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网·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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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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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的话:	
	
很多时候许多人经意或者不经意在网络上留下的一些文字,却往往能	
够感动许多相识或者不相识的人。有一些文字通过各种途径流传在更	
多的人们当中,更多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湮灭在人们的记忆中了。为	
了让更多的人们看见这些文字并为之所感动,我们编了这份《江湖网	
刊》,登载江湖的朋友发表在论坛里的那些感动过许多人的东西。也	
许能让这些文字长久的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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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02
【片断与截面】
一个中年男子的肖像桑克
去了几天陕西(4,5,6)磐丝
 
【专栏--王小波vs.王朔】
恶俗的朔爷 自由的小波2222a
全被王朔给玩了王小山
 
【风花雪月】
长发短发木木
头发头发Fion
 
【小说】
十二月三日(456)王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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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中年男子的肖像
桑克

1
假如仔细辨认,他的脸上
流露的竟是一种深思熟虑的轻浮
仿佛转贴的精心炮制的
色情读物,如果没有足够的聪明
很难从这堆丰美的垃圾中找到
乐趣以及那一颗别有用心

2
他经常给自以为是的社会学穿上
难以发现的俏皮的花衣裳
并在鼻梁上涂一块白斑,使它
从一个干巴巴的说教者蜕变成一尊
人见人爱的生意盎然的街头女郎
亲切,大方,并使顾客产生足够的蔑视

3
必要时,他把自己搓成一根结实的绳子
他没有像预想的那样捆住他和妻子
之间日益扩展的鸿沟,而是反过来
捆住自己,这不仅仅是因为道德的威力
比起它,他更厌倦一个想要逃跑的肉体
作茧自缚,他为这词的发明者拍巴掌

4
气流旋转,使柳树的乱发在阳光
指点下仿佛提前落上了雪花,他觉得
他必须和自己推心置腹地谈一谈,关于
越来越淡的墨迹,他请教过文物保护专家
他们:我们不好意思说我们无能为力
他:为什么偏偏要抹黑我掩藏的白肚皮?

5
说实在的,他很少像传闻的模样
喜欢评论日常生活的结构或者优劣
他只是对于打发时间没把握
以至于必须借重在矫情的文学之夜里
含情脉脉的月光,甚至在一部
政治影片里扮演一个流着口水的小角色

6
照直说——就可制造历史的轰动效应
当事人在绞刑台上,唾液构成的观众
目光五颜六色,他明白不是所说的内容
让当事人落入苦境,而是——说的勇气
而在另一颗行星上,只有白痴才把
这人人皆知的事实当作宇宙的秘密

7
我们的生活——首先值得怀疑
这个提法其实离他很远,甚至远过
一封睡在一千公里外的信,里面说什么
他猜得出,但是如果有面对面的机会
他明白他得到的答复肯定是相反的
这就像他在游泳池中捞影子的遭遇

8
能够原谅生活的挖苦,为什么不能原谅
一个背叛友谊的人?何况他拥有
比马蒂信奉新教更充分的理由:你不信
我真理在握,你即在歧途!仿佛他是
一头吃素的老虎,而我们是吃肉的
观赏植物,根本不该有自己幼稚的想法

9
当他懂得爱,他也就具有幻想的能力
也就不自觉地和危险作了朝夕相处的
邻居,每天热闹地谈论家事,关于天气
还未变冷的原因——其实去年同期也
讨论过这个让人惊奇的问题。某一天
他竟快乐地发现他已记不住事物的名字

10
在一对年轻人的婚礼上,他看到年轻人
坐在一起说笑,有一些类似江湖黑话
虽然不懂,但听上去很美。他知道他属于
特定的人群,不靠前,也不落后,但他
明显是不快乐的。他想到自己仓促的
婚礼,也想到外面正在招兵买马的秋天

11
关于住房大小,他没有列入思考程序
这不会干扰他对名誉金字塔的攀登。他前面
人渐稀少,邻居通过手提电话赞美:这已是
某些家族几代人的努力。他觉得还是太拥挤
如果只他一个人,或谦虚地加上几个友人
他会觉得寂寞果真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欢乐

12
如果向他提问,你喜欢过什么日子?他会说
旅行,读书(其实仍是印刷品上的旅行)
做梦(这是唯一可以蔑视法律和道德的旅行)
可能还有别的,一时想不出(从来都留有
余地,他认为这是他最值得别人学习的严谨
而别人轻轻哼着鼻子:不入流的老滑头)

13
缺少计谋,使他轻易把陷阱请到脚下
他挠着崩散的土粉,仰望脸盆大小的天空
他绝望,对自己的进了水的脑袋 
如果这些是真的,他为什么能看清显微镜
都难以察觉的叶脉的纹路,以及叶脉下
绿色的血液的暴乱,暴乱蹙起的小小的眉尖?

14
历史并不雷同,雷同的是阴谋家的
手段,温柔而曲折。不知情的局外人
会误以为是一种调情方法。最坏的下场
不过是掩面痛泣,为一个即将成为
陌生男人情妇的妻子。何况他也有机会
编写历史教材,将什么剔掉,将什么挖出来

15
游山玩水,而不是山山水水,这是
他给自己新书起的名字。他也想过西游记
可惜他只去过新马泰。他默念
“纸上得来终觉浅”,但他没办法把
自我教育弄得和血统一样自然。他在书中
游历的,远不如在梦中看到的一星半点。

16
生存是封建制社会的婆婆,理所当然他是
低眉顺眼的儿媳妇,何况将生存换成另外的
字句也同样适用。关键:遭遇相似
受苦,笑嘻嘻的凌辱,命令,还有抹着
蜜糖的陷阱。不如去望春楼,即使同样苦痛
也有宝贵的自由,一大堆限制的女仆伺候着!

17
一封手写的信(而不是闪闪发光的E-mail)
像奇迹,出现在他凌乱的办公桌中,仿佛
希伯来人看到摩西手捧戒律石板
在红色石头泛滥的西奈山上,给他们的前途
带来受苦受难的好名声,这样的比较多少
有些不伦不类,但是命运追杀时全是这副德性

18
“过河时鞋子湿了,他到处寻找炉子”
他自己往上加注释:河是忘川,鞋子
是身体一部分的附庸,但他宁愿它是
灵魂的绰号,固然有点牵强,但他还是
固执地往上描绘诱惑的花纹,至于炉子
他早已想好恰当的出路:火葬场的炉子嘛

19
摔几个不大不小的跟头他才领略虚伪
和文明的暧昧。“像后院的两棵树
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每次他都适时陶醉于主人修辞的技巧
而且绝没有冷场的可能,当他回到家里仔细琢磨
却发现两小时拜谒没任何效果。佩服!佩服!

20
他看着这个年轻的大放厥词的女人,他怎么
也不相信自己曾经抱过她,曾经拉着她软绵绵的小手
走在植物园人工设计的弯路上,辨别什么是
牡丹什么是芍药,对于她成长中的每一部分知识
他都几乎了如指掌,但是她又在哪里秘密地受到关于
反叛的教育,把爸爸不叫爸爸,却叫“该死的秦始皇”

21
当他还是一个孩子,他曾经生活在乡村
狗是他的朋友,当它死时,他一边抱着它
痛哭,一边用冰冷的小手疯狂地拨拉着
想大快朵颐的成年人,那些正直的成年人
一边拍着起伏不定的肚皮,一边晃着鲜艳的糖果
他始终明白他们要什么,他也知道他为什么痛哭

         1999.8.15-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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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几天陕西
磐丝

(4)
秦王宫是西影厂搭建的拍摄基地,这类景点我原本是一点儿都不喜欢的,可
我喜欢西影厂,西影厂拍了不少好看的片子,《大话西游》就有西影厂的份
,还有《五魁》。《五魁》是我第一次看暌子演戏,那时我一年级进学校,
暌子高我一级第一次自选片段汇报,他选的就是五魁带少奶奶私奔夜宿山间
破庙的一段,在舞台上背着腿脚不好使的少奶奶走来走去,可演出前的平日
里他也背着演少奶奶的姑娘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都快被气死了,做个新生
的时候胆子小,气还不敢叫人知道,回到宿舍开始骂暌子神经病。第一次去
东排小剧场看戏,去得早早的,乖乖坐下,任凭主场的学生用怪好笑的眼光
随便打量一下,或者演出的时候两边台下的帷幕里掀开一点点,一定在笑这
个丫头是来看暌子的吧,可即使不自在,也乖乖地坐着看戏,不敢造次。后
来就不同了,看戏掐着时间到,要不就坐后头窗台上,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站
在椅子上大声喧嚷、又喧嚷些什么,和暌子他们都熟了,帮忙改写了谁的台
词,那就自在了。后来连戏都不怎么去看了,我就爱看导95和表96的戏,暌
子他们一准备毕业,我就觉得学校里没戏可看了。熟了以后暌子告诉我西影
厂拍过《五魁》,他小时候看的,就想到排这个戏,那会儿我已经找了贾平
凹的原作来补课,也就说得上三三二二。暌子是西影厂长大的孩子,说他小
时候在西影厂的摄影棚顶上烧烤,差点烧起来,被训,又说在郊外的溪涧里
游泳,银色的游鱼擦着发鬓耳际过去,一路闭着眼睛顺着水流不用费力,手
一撑就到堤坝了,又说躺在柿子树的枝桠上张嘴咬熟透了的小个儿火红的柿
子,一吸蜜糖般的肉就到嘴里了,嘴一放空的皮囊就随着树枝再弹上去。听
得我五迷三道。谁说起小时候的事情不美得跟童话似的,一把一把,多得像
珍珠,其实是薄荷味道的水晶糖,一咂一咂能吧哒很久,渐渐总就融化了,
还老惦记那滋味,好像比什么佳肴都美味。你是不是念想过小时候吃的桉叶
糖、酸野,或别的什么呢?我们还找过苜蓿的根来吃,酸咪咪甜滋滋的,你
老说后来就没再吃到过这么好的味道。在秦王宫穿了一套铠甲拿了把剑假模
假式地拍照,我打小就爱把自己打扮得跟妖精似得花枝招展,一个人搔首弄
姿,咿咿呀呀唱戏叽哩咕噜讲台词,不是小姐丫鬟就是师父魔头,我妈妈唱
昆曲的,家里有拂尘水袖什么的,都披挂上,被人撞见了还特别不要意思,
羞得艰于呼吸,偶尔不同,会跑到别人面前去非要人家听,卖乖似的。
在秦王宫里还一块钱试了射覆的玩意儿,一个大转盘写满了字,用一枝标扔
上去占卜,前两次我都刚好扎在线上,第三次中了个“暌”,有四句诗解释
,约摸是小吉的意思。
从大雁塔到秦王宫坐一辆终点站是精神病院的公共汽车,车开得飞快,把人
都从位子上抛起来,我偷着乐,后来我坐的车大都开得很快。比如我坐去临
潼的出租车,没有打表,我上车让司机带我去玉祥门长途汽车站,,结果他
说去玉祥门未必有车坐,我也懒,就直接坐他的车去到兵马俑,讲好了一百
二十块钱,我想他可能讹了我了,不过那时还没花多少钱,图省事,随便他
去。我检讨这种态度是不对的,既小资,又助长他,下次不会了。
兵马俑忘了买学生票,普通票六十五块,就忘了这一次。先到的二号坑,一
看见我就受不了啦!可把我给高兴坏了,简直向往下跳,那棚木,那出土一
半的陶俑,打着工地上那样的灯,我——我就替自己安安神,说:这里都是
骑兵弩兵战车什么的,要跳到了三号坑幕府那块儿再跳,看到坑道里一堆堆
的残破的陶俑碎片,支离破碎的躯体,单独的脑袋,还残余着一点红颜料,
瞅着像血,就好像我熟悉的人替人打仗死了,可死成那样,我竟没有认出来
,看了看,抄了点笔记,就啧啧啧地过去了。一号坑气势雄伟壮观,就是平
日印象里的兵马俑巨大的方阵。叹为观止啊,叹为观止。
华清池看的也是坑,坑不叫坑,还要叫汤,铺着砖,看起来一样灰灰土土的
。忍不住想,我现在的什么东西,还可以留到一千年以后,又变成了什么模
样呢?至于那个园子,随便哪本导游书都会形容:风光秀丽,景色如画,桃
红柳绿,树荫蔽天,亭台瑰丽,典宇轩昂,楼阁起伏,庑深廊回,我也没啥
多说的了。上了后头骊山,十块钱看了个相,说是能升官发财,就是老公找
起来不顺利,那人能干脾气不好,三十六岁有外遇,之后美美满满白头到老
,瞧瞧都胡诌些什么呀,我都后悔了,就这还十块钱!三元洞、老君殿、老
母殿我都进去溜一圈就出来,乱烧香不好。为了看烽火戏诸侯的烽火台才一
直上的,东周列国志的小人书有一本专门讲这个故事,印象里书上说褒姒那
一次是“扑哧”一笑价值千金,上到烽火台看介绍却说是哈哈大笑,这一来
我更觉得这姑娘不错,酷得要死要死,非要你们倾国倾城了才哈哈大笑,国
亡不亡和她有什么关系呢,这样的国家,快些亡了才好呢。
去华清池一块五,华清池回西安六块,坐汽车一共七块半回到西安。

