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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戏80班考场录取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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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04/06/16 出处: |
1980年的录取工作中有很多趣事,今已时过境迁。那时见了生人还带几分腼腆的八○班学子,现在有的已成为演艺界举足轻重的人物,拥有丰厚的创作成果以及相当高的知名度;还有的从事起艺术教育工作,并且桃李满园。我在这里写下当年印象极深的几件事情,以此展开回忆的线索。 第一个敢念契诃夫小说的考生
姜文是我们在第二次北京补招时发现的一个与众不同的考生。初来报名的他,从外表上看的确不怎么帅气,更谈不上英俊夺目。人瘦瘦的,看上去似乎比实际年龄要大,谁也不会相信他当年还不到18岁呢。
若按照表演专业一般的招生情况,恐怕姜文初试就难以过关。但是,他在考试时朗诵了一段契诃夫短篇小说《变色龙》的片断,一下子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我在以前的历次招生考试中,几乎没有遇到过敢念契诃夫小说片断的考生,原因大概不外乎是契诃夫的作品不容易搞得很明白,平平淡淡的没有什么情节、悬念支撑着,其中又有一种含蓄的、深邃的契诃夫独有的幽默感。没有一定的文化修养以及对契诃夫作品的独到理解,没有内在的幽默气质,这种风格是很难把握准确的。因此,考生怕吃力不讨好,干脆不选这样的段子参加考试。
然而,姜文却有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魄力。在他的朗诵中,没有我们常听到的那种激昂慷慨,更没有那种不顾内容需要、拿捏得非常匠气的抑扬顿挫,而是平平常常、自自然然,透出一种淡淡的讥讽和嘲笑式的幽默,正符合契诃夫的味道。
幽默感是演员不可多得的一种素质,它难以培育,更多的来自于天赋,也是演员自身的文化、智慧、机敏和自信的综合体现。所以,在招生考试中,表演教师一见到有幽默感的考生,总是精神为之一振。
可是,姜文在形体、声音方面的条件并不出众,所以有关的老师在不了解情况时,对他的录取表示质疑。好在我们招生组事先早有约定:如果几位老师对一个考生持不同意见,凡有一位老师认为应当留下该生,就先行留下,待考完再议。于是,姜文得到了二试和三试的机会。在三试中,全体老师共同考察了姜文各方面的才能,他的朗诵和表演所折射出的“自然天成”的幽默感,令大家心悦诚服。最后,姜文顺利地登入录取者名单。
回首过去,值得欣慰的是我们没有“以貌取才”,而是在一定程度上重视了考生内部素质的考核。入学之后,姜文在学习上的独创性思维和独特的创作个性亦一一得以展现,这是我在40多年的教学生涯中很难遇到的,也正是表演艺术教学中亟待突破之处。我们要培养创作上能独立思考、有独立见解的演员,而不是跟在老师身后亦步亦趋的平庸之辈。
头号种子“生病”了
吕丽萍在入学过程中一路顺风顺水,她是北京考区第一次招生中的“头号种子”,录取原本毫无疑问。只是有一天,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个令人扫兴的消息,说吕丽萍病了,而且是肝脏方面的。如果患上传染性肝炎,学院是不可能录取她的,就是招生组坚决想要,入学体检也通不过呀。
可是,我们在吕丽萍的入学登记表中查不到电话号码,就算查到了号码,把电话打过去,“生病”一说若是空穴来风,岂不是惹家长不高兴?说实话,当时我们为此真有些泄气,好不容易招到一名较为理想的学生要飞了。然而懊丧归懊丧,由于招生组立即要赶赴外地,也就无暇再细细查问。
一直到第一次招生结束,我突然在校门口见到吕丽萍,她显得又黑又瘦,但却十分精神。我问她:“你没有病吧?”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回答:“没有啊!”我松了口气,但还有些不放心:“你怎么又黑又瘦?”她笑着说:“我这一段时间游泳来着。”我这才踏实下来,心想:你倒玩儿得挺开心,我们都快愁死了!
