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网·刊

        江湖论坛:http://infodaily.com

             第八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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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的话:	
	
很多时候许多人经意或者不经意在网络上留下的一些文字,却往往能	
够感动许多相识或者不相识的人。有一些文字通过各种途径流传在更	
多的人们当中,更多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湮灭在人们的记忆中了。为	
了让更多的人们看见这些文字并为之所感动,我们编了这份《江湖网	
刊》,登载江湖的朋友发表在论坛里的那些感动过许多人的东西。也	
许能让这些文字长久的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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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03
【片断与截面】
墙角无限桑克
蝶恋花臧棣
 
【网人杂感】
是龙是虎拉出来遛遛(12)王小山
文学和在文学面前保持尊严练习曲
 
【风花雪月】
OLDER木木
台湾版青春残酷物语镜子
 
【小说】
朝歌水水
日落--第三个故事多事
 
【长篇连载】
流氓的歌舞(上)稻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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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角无限
桑克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
走路比语言先行的时候
在北大荒那个宁静的下午
我挨着墙根走入那座世界
那座世界充满神秘的爱
裂开我的心门通向无边

我没有语言
我只会走路
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拍打着草
(草好高好高像树
树好高好高像天
天好高好高像不知道)
蚂蚁溜出草丛爬过我的脚面
墙很高很高
蚂蚁爬不过去
我也爬不过去

那双童年清澈的溪底
映着墙的灰影
墙那边也许是田野
花朵在那里摇铃
风荡着我的花摇车

我长到十八岁的时候
我从北京回到北大荒
回到那个墙角那座世界
那个让我惊喜的宁静下午
那只蚂蚁
(恐怕已经故去了)
我看见那些草矮得像天空
我的手像鱼骨拍打着墙
那截短墙矮得要命
我拍打着墙我的手像鱼骨

一块石头垫起我的脚
那双混沌的河流
映着坟墓群群
花环的纸已经褪色
绿蛤蟆瞪着溜圆的恐惧
我想起那个遥远的宁静下午
我和那只蚂蚁
目光通天塔矗立云端

1986.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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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恋花

臧棣
你不脆弱于我的盲目。 
你如花,而当我看清时 
你其实更像玉; 
你的本色只是不适于辉映。 
你是生活的碴子, 
害得我寻找了大半生。 

你不畏惧于我的火焰, 
你发出噼啪声时, 
像是有人在给 
我们的语言拔牙。 
而你咬疼我时,我知道 
我不只是成熟于一块肉。 

你用更多的怪僻 
将我的人格彻底割裂, 
你认为结局中 
还有被忽略的线索。 
你不仅仅是尖锐于我的隐瞒, 
而是尖锐于我们全体的。 

你不如你的笔直, 
正如我不如我的老练, 
我偶尔会踉跄于你的转弯不抹角。 
我弄潮于你的透湿, 
而你不服气,因为那里的海浪 
不是被蓝色推土机推着。 

你不简单于我的理想。 
你不燃烧,你另有元气。 
你的轮廓倔强,但也会 
融解于一次哭泣。 
你透明于我的模糊, 
你是关于世界的印象。 

你圆润于我的抚摸-- 
它是切线运动在引线上。 
你不提问于我的几何。 
你对称于我的眼花, 
如此,你几乎就是我的晕眩; 
我取水时,你是桌上的水晶杯。 

你尝试过各种 
谨慎的方法,也不妨说 
你紧身于清瘦之美。 
你好吃但不懒做, 
你的厨艺差不多都是 
跟我学的,但你更成功。 

你也成功于他们的混乱, 
他们的神话。你甚至 
骄傲于他们的全部困惑, 
你拒绝利用他们的浑水, 
虽然你酷爱摸鱼。 
而他们的常识,你说,呸! 

你多于我的丰收, 
正如你用你的本色 
多于我的好色。 
你似乎永远少于我的碾磨: 
你是比药面更细的品质; 
如果有末日,你就是根治。 

你不小于一,但你 
仍然是例外。你结合于 
我的高大,在枝条上颤悠时 
如秋风中的鸟巢。 
你只是不飞。你善走极端, 
好像极端也是一条旅途。 

你美于不够美, 
而我震惊于你的不惊人, 
即使和影子相比,你也是高手。 
你不花于花花世界。 
你不是躺在彩旗上; 
你招展,但是不迎风。 

你不是在百米开外, 
你就近于他们所说的远方, 
而我冲刺时,发现 
蝴蝶在拖我的后腿; 
我忿怒于前腿同样不准确, 
不能像匹马那样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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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龙是虎拉出来遛遛
王小山

中国的虎种,最有名的自然是华南虎和东北虎,可惜华南虎已经绝种,
野生的东北虎据说只剩下27只,那些驯养在动物园笼子里或者狮虎山
上的又如何呢?据报道,在某动物园,几只老虎斗不过一头牛,一一
被牛撞翻在地,出生牛犊不怕虎本是笑谈,但是——看来,老虎也牛
不起来了。
龙这东西,是蛇和蜥蜴的组合,看起来威风凛凛,实际上又是被耍笑
的对象,我不是说逢年过节民间的舞龙活动,这种活动究竟是耍笑还
是崇拜,是民俗学家研究的课题,不在本文讨论之列,我单挑两部小
说,《西游记》和《封神演义》,估计里面龙的形象就够喝一壶了。
《卧虎藏龙》这部电影,好就好在拿虎(罗小虎)和龙(玉娇龙)说
事,他们的名字虽为龙虎,实际上和人们
心目中的龙虎有老大不同,倒是有点像龙虎存在的真实状况——不灵。
《卧虎藏龙》在说什么?估计100个人有50个以上的答案。我觉得,
这部片子是在说自由之不可得。这里说自由,指的是心灵不受羁绊的
一种境界。
对大部分人来说,只要是生活在人间,这种自由就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几天前,经济学家吴敬琏在央视《对话》节目中谈到了自己的老师兼
朋友,过世多年的学者顾准先生,他说顾准先生已经达到了一种忘我
的境界。
主持人问:您自己呢?达到这种境界了吗?吴敬琏说:虽不能至,心
向往之。
对于渴望自由境界的人来说,基本如此。
说到《卧虎藏龙》,实际上每个人物都是在追求这样一种东西,虽然
“自由”在他们心目中的标准不一定统一。
但是,影片到了结尾的时候,我们会惊讶地发现,每个人的追求都没
有结果。无论正邪(正邪的标准谁又划分得了呢),所得到的结局都
是相同的,这倒可以套用一句托尔斯泰的老话了——不幸的结局是相
似的,不幸的过程却各有各的不幸。
无论如何不幸,总之是不幸,只要你追求,就会有不幸。
没有例外。
不追求呢?不追求你连不幸都不会有,有了“不幸”是要比连“不
幸”都没有幸福一些。

(二)
李慕白说:江湖上卧虎藏龙,人心中又何尝不是。
这句话被当作《卧虎藏龙》整部电影的“眼”,人心里怎么会“卧虎
藏龙”呢,虎和龙又不是蛔虫或者绦虫——人心中的龙虎就是渴望自
由的时候分泌的各种激素而已。
李慕白一出场,就述说自己已经达到了师傅从未指点过的境界,这就
是所谓的化境了吧,但是离自由之境还差得远呢,只因为他心中还有
解不开的结——师傅的仇。每个人心中都有这样的结,所以,没有人
是自由的。
俞秀莲的“结”是死去的孟思昭和那一纸婚约,只好当一辈子老处女
了。罗小虎啸聚沙漠,看起来无牵无挂,实际上自己暴露了天机,他
起了个吓唬人的名字“半天云”,实际上是因为“半天云”比罗小虎
好混一点。这显然是他抹不去的心病,这个人实际上是一个脆弱的家
伙,不堪一击,更不用说他那本来是缘于肉欲的所谓爱情了。
玉娇龙的心病是江湖本身,是她心中的那一方江湖。她的师傅给了她
一个江湖梦,但是没有给她一个真实的江湖——本来无一物,何处是
江湖?所以她的恐惧不是轻而易举地超过师傅的武功,更来自她发现
江湖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个江湖。所以她惟有一死,如果不死就太不正
常了——最后她得到了江湖,但是江湖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了意义。
正如《射雕英雄传》中的郭靖,看到别人成名成家的强烈欲望,他肯
定会感到奇怪,但某一天,他成了闻名天下的郭大侠的时候,才发现
,他得到的一切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只意味着更多的责任和更
多的辛劳。
没人能正确描述出江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江湖,更没人能准确地
描述我们的心灵——每个人都在分泌不同于他人的激素——更不用说
基于心灵的“自由”了。
自由是我们永远的痛。
因为得不到才痛,你不会为一只烧鸡而痛,是因为你的收入能够让你
负担它的价格,而我们之于自由,正如一对双曲线之于坐标,只能无
限接近而永远无法相交。
渴望是一回事,得到是另一回事,因为得不到,所以渴望。
我们就在这渴望中,一天天长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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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和在文学面前保持尊严
练习曲

为什么要写这么个题目恐怕我自己都要想半天才能明白。文学和尊严有
多少关系?在文学面前保持尊严何时成了一个课题? 但我的确是想写
这个好久了。 
我自己不爱写东西很久了,这里面好象就有尊严问题迫使我这么做。 

文学是什么呢?我的理解是文学是生活的一个补充,一个案头的玩赏物、
如精巧的扇面,一个偶尔能引起你情感共鸣的奇特作品(因为这种情况
太少),一个让你分享别人经验的对世界的描绘。 
文学不应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人妄想侵略你心灵而射来的长枪短箭。 但
我去看那所谓的文学杂志,发现往往就是这么些货色。 
可能文学作品古来的评判标准就是让人感动,所谓感染力、打动人、以
及我们以前惯常听到的某某作品让成片成片阅读的人哭泣的传说。 
于是读者就倒了霉,成了那些妄图文学的人无穷无尽地骚扰的对象(那
种骚扰让我感觉是对你屋内的灵魂使用一种钩镰枪一样的东西)。更倒
霉的是很多人反而接受了这种文学,真的很感动,于是我就更加倒霉! 
真正古来的文论从来都是认为文学发乎真情,自己没有这种情感不要妄
图去写;没有真情而去使用手段更是被禁止的。古诗人认为最伟大的诗
篇可能不是唐诗宋词,而应是《古诗十九首》。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文学成了粗鄙野人也能觊觎的东西。或许是近五十年
来的事吧。当我们为了在一个崇尚革命和贫苦出身、还在纪念捐躯烈士
的时代仍能欣赏文学(文学给人美的享受,所以它看起来是奢侈生活的
一部分;同时这也说明文学是不可能被遏止的),我们给文学也披上了
一件痛苦、庄严的外衣。我们讲它巨大的社会意义,讲作者如同万名群
众在热火朝天的冬季水库工地上一般的写作精神,这仿佛文学也成了一
件刻苦劳动就必将实现的正义事业,如同我们对共产主义的简单理解一
样。于是,就倒了霉。 
直到现在还有很多写手抱着这种看法。我相信他们使用钩镰枪不是出于
恶意,而是因为对文学的错误理解。 

那为什么要提到尊严问题呢? 
因为文学是高贵内心的真实流露,是绚丽才华的自然喷薄,所以违逆自
己内心而去文学就是丧失尊严(古文论里面主要讲诗,我对挖空心思写
小说本身也不甚以为然)。违逆内心沦丧了人类多种价值:没有真情实
感却要去挖空心思,拼命往外倒东西,无异以刀斧自斫,不爱生;为了
文学而如此折磨自己是舍本逐末;文学本是自然的东西,却为了它过于
劳心劳力,是为执迷不悟;为了愉悦情感的东西反而让自己受苦,不高
贵;自己内心本来纯粹自然,却为了饰已娱人,涂满各种颜色,日久丧
失本色;自己以手指探喉或其它种种怪姿势、甚至吃泻药整出来的东西
指望别人欣赏,荒唐;为了自己作品的效果而挖空心思编造,是为虚伪;
用虚假、无所不用其极的表演去试探别人的内心,自己躲着看效果是无
耻;做这些“奉献”而梦想得到荣誉,是为痴;贪恋文学的荣誉而一念
之差、弓身去做这些事情,就是丧失尊严。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一个例子是某网友写了一关于男同性恋“凄怆感人”、
最后情死了一个的悲剧(!),一人跟帖:某某最近改路子了?作者答
道:尝试写同志小说,拓宽思路或增加经验云云。 
真不知同志小说或者同志生活有什么好的?还要争着去尝试一口? 
这人如果和我混一个坛子,或许成为朋友,或者熟人,但这样的做法我
是万万不敢赞同的。 

文学受人欢迎,有着光荣、吸引人的地位。在它光芒的照射面前保持尊
严并不容易。 
早上七点被一电话吵醒,睡不着,瞎说。 
200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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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LDER

木木

我是爱你的,不然不会这么疼。 

6点的时候。我还在做梦。我的门被拍得山响,我说知道啦。然后,我们去
跑步。这天的风真冷啊,我站不住脚,我想起了那年夏天在青岛,我们要
走过一段海水上一个岛。所有的人都过去了,只余落我。我站在水里,海
水忽然就涨了起来,我觉得我站不住了,我要被冲走了啊,而这刻全世界
的人,都转过背去,在我伸手不到的地方,兴致正浓,大喊小叫。 

我终于过了那片水,爬到岩石上,然后我想,没有人爱我。 

那年夏天,宁静的海。旺财说是北野武最美的片子。我看不到,只好努力
想象。 

回过头来说这天的风。我最瘦的时候,只得八十二斤。那时候北京的风是
很大的,我有多贪玩你也知道。于是常常忧虑自己会叫风吹走。其实作个
风筝也未必不是件快乐的事,只是我是不能在高处呆久的。譬如说,我现
在站在16楼,还会抑制不住地想跳下去是个什么模样。 

你,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冲动呢 

98年春天,我去海边玩。天上飘着一个一个的人。我去填了张很详细的表
,然后一个漂亮哥哥说亲爱的对不住,你太轻了,只得97磅,今天风有点
大,为了你的生命安全,我们不能让你滑翔。他说得好诚恳呢,而我唯一
一次实现我从24楼纵身跳下去之狂想的机会,就这么破灭。 

