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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苏州人的“娘娘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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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04/06/09 出处: |
苏州人往往被女性化,什么优美、柔和、文静、高雅;姑娘们则被誉为小家碧玉、大家闺秀,还有那够不上“碧玉”的也被呼之为“阿姐”。
苏州人之所以被女性化,我认为其诱因是语言,是那要命的吴侬软语。吴侬软语出 自文静、高雅的女士之口,确实是优美柔和,婉转动听。我曾陪一位美国作家参观苏州刺绣厂,由刺绣名家朱凤女士讲解。朱凤女士生得优美高雅,讲一口地道的吴侬软语,那位美国作家不要翻译了,专门听她讲话。我有点奇怪,问道,你听得懂?他笑了,说他不是在听介绍,而是在听音乐,说朱凤女士的讲话like music,像美妙的乐章。
可是,吴侬软语由男人来讲就有点“娘娘腔”了。那一年我碰到老作家张天翼,他年轻时在苏州闹过革命,也在苏州坐过监牢,他和我开玩笑,说苏州人游行示威的时候,喊几句口号都不得力,软绵绵的,说着,他还模仿苏州人喊了两声。这两声虽然不地道,可我也得承认,如果用吴侬软语喊“打倒……”确实不如用北方话喊“打倒……”有威力。已故的苏州幽默大师张幻尔,他说起来还要滑稽,说北方人吵架要动手时,便高喊“给你两个耳光”!苏州人吵架要动手时,却说“阿要拨侬两记耳光嗒嗒”?实在是有礼貌,动手之前还要先征求意见:“要不要给你两个耳光?”两个耳光大概也不太重,“嗒嗒”有尝尝味道的意思。当然,如今的苏州人,从幼儿园开始便学普通话,青年人讲地道苏州话的人已经不多了,吴侬软语也多了点阳刚之气,只有在苏州评弹中还保留着原味。
苏州人被女性化,除掉语言之外,那心态、习性和生活的方式中,都显露出一种女性的细致、温和、柔韧的特点,此种特点是地区的经济和文化形成的。吴文化是水文化,是稻米文化;水是柔和的,稻米是高产的,在温和的气候条件下,那肥沃的土地上一年四季都有产出,高产和精耕相连,要想多收获,就要精心地把各种劳务作仔细的安排。一年四季有收获,就等于一年四季不停息,那劳动是持续不断的,是有韧性的。这就养成了苏州人的耐心、细致,有头有尾。苏州人把日常的劳作叫作“爬”,常听见有老苏州在街坊中对话:
“你最近在作啥?”
“呒啥,瞎爬爬。”
“瞎爬爬”是谦词,意即胡乱做点事情。修建房屋,改善居住叫爬房子;做家具,添陈设叫爬家什;侍弄盆景,叫爬盆景;不停地做事,叫“勿停格爬”。爬不是奔,速度可能不快,可却细致、踏实、永不停息,是一种“韧性的战斗”。苏州人细致而有耐性的特性,用不着调查了解,只要看一下苏州的刺绣、丝绸,游览过苏州的园林后便可得出结论,如果没有那些心灵手巧、耐心细致的苏州人,就不可能有如此精美的绣品和精致的园林。一个城市的生活环境,是传统文化的体现,是人们习性的综合反映。
苏州人之所以被女性化,还有一个小小的原因,说是苏州出美人。中国的第一美人是西施,西施是浙江人,却被“借”到苏州来了,因为她施展美貌和才艺的平台是在苏州,在苏州灵岩山上的馆娃宫里,如果没有“吴王宫里醉西施”,那西施的美貌也就湮没在浦阳江中了。还有一个陈圆圆,苏州昆腔班的,吴三桂为了她,便“冲冠一怒”,去引清兵入关。这些女子的美貌算得上是“倾国倾城”;不倾国倾城而令人倾倒的就不可胜数了,连曹雪芹笔下的林妹妹,都是出生在苏州的阊门外面。直到如今,还有人重温诗人戴望舒的《雨巷》,撑着一把伞,在苏州的雨巷中寻找那“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苏州人被女性化,这也没有什么贬意,喊口号虽然缺少点力度,却也没有什么害处。相反,在当今电子化生产的条件下,苏州人的精细、灵巧、有耐性,却成了不可多得的优点,成了外商投资在人力资源上的一种考虑。我不敢说苏州所以能吸收这么多的外资都是因为苏州人的精细,却听说过有一宗很大的国外投资,在选择投资地点时到处考察,难作决策,可在参观了苏州刺绣研究所后,立刻拿定主意:苏州人如此灵巧心细,能绣出如此精美的绣品,还有什么高科技的产品不能生产,还有什么精密的机械不能管理呢?现代化的生产已经不是抡大锤的时代了,各种产业都要靠精心策划,精心管理,特别是电子行业,更需要耐心细致,一丝不苟,这一些正是苏州人拿手的。
世间事总是有长有短,有利有弊。苏州人的那种女性化的特点,也不是完美无缺,它有一个很大的缺点,这缺点说起来还和苏州的园林有点关系。苏州园林是世界文化中的宝贵遗产,是苏州人的骄傲和生财之道,怎么会为苏州人性格带来缺陷呢?这就要追溯到苏州园林的兴起了。
苏州园林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来看,是一种“退隐文化”的体现。园林的主人们所以要造园林,那是因为厌倦政治,官场失意,或是躲避战乱,或是受魏晋之风的影响,要学陶渊明归去来兮,想做隐士。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隐士也很受推崇,那是清高的表现。做隐士也不必都躲到深山老林里去,大隐隐于市。
隐于市却又要无车马之喧,而有山川林木之野趣。怎么办?造园林。在深巷之中,高墙之内,营造出一片优美闲适而与世相隔的境地。从苏州园林的题名中,一眼便能看出园主人造园的用意。居苏州园林之首的“拙政园”,是明代御史王献臣,仕途失意后归隐苏州所建,他取西晋潘岳《闲居赋》中的意思,把筑室种树,浇园种菜说成是“拙者之为政也”。“拙者”就是自己,自己从此再也不问政治了,而是把浇园种菜当作自己的“政事”,所以把园子命名为“拙政园”。吴江的“退思园”就不用说了,是任兰先罢官之后归乡所建,“退则思过”,故名“退思园”。“思过”是假,退隐却是真情;连那苏州最早的园林“沧浪亭”,也是诗人苏子美在一度不得意时买下的一片荒地而建成的,他要“迹与豺狼远,心随鱼鸟闲”。
退隐、退养而在苏州造园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都不是土财主和暴发户,他们有钱,更主要的是有文化,用现在的话说他们都是知识界的精英。他们退隐在苏州以后也不是无所事事,而是广结名流,著书立说,吟诗作画,那“退隐文化”便主导着当时的文化潮流,影响着人们的价值取向,代代相传,使得苏州人在文化心态上具有一定的封闭性,容易满足于已有的一方天地,缺少一种开拓与冒险的精神,善于“引进来”,而不善于“走出去”。
要说一个地区人们的习性,只能是一种大体的印象,并非是绝对的。苏州人也有性情刚烈的,也有勇猛顽强的,也有随着郑和的船队而走遍世界的,随处都可以举出许多事例;特别是在今天,苏州经济繁荣,交通发达,海内外人士纷至沓来,他们到苏州来不是退隐,而是要在这一片有优秀文化传统的土地上大展宏图,谋求发展。传统与现代的文化心态正在相互影响,地区的风貌,人们的价值取向也在逐步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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