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网·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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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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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12

【片断与截面】
在一九九二年回忆一九八九年的公共生活                                桑克
一九八九:回桑克、心乱、白矮:我们不是一代人                    怒不可遏
“至理”与一代人                                                  王小山

【专栏--罗大佑】
[随笔]在老罗的歌声中茁壮成长                                        桑克
[随笔]明晚,和罗大佑的本相相遇                                    子非鱼
[小说]在我最美丽的时候,遇到了谁                                    兰心
[小说]你的样子                                                xiaoronger

【风花雪月】
你象黑夜的一颗明星照亮了偶的心                                  空空妙手
经历荒凉                                                            许许
有一首歌                                                            悲伤

【小说】
十二月三日(1,2,3)                                               王美丽



在一九九二年回忆一九八九年的公共生活

桑克

1 

如果我们把时光的轴线再向前推进
100米,我们或许就能够看到奇景:
一粒草籽中的一枚单词便道出我们
正在其中生存的奥秘:悲伤与怀念
交替着健壮的双脚在我们面部踏出
深邃的痕迹,非常酷似于街衢中心
的一汪水洼,恭候那伪装雨水的上帝之泪
的君临。以后仍然会有审判的舞台剧
只不过我们有扮演保罗的危险,而犹大
正坐在台下那一片阴影之中看着腕上的
手表还剩下多少时间供我们挥霍,供我们
把幻觉的火炬举到下一个青色而孤寂的天明。

2 

对于这么细小的缝隙,我们或许还
难以插进一枚理性的钢针,但我们清楚
在那样一个清醒的夜晚,缝隙的大小
必将首次超过我们曾经获得的历史的
血眼,汩汩流淌,也许并不能哺育
正在踌躇不前的电脑少年。他们把自己
的内脏随意地当一张纸牌发给正在收购
勇气的亡灵。使我们相信这一日与那一日
的距离正在变得异常巨大,足以装下一个
完整的游戏与田园。只是求你们别让我们
出丑,我们傲慢的原因是我们一时忘了那
上面的斑点是我们贮存已久的发霉的诗篇。

3 

以后的五年怎么能顶得上急管繁弦
而且晨钟暮鼓的三年?那样的一只
正沉浸在银币社会中的蝴蝶怎么能
想到在那个时期之前他还有一个奇怪的
姻缘?与管状的钢铁,与藏在保温瓶中的
粮食,与夜夜从我们大脑之中逃逸的睡眠。
而我们并不承认我们曾经学习浮萍漂泊于
安全的水面,也不承认我们曾经在一只
肥胖的脚前把辈分弄反,或者和他们制作
的雾气心心相连。救赎,这奇妙的肿瘤
一旦植入我们的肉体,我们竟然看到了
年代的真身:一群猩红鼠仔狰狞的笑脸。

4 

他想过未来的火车把他刚刚点燃的那一
丁点儿热气碾成颗粒?哦,没有。他正
读一本清人笔记《逊志堂杂钞》,妄图混淆
玻璃与窗纸的关系,犹如欲望与爱情
正在被切割成两盘截然相反的美味儿。
他一步一步算计幽会的节奏,试图挤满
可耻的意识所侵入的疆域。他不停嘟哝
“堕落正在丧失他的权利”,而我们
正看见划时代的热气球正升向麦田之上
的天顶,我们目眩神迷,我们的嘴脸
也正是一个公民应有的嘴脸或义务,正如
无辜的愚昧在忽然的一瞬间变为妖冶的德行。

5 

七月十三日。美丽的阳光。
洗面池中的水。草绳将挽歌高唱。
想一想这些,我们就哭了。我们把“锡安”
埋葬在“这些”下面。我们与另外的陌生人
拼命喊着:“兄弟!”我们拥抱着能拥抱的
哪怕是一个影子。加拿大杨与
洋槐,金蔷薇,庇护着沮丧的幼芽。
在末世的五月,我们保留这样一份
档案:雨滴的水晶球,透过它可见一个
绝望而疯狂的青年。而在良心泯灭的礼拜日
水分则全部蒸发,只剩干枯的闪电与中年
厌倦地躲在泥中,而泥拒绝与其为伴。

6 

其实我们难以挤出湿润的液体
而干燥更显得不够真实,而且更没有
意义。一颗甜枣与一个巴掌,我们在
生活中的全部内容比这个还要简单
正如一个傻子所言:日出而作,日入
而息,而聪明人正连夜生产着白发
把雪花迎娶到自己的卧室,而不让妻子
窥见。这算得了什么?
纯洁的尺子在他的身体之上变得弯曲
变得和大众传媒唇上的口红相似,也
不能证明他和时代共同主演了
《温莎的风流娘们儿》,一种高难度的飞行。

7 

敲打远足的事物,包括大海之书
包括难以发现的一点秘密:一封信
掩盖着有趣的手术。而事到如今
只有懊丧不已与与我们的面容相呼应。
砂子雄奇的大军正向活跃的神经挺进
而夜晚终于变得慵懒无度,像一个妇人
摸平铜板,门外榕树之上猫头鹰怨声凄厉。
也许我们刚好来到暴力的一寸枝头
也许枝头比我们想象中的高度还要低
还要平庸;他曾在一个暗夜到过远方
而如今他守着几双世袭的草鞋与一个
传奇性的帝王之梦,病得的确不轻。