(5)
买了不少五彩斑斓的肚兜、香袋、大红地布兜兜,拍了不少照,每到一处也
都能找着人帮我照一张,我往那儿一站,然后就笑了,完了说谢谢,重复着
这套动作,重复得叫自己生气起来,拍照拍照,没有人说笑,只管看看介绍
说明,看完了噼哩啪啦地转一圈,又是拍照拍照,往那儿一站,笑,OK,谢
谢,就算是看完了,从这个景点倒下一个景点,我怎么跟他妈的日本人似的
,穿着一身不算上流的名牌,和我之前很多年的想法完全不是一回事,虽然
我也不知道日本人是怎么旅游的,可是我讨厌他们视察工作似的到一处,再
趾高气昂地离去,一个团一个团,戴着可笑的黄帽子,有个假鬼子在前头举
旗带队,好像他们只要愿意,还是可以卷走你的宝贝,我没有随团,一个人
,可还是觉得不对劲了。我要看的到底是什么呢?我对着地图指点说:这里
,这里,还有这里,赶紧看完了就没什么了,就赶紧去洛阳,可能还能赶上
牡丹,可我不是真的喜欢牡丹,我好像更喜欢观叶类的植物。我不喜欢自己
的时候是因为觉得说不上什么地方有点混账,这个念头只有在我坐在拥挤的
大麦市回民街,在浓郁得弥漫天空的烧烤烟雾里,才会消失不见,我吞下冰
凉的啤酒,心里又变得干净起来,在西工大的澡堂子里洗澡,经过露天电影
,在玩即时战略握着鼠标有点迟钝的时候被周有他们在旁边埋怨:我发现你
可真是慢啊,在随口学说陕西话的时候,在我说话笑死他们我一头雾水却也
跟着笑起来的时候,我才踏实。我记起来想象过很多遍西安的城墙,青色的
布满沧桑的城墙,城市很脏,可是街上的阳光很明亮。我亲眼看到城墙底下
住的人家,从上看下去横竖的人字型青黑色屋檐,屋顶的瓦片上都是黄颜色
的土,这才是我真的喜欢的,阳光比我想的还明亮,那家的门口放着很多盆
仙人掌仙人球,和我家里一模一样。我还幻想过我年轻的情人,其实他还是
个小毛孩子,有点痞气有点孩子的羞涩,低着头沿着墙根的阴影一左一右地
踢着石头走路,手插在裤兜里,可他窜上一辆28寸破自行车的样子可帅了,
他自行车骑得好极了,像风一样快,带我去看夕阳。那时候的女孩子,还都
是坐后座的吧。可是我又站在街上踌躇不决,假如要我搭一辆接着一辆的长
途汽车,我会在半路上抛锚么,会去往邯郸还是别的方向,我能到达延安么?
我已经在幻想上花了很多很多的力气了,我愿意找方便的车子,交钱给它让
它安排,大家都愿意这样,管交通的、管旅游的、司机,还有画地图的,都
愿意这样,最后我也变得愿意了。我到底是个软弱的孩子,看到寸草不生的
黄土高原的时候,我开始想念我的网友,我对自己说:电线,电话线,自来
水管道,我愿意被一堆人造的冷漠的管子围绕,在当中像只对着镜子的山鸡
那样翩翩起舞。
即使我还想过当一名希望工程的乡村教师。我的耳朵不时因为压力而不舒服
,嘴唇干得快裂了,身体状况良好,寇他们说我跟头小豹子一样,他们成天
熬夜做实验编程序,身体已经不好了。我想,没有水啊,假如有水,什么都
会好起来。山林被破坏得太厉害了,水土流失的严重已经足够让人哭得眼泪
浇灌荒原的了,要用眼泪也不成,地会盐碱,一层一层的黄土高坡,少有树
的,白色的梨花格外好开起来,但近看那白色花瓣上也一定沾满黄土,要不
就是长了一丛一丛的野蓟,或干脆寸草不生,天空中也不见有鸟飞过,南泥
湾远近都是黄黄的一片荒地,什么花篮的花儿香,完全闻不见了。这地方的
地气风水本来是那么那么好的,现在只有风,没有水,什么八水绕长安呀、
龙脉呀,还在不在呢?路两旁看见希望小学,红红绿绿的小孩成群结队地走
过。我在广州外头念小学二年级,上的也是一所破破烂烂的乡村小学,破旧
的桌椅,脸红红笑眯眯的胖女老师,我们有一个红土操场,常常绕着它跑步
,后头就是山,还有农民的坟,我们劳动的时候就搬运砖头,小孩子,怀里
抱一块两块地跑挺长的一段路,都这样一块两块砖地运,我是学习委员,可
能因为我看的书最多,穿的衣服最光鲜,穿扣袢的亮亮的漆皮鞋和白色带花
边的短袜子,每天早上司机小何叔叔开那辆银灰色奔驰穿过校门口的唯一一
条能通过轿车的土路把我送到学校,我坐在车里,往外看看也看不厌的田野
和走路的好奇地往车里看的小朋友,放学我则和他们一起走田埂回家,总喜
欢变换不同的路线,我放学总是爱东游西逛,到太阳下山才着急往回跑,我
玩得比当地孩子还脏,衣服上有跳不过去掉进水沟里的泥水,我爸爸早就着
急了,出来守着我,我们课间没别的玩的就玩泥巴,把一团红泥巴砸成立方
体,可是黄土坡上的孩子又玩什么呢?他们的泥土,不够湿润,揉不起来吧?
看轩辕庙、皇帝陵时没多大感觉,看看就能走了。要说还有什么,就是热闹
的香烟牲礼后面长荒草的一堆黄土,前面的热闹都很无聊。

(6)
延河里没水,我最早在香烟盒子上见的宝塔山说不一样也没多大不一样。杨
家岭看了看革命旧址,在窑洞里忽然听到一阵悠扬的笛子吹起来,再是天仙
般的歌声,连忙跑出去,听到是《蓝花花》,“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个英
英的彩,生下一个蓝花花,实实的爱死个人……”跟着歌走,到了有卖东西
的地方,有穿红军衣裳照像的,欢欢喜喜地照了,第一颗扣子也没扣好,买
了民歌的CD回来,在家里放再也没有那次那么动听了。枣园我也兴趣不大。
住店住得颇不乐意,一块儿来的连我六个,男的女的认识的不认识的怎么个
住法上面他们闹了很久,我觉得只过一夜犯得着嘛在一旁不做声,司机想自
己多拿好处,最后我一个人只好包了个三人间,电视不能看,浴室的水管坏
了,我懒得麻烦,在中间一张床上吃了两颗酒泡的枣子七点多就睡觉了。
坐在司机旁边的座位一路吃枣子往外吐枣子核真叫人开心,薰枣、茶枣,司
机的车开得很好,真是快极,赶上极品飞车了,在九曲回肠的山路上,他就
那么飞快地游刃有余地拐弯、超车,后头的人紧张得叫司机慢些,山道稍平
缓处是宣传计划生育和扫盲的字眼,急险处则是提醒司机“十肇九快”小心
驾驶,我想司机看多了也麻木了,倒像是提醒小心坐车的。我一面想车门会
不会突然松开了我就甩到悬崖下面去,一面笑嘻嘻地吃枣子吐枣子核。记得
有个吃花生米的路小佳,剑客啊,土匪啊,应该也会笑嘻嘻地吃枣子吐枣子
核的才美。碰上两旁都是峭壁,挡在路中的石头再大些就要受阻了,眼见它
滚落下来,要是砸在车顶上可不得了。作战中地形和猛将起很大作用的时候
,这地方用落石呀,或者火计,都厉害的紧呢,我想要是我们的车开着,前
方滚下一大堆石头,只好停车,一点办法没有,接着就跳出一个华山大王小
穷奇,像《燕尾蝶》里那样的强盗,像唐景那么英俊的,温文有礼地打劫了
,吓得司机和一些没用的家伙屁滚尿流,他笑一下露出一口白牙,我还没想
好他是不是手起刀落就砍了,还是放人,说:您走了?您不喝茶了么?我也
想当这样的强盗,倘若我是,就看不起拐卖妇女儿童的,被我碰上了就把人
贩子做掉,人放了,没地方去或愿意跟我的就留下,不过不能白吃白喝成为
我的负担,得练武干活派用场才行。会不会被抓呢?嗯,山这么大,打游击
吧,凭我英明神武,当能逍遥在外的。
看到的桥梁,都架在干涸的土地上,那座桥梁存在下来,只是为了记住曾经
有过的河流,渡不渡人它也不在乎,曾经有人在桥下等你,等到河水涨起来
来了你却没有来,现在河水去了很久,桥还在这里。
路上经过一处竟然有清绿色的一汪湖水,周围的山明显面目不同,山上长满
了树,和我以往往南坐车看到圆形树冠不同,多是锥形和椭圆形的,树上叶
子狭窄,树枝纤细修长繁多,远看是白色的、浅色的,一蓬一蓬,活生生就
是唐代山水工笔画那个样,我总算看见了。
我们沿着水如溪流般细小的河道前往壶口,河床深邃宽广,从两边的山壁上
可以看到河水留下的痕迹,古时候黄河比亘古巨兽凶猛一万倍,曾经那样放
恣地泛滥,现在就好像英雄白头,又被招安又被迫害,性情都消沉了,要不
然我们是在河里开着车呢。
到了壶口,我又不想形容了。免得露怯。提醒着:别太高兴,又要跳了,这
一跳可真万佛朝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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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俗的朔爷 自由的小波
"2222a" <2222a@public.szptt.net.cn>

王小波和王朔在国内被一些人视为同路人,比如说他们都玩世不恭、痞子气
、反对"崇高"。但我认为,这些评价放在王朔身上并不过分,但放在王小波
身上显然是不恰当的。
王小波的是非观念和写作手法非常近似于英国的某些自由派知识分子,如萧
伯纳(萧同时坚持某种社会主义立场,但这并不影响他作为知识分子最低限
度的自由主义立场)、奥威尔--事实上这两位也是王小波最爱引用的作家,
他们共同的特征是:反虚伪(而不是反崇高)、反蒙昧(而不是反信仰)、
反滥情(而不是反抒情),对制度化的一切"真理"持怀疑态度,不愿接受一
些所谓"不辩自明"的公意。如果说这一类作家反崇高,这很难让人理解,因
为在他们的黑名单里,经常出现的是愚昧、疯狂和庸俗这一类词汇。这些词
汇恰恰就是崇高思想的死敌。而且他们本身并不回避宣示自己知识分子的身
份、有良知的知识分子的身份,在与人争辩中,他们丝毫也不回避使用所谓
"知识话语"--这往往冒着被人诟病为带着知识分子优越感的风险。

必须承认,"崇高"是需要被一再命名的,没有不假思索的"崇高",也没有不
通过痛苦选择而轻易达致的"崇高",更没有服从于他人的胁迫而以牺牲个人
尊严为代价的"崇高"。然而不幸的是,在那些极权意识浓厚的社会里,这样
廉价的"崇高"比比皆是。这也是为什么在某些极度压抑和沉闷的年代,总会
涌现出一批杰出的讽刺家,除了萧伯纳和奥威尔,我们还能想起王尔德、马
克.吐温、图霍尔斯基、杜桑、帕拉等等来。他们经常以"反"的姿态示人,
但相比他们的某些敌人,他们身上显然要拥有多得多的崇高。这肯定不是以
他们用过多少个"崇高"、"纯洁"、"善良"、"神圣"这样的字眼来作判断的,
而是因为我们发现了他们身上一股强劲的愤怒力量,他们不接受低标准的"崇
高",他们不容忍随时就高亢、乐观、快活起来的"思想"。也许,有时候我们
无法接受他们戏谑的口吻,或者对某些在习俗上视为高不可攀的圣物采取的
亵渎态度,但我们不妨再想深一层,那些动辄泪流满面、讴歌不休的庸俗浪
漫主义者,那些容不得别人幽默一下的严厉信仰者--他们不是早早就先于这
些反对者就开始了亵渎吗?还有那些不动脑子的愚众,那些为利益贩卖思想
的文化商贩,为束缚民众行为模式以便实施统治的别有用心的"君王们"……

应该说,王小波属于较高范畴的具有怀疑精神、好辩的知识分子。他很少把
崇高挂在嘴边,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相信崇高,但决不能容忍降价而沽的"崇
高"。我相信"崇高"是具体的,对于一位严肃的作家,我们可以从他的创作态
度和自设的艺术标准中感受到这一点。比如,王小波强调"思想的乐趣"、写
作的"没有利害关系的愉悦",他不怨恨自己的作品缺乏买方市场,他对知识
不倦的渴求、对各种学科的好奇,他反对丧失想象力的"审美"……如果说,
拥有这种创作态度还不算"严肃"的,我不知道那些当下的中国艺术家还有谁
会更严肃。当然,对于一个作家,谈态度是不够的,重要的是检验他是否能
在作品里兑现他美好的承诺。那么,我们再看看他的作品,尤其《黄金时代》
、《青铜时代》这两部作品,它们有没有因为媚俗或媚雅、媚权或媚钱的原
因,而恭顺地降低了作者的艺术标准?--答案当然是:没有。这和一个人喜
不喜欢一部作品没有关系,和他的作品中有多少这样那样的缺陷没有关系,
但却有助于我们分辨一位作家是不是在用奉承的态度敷衍我们,他到底值不
值得我们信赖。

相比之下,王朔显然是等而下之又等而下之的作家。他的作品是为了出售才
写的,他的语言也不是自己的,是北京街头的碎语闲谈(他自己也承认自己
只是把觉得好玩的抄下来),他没有独到的叙事技巧的见解,唯一的聪明全
用在了怎样照搬挪用而被人发掘--他更聪明的一招是,为防止别人发觉他缺
少独创性,他干脆自己先把自己老底亮出来。王朔给人的印象是反虚伪,然
后才是反崇高。但其实反崇高是真的,反虚伪却是假的--或者说他只反别人
的虚伪,却无限度地原谅自己的虚伪。王朔最愿意拿来给自己辩护的理由是
:我是一个俗人,所以……这总让我们想起一些街头泼皮,喜欢说别人的闲
话,但为防止受人攻击,先摆出一副百毒不侵、刀枪不入的嘴脸来--用王朔
的名言就是:"我是流氓我怕谁。"不过,流氓还是怕的:他怕累,所以好发
议论而缺少思考:他怕寂寞,所以大家快遗忘了他就自己跳出来;他最怕被
骂,所以他在找一个人骂之前首先把自己先骂一顿;他还怕官,官们给他脸
他就写《渴望》,官们不给他好脸了,他就跑去美国躲躲……王朔的作家立
场是暧昧的,别人写商业、流行的,他就抬出严肃的艺术家立场,别人谈论
严肃的艺术话题,他又嘲笑别人是臭酸知识分子,抬出自己的东西卖了多少
得到多少观众云云。