12楼的莫文蔚。说--为什么 越是相爱的两个人 越容易让彼此疼。 
为什么。我也想这么问。 

有年春天,我最喜欢做的事,是骑车去香山,爬一个很长的坡。我会学了
男生,弓着身子,努力蹬啊蹬。我用力的时候,会嘟着嘴巴,他们嘲笑我
的时候,我就恼。回来的时候,我就撒把,风呼呼地擦过我耳朵,我常常
想我就要死了。 

我的纪录是半个小时来回,从燕南园到香山脚。我骑车很疯的。97年春天
有个晚上,从海淀回西单,晚上11点了。我喜欢走知春里到电影学院,西
直门桥左拐上新街口,然后一直往南到西四。春天的晚上风还冷,到了脖
子里,又微微地泛暖。我看着自己的影子,越骑越快。心里真干净啊。到
西直门桥下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支呀支呀响。我松了松脚,一个半大孩
子从我身畔擦了过去。过去了就放缓了。我想好啊你是要跟我比车是不是。
然后我就嘟起嘴,一气乱蹬,把他远远甩在了身后。他一直在我后边追,
而我总归就不肯放松。我们就这样一直骑啊骑,我到了也没叫他追上。然
后就到了我家门口了,他居然跟我一路。我家是个四合院,大门正对着我
俩进来的胡同,那孩子是要左拐的。我直起身,空滑了一段,然后只听啪
地一声,眼见着身后那男孩拐弯太急,煞不住车,眼睁睁就摔我身前了。 
那孩子脸上挂不住,一把扶起车就跑远了。而那时候我,一点不知道体贴,
就这么在人家身后放声大笑。 

惊起了一群乌鸦。 

关于那个胡同,还有些别的事。有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出门去倒垃圾。
跨过门槛的时候,忽然看见打对面胡同走过来一对夫妇。男的高大肩膀极
宽,穿着一件半旧军大衣。女的就娇小。我一看见那男的就觉得面熟。我
那时候还能清醒认识自己,唯一骄傲于人的就是我看过一张脸,下次再见
决不会不记得。然后我犹豫了一下—--他不是被流放到贵州去了吗?我就
那末站在那里,那女的就那么搀着男的慢慢从我面前走了过去。他们说话
很轻。男的好象很虚弱。我一直拿不定主意不知道他是不是那个人。忽然
有一点热的东西冲上了我的头,我扔下垃圾,扶起门口的车就追了上去。
追了很远才追到他们身边,然后我跳下车,拦在他们面前,叫了一声“袁
老师”。男人一楞,说“你是谁?”然后马上说“你认错人了。“就擦身
过去了。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背影,然而我很激动啊,因为,如果不是他
,怎么第一句话不是“我不是”,却是“你是谁?”然后我就冲回去给我
们班长打电话,说“我看见那谁谁了。”他根本不相信我说怎么可能。然
而后来终于知道那是真的。那个我们热血青春时代的偶像,后来跟我家老
师说起,原来那个女孩是你们班的啊,等她回来一定要跟她喝酒。 

那个人,是个传奇性的人物,然而革命总是不能缺乏被佳人爱慕的香艳。 
期末考试的时候,有大胆女生在试卷里夹一片心形红叶,抄一段他书中浓
烈的句子。然而那女生的分数,并不见得就有那末鲜艳。我考他那科的分
数不高,也不知道是不是字不够好看的关系。拿到分数那天,心里不知道
多懊恼。然而现在,我爱慕的是陈冠希了。不要责怪我堕落吧我亲爱的班
长 

我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我不讲,自己都以为忘了。 
这天的风真的很大啊。我跑了四圈。我在学校800米操场的纪录是10圈。
有时候我们也去湖边。一边跑一边说很多话。然后迎面有男生橐橐的脚步 
过来。“那谁,”跟我打招呼,才知道是同班男孩。天气好的时候,湖边
的灯下会有人打扑克。我倾慕他们的热情。夏天的晚上,校园里会流传民
工杀害女教师的传闻---一块抹布一拍上脸,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然后湖边
的女生仿佛少了很多。然而爱情还是遍地开放。 

这天早上,我还是一边跑一边说话。前面有个老爷爷,兔子一般窜远了去。 
我不禁起了点惭愧。第二圈的时候,老爷爷忽然神秘地从我们身后冒出来, 
一口气说出一串子话。我一句都听不懂。老爷爷仿佛看不过眼我迷惑的 
表情,又追上来,一 字 一 顿 ,说---跑步的时候不要说话,不然会得 
肺炎的。。。哇,那话好难懂呀。然而我们到底是被吓到了,我咬着自己 
舌头再不敢说话。 

是SE头。昨天晚上去吃潮菜。有个卤水拼盘。北京女孩指着那什么问 
那是什么,香港女孩咬着舌头耐心教导。 

昨晚上我吃了很多SE头。还有火鸭。96年在北京的时候,我不爱上课, 
下午的时候,就一个人去逛街。那边有个叫作镇的地方,镇的头与尾的 
之间,有一家回民小馆。他有一道很好的菜,叫什么什么口条,可惜我 
已经忘了。不是猪的,是羊。很嫩。但是肥美,所以不好叫西施舌什么 
的,会唐突美人。 

91年夏天我在敦煌,跟另外一个孩子站在街头啃一个羊蹄,黑乎乎的, 
很可疑的颜色和气味。我看着黑乎乎的摊主从高压锅里拿出黑乎乎的蹄
子,差一点就失去了张嘴的勇气。 

我把小文的高压锅用坏了。你把它的屁股烧掉了。小文说。其实不是。 
现在它的屁股尖尖地突了出来,放在地上一摇一摆的,还小声疵疵地叫
着。那天晚上的米粉肉蒸得很香。只是我总是拿不稳要放多少水。咸了
加盐,少了加水。我知道这个。水多了还好,少了,就有人的屁股要掉
了。 

那个镇。我毕业典礼头天,跑到镇上一家头发店把辫子绞了。从此我就
再没扎过双辫了。我还记得在学校时候,有次扎了双辫进教室,是大课,
一进门就被人看,然后一个男生走过来,说:你今天很清纯呀。我知道
我脸一定红了。就跟后来你说你今天的衣服真好看时候我脸上的颜色一
模一样。后来我就再也没清纯过了。现在我很努力地长我的头发。你要
耐心。 

昨晚上我吃了很多,因为悲伤的缘故。 

那个老爷爷,你猜他多少岁了。你猜我今年多大。60。呵呵,75呢。他
得意洋洋地笑。哇。我说。75,很远吧,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走那么远
呢。如果能,75岁的我,是什么样子呢。我想不出来。要紧的是,75岁,
还跟你在一起吗。这是我那时候想的,我不骗你。 

63岁的老爷爷,和60岁的老奶奶,参加了重庆解放碑某某酒楼举办的接
吻大赛。照片的角度不好,所以我判断不了真假。但是脸上的表情是看
得清的,我说不出感觉,然而,爱,是要秀出来看的麽还是既然爱了就
无谓卧室或街衢。语言不能满足,可是除去一再地要求你说,我还能怎
么样呢? 

我还能怎么样呢?我只好一再地要求。然而,我不能满足。 

上班的时候仿佛很忙。我渐渐变作了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因为牵挂。办
公室的女孩收到了花。三朵玫瑰,一把满天星。还有太阳一般耀着眼睛
的花。不好看吧, 然而, 他们说我是狐狸。我只好笑。香港女孩被男朋
友接走了。我只好留下来写我的市场报告。 

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傻笑,你不知道那张卡片有多么搞笑。因为它是那
末搞笑,所以我寄给了你寄给了她。好东西要跟好朋友分享。 

我听了一首歌,然后我听到门响,一个男生进来找另一个女孩,我说她
走了呀。 

第二天,那个女孩讲给我们一个故事,我们全体被笑翻。她跟他一起去
吃饭,一个小女孩过来,老江湖地说:哥哥,给这个姐姐买朵花吧,姐
姐多漂亮啊。然而这位哥哥说-----我本来是要买你的花的,但是你昧着
良心说话,所以我打算不买了。然后指着我那位同事说:这位姐姐漂亮
吗? 

要我是你,一定拿高跟鞋的后跟狠命踩他的脚。我说。我真会的。 

我走出大楼的时候,天全黑了。街上却热闹起来,一对一对的,都是今
晚上的佳侣,趁着良辰美景,往琐碎的人生里,偷一点难得的锦绣时光。 

赏心乐事谁家院,良辰美景奈何天。 

维多利亚港上空的烟花砰然绽放的时候,那不敢许的愿,我对着头上那
颗星,说了。 

那颗星星,一路跟着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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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版青春残酷物语
[镜子]

比起白纸黑字,电影语言是如此的丰富,文字动辄需要成百上千字才能表
述的情景,在电影中,往往是一片黑幕,一个镜头无声的滑动,一串串光
影的交叠,已足以造成我们内心深处的暗涌与崩溃。 

在台湾影片《麻将》中,红鱼、纶纶、牙膏、香港四人组成一个小集团,
到处敛财骗色。有一次,他们在硬摇滚咖啡店里遇见千里迢迢从法国来台
北寻找男友马可而走投无路的女孩玛特拉,“红鱼”因想拉皮条获利,而
对玛特拉伸出援助之手。故事就从这儿开始了,那一段从容轻松的镜头过
后,紧接着的是另一幕台北土地上的生活传真。小帅哥香港让他刚认识一
天的马子陪他的每个哥们上床,女孩开始不从,然而在口才极佳的红鱼说
服下,后来竟也依了。在所谓的“爱情”当中,我们把屈辱和痛楚理解为
“牺牲”。或者,她已是乞丐,根本没有选择余地?这一切看起来是如此
荒谬而滑稽,你想笑,却偏偏又觉得喉咙干涩,展示在我们眼前的这一切,
有些类似卡夫卡用他精确而冷酷如手术刀的文字所构筑出来的虚幻世界。
然而,这一切却偏偏又真实得令我们不得不相信。摄影机冷冷的蛰伏在光
影世界的背面,一心引导我们去看到那被隐藏的世界真相。 

同样四个无所事事的街头少年,让我想起那颗将暴力揉碎在古典音乐中的
奇异果——《发条橙》。那么,持之以恒的堕落,是否就能够分裂天色?
还是落得个被锐利如刀锋的青春,扎得鲜血淋淋,依然看不到出路? 

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们与他们搭上了同一辆列车。在永恒的黑夜向前
驶去。中途也许有人会下车,也许有人会因为厌倦和疲惫而转车,我们自
己也有可能在原地一再兜圈,迷失方向。这一切都不打紧,毕竟最终我们
都会到达同一个终点——那就是衰老与死亡。 

朴树的歌中亦唱出了那句朴素的真理:我们每天除了衰老无事可作。 

“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每个人都在等着有人教他该怎
么做,然后他就跟着怎么做。”这句话就象一个永无休止的无主题变奏曲,
不停的在我们耳边萦绕盘旋,挥之不去。 

当你一直在追逐财富名利,终于有一天一切都得偿所愿,然而对着镜子你
问自己,我什么都得到了吗?才突然发现你要的根本不是这些,心中只剩
下一片惨白的空茫,这时候你该怎么办?这就是红鱼的父亲决定赴死前想
要告诉红鱼的。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这一片空茫,逼得芸芸众生惊慌失
措。在支离破碎的生命段落里,苟延残喘着余下的呼吸。 

何必笑他人一直在原地转圈。谁又能活得平衡? 

红鱼父亲和他的情人终于象失乐园中的那对男女一般相拥着死去,面容却
是安详的。将红鱼一个人留在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这空虚几乎把他逼上
了绝路,他终于被困于残酷的青春中央,无法突围。一旦真的面对死亡,
直面生命惨烈的真相,便无法再浑噩度日。 

聪明本无益,明眼人都得睁着眼跳火坑。倒不如片中与红鱼合作行骗的牙
膏的逻辑来得简单生动,他把所有的人只分为两种,衰与不衰,只取决于
被女人亲过没有。这是粗糙的生活哲学,也是浑噩的快乐。过一天,便是
一天的光景。至于是否能越活越聪明,那又有什么要紧,反正明天的太阳
还会照常升起。 

而香港呢?他的明天的太阳又是怎样的?ANGEL叫他陪自己的几个好朋友睡
觉,几个三十多岁的放荡女人,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试问他如何吃得消,
真是活生生的现世报,一直是自诩潇洒的他在居高临下的玩弄别人,现在自
己却被摆了一道,如此淋漓尽致的反讽,也给了他致命的一刀。他英俊的脸
在阴暗中闪烁不定,是否真切的体会到了那些女孩曾经的感受?香港终于在
内心激烈的冲击中倒下,在豪华的高楼大厦间放声哭泣,那已经不是哭泣,
是动物的哀嚎。在台北的上空久久飘荡,盘旋不去。 

青春是一笔债,上帝借给你,是为了日后加倍收回。 

片中说,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骗子,一种是傻子,红鱼一直立志要做
一个台北最大的大骗子。父亲曾是他的偶像,然而斯人已逝,这个极聪明的
孩子,如今能够握在手中的,只有一片白茫茫的空虚。红鱼父亲的朋友邱董。
如今已是一个疲于奔命的失意商人,他自诩聪明的告诉红鱼:“现在这个世
界已没有人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他们拼命看电视、杂志、广告、畅销
书,为什么?为的就是想听别人告诉他们怎么过,怎么活。只要你去告诉人
们他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们一定会相信你,这样我们不就发了!”然而
他的致富圣经,却已无法在曾经持一样论调的红鱼心中,再激起任何共鸣。 

红鱼终于从邱董口中得知,原来这个ANGEL不是那个ANGEL,他替父亲报仇的
计划全部是那么的可笑。象投入水中的石子,和青春一样空幻无比,脆弱无
比。这个无厘头少年在极端绝望和厌恶中枪杀了邱董,也枪杀了自己一直以
来的信仰,一切贪婪的欲望,上帝跟他开了一个多么荒谬的玩笑,生命中到
底有什么才是重要的?他丧失了一切的答案与线索,退回到生命最初的荒芜。
发出无法抑制的嘶哑哭号。 

那所有坚硬的,必将融于空气。 

黑幕拉起,哭声消逝,笑声从黑幕后一丝丝穿透出来,眼前是台北热闹杂乱
的街景,人声鼎沸,龙蛇混杂,乌烟瘴气。镜头徐徐的往前推,呵,这个城
市是一个大的垃圾场,充斥着烟味、汗水、污垢和拥挤人群的大垃圾场。将
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浓缩于其中。 

