三项道歉，对这个凌迟她的社会。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女巫，如果真的有法力，为什么会让自己活活
被烧死？－－很简单，她害怕。就像擅长描绘巫术的英国小说家，同时也是电影
「霍尔的城堡」原作者琼斯所说的，巫术无法在恐惧中施展。在人类真实的历史
上，没有「佛地魔」，只有欧洲中世纪成千上万被烧死的女巫。
演艺圈众哥姐关键句：「你只要态度软一点就没事了嘛！」媒体主播关键句：「
我们为您列出了几大疑点，希望厘清公众最关心的真相」。第一句的潜台词是，
女人，你要懂得当弱者的艺术。第二句的潜台词，各位观众请放心，我们不会轻
易放过这个人。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女巫，但这出戏却也看得我胆战心惊。因为，我看到了台湾社
会的伪善，这么明明白白，这么确确实实，在所有的新闻台上演。因为，我看到
了一个女人，在失去了一个在情绪上病态地依靠她的男人之后，如何一点一点被
剥削、被追杀、被逼迫，一直到她的精神完全破产，至死方休。我们的社会，成
功地把一个「女人」妖魔化，把她塑造出一个「女巫」，然后，更精采的是，还
能成功地把她重新驯化成一个「女人」。这个女巫，她的名字叫夏祎，她，已经
死过一次。我会记得她。
张君玫
（作者为社会学博士，目前从事中央研究院近史所博士后研究）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