应该说,王朔注定是反崇高的,因为他自己是彻头彻尾的投机主义者,同时
他也是一个既得利益者(他的那些稍微出格的风言风语是不会触动那些腐朽
而严酷的权贵阶层的,所以他还有一句名言叫"打擦边球"),因为他根本不
知道崇高为何物,他只是厌弃某些象他一样的机会主义者也在谈论"崇高"。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王朔最优秀、最振振有辞、最光彩照人的时刻就是他在深
揭狠批那些象他一样格调低下的伪善者,比如余秋雨、金庸、余杰、琼瑶、
张艺谋……但是面对某些明显境界和水准高于他的严肃作家他就无能为力了
,比如鲁迅,王朔罗罗唆唆地写了一篇自称是要"骂"的长文,但除了一些诸
如"概念化"似是而非的感觉式的评语,基本上什么也没写。我经常不明白中
国的传媒人(包括所谓严肃文学刊物的编者们)怎么这么弱智,要看批评鲁
迅的东西,一些有真知灼见的学者早就写过了,例如王晓明的《无法直面的
人生--鲁迅评传》,为什么要为一个不学无术的流行写手而大惊小怪呢?唉
,除了说明我们的国民素质,又能说明什么了?有意思的是,王朔似乎对
《阿Q正传》很不以为然,但观乎王朔在所谓文坛开的几场骂仗,倒很有些
小D和王胡扭打的意思!国内有些王朔的忠实崇拜者说,王朔是得理不饶人,
不中庸、不和稀泥,但王朔最近在一次访谈中略有几分得色地说:"谁说我
老骂人,不认识的我才说一说,认识的说了不好意思,怕伤害了别人。"呜
呼,这就是我们国家的"无畏者"了--他原来不是"无知者无畏",而是"斤斤
计较者无畏"。难怪朱学勤说王朔是痞子,我看真是一点儿也没错--"目光如
炬,炯炯然也"。

王朔最恶劣的地方是咒骂知识分子,他不是有针对性的、就事论事地骂,而
是泛泛地、"普遍"地骂,明明是一些御用文人、奴才文人,他也非要把他们
划入"知识分子"范畴一记闷棍打死。这种心态在中国之现状下是可堪咀嚼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开始把"知识分子"当成了贬义词?以"知识"为耻?
把对"知识"的渴求当成一个笑柄?如果我们回忆那个红色恐怖的阶级斗争年
代,我们就会知道谁还在暗暗地欢迎这种论调,王朔们到底是在有意无意之
间为谁帮闲。关于"知识分子"的定义,哈维尔有一段非常精彩的论述,他说
:"知识分子应该是人不安,……应该独立而引起异议,应该反抗一切隐藏着
的和公开的压力和操控,应该是体制的和权力及其幻术的主要怀疑者,应该
是他们的谎言的见证人,……他不管在哪里都应该作为一个刺激物,他不应
该有固定的位置。"
事实上,在严格意义上,"知识分子"根本就不是一个关于脑力劳动者的概括
说法(但在我国是,在那些极左的狂热分子编撰的辞典里尤其是),另一位
西方学者说得更简明一点:"知识分子和专业人士不同之处在于,知识分子不
仅要在只是层面受过良好的训练,更为重要的是对人类的事物有一种参与。
不仅有参与感,还要有情感上的关切。知识分子具有的怀疑精神,对体制、
现有规范、权力有持异议的勇气。知识分子是偶像的破坏者和反叛者,专业
人士经常由于恐惧和对安全感的过分依赖,容易腐化成偶像的追随者,现存
制度的既得利益者和维护者。"由此观之,王朔不分青红皂白地将"知识分子
"妖魔化、漫画化、庸俗化,除了证明他在基本观念上的无知外,是不是还
让我们窥视出他对真正有学识、有勇气的人暗藏的一种莫名的仇恨心理。

王朔最爱矫情地自贬为"写字师傅",尽管是不情愿地自贬,但也无意中点中
了一个事实--他认为写作根本就是赚钱的工具,他是玩手艺活的,有人买帐
就行了。这当然是所有商业作家的共同写作观,但最为可耻的却是,他否认
别的作家有迥异于他的写作观,或者说他压根儿就不承认有高于"写字师傅"
的作家,有高于行货、赝品的纯粹的艺术创作。王朔真的不知道那些人的存
在吗?当然不是,在他偶尔兴之所致公布的他写小说的"参考资料"里,里面
几乎全是严肃作家的佳作,显然他是有鉴赏力的,但他为什么在关键的时刻
要故意忽略这些东西呢?他为什么好象经常看不见别人严肃的写作,也不尊
重别人负责的写作态度呢?为什么他口口声声说自己一不小心就写出《飘》
来,好象他已经愚蠢到认为《飘》就是小说艺术的顶峰。我有时候会不负责
任地猜想,王朔会不会是害怕他的读者聪明起来看穿了他的老底,所以就愚
弄他的读者,用低下的文学标准给大众洗脑,以维护他那点可怜的文学市场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王朔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精明人了,他一边反对别的
作家的"愚民政策",一边自己也奉行着另一种"愚民政策",最后大把大把收
割的自然就是愚民们自觉自愿的钞票了。当然这也没什么,用王朔自己的话
说就是--"我早就告诉大家了嘛,我是一个俗人嘛,你们给金庸那老流氓骗,
还不如给我这个小流氓骗算了,反正你们都傻得可以的了,也不用在乎这一
回啦。"

王朔是中国文学的一股反智倾向的浊流,智力水平相当、手法相近的还有伊
沙、徐江两位"骂"将。耐人寻味的是,这些人都酷爱"伪温情"的东西。比如
伊沙,恶毒如怨妇的一个猥琐小男人,居然会为自己看了《铁达尼号》后痛
哭流涕而沾沾自喜,他自鸣得意地认为,这部电影肯定让所有知识分子(啊
哈!又是知识分子!)都想哭,但他比那些装模做样的知识分子(当然也是
他自以为的)高明的地方在于:他没掩饰自己,他真的哭了,而且看几遍哭
几遍。伊沙献媚地说:我多真诚啊,真的,我可真的哭了。王朔的"伪温情"
就更别提了,他造作的文学标准众所周知。对一本他认为的好小说,他经常
采用的一个评论方法是:啊,这故事太棒了,我拿手绢抹了几次眼泪;如果
他不满意的话,他又会说:太可惜了,我每次想拿手绢出来,结果眼泪没给
憋出来。所以有时看到这两位痛骂琼瑶奶奶的时候,我总忍不住发笑,我怀
疑他们是在怨恨琼瑶奶奶把他们该赚到钱包里的眼泪都给赚跑了。

王小波当然和这种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他是值得人们尊敬的作家,一个自
愿远离乌烟瘴气的中国文坛的真正的作家,他没有把自己降格而讨好市场和
愚众,他也没有姑息自己身上可能存在的劣根性。所以,在他作品呈现的讽
刺和挖苦里,我们感受到的更多的是一种幽默态度,一种自由自在的机智言
谈,而不是王朔们的躲躲闪闪、怨毒和刻薄。其实,我们从朱学勤这位令人
信服的学者的口中也可以得到同样的评价--在朱学勤的《书斋里的革命里》
,他分别谈过王小波和王朔,对于前者他视之为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同路人,
但对于后者,他则毫不留情直斥为痞子。国内很多人一直以为朱学勤和王蒙
、王朔的骂战属于"京海之争",但从朱学勤对王小波的态度看来,这样的想
法显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关于王小波的杂文。粗略地谈谈,我觉得,王小波的杂文在中国的现状里具
有相当的意义(先撇去所谓艺术成就的说法):
(1) 他重新唤起中国人对他们一代所受磨难的记忆,而且他采取的是个人
化的视角,摈弃了伤痕文学式的宏大叙事和民族主义者的革命浪漫话语,从
关注个体命运的角度,这的确是一个进步。王小波提醒我们,他们那一代人
的历史是一场充满谬误的幻觉的闹剧,既不是张贤亮所缅怀的"道路曲折但前
途光明"的形而上之旅,也不是张承志所讴歌的"伟大母亲"般的草原晨曲;
(2) 他力图恢复知识的尊严,"思考的乐趣"这种乐观而自足的观点几乎贯
穿了他杂文的全部。必须看到,在当时普遍质疑五四启蒙运动的反智精神氛
围里,王小波是一个坚定的反蒙昧、鼓吹科学精神的斗士;
(3) 力求精确、适度的语言风格。在国内写杂文的人不在少数,但大都要么
流于发发牢骚,要么流于板着面孔说教,相较之下,王小波杂文流畅、有趣、
生动的长处还是相当突出的。当然,每个人的阅读口味不一样,有些人偏偏
讨厌京腔,也许就不会同意以上的说法了。不过就这个问题,王小波自己也
申明过自己的立场,他专门写过一篇文章抨击王朔小说、影视作品里的一些
俚俗用语,显然在使用一些口语上他并不是拿来即用的。我自己其实非常讨
厌一些贫嘴、玩文字玄虚的京片子,但王小波并给我这种感觉,这也是我喜
爱他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4) 求真、不盲从的科学精神。我想这一点不必多言了,这应该是每一个
知识分子最基本的素质。但需要强调的是,在中国真正具备这种素质的人并
不在多数,即便是所谓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王小波举过一些例子,什么君子
兰、红茶菌、气功、特异功能、水变油、永动机、神医等等,这些可不是什
么神话,这些都是一时举国若狂的中心事件,记者写报道,专家、教授出来
证明,"领导们"开动员大会火上添油,有时候你会觉得中国几乎全是疯子。
再看看最近的法轮功,多少看上去学识渊博的学者都身陷其中,想想看,他
们都这样,那些普通的老百姓呢。朱学勤曾经提出一个口号--"回到常识",
事实上在他之前,王小波已经在杂文里一点一滴地做了。如果说有一些学者
或知识分子是鼓吹"反崇高"、"反理性"的话,我觉得那一定不是王小波,而
是那些持"启蒙激进、启蒙无用、启蒙破坏稳定"观点的人,这些人有些是王
朔之流的不学无术之徒,有些是鼓吹国学、国粹、儒家经济的书呆子,还有
一些就是极端保守和狭隘的民族沙文主义者。当然"领导"是少不了的,他们
要顺民,要幻想,要神话,要监狱和枪炮庇佑下的道德乌托邦。但--决不是
王小波,决不是王小波。

我喜欢王小波的作品,也喜欢他的人。他有一个求知的好胃口,很多学科因
为好奇他就钻进去了,即使没有什么让人记住的成就,他也没露怯,表现出
一副后悔啊,虚度光阴的复杂表情。这让我相信他所说的,他求知是为了一
种"思考的乐趣",因为没带着功利心去求知,所以最后也没什么可心里不平
衡的--求知本身就是目的。他最后的生活其实是很艰苦的,辞了人民大学的
教师工作,写杂文赚钱,每天还得提着暖水瓶打水,但在他作品里他有抱怨
过吗,或者流露出一种阴郁的不得志的语调吗?没有,我觉得没有。设想一
下,这样的人有可能是缺少信仰而在苟活的人吗?他的小说几家出版社都不
愿出版,直到花城出版社经过几度争吵才得以通过,真正的原因真是他的小
说不够水准、不够格调吗?贾平凹此处删去多少字都能在媒体闹个沸沸扬扬
,为什么王小波出书就那么难呢?他触动了哪些人的哪一根神经呢?再想想
,中国有那么多的"评论家",制造文学话题的文化买办,没事找事的文化记
者,他们为什么在王小波生前几乎好象不知道有这个人,但人一死,看样子
有利可图了,全都出来表达哀痛之情了。他们为什么要在一个人死后才不会
对这个人沉默呢?王小波到底做了什么让他们谨慎了那么久?
其中一个答案是:"王小波是文坛外的什么什么"--这句话出现在王小波第一
次出版小说的封面上,很耐人寻味,很耐人寻味。有一句话说:"中国的事儿
啊,派系是永恒的,客观标准都是临时的。"为什么王小波不向那些人投诚、
招安,成为"文坛内"呢?他到底是太虚无了,还是太有原则了,是太贪心了,
还是太自由了呢?

在我的心目中,王小波首先是一个完整的人,然后才是一位有启发性的作家-
-他的作品并不深奥,但健康、有教益,同时一点儿也不缺少阅读的快感。我
认为在中国做一个完整的人是不容易的,不管从事什么行业,商人、教师、
工人、农民,什么都好,只要他是完整的--不被习惯和成见束缚,勇于内省,
勤于思考,不畏胁迫,不苟且,他就是值得尊敬的。这个世界是广阔的,想
象力是无限的,每个人都有权思索自己关心的问题,有权参与自己喜爱的工
作,在这个意义上,没有一个领域是有禁区的,要拿上岗证的。王小波就是
这样一个活得自由自在的人,他严肃但不沉闷,他专注而不刻意,他有原则
却屡屡跳出框框。他是一个自由的人,不管别人喜不喜欢,他要的就是自由。
--中国人是不是在骨子里恐惧自由?或者,不自由的人最不愿看到的并不是
枷锁,而是挣脱枷锁的自由?
--自由的人不属于任何人,在中国这个大监狱里,谁会欢迎这种人呢?
--谁还在嫉恨自由,有意无意之间?