看啊,这儿是多么的好,我们在历史中学过,十九世纪,是帝国主义的辉煌
时代,但是21世纪的光荣,必将诞生在这块土地上,玛特拉,你不说,我也
不说,别人将永远不会知道,我们找到了一个多么好的地方。 

法国人马可对身边的玛特拉如是说。 

本来以为影片该到这儿结束,将我们遗弃在这场不会GAME OVER的游戏中。
永远沉沦不醒,可是没有,我看到玛特拉坐在车中,她无声的笑了。 

然后是重重叠叠的光影来回穿梭,恍若他乡,没有任何主旋律,亦没有技巧
的变幻,只是一段最朴实无华的街头速写,已令人感叹浮生若梦。这正象国
画中的留白,让我屏住呼吸,充满敬畏不敢言语,终于,在夜色中脏乱不堪
的台北闹市街头。我看到纶纶在茫茫人海中恍惚回首,不远的前方,他所等
待的人正微笑着向他走来。 

虽然生命无异于一场幻觉,爱情只不过是这泥沼中一根脆弱的稻草,我们依
然愿意牢牢抓紧这刻转瞬即逝的感觉,让青春主宰一切。 

于是在喧嚣的台北街头,一对异国情人无声而激烈的相互拥吻,为这场惨烈
的青春祭,划上了一个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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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歌
水水

1. 
束发的皮股断了,我仿佛 
被剥光了……头发垂下来,眉毛回到了清秀的位置,脸红了。 
你是女的,那个傻人愣了一下,我的头发散着,用蛋清滋养的头发散着, 
元朝没有戏法水,也没有污染。 
傻人收了手,剑退,寒气隐去,我的头晕开始好转,有一点想哭,嗓子里
全是血腥。 
你一个姑娘家,瞎跑什么,傻的人一般比较心慈。 
我家里待着腻了,出来见世面,我说。 
家在哪,我送你回去,他看也不看我。 
你又没操过我,你管我呢,我说完,他看我。 
眼神象一只手,他高潮了,我猜,元人可以通过语言高潮。 

2. 
他开始问我:你是谁 
我是水。 
你不愿回答我,他开始有一点受伤。 
我是水,色玄,质寒,属冬,属北。你知道了。 
天色将晚,我的黑斗蓬开始溶了。 
你是谁家孩子,可曾许了人家,现在世上不太平,回去吧。 
我的头发还是散着。 
我的玉玑没在草中,被蛇看中了,我捡起来,它记恨的没来得及咬我。 

3. 
你一定要记清who和what,当别人问你是谁,问的是你是谁的女儿谁的老婆
谁的傍尖谁的姐姐谁的外甥女谁的后妈。 
而问你是什么,你要告诉他你是老师你是木匠你是面包师你是三陪或者也
叫国际公关。 
我搞混了,他问我我是谁,我告诉他我是什么,结局就可能会是他只注意我
是什么而忘了我是谁。 
我用绑腿上撕下来的布条箍住头发,四指粗的,发为血余,我还低血压,这
么粗的头发。 

4. 
这里荒郊野外,我们寻个庄子住下吧。 
不如就前面吧,楼兰,已经废了,胡杨木作的,胡杨有三个100年。落了漆
100年不腐。 
几根木庄子不腐,有鸟用,他开始说粗话。元朝,楼兰好像还没废,并且信
佛。 
我不管,木桩,脱了裤子的楼兰躺着,支着木桩。 
土坯房子不错,倒了也压不死人。我们开始点胡杨,一口干井,我们用井底
的沙子洗了洗脸。 
第二天,胡杨燃尽,灰不散,白色,还是生火前的纹理。 

5. 
你要去哪?他开问我下一个问题。 
朝歌。 
在哪里? 
不知道就别问。 
在中原,而且在以前,你去不了的。傻人说。 
我闭眼,对证一下自己空间和时间的坐标。我同时移动,我不是影子,我不
会总在一个平面上,我也不是你,我从西域到中原,从元到殷,然后遇见朝
歌。这条路线不只属于空间或者时间。 
你家在哪里。 
我去哪里你都无法送,你以为你就能送我回去吗? 

6. 
一夜无话。 
我休息,我的休息只是空间的。时间上,我倒退了一夜。 
但是心疼不得,我也是血肉之躯, 
只能吞吞吐吐我的时间。 

7. 
你开始难受了? 
我也是,想过在任何一点停止。比如这个傻人 
我让他给我开处他就会要我一辈子。 
他厚实,但是不够轻盈。 
空间上我可以停止,但时间,对于时间,你一定要看沙漏而不是表,表会给
你错觉。 

8. 
我进发,向东 
黄沙起来,一个玄衣孩子,袖着手,看我的背影。 

9. 
继续,我的耐心开始受控制。 
兰州城,过了河西走廊了。一个男人撞我个满怀。 
我倒,他也倒,我被老老实实摸了一把。他的手,狗的舌头。 
混蛋,我盛怒,嘴巴清脆。 
兄台!他笑着,无辜。 
抢我的荷包!流氓! 
群情有点阵怒,场子已经围好。 
我们没吵,他笑了,我也笑了,众人失望。 

10. 
你是谁?虽然他刚才笑了,没有用,他还是要问我是谁。 
一个女人,瞎转游什么。 
一个大户人家的逃妾,我说,我吸取了教训。 
妾,娶你当妾,这家审美有点问题吧。 
靠!说我不漂亮!不是他大老婆想干我,我还不跑呢。 
他家大老婆想干你,这我听着倒信。 
哈哈。 

11. 
魍魉是影子的影子。 
人站着,躺着,坐着。对影子而言只是所占地盘大小的区别。 
影子没有空间感。 
他也不会想出我要去朝歌。 
他是我的影子,他的影子是我的魍魉。 

12. 
苍白的影子在地上爬行,他可以到任何地方 
苍白的影子, 
不需要光,他是苍白的,可以到任何地方 
但永远不可能离开地面。 

13. 
你叫什么名字,流氓问我。 
椰酥。 
他笑,转过头去:你到了洛阳就开始挖,朝歌在下面。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那样绕道。 
我直接去。 
他看到我走没了双腿。 

14. 
指南针开始自由,没有方向。 
好地方。长安 
我到了长安。有一个男人在这里等我。 
他倒退着,在这里等我。 
等一夜,就是倒退一夜。 
等一年,就是倒退一年。 
日近长安远。 

15. 
来了。 
来了。 
或者,来晚了。 
我遇见他,才会遇见朝歌。 
时间不对或者,空间不对,都不行。 
他,只有一个,我,也是。 
还有其他人,也是,都只有一个。 
只是只有我们要去朝歌。 

16. 
他手持我的心脏,跳着的。 
跳吧。朝歌。 
他倒退了15年。 
我吞吞吐吐,花了5年走了4000年。 

17. 
朝歌。 
有人在喊。 
妲己进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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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第三个故事
[多事]

酒到杯干,老候的朋友我不能不给面子。老候在桌子下面轻轻地拍了拍我的
腿表示感谢,我对他笑笑。李东察觉到我们的小动作,忍不住蹩了蹩嘴,冲
我们一吱牙。老候笑着对他举杯:“你能来我真高兴。” 
李东把酒干了:“算了吧,咱们科谁敢不给你面子?不信你问高科,他敢不
喝么?” 
我站起身:“借我两个胆子我也不敢。我去洗把脸。” 
老候给我让开地方:“少喝点。” 
我从包间走出来,歌厅里很昏暗,弥漫的烟雾在几盏彩灯的周围飘浮着。我
随便张望着穿过大厅,来到洗手间。彩虹夜总会的洗手间很干净,也许是刚
开业的原因。一个穿雪白制服的中年人递给我一叠印花的手纸,我挥手拒绝
了。我慢慢地洗过脸,对着镜子瞧瞧。刚进三处的那一脸兴奋和期待已经不
见了,剩下的只是一双麻木的眼。想当年每次照镜子的时候我都对自己说:
年级轻轻就当了科长,前途无量。四年多了,我已经明白,能保住科长这个
位置已经是万幸。如果当初没去警校学习,搞到了毕业证,也许早就被撸下
去了。但这里更有老候的功劳,如果没有他在背后指点着破了几个大案,我
这位置也坐不稳。 
中年人把纸巾递过来,我就着手擦了并随手塞给他两元钱。就在这时,镜子
突然振动一下,我也听到了沉闷的撞击声。似乎是有人撞到了墙上。我疑惑
地站直身体,那中年人在镜子里对我笑笑:“喝多了。天天晚上都有。” 
我一把推开门走进过道,那是被人推倒才会发出的撞击声。喝多了也不至于
把自己的身体扔着玩。我用手拧了拧女洗手间的把手,里面锁上了。中年人
从后面追出来:“先生,那是女厕所。” 
我迟疑片刻,考虑该不该跟老候先通个气。里面哗啦一声,向是玻璃碎了,
我一脚踹开那扇薄薄的门,一个女人斜卧在地上,血正从她的颈部往下流淌。
我抽出枪闪进去,边蹲下试她的脉搏,也许是刚刚挨刀,脉搏还没有出现散
乱的迹象。我回头对那个在门口张望的中年人说:“叫救护车,把208房间的
人都喊来!” 
也许是我手上挥舞的枪吓到了他,他慌忙举起双手退出去。我赶到窗口向下
看,下面一片漆黑。我串起身跳下去,这里是一条胡同,我听不到有人奔跑
的声音。这人跳窗如此之快、行动果断,离开杀人现场的时候居然不跑,看
起来不是一般的凶手。我在原地蹲下,靠在墙上。我不希望遭到伏击。然后
我随便选了个方向,蹑手蹑脚地摸过去。还没等我凑到墙根,奔跑的声音突
然响起来,理我有二十多米的距离。我一步跨到墙边举枪出去:“不许动!” 
“乒!乒!乒!”胡同口响起枪声,我慌忙向后坐倒,子弹不知道打到哪里
去了。看起来这人有同伙接应。我把手臂伸出去对着天胡乱放了两枪,飞速
地探出半个头看一眼,一辆深色的面包车在胡同口闪过,人却没了。我跳起
来追出去,也许是那辆车迅速转离了这条街道,我什么都没看见。我拼命地
跑到街口四下张望,左右都是静悄悄的,什么东西也没有。李东从胡同口跑
出来:“人哪?” 
我回头瞪他一眼,把枪收起来:“早他妈跑了。” 
李东咧咧嘴:“你小子发什么癫?我他妈还要跟你一起拉屎么?” 
“有人接应,我差点中了埋伏。” 
李东走过来:“有人接应?有埋伏?用枪么?” 
我点点头:“人怎么样?” 
李东摇摇头:“胸口一刀,颈部一刀。没什么希望。” 
我惊讶地抬起头:“胸口一刀?我怎么没看见?” 
“你呀,警校一定是白混了四年。致命伤都没看到。” 
“那个服务员呢?” 
“哪个服务员?” 
我突然醒悟了:“你去后面看着,别让任何人出入!” 
李东忙又抽出手枪向后跑,边跑边嚷嚷:“他妈的凶手没跑你遭什么埋伏?” 
我抽出枪躲在一根电线杆子后面拨打老候的手机:“里面有凶杀案,凶手化
妆成服务员,中年人,一米七左右,大眼睛,黑脸。遇害人在女厕所,小心
点。” 

警车和救护车乱成一团,我们翻遍了夜总会的每一个角落,那个中年人就像
是在空气中消失了一般。老候用手拼命揉着眼睛,我知道他为了朋友的事没
少喝:“你休息去吧。” 
老候摇摇头:“我能不管么?” 

陶德亮凑过来:“科长,什么都没有。身份证、钱包估计都在皮包里,让人
顺手摸了去。” 
“噢。经理哪?”我递给老候一根烟边问陶德亮。 
“在那边嚷嚷哪,他是良民。” 
“谁不知道他是良民?那小姐是他的不?” 
“不是。他说不认识,也许是客人。” 
“客人小姐都一个模样。年轻姑娘往这儿跑还能怎么的?那个服务员是谁?” 
“他说他们这里根本就没安排伺候厕所的卫生员。” 
老候笑了:“胡说八道,这么巧妙的设计人家还能不趟好了?把他叫过来。
没他妈一句老实话。” 
经理是个三十多岁的瘦子,见面就给老候递烟:“科长,您换一颗。” 
老候瞪起眼睛:“你的烟有海洛因能提神哪?” 
“不不不,科长,没有,绝对没有。” 
老候的眼睛瞪得更大:“你这买卖是怎么开的?这是我们科长,是傻呀还是
涅呀?” 
经理用奇怪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科长,您看您,我这人笨,刚学着做生意,
招子不亮,您别见怪。” 
我点点头:“没事。这是我们副科长。那个服务员叫什么名字?” 
“我们这儿没有管厕所的。” 
“你们这儿没有管厕所的?” 
“绝对没有。” 
“那突然出来个管厕所的你不知道?” 
经理的脸色有些难堪:“这,是,是我的疏忽。” 
我对陶德亮挥一下手:“把他带局里去,连夜突审。” 
经理急了:“科长,科长,我冤枉啊。” 
“我带你回去调查你冤枉什么?我说人是你杀的了么?” 
经理瞧见我正认真地盯着他的脸,只有低着头回答:“没有。” 
“我说你是帮凶了没有?” 
“科长我真的不认识那个人!” 
“不认识?”我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你他妈的不是说没这个人么!” 
老候一把抱住我,陶德亮也拼命地把经理从我身边拉开。我蹦着高骂:“我
他妈陪你玩哪?把他给我拉回去,我打不死他个狗罱仔!” 
经理慌乱地用手抱着头:“他是新来的,今天头一天上班。” 
“一会儿没这个人,一会儿头一天上班,你当我是傻逼呀!”我突然觉得一
股热血冲到头顶,甩开老候冲过去,“东哥,揍他个狗罱仔!” 
李东一个健步窜过来,蒲扇般的大手忽闪着向经理的脸上轮并用另一只手推
开我。我踉跄了两步,差点摔了个跟头。陶德亮一头拱在李东的怀里把他推
开。几个兄弟拉住我们,老候跟陶德亮撤着经理躲到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去。
我往嘴里塞了颗烟,李东凑过来:“老弟,你真要揍他?” 
我深深地吸一口烟没出声。李东狠狠地给了我一脚:“操,谁他妈没让凶手
从眼皮底下溜走过,你他妈发什么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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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的歌舞(上)
稻壳
第一章