随后,我立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其他老师,他们也正为关于吕丽萍的谣传而提着心呢。这个小插曲可能吕丽萍早已不记得了,当时却足实地让老师们急出了一身冷汗。
为求学,先退学
岳红的入学过程可谓一波三折。她是一名出色的演员,不仅创作中杂念少,还具有很强的信念感、充沛的创作热情与行动欲望。岳红在成都考区参加的最后一次复试题目是:“好朋友之间为了一件小事而争吵起来,后来双方都想言和,又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先开口……”
招生组的老师对她的表演印象很深。凑巧的是,当时四川省文化局长兼该省的艺术类招生委员会主任恰好在场,直截了当地指出:他看到的考生中(当日上午共有六个考生)就数岳红不错。正在成都视察招生工作的副院长阮若珊老师亦对岳红的表现给予首肯。看起来岳红的录取是铁板钉钉了。
可是,就在我们对成都当地考生做录取情况调查时,发现了一个问题:岳红是厂办职业中专的学生。按当时的政策规定,职业中专的学生必须毕业后工作满两年,才能报考其他专业的大专院校,否则不得录取。
回到北京后,大家冥思苦想也找不到对策,教务处的老师告诉我们,除非这个学生从中专自动退学,我院才有录取的权利。岳红是成都考区中惟一一名成绩合格且拥有当地户籍的考生,但事已至此,我们只好忍痛放弃。
正在这时,我们听到一个消息:岳红已经从职业中专退学,正在家中等待中戏的录取结果——这就是说岳红可作为社会青年,以同等学力报考中戏,而我们也有权录取她了,大家为此都十分振奋。不过教务处的老师考虑得比我们周到:在这种情况下录取岳红,若在当地引起连锁反应,或当地招生部门提出质疑怎么办?然而岳红现在已退学在家,若我们不录取她,一个年轻女孩子怎么能经得起这种“鸡飞蛋打”的打击呢?我们刚刚觉得“雨过天晴”,可即刻又好像“阴云密布”。
这个问题最终反映到了学院领导那里,他们在院招生会上专门讨论此事,并责成教务处领导妥善解决:既要录取,又不能给成都地区招生办带来不良影响。教务处的常青老师(时任我院教务处处长)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十分聪明的办法——给四川省招生办主任(即当时的文化局长)发一封录取公函。
我们在信中恳切地写道:“我院拟录取贵省考生岳红,她原为职高学生,现已退学在家,录取该生与政策并无抵触。但鉴于她方才退学不久,恐录取后引起连锁反应,给贵省招生工作造成被动。故特致函征求贵省意见,若不同意录取,请来函通知我们。若未见回复,我们将继续实施原录取计划,请多做解释和善后工作。”
教务处的老师猜测省招生办公室工作很忙,此事若没有特别重大的影响,他们恐怕不大可能专门来函表态。果然,信发出后久久没有回音,说明省招生办对该生的录取不持异议。于是,岳红就这样顺利地进入了戏剧学院。
录取岳红称得上是兴师动众。在招生录取中为了一个考生上上下下如此细致、慎重、周密地开展工作,确实不多见。当岳红在《野山》这部影片中荣获“金鸡奖”时,我们欣慰地想:当时全院为她的入学问题而煞费苦心是值得的。
从重庆追到成都
刘晓宁的入学没有岳红那么艰难、复杂,可也略有波折。
晓宁是从新疆石河子来的考生。当时我们在重庆考区的招生考试已经结束,第二天即将赶赴成都。突然,一位膀大腰圆的青年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口,说是从新疆赶来,刚刚才下火车,要立即参加考试。按招生纪律规定,考试时间已过,不应再接待考生了。可老师们念及他远道而来,不让报考似乎不近情理,于是破例匆忙地给他考了一遍。
可能是旅途劳顿,也由于是匆匆应考,晓宁成绩并不理想。老师们都以为他只是路过此地,顺便赴考碰碰运气而已,所以对此也并不在意。
没想到,第二天抵达成都后,我们在考场中又见到了刘晓宁的身影。他的执著和毅力使老师们十分感动。经过一、二、三试的仔细考察,我们发现刘晓宁的内部素质是不错的,而且他刚毅和粗犷的创作个性的确不可多得。
幸亏晓宁又一次来应考,否则我们很可能与他擦肩而过,双方都会造成遗憾。
描述这些在招生考试中发生的种种事情,并非仅仅为了说说笑话、谈谈趣闻。虽然有些事情从今天来看有些繁琐,但是,当年并没有今天这样的招生环境和经验。为了使得招生质量得到保证,为了在“十年动乱”之后我们这些刚刚担纲的中年教师,无愧于神圣的教育事业,我们只能用这些“笨”办法——教师累一点、麻烦一点,学生入学后少走弯路,使教学少受损失。
(节选自《启程》,张仁里著,长江文艺出版社2004年3月出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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