第一次读王小波的《青铜时代》,我最大的问号是--为什么这个40多岁的人
,饱经沧桑,心里还有童趣、顽皮和天真?

王小波当然并不完美,他的观念并非无懈可击。例如,"写作就是为了快乐"
,这样的创作观未免简单,而且容易产生误导。又例如,有时会卷进一些道
德问题专家设计的愚蠢问题,一个人该不该牺牲自己救人,或者见义勇为值
不值得啊什么的。这个时候他太缺少警惕了,作为一个理性主义者应该明白
,所有的坏问题或别有用心的争论性问题都隐含着一些预设好的前提,任何
一种答案都将被伪提问者最终审判。面对这一类问题最好不要直接回答,而
是提出另一个问题。

印象中,王小波还有一个明显不足的地方。其实国内某些论者也批评过了,
说他对"弱势群体"缺少理解和关怀。我觉得这种批评倒是不无道理的。记得
有一篇杂文,王小波为了说明维护"精英文化"的重要性,"不把标准拉低",
举过一些极不恰当的例子,他大意是说,人是容易激动、亢奋的,但这种激
动的情绪并不一定意味他们发现了什么或干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就象一些
弱智人士,刚学了一些简单的事情,比如绣花什么的,喜欢逢人就讲,还自
以为全世界就他才知道绣花。王小波本意是讽刺某些人的小圈子心态,每天
谈来谈去不过是一些小问题、小答案,但却以为是宇宙间最重要的,甚至以
为自己别人还没发现的超级真理,道理是没错的,错就错在把智障人士拉下
了水,未免过于刻薄了(不是对自作聪明的"正常"人刻薄,而是对无奈的智障
人士刻薄)。王小波犯这种拿"弱势群体"说事的毛病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如
果这类"傻子的故事"放在莫里哀时代我们或许还能笑得出来,但在今天我们
怎么可能接受还这么想呢?病理性的"愚蠢"和真正的智力上的愚蠢毕竟是泾
渭分明,不能混为一谈的。

王小波会不会有太多的聪明人的优越感,光记得"辨真伪"了,而忽视了世间
还有许多事物是和真与伪的认识问题无关的。--想一想《约伯记》里所触及
的,理性能解决肉体的疼痛吗,智慧一定能替代信仰吗,等等等等。自由主
义者遭受攻击也往往因为这一点,尤其是对于一些严肃信仰的有神论者,自
由主义者几乎象石头一样不通人性,多疑,挑剔,尖刻,不讲情面。他们的
作风也极令人生厌,闲适,卖弄聪明,对所谓机智之举赞赏有加,但对情感
之事却每每嘲弄。在一般人的感觉里,自由主义者大都活得比较奢侈,他们
好象不会放过每一次表达自己意见的机会--有时甚至只是为反对而反对而已
,而且对一些显得高格调或高雅的享乐性事务也很在行,不像沾过什么柴米
油盐,也不像懂得什么人间疾苦。总之,形迹可疑,很是可疑。鲁迅抨击梁
实秋是"乏走狗"未免过激,但转念一想,梁实秋大谈什么"劳工只要肯努力
就能改变自己的阶层"也未免太可恶了--那都是什么年头什么制度里的事儿
啊!自由主义者的作派其实在民众中一直是很不受欢迎的,记得萧伯纳、罗
素访华,来之前多少热血青年翘首以盼啊,来到之后呢,大家都有默契似的
失望、沉默、失望…。是因为萧伯纳、罗素一下子蜕变了吗,没有,他们一
如既往谈他们的真实所想,只是他们不会因应别人的期望而选择性地讲。就
是因为这种作派,多少自由知识分子遭人误解,但他们真的如某些人说的缺
少这个,缺少那个吗?有时候可能是,但不应该随便下断语,就具体问题和
观点谈比较好。

人性的复杂是必须承认的。真伪问题、对错问题往往是王小波这一类人思考
的侧重点,但善恶问题则不是。的确有缺陷,但应能理解,一个问题能用几
个答案回答是可疑的,至少是肤浅的。更应警惕的是,有些人可以用一个答
案解释所有问题,他们会比王小波这一类人更值得信任吗?例如梁晓声之流
的所谓"良心"作家,腐败他说是道德败坏,歧视残疾人他说是道德败坏,职
工被下岗他又说是道德败坏,大使馆被炸他想得具体一点了,说是克林顿从
私生活发展出来的又一例道德败坏。这样的答案当然是"好人"的答案,但的
确是很不好的答案。

中国的"好人"太多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都太多了,但自由的人太少,
实在太少了。这就是我喜欢王小波的原因,而且--哪怕只有这么一个小小
的原因……

(注:有感于超级"朔迷"王小山兼网上不学无术"老板砖" 打伞和尚兼《南方
都市报》包身工"张艺谋宣传顾问"王小山称"王朔和王小波是一路人"--原因
是"王朔谁都骂过,就是没骂过王小波"。噢!该逻辑应继续推而广之:王朔
应该和王小山是一路人,因为他们相亲相爱,彼此没有骂过。再有感于王小
山不提王朔骂张艺谋的事,而屡屡为张艺谋辩护,这样虚伪的"朔迷"也是一
绝--王小山为张艺谋辩护的理由,恰恰是王朔嘲弄的。为什么会这样呢?噢!
原来张艺谋给《南方都市报》提过词,《南方都市报》帮张艺谋搞过"选角"
宣传,惺惺惜惺惺。难怪某些王小山最不齿的"知识分子"说,"朔迷"都是机
会主义者,能收买的,和当政的贪官一样,只不过是"想做官而不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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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被王朔给玩了

王小山

10几年前,王朔在某杂志社编辑部跟编辑们开玩笑说:新时期10年文学也就
我一篇《玩主》而已。编辑们跟他熟,哈哈一笑了事。但是话传出来就不一
样了,王朔几乎给吐沫星子淹死,不知道是不是从那时候王朔发现了这么个
道理:有些人,你跟他越认真,自己就越吃亏,索性一玩到底,别人还真没
办法。
怎么个玩法?比如最近他的一系列言论,直到他今天的新书《美人赠我蒙汗
药》。如果我是个知识分子,或者是被王朔骂过的人,拿到这本书,我第一
句话肯定会说:呵呵呵呵(就像几年前电视剧《家有仙妻》里女主人公那种
笑法),呵呵呵呵,你看王朔这书,装帧真够漂亮的。可惜我不是知识分子
,所以看了这书感觉很舒服:嘿嘿(像在网上辩论不过对方时那种阴险的笑
法),又一帮SB中了王朔的箭了。
对于知识分子,我想说的都让王朔说了,我就不废话了,我和这个群体中的
一些人打过些交道,他们的状态大致和王朔说的差不多。甚至某个被王朔骂
过的人,一边发表文章回击,一边和朋友说:嘻嘻(16岁以下女孩发嗲时的
笑法),最近王朔又骂我了。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像是中了六合彩。绝倒。
对于我这样活在半梦半醒之间的人来说,王朔简直是个奇迹,我永远搞不清
他哪来的这么好的心态,甚至长得都是一张笑面(人刚出生的时候长相是遗
传决定的,30岁后的长相是自己决定的)。对王朔最早的认识是很久之前他
写的一篇散文《一个个体户和大学生之间的爱情》,里面写了他和前妻沈之
间的故事。其时他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了,我看了不禁哈哈大笑,心想
:这哥们不是蒙人吗?作家不叫作家,成了个体户了。说不定是从那时候开
始,王朔制造了这个玩笑,虽然那时候还没有网络,但是这是一个很有网络
性质的玩笑,在网上,除了个别知识分子外,没人敢装孙子,谁装孙子肯定
要被板砖拍死。所以,王朔把自己定位在码字工上,然后开始嘲笑那些自视
崇高整天板着脸的知识分子们。知识分子怎么可能甘心败给一个甚至连大学
都没上过的人呢?便试图反击,然而他们找不到目标——你都是知识分子了
,总不能和一个“痞子”为敌吧。于是,10几年来,知识分子们只好表面装
出一副不屑的姿态,在底下唆使喽罗对王朔施几支冷箭。不幸的是,王朔自
己是放冷箭的好手,对付这些把戏自然是游刃有余。
其实,他们上当了,他们没看明白,王朔自己才是知识分子,一个有批判精
神的知识分子,一个有傻说傻的人。不信?你看,王朔从来没有骂过同类,
比如王小波。他敢于嘲笑自己,敢于重新解构钱锺书,敢于打碎鲁迅头上的
光环,但是他不骂王小波,因为他们在精神上是相通的。骂自己会被人看成
是谦虚,是自我剖析,但是骂和自己一样的人,那是真正和自己过不去了。
他反对的不是崇高,而是虚伪。那些装出特深沉样子的家伙们就这么不尴不
尬地着了王朔的道。他们避免不了这样的命运,这是他们的本质决定的。
《在美人赠我蒙汗药》里,王朔虚拟了“老侠”这么一个人,并给了老侠一
个外地大学毕业生的身份,用对话体说事,难听的话都让老侠说了,他自己
在旁边偷着乐。
这哥们,笑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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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发短发

木木

我象一个影子一样行走在楼道里,阴暗凉爽,两侧的门都紧关着,阳光从远
远那头的窗前招摇而过,我看见一枝槐花的翕索。忽然间,所有的门开了,
年青鲜艳的女孩子们从我身畔擦过,声音清脆,笑声柔美。她们的声音从我
耳边流逝,象一块玻璃,怎么挽留,也留不下不肯住脚的水--只是流经。她
们只是彼此亲密地裹挟而去,把我余在原地,阴暗凉爽的楼道。

象隔着一块玻璃,我注视我的青春,我伸出手去,摸不到你的脸颊。

我醒来在千山万水之外的深夜,眼里盛满的,却仿佛还是楼道南侧的某间屋
子里,圆满或残缺着,蹑进我床头的月光。是谁,替我留着那本就了月光写
下的潦草心事?

你最近有心事。我和她坐在楼前的双杠上,她忽然侧头盯着我的眼睛,明明
是夜晚。我急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慌张地低下头,她轻轻地笑了,撞了撞我
的肩膀,一卷长发,落在我的臂上。大家都觉得你俩是在谈恋爱呢,怎么就
不是呢?我只是喜欢他罢了。我辩解似的声音,无力得落不进自己的耳朵。
喜欢跟爱有什么区别呢?她转头仰起脸,月色从密密的枝叶间筛落在脸上,
一时跳荡一时安静。我安静地想:喜欢和爱当然是不一样的。爱哪里是这么
容易就来的呵。

三年之后一个夏天的傍晚,在一片满布燕子啁啾的草地上,我看着一个男孩
在我眼前低垂的眼睛,告诉他她对他的感情。我那时候,已经不用喜欢和爱
的界定了,我只是说,她想和你在一起。

我有时候想,我在最懵懂的岁月里,最固执地坚持着的那么些似是而非的理
论,其实都是纠缠在这些月光水色,纠缠在并肩而坐安静或跳荡着轻声辩解
的这些对话中的罢。

那一卷长发。她是我认识的女孩中唯一一个从来不曾剪短头发的。而我的头
发长了短,短了长,象我的心思,漫无头绪。


你的头发真顺。那个短发女孩把手放在我发上。可是学校规定要剪短的啊,
我几乎要哭了。别担心吧,过一年就全长起来了的,短发还精神呢。
她微微笑着,我便安心了许多。

要不要再短一点?黑色的发纷纷地从她指间落下,我低头看着它们覆盖了我
光裸的脚面,一时哽咽得只有拼命摇头。

一颗流星从我们眼前落下,坠入远处的河面,荡起一河星光。你许了个什么
愿呢?我抱着膝,看着她裙带上那个结。希望以后你的头发快点长起来。两
个人一时都不说话,远处的灯火昏黄着,仿佛近处的流萤。

你许了个什么愿呢?我不记得了。夜色微微地荡漾了一下,她嘴角轻轻的笑
意。你是不相信这个的。你总是不相信。你太喜欢怀疑了。我没有辩解。不
过你是个好女孩,你会幸福的,不需要许愿也会。

距离那个夜晚两年过去了,她又站在我面前,同着一个高大的男生。他跟我
们一起去龙庆峡。我抬眼打量了一下。在长途汽车上,他俩并肩坐在我对面
,破旧不堪的车一路呻吟,每个人都把嗓门拔高了,互相打断,互相补充,
大家的嗓子都累了的时候,就互相微笑。

他让我作他女朋友。不久之后是五月。我跟她坐在宿舍阳台上。她的声音听
出些微的苦恼。这个时辰,城市和所有的人都在沉睡。我觉得他不错。可他
比我年纪小。这不是问题。。语声和沉默的间杂中,我们看着星光隐淡,街
道在乳白色的雾气里一点一点浮起。后门口市场的人声侵袭过来。她一下跳
起来抓住我,走,我们去把他从被窝里揪出来,请你吃豆腐脑!