本章大量借鉴了《看不见的城市》与《红拂夜奔》的写法,因为卡尔维诺和王小波是作者最为欣赏的作
家。

(一)

众所周知,林冲人称“豹子头”,有拔山举鼎之力,杀狮搏虎之威,是水泊梁山上的五虎上将之一。这
时正是一个初夏的黄昏,林冲坐在寨门之外的大圆石上,远眺笼在夕阳之下的山色湖光。水泊深陷在四
面的山下,所以梁山水泊就象液体的罗马大斗兽场,西山外的夕阳将最后的余晖都尽情抛洒,平静无波
的水面就仿佛在不动声色地燃烧。肆无忌惮的山风似乎也已倦鸟知还,山寨上的袅袅炊烟象旗杆一样笔
直地矗立当空,几道大旗则象山道旁的蕨叶一样肥厚而萎靡,只有后寨传来一阵阵呜咽的笛声,无风而
动,象生长的春藤一般绵延伸展,让林冲相信,这个世界并未彻底地停顿。

林冲听到亲兵在叫他:“林教头,饭菜都好了,请您移步。”这才木讷地从冥想中醒来。林冲无论如何
也不能相信,自己上梁山已经有六年了。在四年前,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自己上梁山已经两年了,在
三年前,林冲无论也不能相信,自己上梁山已经三年了,依次类推,林冲就象在面对一个在时间轴上趋
向于无穷的数列,而且,数列里还全都是些未知数。这样一来,林冲就被弄得越来越糊涂了。林冲每天
傍晚坐在寨门口的石头上,目光掠过眼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山景,却在时时感受着不断膨胀的陌生。
他就用本体论的方式给自己总结出了三个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干什么?”这些问题难度
都太大了一点,根本就无法解决,林冲每每在山寨聚会上环顾那些熟悉的面容,希望从兄弟的言笑中把
握自己的存在,但是结果就更糟了,他发现他连自己的兄弟们到底是什么人都闹不清楚了,这样他就又
总结出了三个问题:“他们是谁?他们从哪里来?他们要干什么?”没有办法,林冲只好开始计算一个
定义在一百零八维空间里、有一百零八个变量、一万一千六百六十四个常系数的齐次线性方程组,但是
更大的问题在于,林冲不但不知道变量的值,而且不知道那些常系数是些什么东西。林冲把丈八蛇矛的
矛尖摘掉,在红缨上沾上墨汁,在校军场上打马如飞,挥动长矛在地上求解方程。这说明林冲算题算得
很快,只见银鞍白马,有如流星赶月,尘土飞扬之中人影若隐若现,好象御风而行一般,每次都把战马
累得口吐白沫精疲力尽,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这才停下来,地上画着一个又一个的矩阵。梁山上的人没
有一个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军师吴用见多识广,认为这是古罗马的步兵方阵,说,这种战法太过时
了;大仙人公孙胜认为,这是一些修仙的符咒,说,这是左道旁门,要成正果还是先得修炼周天真气;
著名音乐家铁叫子乐和认为,这全都是林冲写的的曲谱,说,你的东西都不合乐理;梁山上的著名注册
会计师神算子蒋敬,认为这是林冲在搞审计工作,说,自家兄弟一场,我管的钱粮你还不放心?就是没
有人知道,林冲是在思考困扰人类好几千年的基本哲学问题,而且是给一百零八人解决问题。林冲感到
的寂寞逐渐变得比方程组还要庞大无边,所以他就不再解了,几乎整天地坐在寨门口发愣,有人经过他
的身边,都会听到他的喃喃自语:“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干什么?”

(二)

据施耐庵在《水浒》里记载,林冲在上梁山之前,住在汴梁城里。汴梁又叫东京,也叫开封,汴梁城是
天下的首善、人间的天堂。汴梁城里的人都说,古往今来,大宋朝已经是历史的终结,天南地北,汴梁
城就达到了城市的巅峰。它不光光是建在土地上的砖石土木,而是建在汴梁人的信心上,就可以趾高气
扬,于是就可以永远巍峨不倒。外国人到了汴梁,就会忘了故国;外地人到了汴梁,就会忘了故乡;汴
梁人在汴梁住,就不必知道还有天下。

汴梁城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结构,外城套内城,内城套皇城,皇城纵八里,横八里,暗合易象,内藏八
卦。三道青灰色的城墙是如出一辙的磨砖合缝,城墙上立着方柱形的塔楼,每座塔楼的四周都挂着一圈
方形的气死风灯,每当夜幕降临,华灯齐放的汴梁城就会变成光采夺目的俄罗斯方块。据史书记载,汴
梁城里有成千上万条街道,这些街道全都用棱角分明的青石板铺成,用灰泥抹缝,纵横交错的街道全都
横平竖直,这样在汴梁城里行走,就可以永远找到思圆行方的感觉,所以汴梁城里的人,就都是坦荡的
君子,行走在汴梁城里,就能够上知天命,下达人情。汴梁人走路,按朱夫子的说法,迈左脚是阳,迈
右脚是阴,阴阳生克,就是世界的本原,按照美国华裔数学家的说法,伸左脚是零,动右脚是一,再伸
左脚就是十,再动右脚就是十一,成了二进制,这完全就是计算机的原理啊!但是这样也不算十全十
美,因为路实在太多,城市就变得象RPG游戏里的迷宫,所以汴梁城的君子虽然思圆行方,还是会经常
走着走着就迷路;不过话又要说回来,汴梁城的君子虽然经常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还是能
够思圆行方,这样就很难得。

汴梁城是黄河的要津、中原的形胜,是四方的翘楚。当时的汴梁城,是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走在马路
上,眼睛里,可以看见有人骑着蒙古的矮马、西藏的牦牛、长白山的梅花鹿或者非洲的鸵鸟招摇过市,
耳朵里,能听见北京人说操你妈、四川人说龟儿子、浙江人说娘西屁、广东人说丢老母还有英国人说
FUCKYOU,鼻子里,能闻见波斯的羊骚、印度的狐臭还有爪哇的香港脚。汴梁城的商店里,摆满了从世
界各地运来的的奇货异物,既有西洋的自鸣钟,也有国产的报时仪;既有东瀛扶桑和高丽国来的新式自
动车,也有成都人按照传统工艺制造的木牛流马;天竺国经过精心策划,刚刚把新产品“印度神油”引
入了汴梁市场,山东的名将徐宁就在军队系统的支持之下,推出了他的家传秘方,在街道上插满了广告
牌:“金枪永不倒,国货当自强”,和印度产品大打广告战。当时的人们都说,这就是国际化。

据我所知,汴梁城外的人都说,汴梁城里遍地都是金子。所以汴梁城里永远都挤满了人,他们来自五湖
四海,为了同一个目的(找金子)来到这里。汴梁的大街上当然没有金子,但是他们都不说这个传说是
错的,都认为只是自己没有找到,所以就全都留下来继续找,有的人开了店作生意,当上了老板,就不
再顶着风吹日晒到大街上去低头弯腰撅屁股了,更多的人当不上老板,就只好当民工,盖楼、修路或者
铺设管道,借机掘地三尺,希望能挖出金子一夜暴富。按照我们的经验,一个地方民工一多,就总是会
出问题。当时的汴梁城里有很多的收费厕所,全都是一人一间,有很多的民工,住不起旅店,就去上厕
所,把门一关,就可以呆上一夜,引起了大家的不满,都说外地民工把汴梁城搞得乱七八糟。有关方面
就对收费厕所进行了技术改进,钱投进收币口之后,撞动机括,不但拉开大门,而且打着了火石,点着
一根系着一枚铁球的丝线,五分钟后丝线烧断,铁球掉下去之后又撞动另一套机括,带动连杆,大门就
自动打开,里边的人不出来也得出来。这种厕所分了两个价位,如果只想用厕所五分钟,就只要扔一枚
铜钱,如果想在里边睡一晚上,就要扔进去一两银子,这时候系铁球的就不是丝线,而是一条大货船上
的缆绳,但是这样就比最高级的旅馆还要贵。这种厕所的推出闹出了一些事,因为没看见几个民工赖在
里边不走,反倒经常发现一些读书人坐在马桶上发呆。原因是这样的,这些人都记得大贤欧阳修说过人
要时时反思,就算是“马上、枕上、厕上”也不能懈怠,所以形成了一种思维定式,一进厕所就会冥思
苦想超然物外连拉屎都忘了,结果就是门打开了也想不起该把裤子穿上。

由于汴梁城里人太多,马路就永远显得不够用,跟现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一样,汴梁城里
总是在堵车,经常一堵就是一星期,还有几次堵了两个多月,所幸开封府实行仁政,搞了救济,派了一
批能飞檐走壁的高人背着粮食从房顶上往大街上空投,否则一定会饿死很多人。每次大家看到房顶上有
人背着大包裹跑来跑去,都会口水横流,欢欣鼓舞,齐声喝采,但是有一次,扔下来的不是馒头,是衙
门印发的普及交通规则的传单,这些人因为饿得太急,看也没看抓起来就吃了下去,由于吃得太多,后
来拉出来的屎全都是一本一本的书,摞在一起有一人多高,这些人中很多人都是文盲,这下也变成了
“著作等身”;还有一次更糟,一些乱臣贼子派人来发放煽动造反的传单,衙门里的大老爷里看见这些
人反应热烈,非常生气,就以附逆之罪把他们全都杀光了,顺便也就暂时缓解了交通压力。国家为了发
展经济,就必须继续修路,先是砍掉了路边所有的树,汴梁城就变得光秃秃的,每到春天就要刮沙尘
暴,为了抵制沙漠化,黄河每年必须闹大水灾淹掉汴梁城,所以汴梁城没有变成沙漠,但是黄河就黄
了。树砍光了,然后又拆掉了一些民房,很多人不愿意放弃祖宅,国家还要出钱补贴,作思想工作,投
入了很大的人力物力。但是由于汴梁城每天都有人来,而且来了之后全都不走,城里又没有发生过大瘟
疫,所以路就永远都不会够用。人们在大街上被堵住之后,为了打发时间,就开始互相攀谈,谈人生、
谈理想、谈生意,而且很多都成交了,所以后来大家根本不怕堵车,在当时的汴梁街道上,经常听见这
样的对话:
“我有一船绿豆,下月初一进港,路能走了就正好提货,一百两银子,有人要吗?”
“我要,我要!”
“一百两成交”
这时候又有人嚷嚷了起来:“我听说绿豆开始降价了!”
刚才买了绿豆的人就说:“我那一船绿豆转让,五十两,有人要吗?”
“我要,我要!”
“五十两,成交”
过了两天又有人开始嚷嚷:“绿豆又涨上去啦!”
第二个买主大喜:“我的绿豆转让,一百五十两,有人要吗?”
“我要我要!”
“一百五十两,成交!”
就这样可能要倒上几百次手,等到路一通,最后的买主就去提货。后来堵车越来越厉害,还出现了这样
的交易:
“我家有一座果园,年产鲜果万五斤,今年的收成已售磬,现愿以白银八百两包售明年全部收成,明年
此时平仓,敢问可有买主?”
因此,根据如上所述,世界上最早的期货市场并非十九世纪的芝加哥,而是十一世纪的汴梁城。

据我所知,汴梁城还是一个水上的世界,有汴河、蔡河、金水河、五丈河四河流淌其间,每家每户都有
窗户面朝河水,连镜子都可以不买。汴梁城的水中影像在河与河之间辗转掩映,象海市蜃楼,象万花
筒,又象阿波罗的宝镜。有个城北的少年,终日在水中见到一绰约美女梳妆,终至相思入骨,以为是洛
神现世,一开始他还只是在河边寻找合适的地方坐下,为水面上的两个人影制造一个并肩相依的局面,
后来发展到要跳到水里去找人家,所幸屡屡被人救起,后来终于知道这水中的美女是城南一女子的倒
影,而且长着一张大麻脸,就不再跳河了。还有一位美少年,日日经过水边,终于对自己的倒影日久生
情,终于投水殉情,但是他的运气不太好,被人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淹死了,还有一种说法认为,他在从
河堤上跳下去之后,终于清醒了过来,感到非常后悔而且非常害怕,由于河堤太高,在自由落体的过程
中,他就已经给吓得引发了脑溢血,并不是淹死的,至于究竟是怎么死的,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定论。

汴梁城的河水本来是青色的,在流过城里的水闸时都用石灰过滤掉了泥沙,河槽有几丈深,但是看起来
就象一条浆就能捅到底,一斤多重的大肥鲤鱼穿梭来去,就象一块块扁平的鱼片贴在薄薄的冰面底下滑
行。后来汴梁城里出了一些不法分子,制造了带瞄准器的大型凹面镜,用曲轴安在飞轮快艇的船头,可
以转动一百五十度。他们把精盐、生抽、白醋倒进水里,鱼被这些东西呛得喘不过气,跳出水面放风,
这些人把凹面镜对准鱼一照,鱼就成了热气腾腾的五香烧烤大鲤鱼,然后用带伸缩木杆的大网兜横空一
捞,就可以趁新鲜卖给河边的行人吃了。没过多久,汴梁的河就变成了大酱缸,汴梁人做饭的时候,就
到河边捞一瓢水回来当佐料用。国家气不过,派了水上巡逻队去围剿这些人,但是他们的船快,火力又
猛,不但一个人也没被抓住,还烧掉了巡逻队好几条船,打死打伤了十几个人,结果汴梁的河水就越来
越脏,脏到了现在这个份上,开封城里已经连脏河都没有了。

汴梁城里河道相通,有非常发达的水上交通,据专家考证,从城内任何一个地方出发,都可以通过水路
到达汴梁城的任何一个角落。大户人家有自己的船,普通老百姓也能坐巴士或者打的。河上的船只式样
纷繁多样、五花八门,有流动妓院结彩叠翠的楼船画舫,有货运行的大帆船,有湖南人的龙舟,有南太
平洋毛利人的独木舟,这是最经济型的私人交通工具。船夫全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壮汉,所以十有八九都
是外地人,脱得赤条条地展示肌肉,还大声喊着号子,无风的天气里,也会把河水震得波澜起伏。汴梁
城不但有河,还有好几百座桥横架水上,河、桥、与城里的万千条蛛网般交错的街道,就将水路与陆路
连成了一体,组成了汴梁城里立体的交通。

