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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典,请记住中国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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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04/08/19 出处: |
在雅典之行的原计划中,记者根本没有想过在这个全球瞩目的盛会中,能与几位来自中国山东的民工在雅典奥林匹克中心自行车馆人行道上的帐蓬内邂逅相遇,还能有幸对这些专门为本届奥运会搭帐蓬挂彩旗的中国民工进行了采访。于是,在雅典奥林匹克中心别致的体育场馆建筑群外,在一个炎热的并刮着大风的午后,在人来人往的人行道旁,几名中国民工向记者讲述了他们在雅典的经历。
8月16日下午4时,在加拉西乒乓球馆结束对美籍华裔名将高军的第一次采访后,按计划返回新闻中心,准备转车赶往古乌蒂羽毛球馆,观看美籍华裔羽毛球头号选手韩奇的双打比赛。因韩奇的比赛是在当地时间晚9点45分进行,在抵达新闻中心后,一看还有4个多小时的时间,记者便临时决定到只有几分钟路程的体操馆去看看中国体操队的比赛。不过,体操馆的记者通道已关闭,两名警察很远便对记者摆手,并指了指另外一条通道,意思是此路不通彼路通。
围着体操馆转了大半圈,仍没找到入口,只好向附近的工作人员打听。雅典奥运会工作人员的英语水平,已让许多记者偿到了苦头,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听不懂的就往前边一指,让你去问问其它人。又走了十几分钟后,便来到露天游泳馆,一名工作人员解释说,去体操馆得往回走。记者就告诉这名工作人员,中国人有个习惯,就是不喜欢走回头路。说完,沿着人行道向自行车馆走去。
从游泳馆到自行车馆只有几百米的距离,设有两个用于安全检查的大帐蓬,记者在开幕式的头一天曾走过这条路。通过第一个站满警察的大帐时,记者习惯性地向这些雅典人说了声HI,通过第二个大帐时,记者也向坐在办公桌前的三名晒得很黑的看起来象是同胞的人也说了声HI,但出于礼貌并未认真打量他们。
“他是中国人。”已经快要走出大帐时,记者听到几个人在用汉语议论着,就停下来回头告诉他们,“没错,是中国人。”只见三个穿着绿色奥运T恤、胸前挂着通行证的中国人咧嘴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年纪略大一点的用浓重的山东口音告诉记者:“我们是山东日照的。”说完,拉出一把椅子请记者落坐。记者问:“那你们肯定是奥运会聘请的工作人员,要不就是奥运义工。”年纪最小的回答说:“我们不是奥运义工,我们是中国民工。”
记者半信半疑地开始认真打量起这几位同胞,信的是他们质朴而热情的表情曾是那般的令人熟悉,但疑的是他们的胸前也都挂着类似记者证的证件,中国民工怎么会得到这样的证件呢?三位民工介绍说,他们的证件是所有证件中最低的一种,只能在工作人员的带领和指导下,才能走进需要维护的体育场馆。
记者问:“那你们一定也看了开幕式了吧?!”年纪稍大一点的回答说:“没有,连电视转播都没看上。”记者再问:“那你们一定知道你们的山东老乡杜丽为中国体育代表团夺得第一枚奥运金牌的消息了?!”另一名一直没有开口的同胞说:“别看离奥运会这么近,其实我们啥也不知道,我们不懂外语,住处又没电视,除了给希腊人干活,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年纪最小的显然对杜丽夺得第一枚金牌的消息更感兴趣,于是便问起杜丽是山东哪儿的,啥时候得的金牌等一连串问题。在回答这些国内及至全世界的人都早已知道的问题时,记者惟一的感觉是心头的一阵震撼,压根没有想到,在这个信息以秒为单位迅速传递的时代,在这个距离雅典奥林匹克中心主体育场燃烧的火炬最近的一个地点,上百名中国民工象端坐在记者面前的三位同胞一样,却生活在另一个信息闭塞得令人难以置信的世界。
记者详细向几位民工介绍了杜丽夺得首金的整个经过,甚至包括记者会上一位来自山东淄博的女记者率先提问,并因为请杜丽首先向家乡亲人问好而遭到许多中国记者哄笑的场外故事,也都一并讲给了他们。
如果说,记者主动向他们证实“我是中国人”,是首次拉近双方距离的话,那么杜丽的夺金故事,则再次获得他们的信任,并让他们答应了一位仅认识几分钟的记者朋友所提出的职业要求□□想听听他们的故事。记者首先让这几位中国民工“检查”一下记者证,随后介绍了自己的工作单位,并表示只在这篇采访中提及他们姓氏和年令。