然后是六月。我们三个坐在食堂二楼。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脏污不堪的玻
璃,我微微地眯起了眼。怎么说了那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说。

他说我再不会遇见你这样的朋友了。一根枝条袢住了我的长发。我停住脚。
眼前一时人事纷扰。十岁那年第一次见面。十五岁高中分班,她最后一个进
来,坐到我旁边。第一个晚自习,我们说了一晚上的话。还没说完,一直说
了三年。三年还不能完,又说了四年。

忽然就累了,想起生命中的来去过往,为我停驻的脚步,和我擦肩的你或他
。而我的那些代表生命之柔美与清纯的女伴们,让我在这个夜晚,愈发怀念
我的青春时光。

收到那个长发的女朋友一封信,说:你要作阿姨了。我是个对生命悲观的人
,觉得一个柔弱纯洁的生命来到这个世界,是一桩受苦的事。所以我想不要
孩子的好。然而他们说这样的生命不完满。于是我为我的女朋友感到幸福,
因为生命之果的完满与圆熟。

而于我,如果生命必定要寄托于另一个生命才是圆满,我想,我已经寄托和
拥有了太多,在这些和我彼此注视着长大成熟的柔韧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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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头发
Fion

刚识字没多久,就有一次大声问妈妈,你怀了我以后有没有和爸爸同房?妈
妈立即警觉地巡视一下四周,还好,没什么人,看我一脸科学,只好回答,
没有,一知道怀了你就没有了。我就很满意地告诉她,报纸上说这样可以生
一个神童,妈妈说,这样生的小孩头上干净,你一生来就有头发。后来的某
天,妈妈对爸爸抱怨,这孩子什么都知道了,我比较得意。同房,不就是同
一个房间么。

我的头发的确茂密茁壮,据说3个月大的时候起痱子,于是有生以来第二次
挨剪子,把蓄了三个月的长发剪掉了,哭声迎风传十里。妈妈快步跑回家,
发现剪了平头的我全部头发居然站着,全然没有小孩胎毛应该有的腼腆和归
顺。后来发现所有的小孩都深爱自己的头发,从来看不到一个喜笑颜开理发
的孩子,一定有看不见的血脉延伸入头发中,然后用他来触摸风……

从一岁到十岁,一直留着姥姥深爱的洋葱头,前边齐眉后边齐耳,理由是有
小孩子样,姥姥常常感叹,这么粗这么硬的头发,亏得不是男孩,要不然多
费推子呀!

85年,《血疑》播放,姥姥又发现了一个绝佳的发型:百惠头,后来又称青
年头、运动头等等,特点只有一个,短到不怎么用梳头。这个鬼发型和三套
黑蓝色的运动装陪伴了我11岁到17岁的豆蔻7年,有效地淡化了我的性别意
识,基本上杜绝了早恋等丑恶现象。

上高二,生物课引起了我极大兴趣,解剖癞蛤蟆是个极其有意思的试验。我
兴奋地剖了好几只,学校的垃圾堆里处处是托着肠子苟延残喘的癞蛤蟆。后
来我发现我看来蛤蟆的时候,解剖癞蛤蟆的人在看我,这个事情让我觉得很
好奇,还有东西比癞蛤蟆粉色的肌肉黄色的肌腱暗青色的肠子和没消化的肠
子更有趣吗?我顺着他的眼睛望过来,看见我宽大的裙子领口,身体在里边
舒展。就忽然觉得委屈,觉得吃了老鼻子亏,守望者也心慌意乱地把自己的
手给割了。就有一种力量让头发树苗一样的长起来,那一年头发长的特别快
,记得第一次扎着辫子去上课是个下午,忽然在班门口发现了特别多的男生
,而我——似乎有生以来第一次脱了运动装穿着一件西洋红的洋装走到学校
,听到有男生惊呼:哟,还挺象人样!

然后就是灰大四年,上课第一天班长忽然小声问我:你知道XX是谁吗?我不
由一惊,这个XX正是鄙人大号,遂小声问到:怎么了?他指着一个短发小脏
孩的黑白照片说我把她的学生证性别添错了,哈哈,是我,我笑的时候毛眼
眼班长的脸就红了。是啊,人家是女大十八变我是女十八大变,我开始爱美
,美也开始爱我了。

20岁那年夏天,天热的我把齐腰的长发咔嚓了,辫子极粗,都是弹性和坚韧
的好头发,把理发师心疼坏了,剪子也在暗叹,格吱格吱……温度是一会事
,另一个目的是告诉一个男孩我是多么会折磨自己,每一根被横斩的自尊嘲
笑着我,从那以后我的头发就再也没超过肩膀。

22岁的夏天,香港回归了,全国都在热热闹闹举办各种群众艺术活动,一个
酷爱的炒股的理发师帮我打理了清爽的发型,一个全年级瞩目的大胖子决定
给同学们染发赚点外快拿我作模特,我自己生平第一次动剪子,给自己做了
一条桃红色的运动连衣裙,就美丽了一个初夏。一个和我认识了3年友谊了7
年的男孩突然告诉我,他爱我,然后我就品尝了满满一个夏天甜蜜而且沉重
的被爱的感觉。第一次拒绝他的时候他给我展现了一个无与伦比的灿烂光头
,夏天刮光头的男孩很多,他的头型是我见过最棒的,我像一个心急的小孩
吃一个熟透的柿子一样极其浪费的品尝他的真情,忧伤和绝望,最后便轻巧
地把这个空了心仍保持原状的皮抛了。

这一次上帝罚我孤单了2年,完全是一种刻骨的孤单,情人节成了我的末日。
我从大学毕业了,有一个机会可以去上一个我非常喜欢的专业的双学士,但
也找好了一份让同学们羡慕的外企工作,最后16个和我有这种种血缘或姻亲
的关系的男人女人用不留把柄的语言“劝勉”我为了一个直辖市户口到外企
工作,我的姥姥,妈妈所有我精神上的血亲又都在那么遥远的地方,我过夜
的地方是姑姑家,父亲是唯一一个直系亲属和声嘶竭力跳出来反对的人,忽
然发现偌大一个城市,竟连一个让我痛哭的地方都没有,最后躲在一座大楼
的死角大雨倾盆,却不敢发出一句声音,只是像一个刚被救上海面的人一样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然后平静走进门,用一把衣服剪子给自己剪了一个刘
海,我要走上社会了,我有权再纯真一次。

我想我需要一个男朋友,就有人介绍了一个师长的儿子,海军,有一个母亲
和五个姐姐,拿着照片给弟弟看,弟弟说你不会喜欢的,我想还是试试吧,
果然不喜欢,这件事情最后以他母亲在几次在电话里数落我父亲告终,有一
次我忽然冲到分机前对他母亲大叫:阿姨,你不想想你儿子找不到对象有没
有你的原因!老太太才停止了一周来的电话轰炸。

再后来就上网了,我忽然有了停不下来的周末计划,然后向接力棒一样不给
自己伤心的机会,经常去迪厅摇头玩,每次都是以第二天脖子不能动告终,
头发就被不知不觉地甩长了,这期间被我麦穗过波浪过翻翘过拉直过锔过漂
过染过,却再也没有听过一个理发师夸我的头发,它们每一次洗的时候都要
认真的用护发素每两个月就要锔油但还是英勇的分裂着自己。

忽然秋天就到了,在北京的街道上,忽然走到哪儿都有干草的味道,草坪都
剃了小平头,很精神很楞地摆着,就在想,我是不是又该剪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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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三日(四)

王美丽


4.

前面的话很唠叨,能读到这里,证明你不仅是个聪明人,而且是个有涵养的
人。
这不能怨我。我嘴上的解释中枢自以为是,以为所有人都跟我一样笨,需要
不停的解释,才能理解世界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聪明人一定从第一行已经看出,这其实是个非常无聊的故事。有十个人,研
究生时的同学,他们约定在毕业后,每十年见面一次,每次都要带上自己最
心爱的东西。
鸭子、猫、神密事件,其实都是解释中枢编出来骗人的鬼话,目的不过是要
让人读下去。事实上全都是瞎扯。
如果一个人相信人能活五百岁,那么他目前的智商我和差不多。如果他不相
信,那么他未来的智商和我差不多。我智商90,前面没有提过?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它们只是些表面现象,象女人的衣服。
“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一个流氓皇帝这样说过。
一个人不能被表面现象蒙弊,不能只看一个人活了多少岁,他是否聪明。本
质的东西是,有一些事件发生了,然后被人描述,然后被人阅读。
事件发生是一回事,怎样描述是另一回事,怎么理解是再一回事。一个老
公,一个老婆,再加个一个年轻的小老婆,永远别指望三者能合谐共振。
所以,到目前为至,对我的言语解释中枢的高烧不退胡言乱语,我个人认为
并没有批评它的必要。如果一个人足够聪明,自然可以看懂上面的话,从颠
三倒四的描述中得到事件的真相。甚至只要我看他一眼,做一个动作,或者
只要他跟我活在一个时代,又活得足够长,他甚至不用想,就能明白一切。

虽然如此,对十二月三日的事,我还是要多说几句。我得对自己负责,对老
大负责,对兄弟负责。
现在提到的十二月三日,不是我见到老大的那个十二月三日,而我们十年后
再次见面的十二月三日。
老大要我调查的也是后一个十二月三日的事。丹尼陈为此而死,我一直这样
认为。
很显然,我们的确聚会了。十个人中没人否认这点。但没人准确知道那天发
生了什么事。本来我们以为可以指望丹尼陈,但丹尼陈却因此自杀了。
我感到很为难。
我从来不能依靠,有神迹的却又死了。
事情真的有真相?谁能肯定我们所经历的真是正版的《时间简史》,而不是
十元一本的盗版《红楼梦》?
我可怜的智力进入了一座荒山,怎么进去的无关痛痒,我关心的是应该如何
出来。

“你可以依靠我。”吉普对我说。

吉普也是我十个兄弟之一,四百多年前跟我一起在生命研究院学习。
吉普跑得很快。据说创造桥头到后校门最快记录的大三学生就跟他在一个短
跑队。
当时丹尼陈还没死,我第一个问的是丹尼陈。在老大让我调查整个事之前,
我的膝盖已经有了非凡的直觉,这事儿有点不对劲。
“心中有道门,请问丹尼陈。”四十八心理频道天天放这个广告。我们毕业
后的第三年,丹尼陈自己创立了四十八心理频道。
四十八频道被我们几个兄弟被为“死死吧”频道,因为很多人在经过丹尼陈
的治疗后,自杀了。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丹尼陈说,“他们本来就要自杀的。”
“那要你有什么用?”
“用处大了。他们本来是怀着悲愤厌世之心自杀的,但现在他们是高高兴兴
自杀的。”
那些自杀的人都给丹尼陈留下一个字条:“我的死与丹尼陈无关”,所以丹
尼陈一直没事。
丹尼陈自己死的时候也留下同样的字条:“我的死与丹尼陈无关。”
这是后来的事。我们几个兄弟一直搞不明白丹尼陈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十二月三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丹尼陈宽大的办公室里问他。
“你别问这事。”他回答。
“为什么?”
“你智力不够。”
丹尼陈有时的确太直率,我认为这是他自杀的十四个原因之一。

吉普在生命研究院的时候,研究方向是生命过程中意外事件研究。
和我的愚笨相反,吉普的智力几乎到达了洞察生命玄机的地步。
我活了五百岁,没见过一个比吉普聪明的人。在他高考的时候,经过他的努
力,每门课准确的得到60分,如愿以偿的进入一所普通高校。
“参天大树从来都自我成长。”他总这么对人说。
“你以为每门60分容易?”我每次都站在吉普一边,因为每次考试对我来说
都是一场灾难。
我通过七十二次作弊,四十二次无赖以及十八次出卖色相才从小学读到研究
生毕业。甚至有一次我必须去和一个三十八岁老处女谈情说爱才能拿到不多
不少的六十分。
吉普完全不同,他学起来实在太轻松。很多课程根本就是为他所设。
“课程为我而存在。”他经常这么说。
“如果不是想跟你作同学,我早跳级了。”有时他也这么说。
我当然不信。聪明人实在不能相信,但我还是象个傻子一样感动。
对于他的研究课题,我这样愚笨的人自然张口结舌,研究院的教授同样无话
可说。没人写研究生论文时连参考资料都自己写,只有吉普这样做,而且做
到了。这种情况只说明一个问题,他的这个研究课题实在很难,历史上还没
人仔细研究过。
“用这里想想,你会觉得没有什么事在意料之外。”研究生论文答辨之前,
吉普用手指优雅地指着自己的头,
告诉我们他一年的研究成果。
但世界上的确有意料之外的事。
吉普的论文差点没通过,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意外中的意外。

后来我们通过无数个传递关系,才从答辨委员会主席的小老婆那里知道真实
情况。关键原因是吉普把答辨委员会主席的四次婚姻作为论文的论据。
“。。。所以,他(答辨委员会主席)的四次婚姻无论从基础代谢角度还是
从高级生理需求角度,甚至从精神平庸学来说,都是必然的,而不是什么意
外。”这是吉普的分析结论。
虽然他的结论是正面的,但还是激怒了答辨委员会主席。
更要命的是,吉普在答辨时候把讲台当成了司机座位,在上面不合适宜地放
了一个响屁,吹起粉笔灰落了答辨委员会主席一脸。
自从答辨委员会主席的第三个老婆把一条不知那个女人的内裤当众扔在他的
脸上之后,他患了局部性脸部洁癖,不允许任何东西落在他的脸上。脸被洗
得越来越白,如果在春天,满天的沙土扬起,他会在脸上戴一条很大的沙
巾。我是一个近视眼,如果在沙土飞扬的天气里,发现一辆裹着大沙巾的自
行车飞快驶过,我就知道是他来了。这是当时他给我的唯一印象。
吉普的论文最终还是获得了通过,代价是我的另一个兄弟谢色鬼牺牲自己,
答应娶答辨委员会主席的大女儿。
他爱的实际上是答辨委员会主席的小老婆,这导致他后来的生活复杂系数达
到了8.2。

“依靠你?”我看着吉普。
我不是在怀疑吉普的智力。我虽然愚蠢,但还没有愚蠢到这个地步。我隐隐
觉得十二月三日之事与智力无关。
吉普对同一件事情最多可有多达十八种的描述。
“我只知道前十二种都是对的。”我的以前的导师告诉过我。这句话的实际
意思是说,后六种连教授也无法验证。从多达十八种的描述中得到真相,对
我来说,实在太难。
“每次你说得都不一样。”我只能说。
“这就是本质所在。”他说。
“能不能告诉我,那次是真的?”我问。
“每次都是真的。”他回答。
每次他这样回答的时候,我就起身离开他。
我仿佛看见一条狗凶狠地换着花样朝我叫了十八种叫声,可它后来告诉我,
它说的是一个意思:它爱我。
我这样说不是说吉普是条狗,打一个比这个更恰当比方已经超出我智力的应
用范围。但如果你当他是条狗,那是你的权利。你是你的世界的设计师。
我站起身来,准备展示我的动物才能。
这时他又说了一句话,我不得不又坐下。
这是吉普第一次对同一件事用相同的描述方式,尽管这种方式非常的奇特。