这种交通体系就给人们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这样一来,从汴梁城里的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的路径就
有了亿万种组合方式,必须要解一道奇大无比的数学规划问题。但是大老爷出门,不用动这种脑子,别
人早就给安排好了,所以要当大老爷,必须不会算数学规划。最需要动这种脑子的人就是货郎和邮递
员,每天都要解很难的最优路径问题,所以能解数学规划的人,就只能去当货郎或者邮递员,这些人每
天都要算题,后来这些人经过总结,就提出了世界著名的“中国邮递员问题”和“货郎担问题” 。当
时的汴梁城非常难混,要想找到一份邮递员或者货郎的工作,必须具有数学博士学位,稍微降低一点标
准,物理博士也还能凑合,但是硕士就完了。这种工作吃力不讨好,二十八九岁才能开始挣钱,每天奔
波劳碌,工资又低,所以后来就没人干了,全都漂洋过海到了外国。有人到了北美洲红蕃国算股票,后
来全都发了大财,还被酋长招了倒插门的女婿,所以现在总是有人说,印地安人跟亚洲人是一个种,大
家说,中国人真聪明,到哪都能出人头地:有人到了南欧的兵工厂,帮助葡萄牙人算红毛大炮的弹道,
后来八国联军侵华,用的大炮都是中国的数学家帮着造的,大家就说,学数学的都是些白眼狼、王八
蛋,胳膊肘往外拐,调炮往里揍,没良心啊,白培养了,白培养了!这些理科的博士全都出国了,由于
职业前景不妙,所以后来也再没有人去学理科念博士,有一些人就认为中国的科学水平不高,但是还出
了另外一批人,没念过理科,但是喜欢业余讨论科学问题,比如说一个山东的老农民,自称证明了哥德
巴赫猜想,有一个郑州的司机,虽然不会证明,但是认为热工转换效率的上限不是一,而是自然对数除
以圆周率,还有一个沈阳的美术教师,不画裸体女人,画了大量的图纸,说设计出了世界上最强大的汽
车发动机。为了跟理科的博士有所区别,大家就叫他们“民间科学家”。

汴梁城是大宋的皇都,所以林冲和徽宗皇帝住在一座城里。施耐庵在《水浒》里说,林冲是东京八十万
禁军的教头,这样他和徽宗皇帝就是君臣的关系。汴梁人认为,徽宗皇帝是个天才,是天下无双的大哲
学家、大文学家,大书法家,这一点不算夸张,据史料记载,徽宗皇帝除了不是个好皇帝,干什么都是
好样的。比如说作为一个大书法家,徽宗皇帝自创了“瘦金”一体,颀长峻拔,仿佛玉树临风,开了一
时风气之先,结果汴梁城的子民全都有样学样,不仅写字要临皇上的帖,身材也要一增高二减肥,讲究
细高挑,要峨冠博带,要秀骨翩翩;汴梁人从此不坐太师椅,专坐长条凳;吃饭的时候。不用刀叉,只
用筷子;不吃米饭,专门吃面条;还有男人的家伙,也要象女人裹脚一样从小横着捆上,为的是追求遒
劲细长的效果,以免长成一个傻大黑粗的蠢物。

徽宗皇帝不仅是个大书法家,还是奇石鉴赏专家。后来有一次,皇上要搞花石纲工程,在汴梁城里修建
圣石园,收藏全国各地采来的奇石,但是工部的人在开工的时候发现,经费已经给花光了,而且还不知
道花到了哪里,所以没地方去找,只好另找门路。还是宫里的太监总管有办法,找来了徽宗皇帝启蒙时
抄写的《论语》,全都拓到了檀木片上,以推行教化为名,要求全国人民各家各户各单位,必须至少迎
请两片“圣迹”摆作中堂,早晚瞻仰,借以提高认识,由于可以宣传自己的书法,又能推行儒教,所以
徽宗皇帝也举双手支持。因为帐面上的亏空太大,所以这些人把价钱定得很贵,大家都觉得不划算,全
都只买最低要求的两片。当时的汴梁城里经常可以听到这样的对话:
“你请了圣迹了?”
“能不请吗,这一请,半年的口粮都没了,唉!”
“请了多少?”
“还能是多少,两片呗!你呢?”
“两片啊,再多我还不得喝西北风去了!”
“哦,原来都是这么多!”
所以当时的汴梁城里,街头巷尾都能听见“两片”之声,竟然蔚为风尚。有人专门编了一个词牌,就叫
《两片》,“两片”就用作了演唱的和声,一时脍炙人口,十分流行,其中有一阕《江南岸》是这样唱
的:

“江南岸,两片;江北岸,两片;折送行人无尽时,恨分离,两片;
酒一杯,两片;泪双垂,两片;君到长安百事违,几时归,两片!”

后来有个朱敦儒,认为两片之辞不雅,于是把两片改成了柳枝,由于他的名气大,所以现在的人只知道
《柳枝》,不知道《两片》,还以为说的是杀蛔虫药的广告。

为了方便工作,圣迹的分发全都是由有关方面指派,甭管分到什么都得要什么,只管交钱就完了。结果
有很多地方,挂出来的的中堂全都很不是地方,比如说,饭馆里是“食无求饱”,馆驿里是“居无求
安”,木匠铺子里是“君子不器”,剧院里是“巧言令色,鲜仁矣”,幼儿园里是“贼夫人之子”,养
老院里是“老而不死谓之贼”,动物园里是“不与鸟兽同群”,蒙馆里是“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
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妓院里的最短,只有三个大字:“思无邪”,汴梁
城里还有一个娈童之所,叫“南风精舍”,这里就是“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这么多的圣
迹,只有一个说得象话的,就是在当朝太尉高衙内府上,是“吾未见有好德如好色者”,但是知道的人
不多,因为太尉高俅乃是一个天阉。言归正传,就这样,工部和皇宫内院联合销售圣迹,赚来了很多
钱,不但补上了圣石园工程帐上的窟隆,还给很多中高级官员家里盖了新房。后来大家都说,咱们这徽
宗皇帝也就这么一点奢侈的享受,还是通过自己的劳动收入得来的,古往今来,哪有这么自力更生的好
皇帝啊!

象现在的国际化大都市一样,汴梁城里也居住着很多不三不四的人物,很多人都无法无天,而且来路不
明,和黑社会有密切的关系。林冲就和江湖上著名的杀人流窜犯“花和尚”鲁智深住在一座城里,而且
后来混到了一起。在宋朝的时候,杀人犯和大流氓都喜欢去当和尚,就象现在,很多流氓犯罪分子都去
当了保安。所以和尚庙里的和尚很多都不象和尚,在北宋,一南一北有两个著名的“花和尚”,南是杭
州宝月寺的仲殊和尚,他写了一阕词叫《诉衷情》:“三千粉黛,十二阑干,一片云头”。我靠,实在
是太黄了。北就是鲁智深,说他是花和尚真是冤枉,鲁智深不是色狼,只是喜欢打死人,而且喜欢吹
牛,由于他喜欢吹牛,所以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打死人也就不好说。鲁智深总是说,他是汴梁城里力气最
大的人,不象谦谦君子手无缚鸡之力,他一高兴,就喜欢拔树,听说他有这个嗜好,开封府每次搞道路
拓宽工程都把他找来,结果造成很多民工失业。鲁智深总是说,他是汴梁城里最豪爽最讲义气最够朋友
的人,不象小白脸书生寡恩薄义,经常把胸脯拍得山响,对人说:“这点事包在我身上了”。他拍胸脯
也比别人要豪爽,别人用巴掌,他用拳头,这就不再是拍,就变成了擂,别人用一只手,他用两只手,
看起来就成了一头大猩猩。鲁智深还说,他是汴梁城里饭量最大的人,不象坐衙门的老爷细嚼慢咽吃猫
食,他是关西人,爱吃肉夹馍,他吃肉夹馍也比别人要豪爽,别人吃的是单层的,他就要吃双层的,后
来有一些美国人偷偷学会了,就在麦当劳里推出了一种新产品,叫巨无霸。

林冲在上梁山之前,就住在汴梁城里,我所知道的汴梁城,就是这个样子的。

(三)

有关林冲的家世出身,到目前为止,在历史研究中还是一片有待开发的处女地。有关林冲的父亲是谁,
很多历史学家都作了详尽的考证,他们只考证出了一个结果,就是林冲的父亲姓林。学院派的人作研
究,就总是作出这样的结论,比如说我,四年前在美国念经济学博士,就曾经花了一个小时,用了七八
种数学工具,证明了对于没有毛病的人来说,面对同样的期望收益,不冒风险比冒风险要强。我现在在
写关于林冲的故事,所以必须掌握关于林冲的资料,既然历史学家都解决不了这些问题,我就必须自力
更生作一些调查,所以我就成了一个“民间历史学家”,鉴于现在没有人可以拿出证据说我说的不对,
那么到目前为止,就没有人可以不承认我将要陈述的一切不是一种可能,我认为,这才是历史的本来面
目。

据我所知,林冲祖籍乃是关西人氏。林冲的父亲年轻的时候到汴梁城里寻找发展,按现在的说法,是一
个“外地来汴人员”,然后成家立业,一直住了下去,这样林冲就是一个汴梁城的第二代移民。

林冲的父亲刚到汴梁城的时候,在大街上闲逛,满怀着热情与好奇,象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更象爱丽丝
在漫游奇境。爱丽丝要吞下小药丸走进未知的世界,林冲他爸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立下了扎根汴梁的
决心,打算从一个关西的莽汉,变成一个汴梁城的谦谦君子。林冲后来人称豹子头,成了八十万禁军的
教头,他爸当然也绝不含糊,戳在地上就象一尊黑铁塔,虬结的肌肉横亘全身,象绵延起伏的山脉;密
布的胸毛刚硬直立,象挪威的森林,其足迹所到之处,脚步声在闹市中还是能脱颖而出,象空谷中的轰
鸣,把一些聋子都震出了中耳炎,汴梁街道上的青石板都被踩碎了不少,以至后来他在鞋底垫上了厚棉
花,以免破坏太大。林冲他爸刚到汴梁城的时候,在街上走路,由于街道太多,每遇一个路口,都要茫
然地挠头,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不知道路将通向何处,汴梁城那么大,初来乍到的时候,他就经常走
到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感到世界的奇妙。所以林冲他爸在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存在主义者,作为萨特
的同党,他认为人生的道路就是一个不停选择的过程。后来年头长了,林冲他爸成了汴梁城的老油条,
就总结到,不管往哪个路口拐,走来走去,该睡觉或者该吃饭的时候,都会走回自己家,这样老年的林
冲他爸,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宿命论者了,人的年纪大了,一般都会变成这样,这是因为他已经积累了太
多的记忆,已经再也不能走出自己。

林冲他爸刚到汴梁的时候,操起了他在关西的旧行当,自产自销西北风味的烤羊肉串。林冲他爸念书不
多,但是心灵手巧,是一个能工巧匠。他设计了一架烤羊肉串的机器。机器上装了一阴一阳两块巨型磁
石,之间有一条磁石打磨成的连杆,连杆发动之后,在磁石的吸力之下就能持续摆动,带动一排曲轴,
曲轴又带动上下两排风扇,下边的一排煽火,上边的一排既能驱烟,到了夏天又有避暑降温之用。下边
的炉子又接了一跟管子,排出热空气,可以灌气球,卖给路过的儿童。所以林冲他爸的生意就越来越
好,后来摊子摆了整整一条街,在机器上加了一层座椅,人们买了羊肉串可以爬上去一边吃一边俯瞰风
景,两端还带了螺旋型的滑梯,小孩子吃完就可以坐滑梯下来,有的小孩子为了玩滑梯,就天天来吃羊
肉串。再后来,林冲他爸制作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热气球,带了一个斗,天天升到半空,上书一个大大的
“林”字,凡是一次性买五十串以上的人,都可以坐一次热气球,没过半年,林冲他爸就成了那条街上
的首富。

林冲他爸年轻时到汴梁城里来寻找发展,不仅挣到了一些钱,还找到了别的。有一天他在街上闲逛,一
不留神就赶上了堵车,被塞在街中动弹不得,就和挨在身边的一个姑娘扯上了闲天,一开始还是闲谈,
后来看到彼此都还满意,既然没别的事情可干,就干脆闹出了一段马路恋情。这时候汴梁城的堵车已经
很厉害了,这一次尤其厉害,等到道路畅通的时候,林冲他爸和这姑娘就一人抱了一个小孩回家了,当
然,这姑娘就是林冲的老娘,两个孩子是一对双胞胎,小的是林冲,大的就是林冲他哥。由于户口跟母
亲,林冲兄弟就先于林冲他爸实现了成为名正言顺的汴梁人的梦想,把林冲他爸高兴得逢人就说:“我
成了汴梁人的爸爸!”林冲他爸他妈白头偕老,生活美满,一时传为佳话,有好事者就以他们俩作为原
型,拍了一部电视连续剧,叫《东京爱情故事》。后来这件事风靡全国,大家说,原来汴梁城里不但有
黄金屋,还有颜如玉,于是汴梁城就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浪漫青年,专找汴梁城里最拥挤的街道,带
着干粮清水以及爱情诗集,坐在地上就不走,专等堵车。这样的事情也好理解,比如现在,很多人听说
上网能够搞网恋,就都跑去上网了。

林冲他爸一心一意要彻底地熔入汴梁的生活,要变成一个谦谦君子,所以就经常花钱请客吃饭,结交了
一批本地的君子朋友,听取他们的意见,提高品位。先是有人对他说,《礼记》》有云,造奇器惑众,
杀!林冲他爸就把那架机器收了起来,每天带一把小蒲扇到街上烤肉,累得满头大汗、脸被熏得漆黑不
说,一天也烤不出几串,久而久之养家糊口都成了问题,但是为了成为汴梁人,经济上受一点损失也没
什么。后来又有人对他说,炮制贩卖腥膻之物,绝非君子之所为,林冲他爸认为很有道理,就干脆扔了
老本行,改开了豆腐坊,还请了个秀才提了一个店名,叫“不知肉味斋”,显得格调很高。林冲他爸认
为,完成了从烤羊肉串的到豆腐坊老板的飞跃,成为真正的汴梁人这个目标就已经近在眼前了。