35岁的大张,是三位民工中年纪最大的一位,也是感受最多的一位。28岁的小翟,不太爱说话,但一说话就面带笑容。最小的叫小张,今年26岁,是最活跃的一位,甚至在记者讲完杜丽的故事后,他还兴奋地拍了几下巴掌。
在记者介绍完自己后,小张说:“都不用你介绍,我们就知道你不大象国内的记者,他们一看见我们,就算我们主动跟人家打招呼,人家也不会理我们,你想想,城里人哪有几个人爱跟民工说话呀。”记者在对他们的理解表示感谢后,便对这些为雅典奥运会如期举行做出贡献的中国同胞进行了采访。
6月16日,上百名中国民工从北京飞往雅典,执行中国北京一家公司跟雅典奥组委签订的承包搭建奥运会所需帐蓬和挂插国旗和彩旗的合同,据大张介绍,整个工程的合同期为四个月,共有一百多人,其中七八十个民工来自山东日照,另外二三十人来自上海,8月16日也是他们来到雅典整整两个月,奥运会闭幕后,他们还将负责拆掉这些帐蓬、摘下悬挂在体育场馆的彩旗,帮雅典人收尾。
大张介绍说,北京一家公司跟雅典方面承包了这个劳务合同后,把这个项目交给了山东日照劳动局,他们都是通过劳动局一个下属公司派出来的,出国前每人交了一万七八的抵押金,听说北京公司把这个项目交给劳动局下属公司时,劳务的工资为每月六千人民币,劳动局跟民工签的合同是每月四千人民币。小翟说,虽然工资跟在农村差不多,一想能免费出趟国也觉得挺划算的。
小张表示,虽然觉得出趟国还能挣些钱,让不少人羡慕,但他最担心的是回国后无法及时领到他们在国外用汗水挣来的工资,因为承包项目结束后,雅典先跟北京结算,然后北京再跟日照结算,最后啥时候能领到钱却不知道。小翟接着这个话题说,很多人交的抵押金都是借的,如果回国后拖几个月才能领到工资,他们跟乡亲们都没法交待。
在谈到对希腊和雅典有什么印象时,小张认为,这里人的素质很高,民工不象在中国大城市那样遭到很多人歧视,虽然也有个别人对待中国民工不太友好,但跟在国内打工相比,他们觉得除了语言障碍外,其它还算不错。但大张则不这么认为,他一边说一边给记者露出胳膊和大腿上起的水泡,说希腊人虽然还说得过去,但它的水土不好,很多民工都水土不服。
在记者寻问他们在这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是不是会比国内好一些时,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光,大张率先说道,好不到哪去,许多方面还赶不上国内的民工。民工的住处是个由废旧的车间改建的,距离雅典四五十公里,住的是大通铺,吃的是从国内带来的食品,本以为到国外天天都能洗上热水澡,可他们一直都洗凉水澡。住处既没电视也听不到中文广播,不懂外语,天天跟瞎子和聋子差不多。许多人水土不服或生了病,只能靠从国内自已带来的药对付一下。回到住处的惟一娱乐,就是几个老乡坐在一起打会儿扑克。
小翟说,今天你看到我们坐在这里挺清闲的,我们今天的工作就是看着这些帐蓬别被大风吹跑了。但在奥运会开幕前的头一周,我们得天天起早贪黑帮雅典人赶进度,每天都要工作十六七个小时,天天一上专门运送民工的大巴,许多人就睡着了。大张说,希腊人太懒了,还动不动就罢工,所以好多重活儿和危险活儿都让我们中国民工去干,整个奥运会体育场馆外的帐蓬,几乎都是咱们中国民工搭起来的。大张边说边指着自行车馆和游泳馆最顶部的一排彩旗接着说,那些彩旗就是我们几个挂上去的。
记者问,虽然这些活儿是挺危险的,但希腊人是不是付给你们很高的加班费?小张立即摆着手说,啥加班费呀,人家说这是合同中规定的活儿,我们非得完成。大张则认为,合同中规定中国民工每天只工作八小时,至于最后能不能拿到加班费,或者说希腊人给了加班费,他们回国后能不能领到,现在都很难说。小翟补充说,这可都是我们的血汗钱呀,不给,我们可太亏了。
听到这番话,记者只能象征性安慰说,你们应该也一定能够得到自己的报酬,因为雅典奥运会举世瞩目,中国人更为关注,何况你们为雅典立下汗马功劳。
听记者这么一说,小张再次兴奋地站起来,指着奥林匹克中心的建筑群说:“你要告诉所有人,这些彩旗和帐蓬都是咱中国民工挂上去搭起来的。”
最后,三位中国同胞要以帐蓬和雅典露天游泳馆上飘扬的彩旗为背景,让记者拍下一张迄今为止最满意的照片,因为他们同记者一样,都是普普通通的中国人。那么,对于那些关注本届奥运会的同样也是普普通通的读者来说,除了杜丽除了姚明除了金牌除了那些耀眼的星光外,肯定更会对这些被媒体遗忘的中国民工在雅典的幕后故事,动之以情。
“只希望雅典能记住我们这些中国民工。”这是小张在跟记者握手话别时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记者在穿过奥林匹克广场那条长长的钢铁拱形通道时,最想跟脚下的奥林匹克发源地说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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