“。。。我看见结局。。。”这是我第二次听见吉普说这句话。
我认识吉普很多年,从没听见他说过相同的两句话。
要么不说,要么说不同的话,这是吉普的原则。
他第一次说这话时,是在梦中,也许只是我们认为他在梦中。
那时我和我的兄弟们正开车去一个沙漠。那个沙漠很远,吉普在路上睡着了
,或者只是我们认为他睡着了。
说实话,当时我们被他的话惊呆了。
因为当吉普说完这句话后,沙漠上那个烈焰四射的火红太阳,慢慢变成黑
色。黑色的光线直射下来,灼伤了我们。
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无论如何想不出结局和黑色太阳之间的关系。
我唯一能记得的是,那一次,我们差一点死在沙漠。至于为什么我们会千里
迢迢去沙漠,我已经完全忘记。
也许是为了预习一下死亡。
四百多年前,《死亡学》是生命研究院最难学的一门课程,幸运的是我们十
个人都通过了这门课程的考试。
我承认我是作弊通过的,我把死亡答案从手心写到心里,直到心尖发颤。我
的很多正直诚实的同班同学死在考试前的预习中。
我问过丹尼陈他们是如何通过考试的,丹尼陈说:
“这门课没有补考的机会。”
他说的完全对,但我不懂。

当时,吉普从梦中醒来。在剧烈颠簸的车内,呆呆看着太阳,呐呐道:
“十二月三日。。。”
当我们忙着捂住他的眼睛时,已经太晚,他的双目被阳光灼瞎。
“我体会到了我不该体会的东西。”他说。

下面是我在调查十二月三日事件时吉普和我之间的对话片段。

“我们是从什么地方出发的?”我问。
“我们从深圳出发,十二月二日的上午十点左右。。。”他说。
“谁开的车?”我又问。
“丹尼陈开的车。一辆灰色的丰田车。。。。”
“为什么丹尼陈开车?据我所知,他一直到死都没有驾照。”我问。
“你真的忘了?”他反问。
“是的。我什么事儿都记不起来。”我说。
“因为那辆车有一个牌,车牌,了不起的车牌。”他说。
我不太清楚为什么车牌这么重要。
“你要知道,我们是去老大的。。。。”吉普停了一下,很明显在找一个合
适的词。
“。。。领地。对,是领地。一个很准确的词。”吉普很满意自己找到一个
准确的词。
他没有眼睛,脸同平时一样平和,声调也没有任何变动。自从他的眼睛瞎了
以后,他所有的智慧变成了一种液体,比水更纯净的液体。
吉普便在这种液体的中央,平静安详。
“归宿。”他曾经意味深长地说过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据我的理解,跟命运差不多。也就是说他的眼瞎是命中注定。
“没有眼睛,我更加爱你们。”他还说。
我停下一段时间,没有说话,思考吉普话中的含义。
吉普没说话的时候,我完全体会不到吉普的存在。在吉普的眼睛没瞎以前,
我无时无刻不体会到吉普的存在。
他的存在曾经是我们其余兄弟的压力,我们无处躲避。
“我真想干掉吉普。”谢色鬼娶了答辨委员会主席的大女儿,心中一直怪罪
于吉普。实际上这道命令是老大发出的。
此时此刻,我看着吉普,发现他轻得好象立即会在空气中消失,飘走。
有一种东西从弥漫在他周围的液体中象蛆虫一样生长出来,蠕动着爬向我。
我知道,我离不开这些丑陋的东西。
它们总会找到时间,找到地点,生长出来。
这种东西,在后来我写‘十兄弟正传’时,把它称之为真相。

“我们深圳出发。。。丹尼陈开着车。。。”
吉普开始他的叙述。平稳得象一条小溪,但我感到力量,温柔持久的力量。
我有时甚至搞不清楚是事实真实,还是他的叙述更真实。
对于我这种智力来说,两者都必须而且重要。
“。。。阳光真好。虽然是黑色的,但我还是明显的感觉到它的存在。旁边
的树不停的倒退,但我觉得它们和
我一同前往。。。”
那个时候,吉普的眼睛并没有瞎掉,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说阳光是黑色
的。
也许回忆永远带着时间的痕迹。
此刻的无边黑暗已经影响到吉普以前的生活。
吉普不过是把现在投射到过去,在过去演绎现在。

“你看见了树?”我发出疑问。
“当然。但我不认识是什么树。我称它们青萍。每种事物在我的思想里都有
它们自己的名字。我为我的世界命名。。。”
当吉普进入他自己的世界的时候,有些话我不太懂。也许是他那个世界的语
言。
对于我来说,世界只有一个,就是我在的那个世界。
“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时间。。。我们的相遇是坚硬的时间之壳
下柔软触角。。。”吉普有他自己的看法。
“秋风起于青萍之末。。。这个温暧的冬季就象我故乡的秋日。。。飘浮在
光影之中。我们朝着一个东西而去,那个东西我把它称之为宿命。。。”
面对吉普的唠唠叨叨,我怀疑自己当时是否真的跟他在一个车上。

“我们不停的唱歌,朝着车窗外不停的撒尿。我不知道那天为什么有那么多
的水分需要排泄。我们象去戈兰高地朝圣的教徒,想把自己的身体打扫得干
干净净。。。”

“我们把喝完的碑酒瓶子扔在高速公路上。。。”

“谢色鬼不停的高喊‘嫖客来了。。。。’”

“还记得行者不?”吉普问。
“当然记得。”我说。
“他对着窗外撒尿,BALL把车窗快速摇下,把他的龟头切在了车子的外面。
一个小女孩拾了起来,对着车子叫‘谁的指头掉了。。。咦,怎么没指甲
盖’。。。哈哈哈。。。”
吉普的笑声还象以前开朗。
这怎么听也象一个笑话。在我的世界里这不是真的,但在吉普的世界里我记
不准。
“。。。不要怀疑任何人真诚的回忆。。。”后来我在‘十兄弟正传’中写
道,“行者是我们十兄弟之一,后来结了婚,他的几个孩子真象几只猴
子。。。”

“我当时在干什么?”我问。
“你当时什么也没干,你睡得象猪一样。。。”吉普说,“很多人羡慕
你。。。不用喝酒就能变成猪一样,也不知是那辈子修来的福。”
“哈哈哈。”
吉普的笑声传了过来,从遥远的几百年前奔驰在高速公路上的车上。我再次
确定,一定有一些事发生在十二月三日,只是我们都忘了。
我们曾经认为那个日子非常重要。

“我觉车子飞了起来。。。”
“我在飞着的车上飞翔。。。和路在一起。。。”
“我觉得我一定会死在这条高速公路上。。。”
“我觉得我们应该死在这条高速公路上。。。”
“这条高速公路的名字叫石狮。。。”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丹尼陈开车?臭小子开车也在打磕睡,我亲眼看见他把
方向盘放一边,抱着膀子睡。。。”我问。
“我们没死,真是幸运。”吉普说。
“你说得对,我们的确一直走运。”我说。
“十年之后,我们居然还是坐在同一辆车上,谈论晚上怎样找女人。可能不
仅是幸运。”吉普说。

下面是吉普的一些自言自语。有些听起来相当奇怪。

“我们带着酒。”
“毕业的时候保存的酒。一人一瓶。”
“这些酒我们本来准备一直喝下去,直到最后死的那个人。”
“我们试图给平庸的生命加一点色彩,把凄苦变成一种美学来欣赏。”
“我们想把自己从生存中拨出来,用自己的眼睛观赏自己。”
“但我们的努力失败了。”
“泥潭中的人是无法通过抓住自己的头发拉起自己的。”
“这不是物理学,是生命科学。”

“在穿过虎门大桥的一刻,我体会到存在物的傲慢无礼。”
“虎门大桥在我们的车通过时,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我第一次体会到,我们是低能生存者。”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是非法生存者。”

“我们到了老大的地界。”
“随便叫了一声‘老大’,就有人把我们带到了老大的地方。”
“老大正在等我们,当然同时也在等别人。”
“我见到老大的做的第一件事,是去了卫生间。”
“那个时候,好象是中午。阳光非常的好。”
“阳光使我的体内充满水分。”
“我们把酒拿出来。每人一瓶。”
“我们把酒拿出来兑在一起,随着旋转的液体,我开始发晕。”
“我发觉我们的脸色,阴郁沉沉。”


5.

“我要去接人。”
当我们吃完饭,坐在老大巨大的客厅里时,老大宣布。
他说要给我们一个惊喜。
本来我们准备让老大联系一支女子足球队来重温一下旧梦。但想到老大可能
把一大帮模特弄来跟我们踢球,我们就无法自持。
明媚的阳光下,碧绿的草地上和妙龄少女打球,这种事我们会在一个无耻的
日子去做。
“今天,我们准备做点正经事。”谢色鬼说。
“哈哈哈。”我们大声笑了起来。
谢色鬼认真地说,我们认真地笑。

对于吉普的话,我一直存疑。实际上,对所有给我描述十二月三日之事的
人,我都认为他们在一定程度上胡说八道。我相信,他们不是存心欺骗,而
是由于事件本身的复杂性。
我有我自己的描述,虽然我的兄弟同样认为我在胡说八道。
“为什么我们只找一个女人?”我虽然不相信吉普的话,但相信他的智力,
即使是他胡谄的事实,也会是一个逻辑上成立事实。换句话说,这件事在另
一个世界中完全可能是一个事实。
“因为我们都爱她。”吉普话。
“可她不过是个妓女。”我说。
“每个人的世界都不一样,在其他世界里妓女是最可爱的女人,她们叫神
女。”吉普说。
我知道我的智力无法讨论有关世界的问题,特别是多个世界之间关系的问
题,所以我问了另外一个据说只要智商50就能谈的问题。
“我们当时没钱吗?”我问。
“当然有。”吉普回答,“你忘了老大是干什么的?”
我活得太长,忘记了很多事。很多我自认为记住的事实际上也根本没有发生
过。
但我生命中应该记住的两件事我都记住了。第一我是一只猴子,第二是老大
是做走私的。
在四百多年前,中国最大的反贪风暴之后,老大硕果仅存。
据说他走私进入中国的香烟,中国每个人平均抽了二盒半。为他死去的女人
超过我一生爱过的女人。我佩服他。我又想起了丹尼陈说过的话:
“你的命运是老大的袖子里。”
可是老大的袖子却在女人手里。
所以,我的命运实际上在女人手里,因而没有什么定数。

老大在两个小时候后回来,带着一个女人。
女人很漂亮。很多年以后,我还能记起谢色鬼见到女人时的情形。
“老大真是想得周到。”他看着女人的眼神,令人想到一组词:刚刚、坚
硬、雄性、动物、长大、勃发。
女人叫安琪,从重庆过来,在老大这里呆一天,唯一的目的是跟老大做爱。
老大不认识安琪,她是老大的一个朋友介绍来的。
安琪是一个有名的演员,在一部风靡神州的电视剧中,她扮演一个傻乎乎的
角色,令少男少女痴狂。
我现在已经记不起来,这部电视剧是在我们见到她之前还是之后拍的。

在以后很长的岁月中,我们都在争论安琪是不是一个妓女。
虽然没什么意义,但居然有结论:她是妓女的可能性超过了53。248%。
其实这跟没说差不多,因为不可能有100000个安琪,其中超过53248个是妓
女。
她是妓女的原因是她跟老大做了爱。
她不是妓女的原因她不是跟每个人做了爱。
到现在为至,我都不知道十二月三晚上有几个人跟她做了爱。
这是个有趣的问题,但不是个重要的问题。
我们的争论很明显带有娱乐和意淫的趋向。
“她不是妓女,我就不是哲学家。”老张打赌说。
“你本来就不是,你是个皮条客。”丹尼陈说。
“不过,我从此再也没和这么漂亮的女人做爱。”行者这样说。
我们谁也没想到,安琪会和行者做爱。
在我们很老以后,终于知道这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这些事都是吉普告诉我的,我说过我不相信他。
“你可以不相信我说的,但你必须记住我说的,否则你连怀疑的基础都没
有。”吉普说。
不得不承认,吉普说得有道理。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聪明人的责任在于说出事实,然后找出理由让愚笨的人
相信。

老大没有回来之前,我们根本想不到老大会带回一个女人。我们也没想到老
大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们必须把她当成我们的兄弟,那个我们无法见到的兄弟。”
听到这话的时候,我们心里很沉重。
我们有一个兄弟没能来,他叫兴娃。
我们失去一个我们深爱的兄弟,却只得一个妓女。
我们没想到他永远不能来。
他当时没有死。但在美国。
他想回来。结果在去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
我们当时不知道这件事。更不知道我们和女人做爱的时候,他正在手术室的
台上。
我不知道老大是不是知道这事。
女人在这件事中的角色,总让我觉得事出有因。
“这个女人是在我们的聚会之前定好的,我一定要和她在今天做爱。”老大
这样解释。
如果这是巧合的话,那么我们都是巧合。
我们在这里的相聚毫无意义。
巧合抹煞了我们唯一能做的一点努力。
生存的黑暗大海上,我们能做的只是象泥湫一样搅起一点小小的白色浪花。
而巧合把我们打入黑暗,否定我们生存的意义,把我们钉在那个黑色的背景
板上,永远无法动弹。
“不是,一定不是巧合。”丹尼陈经常在日后的岁月中从梦中惊醒。
至此,我有点明白十二月三日之事的含义。
它明显带着生存的痕迹,绝不仅仅是生活。
“一辈子你只能生存两天,其余不过是活着而已。”一个算命先生告诉过
我。
十二月三日也许是这两天中的一天。