但是后来林冲他爸又发现,虽然品位在不断提高,他还不是个被大家广泛承认的汴梁君子,他认为,主
要的原因在于乡音太浓,到了汴梁混了好几年了,河南话还是说得不象样子,他心里着急,但是越急越
是说不好,到后来连关西老家的方言都不会说了。为了在语言上接近本地人,林冲他爸就采取了少说话
的办法,平日里闷头干活,三脚都踹不出个屁来,实在不行就直接用一句最地道的河南话来概括,就是
“中”。比如说,有人见到他:
“咱们俩一块吃饭去吧?
“中!”
“那你结帐吧?”
这时林冲他爸就要想一下,然后说:“不中!”
林冲他爸后来就是这么简洁。这样的事情也很好理解,很多人刚出国的时候,英语不行,甭管什么,都
要没完没了地说:“OK!”虽然这些人总是说OK,但是他们反倒更象外国来的土老冒,林冲他爸也是弄
巧成拙,这下他就比原来更不象汴梁人了,别人说起他,总是说:“哦,就是那个卖羊肉串的呀!”由
于林冲他爸说话总是有个“中”,后来大家就干脆不叫他真名了(所以我不知道),就叫他老中,他的
两个儿子,老大叫大中,老二就叫二中。老大早夭,老二长大之后,老中花钱把他送进衙门当了个巡
差,算是成了公家的人,吃上了皇粮,官府的师爷认为二中这个名字不雅,就把两字并成了一个冲字,
就叫了林冲。

据我所知,林冲的家世基本就是这么个样子,别人信不信那我没办法,但是我认为,这些全都是真的,
而且我认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真实的事情了。

(四)

这是一个冬天的清晨,天色刚刚放亮,汴梁城里的人们还在为昨夜的美梦而流连忘返。河水已经结了厚
厚的白冰,白色的热蒸汽从路边的管道口汩汩涌出,在这样的季节里,地下伸展的供热管道就好象汴梁
城奔流的血脉,在一间间温暖如春的居室之中,寒冬就好象从来不曾存在。林冲是汴梁城里最积极的
人,这时他正站在空空如也的校场上,开始了新的一天,四季流转如梭,整个汴梁城里,只有他起得这
么早,在每一个清晨里都在体验寒暑枯荣的变迁。

林冲头扎一字英雄巾,身批宝蓝缎的英雄氅,背上印着一个大大的“禁”字,内衬大红面的羊皮袄,足
蹬麂皮厚底的快靴,这些衣物都是国家发的制服,虽然式样中规中矩,但是质料实在,全是真东西,数
九寒天走在街上,照样有如沐春风之感,这一点我也能理解,我在北方长大,到了最冷的时候,什么羽
绒服太空棉都不管用,还是要穿军大衣,难看就难看一点吧,总比冻死要强吧。

此时的校场除了林冲之外空无一人。校场的地面也是用大块的青石板铺成,打磨得平整如镜子,平时光
可鉴人,这时已被一层白霜遮盖,所以校场从视觉上就象一块巨大的方型柿饼。禁军的士兵都还没有起
床,此起彼伏的鼾声从校场旁的兵营中传来,因此这座校场,在听觉上又成了一个繁忙的火车站。林冲
是东京八十万禁军的教头,禁军号称有八十万,其实最多不过八千,但是有人认为,禁军的官兵理当是
百里挑一的好汉,所以不能以常理度之,想必必定都能以一当百,所以必须说八十万才算贴切。他如果
这么说林冲一定不为过,象林冲这样的人就让人一看到就会信心百倍,林冲脖子上顶的是豹头,伸一双
猿臂,挺着一架熊腰,迈的是一趟虎步。凛凛然不可侵犯,巍巍然仿佛天神;不但有八面的威风,还有
一身的性感。过去作巡差时,每次途经妓院楼下,妓女们都要放下手上的一切,涌到窗前大洒飞吻、鼓
掌欢呼,有的人正在梳妆,所以披头散发,有的人硬是把客人一脚踹到床下,所以根本就是赤身裸体,
还有一些人由于过于激动,干脆就从窗户里跳了下来扑向林冲,这时林冲就要施展绝顶的轻功横空而
来,在落地之前将她们救起。这些人就会变得更加激动,回去之后四处夸耀:“林冲抱了我!”当时穿
的那件衣服就从此再也不洗,有的人根本没穿衣服,所以就再也不洗澡,后来脏得实在太过分,就被解
雇了。由于林冲每次都会成功地救人,后来这些妓女全都有恃无恐起来,每当林冲过街,她们就争先恐
后地从窗户里跳出来,后来就出了人命。有一次林冲已经走到这条街的东口,住在西口的一个妓女才知
道林冲来了,赶紧从窗户里跳了出去,由于距离太远,林冲来不及接,结果摔断了脊梁骨不治而死;还
有一次,有一个体重超过三百斤的妈妈桑在五楼听说林冲来了,也毫不犹豫地跳了出来,由于加速度太
大,林冲没接住,就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坑,还砸破了地下的自来水管道,一道大水柱喷了十几丈高,最
后在半空中打开了一朵大蘑菇云,灌进了红灯区里所有的妓院,一下淹死了很多人,死掉的多数都是上
了岁数德高望重的资深官僚,给国家带来了很大的损失。大家都说,都是林冲惹的祸,林冲后来委屈地
向人们抱怨:“其实我也很普通,象你们一样也是一个普通人,你们不要对我要求这么高啊!”

据我所知,林冲在上梁山之前,住在汴梁城里,从一个普通的巡差混到了八十万禁军的教头。林冲在上
梁山之前,据我所知就是这个样子的。

流氓的歌舞(二)
第二章

(一)

现在是北京时间二零零四年上午八点三十七分,公司的写字间里还空无一人,我永远都是第一个打卡的
员工,因为我就在公司里住。大半年前,我从美国回到了北京。我在北京没有家,所以干脆就住在公
司,这样就省掉了一大笔房租、水电、电话费和网费。我在我们公司里学历最高,一共有三个硕士:管
理学、经济学和音乐学,而且还是经济学博士的候选人,公司里为了提高知识分子的待遇,考虑到我就
住在公司,不光把我睡觉的时间都算了加班费,在工资之外还给我另加了一份保安的钱,不光有钱,还
有装备,他们给了我一根大号的手电,每年冬天还发一件棉大衣,显得非常合算。

和其它的公司一样,我们公司的写字间也用隔板象鸽子笼一样分割出了许多狭窄的空间,我就占据了其
中之一。每个笼子放的都是同样的家当,一张桌子,一部电话,但是不能打长途,还有一台电脑,光驱
已经被拆掉了,所以不能打游戏,光驱被拆掉起因在于我,我两次在上班时间打游戏被部门经理抓到,
公司一怒之下就决定永绝后患。我们部门的经理是个平平无奇的中年人,在四十岁上得了痔疮,所以再
也坐不住了,不停地跑来跑去检查工作,所以我们部门的人在全公司最勤快,我们部门经理就被选上了
区劳动模范,过几天还要作一场专题报告,介绍他克服病痛发挥工作热情的先进经验,这几天一直在抓
耳挠腮,写不出讲演稿,连题目都不知道取什么,我受到贝多芬的启发,给他出了个主意,叫《扼住命
运的肛门》,但是他认为不是个好主意,这说明在普通员工和经理之间,对事物总是会有不同的看法。

我在一家大网络公司工作,公司的一个大股东是我中学的同学,所以我是走后门进去的。我的职业是作
家,给公司写一些网恋小说。我刚刚回去的时候,没有工作,我在上中学的时候,经常写检查,水平很
高(有关我写检查的事迹,请参见拙著《时态的空白》第二章),我同学就对我说,那你就到我们那去
写小说吧。我们部门的同事都是非常有名的青年作家,因为我在美国呆了四年,所以一个都没听说过,
这只能说明我孤陋寡闻,不能说明他们名气不够大。他们听说我是走后门来的,都不太看得起我,先给
我看他们出的书,然后签上名,说要跟我交换,我只好说,我的作品太早了,你们要看必须找我初中的
班主任去要,但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留着,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写了三本了,非常凑巧,全都非常成功。这是因为我根本不会写小说,情急之下只
好改编名著。我虽然写得少,但是看得多。我从《十日谈》里抄来了一个《看不见的情人》,原来说的
是有一个公主和一个王子,全都美名远播,虽然从来没见过,但是互相倾慕,后来公主被包办婚姻,王
子去海上抢亲,展开了一场大战,两人隔船相望,思慕愈深,最后王子战死,公主自焚,非常悲惨。我
受了启发,改编的故事也很惨,说两个人网恋,从来没见过,为了追求精神的价值,连照片都没交换
过,后来约好见面,都开着车去,不幸发生了交通混乱,他们俩的车风驰电掣一般面对面撞到一起,对
撞之前,两人四目相投,爱情得到了升华,由于撞得太厉害,不仅撞出了火花,而且发生了惊天动地的
大爆炸,两人都死逑了。火熄灭之后,警察发现发现两具尸体终于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把围观的群众
都感动得哭了,有人作了一个总结性的发言,说:“他们没有死,他们在烈火中永生。”这本书出版之
后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很多人都说,这是网恋文学迄今为止唯一的真正的悲剧,在网恋文学史上具有里
程碑式的地位。我还把卡尔维诺的《不存在的的骑士》和阿西莫夫的《两百年人》编到了一起。《不存
在的骑士》里说的是有一位战功彪炳的骑士,其实只是一副空荡荡的甲胄;《两百年人》说的是有一个
机器人,经过两百年终于变成了人。我的故事里说的是,有两台电脑,相互网恋,在爱情的力量下,经
过两百年,终于都变成了人,由于部件老化,程序出了问题,结果都变成了男的,最后就成了同性恋。
这些书都非常受欢迎,大家都说我是最有创意的网恋文学家,从来没有人揭穿我其实在拾人牙慧,这是
因为,看我的书的人都没看过原著,但是看过原著的人都不看我的小说。我现在一点也不为我的饭碗发
愁,因为我看过的书实在太多了,除了《十日谈》,还有《坎特伯雷故事集》、《巨人传》、《拉封丹
寓言》、《太平广记》、《阅微草堂笔记》,太多了,根本编不完,知识就是力量啊!

因为有恃无恐,所以我游手好闲。现在的时间已经是上午九点零九分,我们部门的人基本都到了,都在
盯着显示器,敲击键盘的声音此起彼伏。只有我靠在椅背上,端着一杯热茶,开始等待下班。其实我也
不是完全闲着,我只是没有写网恋小说,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有关林冲的故事,为了推动林冲的故事,我
现在必须给林冲找到一个从普通的巡差变成八十万禁军教头的理由,这就是下面我要讲述的有关事实。

多年以后,当林冲坐在梁山大寨门前的原石上注视夕阳在西山的阴影里湮没时,他一定不会忘记二十一
年前汴梁城的那个多事之秋。林冲在梁山的山风里展开回忆,就象在无穷阶上展开一个泰勒级数,绵远
的记忆蜿蜒而行,将林冲推向往事的黑洞。

(二)

如前文所述,当朝太尉高俅乃是一个天阉,所以他就没有亲生的儿子。为了避免膝下萧条,高俅就从族
兄家里过继了来了一个。虽然大家公认高俅道德败坏,但是舔犊之情人皆有之,跟别人一样,高太尉也
望子成龙心切,一心希望儿子尽快长大成人,早日接班掌权,也能出人头地。高太尉日思夜想,以至夙
夜兴叹,后来心血来潮,干脆张榜天下,重金悬赏速长秘方。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重赏之下有勇夫,
没过两个月,就有一个西域的术士找上高府,说他的药水,采日月之精华,集八卦之大成,他说,若是
新生婴儿,服用一个疗程能走,两个疗程能跑,服用三个疗程就能飞,四个疗程就能升仙得道。高太尉
给儿子试了几天,发现效果的确神奇,小孩子长得就象拔节的甘蔗,象雨后的春笋,没过一个月,襁褓
就给撑破了好几十套。高太尉心象大喜,厚赠了这个术士。每天上朝时还不忘了夸耀吹嘘,说得满朝文
武全都心驰神往,都找到这个术士买药给自己的儿女吃,一时汴梁朝中,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

但是这些人都不知道药水的来历,所以就不知道吃药的后果。这种东西提炼自一种传自非洲的鸡饲料,
现代的科学家认为,里面都是一些激素。据史料记载,在撒哈拉沙漠,本来居住着一个食鸡部落,后来
神秘地消失了,他们原来的居住地突然冒出了一群无法无天的食人生番,历史学家认为,是新兴食人部
落入侵,消灭了食鸡部落。事实不是这样的,食鸡部落为了提高食品生产的效率、加速鸡的生长,经过
几代人不懈的努力,在几百万次不成功的尝试之后,终于制造出了一种强力鸡饲料,他们高高兴兴地把
饲料倒进食槽,因为过于激动,所以量不免大了一点,在一夜之间,所有的鸡全都变成了一种体型巨大
奔走如飞的新鸟种,后来人们把这种东西叫作鸵鸟。鸵鸟挣破牢笼,撒腿狂奔,绝尘而去,由于速度太
快,所以根本追不上,食鸡部落的人捶胸顿足痛哭流涕,一时追悔莫及。由于没有鸡,沙漠又是不毛之
地,所以他们陷入了大饥荒,饿死了人,为了活命,大家就开始吃人,一开始只吃死尸,后来开始互相
换儿女吃,后来部落里的人越吃越少,大家都醒悟了过来,我们为什么不团结起来吃别人呢?他们就逐
渐从自给自足的食鸡族,变成了穷凶极恶的食人生番,这就说明,很多事情都是没办法了给逼出来的,
所以需要提倡理解万岁。这种鸡饲料还传到了北美,印地安人不象非洲人那样富于激情,所以下料谨
慎,鸡吃了之后只是体型膨胀,变成了火鸡,虽然肉质粗糙,但是个大量足,大家都爱吃。后来这种饲
料又辗转传到了中国,进了高衙内家,又传遍了汴梁的官场,但是不是给鸡吃的,全都被人吃了!