接下来的事,更加混乱。
如果说前面的事只是吉普和我缠在一起,无法分开,那么现在是我们十个人
互相连成一个整体,无法分开被描述。
我们开始回忆,每个说得都不一样。
两个人回忆说,我们当天在一起打麻将。
两个人回忆说,我们当天在一起吃饭。
一个人回忆说,我们去了一个娱乐城KTV的包房。
而其他的人则语焉不详地认为这些事我们都干过。

谢色鬼是认为我们去打麻将的两人之一。
“还有一个王八羔子是谁?”当他听说只有两人个承认打过麻将的时候,愤
怒地叫出声来。
他感到极度不满。
麻将四个人才能打,除了安琪以外,逻辑上应该还有另外的三个人。
谢色鬼的智力和我差不多。我们之间的唯一不同是我承认,他不承认。从点
这可以看出,他有自卑的爱好。
其实我们没人看不起他。只有两个人承认,他认为那个不承认的人在侮辱
他。
“任何人都能看不起我,但不存在的人不行。”他后来这样解释。
“我再说一遍,王八羔子是谁?”这是他当时说的话。
“你自己应该记得。”BALL说。
“我记不得。”谢色鬼说。
“那你活该。”BALL说。
后来我问过所有的人,每个人都不愿意详细说出当时正做的事,但都保证
说,当时正在做恰当的事。
每个人的世界都很园满,合起来的世界却有些残缺:有一个人遗失了。
“哈哈,有个人在当时居然不存在。。。”小虾米笑了起来。
一个不存在的人在那里不停的摸牌,打牌,陪着谢色鬼、女演员和自己打
牌,这种景象让小虾米觉得太滑稽。
“女人赢了很多钱。”谢色鬼说,“多得我们可以找一百个女人。”
谢色鬼的有他自己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钱是以女人为单位的。
“那。。那。。谁。。。输得最多。”谢色鬼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那
个不存在的人。
“那家伙到底是谁?为什么不承认?”
时间的进程让谢色鬼感到自己在撒谎,而我们完全无能为力。

但我们的确没有骗谢色鬼。
我们每个人都有正当的理由,我们都在恰当的位置上。
“我们的确是四个人打麻将。”小虾米是其中之一,“但我也忘记了那个家
伙是谁。”
“我的注意力在麻将上,谢色鬼则完全盯住女人看。”小虾米说。
“所以,你们记不起来谁跟你们打麻将。”吉普说。
“活该。”BALL再次骂道。
“如果没人承认,那么可能我们就是在跟一个不存在的人打麻将。”小虾米
不想再继续争论下去,“这不是件重要的事,我认为。”
听到这话,我们其余的人感到有点不自在,好象我们在生存的意义上欺骗了
谢色鬼。
实际上,除了丹尼陈以外,我们的表现的确象在欺骗。

丹尼陈是这样开口说话的:
“我们去吃饭了。”
他接着慢慢说,“我们没有打麻将。。。我们没有骗你。”
“我们在海的渔村吃的饭。”
“是的。”我补充道,“是老大请我们。”
丹尼陈是认为我们那天去吃饭的两人中的一个,我是另一个。
“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开了很久的车,才到达那个地方。”丹尼陈说。
“时间长得让我觉得这样去吃一顿饭是不是有点大惊小怪。”我说。
“从天大亮,一直开到天黑。”丹尼陈说。
“黑暗中,我觉得我们开向大海。”我说。
“直到停下,我发觉我们的确来到海边。”丹尼陈说。
“有很多车泊在海边。灯光通明。”我说。
“每个车的车牌用厚厚的布挡住。”丹尼陈说。
“保安过来看了看老大。”我说。
“然后把我们带到最里面的一个包间。”丹尼陈说。
“老大挥手赶下去很多漂亮的女人。”我说。
“老大笑着说,‘我们肚着还没吃饱,拿什么喂你们?’”丹尼陈说。
“然后来了几个拿着本子的不漂亮女人。”我说。
“老大用鸟语跟她们叽哩瓜啦一番。”丹尼陈说。
“女人们听得嘻嘻直笑。”我说。
“她们走了以后,我们开始玩扑克牌。”丹尼陈说,“老大说,菜得准备一
会儿。”
“老大订了规矩,就开始发牌。”我说。
“不停的发,到每个人面前看一下他的牌,不是老大给人钱,就是要那个人
拿钱。”丹尼陈说。
“你输了赢了?”我问丹尼陈。
“赢了。你呢?”丹尼陈反问。
“也赢了。”我说。
“每个人都赢了,除了老大。”丹尼陈说。
“老大通过这种方式把钱发给我们。”我说。
“是的。老大说过,到他的地界,不能用我们自己的任何东西,除了生殖
器。”丹尼陈说。
“他还说,我们吃了这一桌东西,我们的生殖器会过度使用。”我说。
记忆中,一桌奇形怪状的东西,带着不同的气味勃起。几百年后,我还清楚
的记得,老大把一个黑呼呼的东西
夹给我,“好东西,老虎的玩意儿。”
不得不承认,老大对我真不错。
不过,从此以后,面对漂亮女人我就阳痿。只有老婆除外,我很不幸地成为
了一个好人。

大概是我们认真的表情引起了谢色鬼的重视。他问我和丹尼陈:
“安琪也跟你们一起吃?”
“当然。”我们两人一起回答。
“BALL还告诉那个她,男人比女人游泳游得快的原因,是由于男人下面有一
个帮助打水的东西。”丹尼陈过于认真地说出BALL的黄色笑说引起了大家的
笑声。
至此,十二月三日之事终于导致出一点笑声。
十二月三日是我们数不清的岁月中的一个日了,即使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毕
竟仅仅是一个日子。
“我们是不是太认真?”老张问。

“不。完全不。”BALL说话了,“有些事必须要澄清。”
在我们的印象里,BALL从来不是个认真的人。
他的为人就象他的名字,浑圆天成。
他的老婆在费尽终身心血抓住他后,说了一句经典的话:“抓住一个男人的
最好办法是放掉他的气。”
在我们的面前,他永远笑容满面。我们没想过他严肃的样子也是如此可爱。
有人笑出声来,“别这么严肃,行不?”
我感到十二月三日这个重要的日子在被笑声不断腐蚀,正变得面目全非,也
许终将成为我们无数个批发日子中的一个。
它在从生存向生活转化。
“重要的日子请不要回忆。”我想起小学一年级课本上的一句话。

“我不管你们说的是不是真的。这跟我无关。”BALL说,“我必须给你们讲
述那天我所经历的事。”
BALL坚持认为,我们一起去了一个娱乐城。他说,那个娱乐城的名字叫‘今
夜’。
他还说,男人对‘今夜’都非常熟悉。
“前面的过程我不打算细讲,开很久的车,朝着大海,保安,遮车牌的黑布
等等。。。”BALL说,“任何事情的开始都是一样的。”
BALL说得很对,事情开始时都是一样的,差别出现在我们如何看待它。

BALL:
“。。。不同点是从电梯开始的。。。娱乐城在一座大楼的第一层,门口有
很多穿着晚礼服的女人迎接客人。
进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大厅,T形的舞台上正在表演西班牙舞蹈。旁边是一溜
KTV包房,女招待不停出入。灯光很亮,大厅显得很干净。一切都很正常,一
切都很上档次。。。
。。。老大没有带着我们走进KTV包房的任何一间,而是穿过大厅,从一个小
过道来到大楼的后面。这里停着一些高档车,车牌同样被黑色的布挡住。两
个保安过来,看到老大后,毕恭毕敬地把我们带到一个小门前,打开小门走
了进去。一个漂亮女人在里面迎接我们。当时,我不知道这是个妈咪,而且
在几小时后我们会在卫生间里作爱。。。
。。。女人把我们带到一个电梯前,用手中的对讲机讲了几句。电梯从楼上
滑下,门打开。这是个很小的电梯,一次只能上五六个人。我们分两次挤了
上去。我和妈咪一起挤在第二次电梯里,我的下部紧紧靠着她的屁股。我得
承认,我半勃起了。这使我很没面子。出门时,妈咪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
眼。。。”

BALL讲这些话时候,我们听得非常无聊。
所有的过程跟我们经常去的娱乐场所大同小异,即使BALL后来说到,里面的
女招待全部穿三点式迎接客人时,我们也一点不吃惊。
“你能不能讲点有趣的?”老张说。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记得这么清楚?”谢色鬼讲。
虽然谢色鬼的话对BALL的刺激很大,但BALL还是笑出声来:
“哈哈哈,你真是个流氓。鸡毛。。。蒜皮。。。你太幽默了。。。”
“是的。这的确很无聊,”BALL继续说,“我们不停的喝酒,掷色子,在三
陪女身上摸来摸去。。。”

BALL:
“。。当然,我们还不停的唱歌。我们把我们会的歌都唱了一遍。。。记不
得是第几次上卫生间的时候,我发现里面居然有个女人。。。就是那个在电
梯里让我勃起的妈咪。。。她和老大斗酒,吐了几次。。她没有关卫生间的
门,我进去以后,她不准我回头。。
。。。刚开始的时候,我老老实实掏出家伙撒尿。听着她发出的‘嘘嘘’声
音,我终于转过头去,看见她对着我似笑非笑,我的尿就撒不出来。这个时
候我就把她从坐便器上拉起来,把她推到款洗台前。。。刚开始的时候,非
常刺激。。。”

“你不仅无聊,而且太大胆。。。”老张说,行者不停的点头。
“你知不知多少人在外面憋得受不了?”
“你们相信这是真的?”BALL笑着问。
我刚刚开始相信BALL的话,但听了他这句说以后,我不太肯定了。
“因为你在卫生间里同妈咪作爱,所以你记得这么清楚?”吉普问。
“当然不是。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我非常冲动,但后面我突然感到很无聊。
我在她的里面软了下来。。。”
“你给钱了吗?”小虾米问。
“这还用问,我象个嫖了不给钱的人吗?”BALL愤愤不平。
“实际上,你比我色。就这点屁事,你记忆了几百年。。。”谢色鬼说。
“你们太小看我了。如果我因为这点事记忆这么久,我也不配作你们的兄
弟。”BALL说。
“那你为什么?”老张问。
“我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听到了生日快乐的音乐声,这才让我真正吃
惊。”BALL说。
这句话也使我们非常吃惊。
我们彼此知道每个人的生日。没人在十二月三日出生,连我们的子子孙孙也
没有。
我们看着BALL,想知道谁过生日。
“那个妓女。就是老大带来的那个漂亮妓女。”BALL说。BALL坚决认为安
琪是个妓女。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记得那天的原因了吧?”BALL说,“因为我丢弃工作,
抛开老婆,不远千里,来到老大的领地。我绝没有想在千里之外,为一个妓
女过生日。”
“而且,我的兄弟们还玩得非常开心,不停地和那个妓女互抹蛋糕。那个妓
女感动得热泪满面。。。”
“算了,别那么激动。。。”看着BALL完全变成一个球形,丹尼陈劝道。
“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你们都记不得这些事了,原来你们感到害燥
了。。。”BALL继续说,“你们有谁承认那天晚上跟安琪作爱了?”
没有人说话。
“你们谁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一晚上都在唱什么歌?”BALL大声问道。
依然没人说话。
“。。。解放区的天是兰兰的天,解放区的人民抽大烟。。。”BALL唱了起
来。
他唱的这首歌,四百多年前,我们抽烟时经常唱。
“也许。。。”很久沉默以后,小虾米慢慢道,“也许,我们当时的确很无
聊。。。”
“在这个日子给一个妓女过生日,仅仅是无聊?”
BALL大声问我们。
我们大声问自己。

6.

如果我们十兄弟是一个人,事情可能简单一点。
如果我们十兄弟当天就死去,事情会极端简单。
但我们活了下来,并且无耻地活了几百年,活得滋滋润润。
当我们无所事事多次重复描述十二月三日后,事情变得难以辨认,以至我们
没人能够搞清楚那天晚上发生过什么事。
十二月三日象一具时间的尸体,在经过多次强奸以后,没人能认出分辨出它
是动物还是植物。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描述,却没有任何共同的地方。一谈起十二月三日,
我们就象是一群刚刚出生的生命,面对无限多的可能性。
我们无法完整回忆那天的情况,我们得到的只是一些片断。我们无法分清哪
些事是我们的想象,那些是真实的事实。
盗版充满我们的记忆。
“有事实吗?”小虾米曾经这样问过。
在我们几百岁的时候,依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时间帮不了我们,反而抹去痕迹,把我们扔在荒原上。
我们每个人的回忆都不一样,每次回忆也不一样。我们指望带有神迹的丹尼
陈能够回答这一切,但他自从那个十二月三日以后,只说一句话:“究竟发
生了什么事?”