由于这种东西被婴儿吃掉了,所以汴梁城后来就出现了一批“鸡人”。这种东西效力的确强劲,汴梁城
的官老爷没过多久就发现,自己家的小孩子长得实在太快了,快得完全离谱。比如说,礼部侍郎的女
儿,不到两岁,三围就达到了三六、二四、三四,差一点就成了世界上最年轻的时装模特,但是由于大
宋禁用童工,所以就给耽误了前程;还有户部尚书的女儿,刚刚两岁,就和下人私通,还生出了一个小
孩,但是这个小孩刚生出来就死掉了,因为这位小姐认为自己自己是只母鸡,生了个蛋,需要孵化,就
一屁股坐到了小孩身上,活活就给压死了,坐成了一张“人片”,扁平如纸,就象被坦克轧过的,脐带
都还没剪掉,晃晃悠悠的,就象腰上用绳子挂着一把芭蕉扇。由于当时汴梁城的风气还是传统型的男权
天下,所以女鸡人是少数,男鸡人就多得好象过江之鲫。当时的汴梁城里官很多,而且每个官都有很多
老婆,又因为这些官都没有什么事情可干,所以就生出来很多小孩,结果在汴梁城里一共居住着大约三
百名男鸡人。这些鸡人全都头顶肉冠,由于激素的作用,不到三岁,就已经完全达到了生理成熟,而且
因为营养跟得上,所以全都身强体壮,蛮力十足,屁股油光发亮,双腿更是粗壮有力,远胜常人,因此
对于飞檐走壁、陆地飞腾之术都能无师自通,高来高去、穿房越脊则如履平地。鸡人走路的时候,两臂
低垂,撅臀探脑,脖子伸缩摆动,双目游移四顾,有爬虫在侧,必定弯腰下嘴,而且百发百中。人们看
见他们,就说:“这到底是人还是鸡啊?”所以就干脆叫他们鸡人。虽然药力强劲,有速长之功,但是
激素的作用还只限于生理,所以这些鸡人虽然貌似成人,实则心智蒙昧懵懂,语不成句,言无定法,基
本上也都不记事,和一般幼儿一样,还是撒尿和泥当街胡闹的年纪,但是因为个个都勇力过人,所以谁
都管不住,闹出的乱子就绝非寻常可比。

当时的汴梁城,由于鸡人的存在出现了一些奇景,有人说,《诗经》里早已一语成谶,所以说《诗经》
乃是圣贤书,他们说的就是“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这些鸡人都喜欢大声鸣叫,嗓音高亢清越,顶风
一呼,洛阳的母鸡都会春情躁动,如果是顺风长啸,连湖北的母鸡都要满面通红。每一个都是中气充
足,嘹亮尖利几可碎石开碑,而且一旦有一人发声,全城的鸡人必定遥相呼应,所谓同声相应、同气相
求,说的也就是鸡人这件事。一时在汴梁城中此起彼伏经久不息,而且节律相合,余韵袅袅,自成天
籁,其声又积极向上、朝气蓬勃,是进行曲的形式,而且音位奇高无比,所以都是些些高音上的C大
调。曾经有人把鸡人之歌写成了和声对位的现代音律形式,几经变迁据说终至失传,非常可惜。一开
始,这些鸡人还都是在各自家里发声作响,到了后来就全都离家出走,在鸡鸣的感召之下,终于在宣德
门前的交通主干线交口上胜利会师,占据这个大路口长达半年之久,致使交通瘫痪。鸡人聚众而居,终
成汴梁一害,开始了让汴梁人民痛心疾首的一场恶梦。

当时的汴梁城很快就变成了鸡人的天下。人们经常可以看见街上有一些似鸡似人的东西呼啸而过,鸡人
上了大街,就不再是走了,年轻人初次来到这么广阔的世界,推己及人,一方面,会生发出“海阔凭鱼
跃,天高任鸟飞”的万丈豪情,另一方面,又有“小马奋蹄嫌路窄,雏鹰展翅恨天低”的焦虑,所以他
们全都不切实际地想飞起来。按照那个术士的说法,服用三个疗程就能飞,说得就不是全无道理,但是
他们毕竟飞不起来,不过我们都知道广告全都有言过其实,所以也不能过于较真。这些鸡人想在汴梁的
大街上飞起来,但是不行,所以只不过是在拔足飞奔,两腿前后蹬踏,双臂平伸凭空画弧,粗大的命根
子直撅撅地向前刺出,汴梁的君子看到都要大摇其头感叹斯文扫地:“这完全不是瘦金体了,简直就是
黑体字啊。”一队鸡人扫荡之下,街上立刻暴土扬长灰尘蔽日,看不真切之间,也就制造出了鸡人双脚
离地的假象,就好象开过了一队战斗机。街上更是狼藉满地,因为鸡人双臂伸展,而且走的是之字形,
外加速度奇快,就把路边的小摊全都带倒了,大家还看到每个鸡人的手上都拿着一串冰糖葫芦。老百姓
对鸡人意见太大,经常到衙门里去反映情况,让公门去管一管,但是衙门里的老爷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
眼,因为这些鸡人都很有来头,都是公子衙内,随便哪一个都有比他官大的老爹,哪敢管啊,都是些不
懂事的小孩子,随便他们闹去吧。这就说明,无论哪朝哪代,对于一座城市来说,不但民工多了要惹麻
烦,高干子弟多了更要出问题,真是难啊!

如果让汴梁人民重新选择,他们一定希望时间就在这里停止,因为他们的恶梦才刚刚开始,和日后的苦
难相比,这时的一切还只不过是小巫见了大巫,不值一提。随着时间的推移,汴梁城的鸡人也开始渐通
人事,这里的人事,说的不是忠孝仁勇,指的是男女敦伦。这种东西也属无师自通的行列,鸡人心智未
开,因此不知廉耻,从而误入奸淫之途。鸡人无恶不作,横行无忌,结果汴梁城的大姑娘小媳妇就遭了
殃。有时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从街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过来,见到一个就按倒在地当街施暴,
有时候又突如其来地从沿街的房顶直扑而下,将路过的女子扑倒,还有些时候,在起风的时候,他们从
隔着两条街的高楼楼顶滑翔而下,用双脚挟住路人又飞掠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到了另外一条街
上,来去如风,根本防不胜防。还有的时候,他们干脆明火执仗入室行凶,不但强奸妇女,而且还要把
人家家里的狗抓住吃掉,这是因为他们分不清楚狗和黄鼠狼的模样;他们不但吃狗,而且还要攻占鸡
窝,把所有的鸡都放掉,象解放黑奴,象农民起义,这时的汴梁城,就变成了真正的鸡飞狗跳。有人就
说:“这到底是一座鸡的城。还是人的城?”

这时的汴梁城,几乎家家有人要多少糟点殃,到处都能听见悲惨的哭声,因为大宋朝是礼仪之邦,所以
汴梁的妇女都是贞节烈妇,因此就有很多人上吊了。只有棺材店的老板高兴,因为这样他的货就供不应
求,这不能说他缺德,这应该属于敬业精神的体现。但是后来他家里也有人上吊了,他就陷入了苦恼,
不知道在血肉亲情和敬业精神之间应该如何取舍,在事业和家庭之间应该怎样权衡,不知道是应该高兴
还是悲伤,所谓“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就是说的这个道理,由于想得太投入了,结果几乎
忘了收尸。后来查帐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副棺材的钱,这才想起来,原来是装殓自己家人的时候给用了,
还是自己出的钱,所以这里没有敬业的事,还是应该痛苦流涕才对。这时候人已经死了一个月了,有点
晚,所以留下了终身的遗憾。他总结到他的痛苦都是因为自己办事拖拉造成的,所以后来见人就要劝谕
珍惜时间抓紧办事,还写了一首诗贴在门上:“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今日有帐今日查,莫待无花
空折枝!”这时候的汴梁城,天天阴云笼罩,鬼哭狼嚎,简直就成了一个人间地狱!老百姓一起跑到衙
门前静坐,把鸣冤鼓砸破了好几面,也没见着大老爷。大家齐声哭喊:“大老爷啊,都到了这份上了,
你也该管管了吧,要不然让我们怎么活啊?”然后大家一起磕头,把地上的方砖也磕破了好几块,虽然
还是没见到开封府的大老爷,但是把工部管事的人召来了,要求他们包赔破坏道路的损失。

有关鸡人的事闹得这么厉害,大老爷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其实早就引起了上级的注意,但是此事关系重
大,所以各级官吏接到报告,都不敢擅作主张,就逐级上报,最后就报到了皇上那里。这是天子脚下、
皇城根里,闹得这么离谱,皇上当然也要管一管,但是要解决问题,都需要研究讨论,在大宋朝,就需
要首先给这件事定个性,所谓“必也正名乎”嘛。

徽宗皇帝把满朝文武都找来,让他们发表看法,结果就乱了套。很多人都说,鸡人异形异状,行事怪
异,是天降横祸,非人力可能左右,所以这件事就是一场天灾。但是还有一些人对此有不同的看法,他
们认为,鸡人的出现完全是因为一些人不加检点、滥用淫物而致,因此这件事就完全是一场人祸,要求
一查到底追究责任。双方看法不同,就在大殿里发声了激烈的争吵,各自都使出了各种招数,反证法、
穷举法、设喻法、类比法、归谬法,不一而足。天灾派抬出了权威,说:“蔡(京)太师、高(俅)太
尉、童(贯)丞相、杨(戬)枢密使都是我们这一边的,你们还敢不服?“但是人祸派就拿出了证据,
用亚里士多德的句式齐声说:“我们热爱太师,但我们更热爱真理!”天灾派又说:“我们这里人多,
这说明群众的阳光是雪亮的!”人祸派也针锋相对:“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双方相持不
下,辩论逐渐升级,最后口水流了一地,宫里出动了抗洪别动队紧急排水才没有闹出大事,而且这些官
员大多数都上了岁数,有的人连气带急,就发作了心脏病,所以就变得更加吵闹,不但人声鼎沸,而且
救护车也来凑热闹。

眼见局势失控,徽宗皇帝非常着急,最后只好对大家说:“大家不要伤了和气,还是我来发表点意见
吧。”大家听见皇上要说话,就都安静了下来屏息聆听。需要说明,徽宗皇帝学过概率论,所以他就用
概率论的知识解释了这起事件。他是这么想的,经过统计,有七成的人认为是天灾,有三成的人认为是
人祸,所以从概率上讲,把大家看成一个随机样本,把个人的观点看成随机事件,那么每个人认为是天
灾的概率就是七成,认为是人祸的概率就是三成,那么这件事情的期望性质就是一个概率空间上的加权
平均,既不是天灾,也不是人祸,而是七分天灾、三分人祸。徽宗皇帝就问大家:“请问诸位爱卿同意
我的看法吗?”大家听到都感到非常高兴,纷纷赞扬皇上学究天人。徽宗皇帝又说,刚才讨论的是理论
问题,实际操作中就不行,所以要搞一些近似化的处理,根据四舍五入的原则,我们认为,这就是天
灾,大家是不是同意。大家都表示有道理。徽宗皇帝又说,既然现在认为是天灾,那么认为是人祸就是
错误的,希望这些爱卿回去好好反省一下。人祸派马上呼啦呼啦跪倒了一大片,连呼罪臣该死,摘掉乌
纱帽,回家去了,后来,据说是因为对错误反省得太深刻,觉得自己罪不容赦,就全都自杀以谢天下
了。结果这起鸡人事件就被意见一致地定性成了天灾。对这件事我有自己的看法,徽宗皇帝用概率论解
决辩论争端,是崇尚科学,最后的结果体现了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这就是实行民主,所以,科学与民
主在我国的历史,不应该从“五四运动”开始算,而是始于十二世纪的北宋!

鸡人为非作歹,占据要道,给汴梁城带来了很大的麻烦。经过定性之后,朝廷决定派京师的禁军出兵驱
散鸡人。需要说明,京师的禁军是天下一品的威武之师,但是这只是看起来才这样。禁军的士兵都是全
国各地特募的帅哥俊男,个个都是一表人才,威风凛凛,每次外国元首来访,在校场检阅,都要齐声夸
赞大宋人杰地灵。但是这些禁军几乎不练打仗,只练仪仗,专供检阅,现在扫荡鸡人就显得勉为其难。
由于鸡人都有来头,朝廷本来的命令是只许活捉,不准伤人,可是一接上手,就发现事情完全不是这么
回事。别说活捉,想全身而退都没门,这些鸡人生性凶悍,力大无穷,而且身手敏捷,神出鬼没,不但
打不赢,还有很多人受伤,其中一些人还是伤在脸上,就给打破了相,从此再也不能在禁军里吃饭了。
围剿了几次全都无功而返,汴梁城里比过去就更乱了。呼延老将军听说此事,上殿面君,车驾在宣德门
外被鸡人挡住,气得须发戟张,浑身哆嗦,绕道进宫之后气得哇哇暴叫:“都是干什么吃的了,宣德门
让这么一群小孩子占着,你们给我一百铁甲兵,看我把它夺回来!”根本拉不住,哪朝哪代都有这么老
当益壮的将军,人老了,精神可不老,这才是国家的柱石!呼延老将军挺枪纵马,率兵扑向鸡人,对准
一人分心便刺,可惜刺空了,捅到了地上,但是手还抓着枪杆,人就被拽离了马鞍,顺着枪杆溜到地
上,几乎摔断了一条腿。老将军爬起来上马接着打,追杀一个落单的鸡人,冲进了一条死胡同,鸡人纵
身而起,越墙而去,老将军收不住马,竟然穿墙而过,但是冲击力太大,就被震成了老年痴呆。

武装讨伐失败,宫中乱作一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徽宗皇帝急得头发都白了,只好病急乱投医,说:
“武的不行,咱们来文的!”大宋的翰林院里,有赵钱孙李四大学士,都是名满天下的饱学大儒,可惜
经此变故之后全都死于非命,但是很多人都说,如果他们不死,理学史上就只有赵钱孙李,根本没有程
朱陆王什么事。徽宗皇帝把他们找来征求意见,四大学士认为,鸡人肆虐,终属缺乏教化所至,所谓
“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本着圣贤“有教无类”的精神,理当尽力挽救,愿以身涉险,
以春秋大义感化失足儿童。选定良辰吉日,四大学士沐浴焚香,身批白袍,手碰《论语》,前有金甲武
士开道,后有童子相随,缓缓走向宣德门。汴梁城的百姓,有的趴在窗前,有的坐在房顶,有的站在路
边,夹道欢送四大学士,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玫瑰花瓣洒向街心,就象满天绽放着鲜红的雪
花;珠圆玉润的水滴从甘露净瓶里滚落,就象清晨的朝阳在空气中碎裂。四大学士的目光漫过黑压压的
人群,他们从来不曾想象,自己的步伐竟然在牵动如此沉重的希望。

多年以后,许多汴梁人还会在午夜梦回之时回到这个杀机四伏的清晨,虽然那时他们已经在理智上集体
失去了关于鸡人的记忆,却依然会为梦中的惨剧忐忑不安。当四大学士最后孤零零地站在宣德门前的时
候,上百个赤身裸体的鸡人在尖锐的长鸣中一拥而上,象一股暴发的怒潮,将他们完全吞没。围观的百
姓都惊得合不拢嘴,直到四大学士自陈羞于失节而集体上吊的时候,才相信究竟发生了什么。四大学士
之死,给宋朝的理学发展带来了沉重打击,南宋的朱夫子后来认为,这都是人欲横流之遗毒所致,所以
才主张“存天理灭人欲”,纯洁思想,以绝后患;后来有人编百家姓,把赵钱孙李编成了第一句,也是
为了这个道理;汉语里还出现了一个新词,就叫“鸡奸”,说的就是这么回事;但是对于这些事的来龙
去脉,知道的人,就不多了,比如现在的学院派历史学家,就没有一个人知道其间的因果沟沉了。

文的武的都没办法,叫汴梁人拿这些鸡人可怎么办?