老张在我们十个兄弟中活到了最后,所以他对事件的描述带有无可争议的权
威性。
“你知道,我是个龌龊的哲学家。”老张说这话时,十个兄弟只剩下我们两
个人。
换句话说,十兄弟中最无耻的就是我们两个。
老张的无耻在于他的形为,而我的无耻在于我的思想。
“是的,你是IT哲学真正的创始人。”我说,“虽说IT哲学不怎么样,龌龊倒
不见得。”
“你真正了解IT的含义吗?”老张问。
“。。。ITmeansInformation
Technology,可能吧。。。我不太肯定。。。”我想了一下说。
“这是你成不了IT哲学家的原因。你没悟性。”老张笑着说。
“为什么?”我问。
“becauseITmeansINSERTTECHNOLOGY。”老张说。
这是我第一次明白IT的含义。我终于理解为什么IT行业是高科技行业,而IT哲
学则是花花公子(主)哲学。
“怪不得你是个杰出的皮条客。”我说。
“哈哈,这话我爱听。”老张显出很高兴的样子,“我勾引良家妇女,然后
把她们介绍给嫖客。我有做这种事的天分。”
“是的。”我承认。
老张是我们十个兄弟中最英俊最有情趣的人,这一点那些上当受骗的女人也
承认。
“他为什么会这样?”很多女人在知道事实真相后,很惋惜地说。
她们对他没有一丝仇恨。她们会这样对她们的爱人说,“这是命。”
老张有时也认真的想过这些事,“。。。我总是怀着崇高的心情做这件事。
在这件事上我体会到我的价值。我
居然有舍我其谁的英雄之感。”他说,“我无法说服自己不做这些事。”
当然,老张也有失手的时候。这时他会情绪低落,他会说:“世界上所有人
都看不起我。只有兄弟们让我有勇气生存下去。”
在谈到十二月三日这件事时,他说:“。。。我不想欺骗大家,实际的情况
完全不象他们所说的那样。”
“不是因为他们死了,死无对证,我才这么说。”老张说得很肯定。

“当时我们的确去了一个叫‘今夜’的地方,但那不是一家娱乐城,而是一
家桑拿中心。他们记错了。这家中心提供全套服务,干净清洁。”
“你带他们去的?”我问。
“当然是我带他们去的。”老张说,““你也知道,我当时在华南都市报主
持IT娱乐,介绍这些娱乐场所。”
“看在我的面子上,中心给大家打五折,答应全部找最年轻漂亮的姑娘。”
“我也不是没想过,大家十年一聚,到这些地方有些不妥。。。”
“但我实在找不出一个更好的地方。。。。”
“你也知道,四百多年前,IT行业是个最热门的行业。。。”
老张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我。我明白他的苦心。
“当时,老大和安琪在他的一幢三层别墅里,我们在另一幢。。。”老张
说。
“好象当时他正竞选那个城市的副市长,不允许我们带女人回他的别
墅。。。”我头脑里有一些零星的回忆。
“是的。其实他的别墅很大。我们的人再多一倍,他别墅里的床也够用。”
“谢色鬼当时很生气,他看着老大把安琪带进自己的车里。气愤地说,我他
妈才不和老大呆在一座别墅里。。。”老张继续说。
我能够理解谢色鬼,他不能忍受自己心中的想象。
“所以,我把他们带到‘今夜’。。。”老张慢慢说,“我这样做有错
吗?”
“你做得对。”我说,“换了我,我也这样做。”

老张的话很有逻辑,完全不象平时。
其实我应该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如果当时我想到这点,我一定想
方设法让老张多说出一些‘事实’。
虽然我并不相信他说的全是真话,但总比没有好。
老张在这次谈话的第二天成为了一具活僵尸,什么时候死的,我不知道,因
为在这次谈话后的十二月零三天,
我自己反而先死了。
“你那天喝了酒?”我问。
“当然。我喝了很多酒。”老张说。
老张的酒量不小,尤其是当他做了一单大生意的时候。他的最高记录是一次
喝了十二瓶二锅头,当时他劝说二十四个少女走进四十八个老头子的房间。
“但我还是没喝过老大。老大带着那个妓女回家的时候,我已经看不清楚。
只看见老大周围有一大堆漂亮女人。。。”老张说。
老张也坚持认为安琪是一个妓女。
“我们都醉了。。。”我说。
“没有。你们都没醉。”
“为什么?”
“因为你们很生气,生气的人是不会醉的,喝酒的人都知道。”
“也许,看见老大一个人和安琪离开,大家心理不平衡。”我说。
“不是这个原因。”老张说。
“也是。我们还没掉价到这个份上。”我说。
“难说。当我把你们带到‘今夜’的时候,你们全都怒气冲冲。。。”老张
说。
“我知道,你们需要发泄。”他接着说,“当然不仅仅是性欲。”
“当生命进入一个临界点的时候,任何东西都将成为发泄对象。”
“那天晚上是一群女孩子。”
“我庆幸自己为兄弟们找对了地方。”他不停说着。
“我也去了吗?”我问。
其实问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去不去都很正常。
去了,你是一头正常的动物。
不去,你是一头道德的动物。仅此而已。
我最关心的是,哪些事发生了但没留下痕迹,哪些事没有发生却留下痕迹。
我坚持认为,生命中发生的事只是整个生命中的很小一部分,是冰山一角。
隐藏在水面下那些没有发生过的事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
这是别人认为我很笨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在调查十二月三日之事过程中,我的智商明显提高,终于明白十二月三日
之事并不重要,反而是那些应该在十二月三日发生,我们认定要发生,却迟
迟没发生,最终也没发生的事才真正重要。
这些事影响了我们一生,起码对我们十个兄弟是这样。

什么事应该发生呢?

我们应该在车站相聚:一列火车缓缓进站,从窗口看见老大手中的鲜花。
我们应该彼此拥抱:张开双臂,消除彼此之间的生理距离。
我们应该带着各自心爱的酒精:毕业时我们留下的酒。
我们要互相融合,如同十滴血,融入我们在酒中的咒语。
我们要手挽着手,走在高速公路上:让高级骄车滚一边去。
我们要在酒桌上,一醉方休。
在温柔的烛光下,我们要轻声细语的回忆。
语言有力量,回忆更有力量。
老大说醉,我们听从,一醉到底。要我裸裎相对我也一样听从。
我们要在醉上跳午,在瓶中歌唱。
我们的歌声在十年前,震碎窗玻璃;今天,我们内功精进,一定要震破酒
瓶。
我们要去踢球,虽然我们胖得象十个大足球。
我们是十年前一脚踢飞的足球,十年后重新找回。
我们要在草地上撒野,把自己打回原形。
在阳光下见识自己,我们原来如此,也不过如此。
我们有血有肉,还能激动一下,还能勃起。
我们的腿还有力量,不止能追女人,还能追足球。
我们不仅会射精,还会射门。
我们要相亲相爱,我们的老婆孩子也要相亲相爱。
阳光下,我们一定要正直一回,尽管一辈子只此一回。
草地上,我们一定要彻底一回,做一个真正的动物。
树叶香,空气爽,拍打兄弟的肩头,我们不害怕晚上夜行。
我们要象动物一样无所畏惧。
把戒掉的烟点上。
把戒掉的酒端上。
小偷小摸的坏毛病也请重新拥有。
我们要真实的自己,不要修饰的词澡。
很难有和时间竞争的机会,请允许我做一次弊,让我成为贼。
让我活到五百岁,验证一下人与人的关系,人与兄弟的关系。
验证一下,人与阳光之间的关系。
即使在阳光下简单活着,一动不动,也不要月光。
月光之下,只配做一此苟且之事。
当我们死去,要有人为我们叹息。
骂一句,“这个狗娘养的,说死就死。”
然后地我的坟墓前,加一瓶酒,说:
“平时,你不喝酒,今天非灌死你。”
我们不是英雄,也没这个指望。
只希望活得自在一些,象头动物一样自在。
我们是普通人,并为此自豪。
我们知道,时间一定会胜,但不会让它胜得那么容易。
我们不准备和时间讲规矩,和它单打独斗,我们将十个人一起上。。。

十二月三日证明上面的这些事的确不能发生。
虽然它们符合物理科学,但不符合生命科学。
我们依旧孤独,是一个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我的智力有残缺,不能主宰我的世界。
我的想象和我的世界差得太远。它们如同两个有着同一个母亲的亲兄弟,却
永远不和。
发生的事是王朝的皇帝,有着无与伦比的权威,规定我们,不可抗拒。
而没有发生的事更象营营众生,聚集着天下的灵气与力量,在你无法到达的
野店孤村山间水畔,逍遥自在。
没发生的事远比发生的更有力量。
“生活实际由没有发生的事构成。”一个笨蛋这么说。
一个著名笨蛋萨特也说:“你是你所不是。”

我终于大彻大悟,从高级弱智成为一个特级弱智。
其实十二月三日晚上我没有去‘今夜’比我去了对我的影响更大。
所以,我变得真正的满不在乎。我不再关心真相,只关于逻辑与话语。
故事是我们生活中的一切。
我得把这个故事写完,我得写出一个结局。这个结局,吉普曾经见过。
因此,我问老张:“我去了吗?”
老张看着我,慢慢笑了,说:“跟你一样,我也忘记了。”
“那天晚上,你们都一样。”他接着说。
这句话有很多意思,或者我们一样疯狂,或者一样冷静。
“你呢?”我问。
我无法明白我自己的事情,但也许可以了解别人的事情,然后由此推断出自
己的事情。
与自己,或者说与‘我’有关的事情,常常如此复杂。
“我?”老张看着我说,“我当然干我的老本行。”
“拉皮条?”我问。
“是的。”老张说。
“我不停的打电话,把那些女孩子从家里叫出来,当时已经凌晨4点。”
“你们不要那些在桑拿中心的女孩子,所以我不得不把那些已经当二奶或被
人包起的女孩子再叫出来。”
“一定很难,是吧?”我问。
“也不是特别难。当然。如果不是我,你们绝对无法得偿所愿。。”老张
说。
“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你做这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据说你还给某
个省长大人介绍过妓女。。。”我
问。
“是的。单就这件事来说,毫无新奇之处,我没有道理在五百年后还记得这
事。”老张说,“但是,这虽然不
是件重要的事,对我来说,却是一件有趣的事儿。这么多年了,我记得的也
只有一些有趣的事了。”
“有趣?”我问。
“是的。很有趣。”
“讲讲吧。”我说。
当一个人活了五百岁,那么生活中不会再有重要的事,只有有趣的事。
“当然。你不问我,我也会讲。”笑意是一条虫,从老张的眼睛爬到下巴。
“很好笑?”我问。
“有一点点。”老张说。
“快说吧。”我说。
“我再问你一个当时IT界很出名的名词,什么是CTO?”老张问。
“大概是ChiefTechnologyOfficer的意思吧。”我说。
“哈哈,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意思?”
“CondomTestingOperator。哈哈。”老张大笑起来。
“那天晚上的事,跟condom有什么关系?”我问。
“当然有。那天晚上,我临时成了一个CSO。。。”老张依然在笑。
“CSO?”
“CondomSearching
Operator。哈哈哈。”笑意从老张的脸上掉到地上,他弯下腰,胡子在地上扫
来扫去。
“CAO是什么?”我再问。
“CondomAcceptOperator。哈哈。”
“越来越奇怪。。。”我一点不觉得好笑,反而感到一丝悲哀。
一个我认为非常重要的日子,象一个纯结的少女,结果被引诱到condom上
面,使我感到非常尴尬。我不愿意承
认我们从此以后的生存仅仅建立在condom上面。
“。。。那些女孩子来到‘今夜’的时候,居然发现没有condom。。。”老
张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可笑的
是,这个著名的IT桑拿中心,不提供condom。。。”
“是有点奇怪?简直在拿生命开玩笑。”我说。
“不,完全不是。这是家五星级的IT桑拿中心,它给用户提供最洁净的最直接
服务。。。”老张解释道,“完全不要那玩意。”
“真搞笑。”我说。
“所以,我不得不在凌晨4点出去searching
condom,哈哈。”老张泪水已经笑了出来。
我还是认为这没什么好笑。
“这家中心离市区很远,凌晨4点所有小商店,大商店,投币售套机,全部
闭。。。于是我不得不找一个摩的,跑到十公里远的一个地方去买condom.。
。。你知道,我当时不会开车。。。”
我彻底失望,感到身体越来越凉。我没想事情的真相是这个样子。
我慢慢开始死去。五百年的经历将烟消云散。
“你知不知道,我坐在摩的上脑子里一直在想什么?”老张还在喋喋不休。
不过已经毫无意义。
我已经理解了为什么其他兄弟忘记了这天发生的事。
同时,我也理解,老大为什么没娶安琪。
我们是在十二月三日出生的,然后向时间的两头生长。

“我当时在想,等我回去,这帮家伙一定全部完事了。。。”老张还在说,
“我想过半途回来。南方冬天的夜还是很冷,我当时只穿一件衣服坐在没有
遮拦的摩托车后面。。。幸好,我有很好的职业道德。。。”
听见‘道德’这个词,我的心里感动了一下。‘道德’,多么温暧的名词,
象我十五岁前的嘴唇。
“我回来的时候,那帮家伙居然还在衣冠楚楚地等我。。。包括谢色鬼在
内。。。他们真的很有耐性。。。”
没有耐性,我们能活五百年?
“。。。时间最长的是谢色鬼。。。大约两小时以后,我们离开‘今夜’,
开车回深圳。。。”老张说。
“天色慢慢亮起来,我们的心慢慢沉下去。”我记起吉普在描述我们回去时
的情形时说的话。
“我问最后一个问题。”我问老张。
这是我这辈子最后的一个问题。
“问吧,你一直都心不在焉。你到现在也不敢承认。。。”老张说。
我没有理会老张,问道:“我们向老大告别了吗?”
“没有。”老张说回答得非常干脆,“从来没有。”

听完老张的最后陈述,我再没有开口说话,一直到我死。
五百年的岁月已经让我说完了我能说我想说的话。而老张的话,也包括了我
想听的所有言语。
我开始死去。
我开始理解丹尼陈的内心。
如果我有神迹的话,我也会象丹尼陈一样问:“十二月三日,究竟发生了什
么?”
如果我有智力的话,我也会象吉普一样说:“。。。我看见结局。。。”
在我的葬礼上,如果有人问我,你最后想说的一句话是什么,那么我只想说
一句话。
并且,我认为,我活了五百年,我有资格说这么一句话:
去你妈的,老大。
去你妈的,兄弟。


2000/7/1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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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审校对:xiaoron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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