(三)

汴梁人终于对政府的力量完全失去了信心。俗话说得好,惹不起,还能躲不起吗。人人都有三亲四友,
汴梁人干脆打起了外出避祸的主意,家家户户都在收拾日用细软,一时人心思走,惶惶然不可终日,有
人说,汴梁城眼看就要散伙啦!

皇上又召集了八十万禁军,搞了动员,禁军士兵列队挥戈,金甲银戈,将城市耀得象爆炸了核弹;山呼
万岁之声象涌浪排天,震得满城河水倒流。禁军士兵誓言誓死保卫汴梁,绝不让奸人得逞!老百姓全都
半信半疑,这些禁军打得过鸡人吗。其实禁军根本就不打鸡人,而是全队开到了城外,把汴梁围了个里
三层外三层,风雨不透水泄不通,汴梁人想到外地投亲靠友,抓着就杀,门也没有!外地的人也不准进
来,所以汴梁城就好象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谁也不知道汴梁城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不但人
不能出入了,由于鸡人的势力高涨,因此汴梁城中雄气萦绕,城里的蜈蚣、螳螂、蝎子、蜘蛛纷纷仓皇
外逃,但是在禁军的路障面前一筹莫展,最后吐血而死,外省的蝗虫一入河南省界,就感到头晕目眩,
双翅乏力,因此河南省这一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这就说明,事物不是绝对的,有时候坏事也能变好
事。

汴梁的女子人人自危,既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奋起自救。各个街坊组织都组织了妇女自强
会,天天舞刀弄杖,学习女子防身术。汴梁城的君子都打不过鸡人,所以只好大力支持,而且还有实际
行动。全城的铁匠都行动了起来,铁匠打铁,烤羊肉串的烧锅炉,画匠画图纸,厨师供应膳食,大家团
结协作,给女人制造了很多装备,备作自卫或者自杀只用。只见汴梁城里的女子,无论长幼,都是头戴
磨尖的铁簪,耳坠薄铁环,嘴里镶着锯齿形的铁牙,脖子上绕着几十个铁项圈,所以汴梁女子后来脖子
都变得象长颈鹿一样,手上是带毒刺的铁手镯、铁戒指,腰挂百宝囊,装满了铁蒺藜,外系三节棍,内
缠软铁剑,内裤里还衬着一条双层的铁裤裆,外层装了密码锁,密码都有十好几位,如果连续三次开
错,裤裆就会自动打开,从内层的箭槽射出一篷毒箭,然后再次关闭,算得上是万无一失。所以汴梁城
的女子走在街上,全都雄赳赳气昂昂,几天之间,汴梁城里就冒出了成群结队的铁娘子!

在鸡人事件发生的时候,林冲还只是开封府的一个小小巡差,林娘子还不是林冲的老婆。林娘子娘家姓
张,是本城张教头的女儿,也算是武术世家出身,从小不爱女工,却喜欢枪棒,所以性情粗暴,脾气刁
蛮。我这样说是有根据的,这位林娘子小时候练飞刀,就把苹果放到了下人头上试准头;有一段时间犯
了牙龈炎,所以吃饭只能用半边,结果一边脸大一边脸小,有人逗了她一句,她就把人家的眼睛打得一
只大一只小,说这样看她的脸就是一边大的了。现在年纪大了点,脾气还没改,所以自告奋勇,当了汴
梁城女子自卫队的队长兼主教练,每天率领一群妙龄少女,早练扎马步打沙袋,晚练一招制敌。这时候
的林娘子,已经过了于归之年,还是待字闺中,这也不奇怪,这样的姑娘,还会有人敢娶?

汴梁城里闹了鸡人,朝廷上下一筹莫展,皇上情急之下,只好在汴梁城里放了黄榜,许以高官厚禄,遍
访能人,平定鸡人之祸。明眼人看得出,皇上已经急糊涂了,要是汴梁城里真有能人,哪至于闹成现在
这样子啊。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巧,作巡差的林冲押解犯人发配大同,就赶在这一天回汴梁了!林冲走之
前,汴梁还是一番太平盛世,回来后,竟然已经成了一座人间地狱。林冲揭了黄榜,拿了当朝天子要求
对鸡人格杀勿论务必赶尽杀绝的手谕,一挺蛇矛,纵马奔向宣德门。这一次,汴梁城里平静得就象什么
都不曾发生,所有人都躲在家里,没有人愿意再看到四大学士的惨剧上演,还有一位好心的大嫂拿了一
条铁裤裆让林冲穿上以防不测。只有一个人一直在默默注视着林冲的一举一动,这就是未来的林娘子,
坐在烟囱口上的制高点,看林冲绝尘而去,一时竟然痴了,连屁股被熏得漆黑都浑然不觉。

据史料记载,林冲是当代一等一的武术家,绝非禁军里的酒囊饭袋绣花枕头可比。鸡人见来将只有一
骑,根本就没放在眼里,直到矛尖裹在风里插到当胸,才发现事要坏。林冲长矛舞动,虽然身陷重围,
却面不改色,一口气挑飞了四人,尸体都被甩到了几十丈外,后来杀得兴起,干脆从马背上一跃而起,
双手握在矛杆中央,不停拨动,就象一架贴地飞行的直升飞机,围困林冲的鸡人一个个倒了下去,象莲
花怒放,等到人群散尽,只有林冲独立当中,就好象哪吒重生。徽宗皇帝站在皇城的角楼上,已经喜不
自胜:“林爱卿,朕封你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你接着给我杀,一个也不要留!”林冲精神大振,一路
追杀下去,一时汴梁城里尸横遍地,最后还有四个在负隅顽抗,林冲挺矛直刺,竟然一口气刺穿了四人
胸膛,穿在了矛杆上。

这一晚的汴梁城沸腾了,林冲跨马扛矛,矛上还挂着四具鸡人的尸体,得胜凯旋,汴梁父老夹道欢迎,
高呼“英雄”,张教头的女儿率领女子自卫队,载歌载舞,手持鲜花,上前献吻,林冲清清楚楚地记
得,张教头的女儿在他耳边说:“今夜三更,我在相国寺前等你。”林冲更记得,他远远地看见自己的
老爹站在人群里,突然倒在地上,嘴唇翕张,好象是在说些什么,待他挤过人群赶到身边,竟然已经气
绝身亡了。林冲问身旁的邻居:“我爹最后说了些什么?”所有的人都说,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

多年以后,当林冲坐在梁山大的寨门前展开回忆的时候,这刻骨铭心的一幕就会在眼前重来,林冲说,
我爹究竟为什么死呢?这真是个问题。有关这个问题他已经思考了二十一年,但是永远找不到一个可以
心安理得的解释,因为没有人告诉他父亲最后的遗言,大家都说,你爹没福气啊,看你出息了,大概是
太高兴了吧。

鸡人之祸终于风平浪静,汴梁城也已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盛景。但是皇上还是感到不安。当皇帝就是这么
难,什么时候都要操心,闹事的时候着急,现在没事了还是有烦恼,因为虽然现在已经天下太平,老百
姓张口闭口还是喜欢说说鸡人。皇上认为,这场灾难实在过于荒唐,如果流传下去,对自己令名有损,
更有伤大宋风化,所以应该严令禁止百姓谈论传播。先是要求史官销毁一切有关鸡人的记录,然后又责
成开封府,全城窃听,凡是说鸡人的,一律抓起来杀头。开封府的办事效率也是真高,而且执法严厉,
毫不姑息,别说是说鸡人,就是说话带了鸡字,都要扔进大牢。没过几天,就抓了一大批人,集体押到
午门外行刑,还要求全城百姓都来参观,而且需要买票,不过大家都说票买得值,不但能看杀头,还送
一顶太阳帽,一件大背心,印着两个大字:“万岁”。这一天中午,午门外黑压压地挤满了一大群人,
大理寺的头头上来主持会场,说,现在有一些人,意图扰乱汴梁治安,竟然妖言惑众,说是咱们汴梁闹
了妖物,哪有这样的事啊。然后就抓起来一个,问他:
“是不是你在大街上跟人说汴梁闹了鸡人了?”
“是我,小民该死!”
“那你见没见过鸡人?”
“没有,没见过。”
“那你为什么造谣?”
“小的,小的,小的,自小就有撒谎症。”
头头就转向群众,说:
“这人有撒谎症,他的话你们也能信吗,你们是信他们还是信政府?”
“信政府!”台下山呼海啸,大家异口同声。
“那你们说到底有没有什么鸡人啊?”
“没有,没有!”
头头非常满意,说:“那大家就来看看造谣惑众的下场!”一大排刽子手早就准备好了,几十颗人头滚
了一地。台下的老百姓情绪已经达到了最高点,一时喝采声如雷,当场就把一些人的耳膜震破了。没过
多久,偌大一个汴梁城,就好象再也没有人知道,曾经有过一场鸡人之祸了。

虽然这件事已经被人们在理智上忘记了,但是还是留下了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常常有人在半夜被恶梦
惊醒,他们又看到了四大学士被轮奸的惨剧,但是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还以为是妖魔缠身,赶紧
跑到相国寺烧香拜佛;妇女们虽然不再害怕,但是已经养成了戴铁裤裆的习惯,比抹口红勾眼线还要积
极。这就又引起了国家的忧虑,他们担心这种东西的存在会勾起对鸡人的记忆,于是决定将铁裤裆全部
收缴上来。他们先是派了街道干部下去说话,说是这种东西破坏汴梁的开放形象,因此国家要严令禁
止,勒令众人限期上缴。但是妇女们坚决反对,她们对铁裤裆已经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感,内裤里硬梆梆
地才感到踏实,至于为什么,因为已经忘了鸡人的事,所以就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还是坚决反对上
缴。国家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次是派了一个礼部的演说家,对大家说,现在国家要搞建设,在汴梁城
的开元寺盖一座灵感塔,灵感塔建成之后,就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铁塔,但是现在资源紧缺,需要人民
支持。为了不影响大家的日常生活,所以要求不高,希望广大女同胞把铁裤裆捐献出来支援建设,为汴
梁城的发展出一份力,所谓聚沙成塔,更何况是沉甸甸的裤裆,舍小我就能成大我,汴梁是大家的,汴
梁需要你们呀。汴梁是首善之区,所以妇女的觉悟很高,纷纷响应号召,都高高兴兴地把铁裤裆捐献了
出去,有的人为了表示积极,还把家里的铁器都打碎了铸成裤裆交给国家,不但铁箱铁柜不要,有的人
连锅都不要了,饭都没法作,只好几家街坊互助组织了一些食堂,过上了集体主义的生活。

后来灵感塔建成,汴梁人民都非常激动,这座塔巍峨高大,颜色黝黑,就象生铁铸成,其实还是砖石结
构,但是汴梁人民都说这是铁的,所以大家就叫它“开封铁塔”。多年以后,常有人看见一些白发苍苍
的老太太,让儿孙搀着,颤颤巍巍地爬到铁塔的顶层,鸟瞰汴梁的全貌,一时豪情澎湃,有了一番非常
感人的慷慨陈词: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回首往事: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
而悔恨,也不会因为卑鄙庸俗而羞愧;当她行将就木之时,她能够说:我最宝贵的裤裆,都献给了世界
上最伟大的铁塔,它将在汴梁的土地上永垂不朽!”

这些汴梁的老太太后来去世的时候,送葬的挽联也是气势非凡,根本不是别的地方人那些什么“芳德永
存”之类的陈词滥调,举例来说,有的是,“雄关漫道真如铁”,这是在说铁裤裆,还有的是,“欲与
天公试比高”,这就是在说大铁塔。几代的汴梁人,看见大铁塔,认识上都有了很大的提高。他们不知
道,铁塔根本不是铁的,那些铁裤裆当然跟铁塔也就不沾边,全都让国家封存埋到了地下。后来兵荒马
乱,有一些不法分子挖了出来,贴上了“铁娘子牌中华造“的贴签辗转卖到了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当
时的英国正是禁欲的时代,所以这些东西销路非常好,叫贞操带,但是由于年深日久,所以没用几天就
生了锈,造成很多人不幸染疾,把英国人气坏了,说以后不要再跟中国人好好作生意,找到机会一定要
报复。小国岛民,心胸狭隘,所以这仇一记就是几百年,后来他们就卖给我们鸦片,算是找了回来,可
是他们还没完,后来又把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卖给我们,叫“洋破烂”,天津有个小姑娘,买了一条
二手洋内裤,结果得了淋病,这些洋人真是太坏了。接着说铁裤裆,再后来,这种技术又传到了东南
亚,在六年前,也就是一九九八年,雅加达的华人妇女很多人都开始使用这种东西,因为那个地方在闹
“猴人”,猴人和鸡人差不太多,看起来象猴子,也是因为吃过一些药,而且都有大势力作后盾,就无
法无天,杀人放火,强奸妇女,看来历史总是不断上演,有时候在这里,有时候又在那里,实在是没法
说啊。

林冲从汴梁城的一个小小巡差,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八十万禁军的教头,可是死掉了父亲,不过他后来终
于娶了张教头的女儿,这么多变化,也真够他受的,这些事情全都是起因于鸡人之祸,有关鸡人之祸的
故事,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现在的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五十六分了,再过四分钟,我就是个自由
人,我要打的横穿北京,去看我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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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审校对:xiaorong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