8 

在全部的事业之中能坚持到这份儿的只有
寥寥的几个声音,我们或许能够澄清这些
糊里巴涂的传闻与口信儿,像在反叛的公路
旅途的间隙,眼角瞥见车窗外的荠麦青青。
就是这么一种回归自然的幼稚认识使我们
差一点儿落入政权专为我们设置的优质陷阱。
我们在一个小镇的汽车旅馆里停下休整我们
在逃亡中变得难以置信的淫乱与孤苦伶仃。
我们对着镜中之物高声怒喝你为什么不在
家中而在盗用上天为流放者制定的可怕法令?
“在远处活,在远处死”,箴言的意味比雾浓
却依然显露我们内涵的稀薄与对耐性的否定。

         1997 5 15 -------5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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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九--回桑克、心乱、白矮:我们不是一代人
怒不可遏

我们不是同一代人。

那一年五月的一个中午,我老爸一拳砸翻了我手里端着的饭碗,然后我随手
掀翻了饭桌作为回报。他于是又打算象更早的十年前一样揍我,不过再看了
两眼他的儿子他以后他终于没有动手。

然后我在我那个封闭的中学校园里贴了一张布告要搞所谓的民意测验。在学
校及时把它清理掉以后,我因为又贴了一张质问校方书而险遭被开除的命运。

那天下午我没有回家。我摸了摸口袋发现里面还有一块钱。于是我去买了一
包烟一盒火柴爬上了一座山,躺在草棵里点着烟看见日落,那是我生平第一
次抽烟。我还发现那个季节山里的夜风不象人家说的那么寒冷,很温暖很温
暖,要把我整个包裹起来在黑暗里旋转。我感觉天地为之倒悬。一支接一支
的烟在我眼前化为灰烬,星星在烟雾里逐渐变的模糊然后开始移动,最后象
河水的旋涡一样奔流旋转不已。很多年以后我看见了梵高的星空才知道不止
我一个人见过这样的景象。周围黑色的柏树沉默无言象是黑夜里的守护神。
看见那些柏树的时候我感觉很悲哀。等到长夜遁去,褪下了黑色以后它们将
还原成一棵树的本来面目,于是它们将从此与我无关,我不再拥有年少时的
守护神。

把那包烟抽尽的时候我坐起来看见了对面山坳里的日出。我是先看见日落后
看见日出的,但我知道以后没有人能再告诉我是先有日出还是先有日落。一
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日头出来,日头落下,急归所出之地。
许多年以后传道书里这么跟我说。

我趴在地上吻别了我的年少。我的年少留给我的只有草棵里的虫子咬出来的
一身疙瘩。年少时的轻狂只能有一次。从此我踏上了另一条不归路。没有人
送我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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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理"与一代人(为网友心有些乱生日而作)

王小山

最近沈浩波在《对王朔批判者们的再批判》一文里,把韦一笑骂得狗血喷头,
我大呼过瘾,韦一笑这种流氓也只有沈浩波这种文痞对付得了。在这篇文章
里,沈浩波骂的不仅仅是韦一笑,还包括一帮所谓的知识分子,包括严家炎
等"大牌"教授,痛快淋漓。
其中的焦点就是对王朔这样一个作家的态度问题。在这一点上,我站在沈浩
波一边,我也是"一名光荣的王朔迷",因为王小波死后,还没有第二个人能
像王朔一样说出那么多我想说而说不出来的话--先喊句口号:打倒韦一笑和
他对"纯知识分子"的奴颜婢膝的狗屁态度。
沈浩波有着和他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但愿他能把这成熟用在正确的地方,而
不是像他所尊敬的一些人那样蝇营狗苟地建立个人的所谓"成就"。他和他的
一些有着伙伴关系的人在朝着"走进文学史"的方向努力,这不是坏事。但是,
这事真的那么重要吗?嘿嘿,也不见得。
韦一笑在文章《无畏还是无耻》里说过这样一段话:"小波的才气是不用再
提了,他可以谈笑之间践踏一切至理,当真到了杂文化境。"
沈浩波对韦一笑的"至理"很不感冒,这里面可能有个误会,我想,韦一笑可
能忘了在"至理"上加一个引号了,所以沈浩波说:王小波什么时候"践踏"
"至理"来着?他践踏的是垃圾还是至理啊!你是在不懂装懂呢还是压根儿没读
过王小波?我估计是后者。王小波靠什么赢得人心?靠的就是道理硬,王小波
是在批判那些伪道理,批判那些腐朽的思想,难道那些东西在你看来是"至
理"?
什么是"至理"?随便举一个例子:吃饱了不饿。这话实在是很有道理,所以
有人就会为了一口食物而出卖灵魂。再举一个例子:吃饱了不恶。这应该也
是一个好道理,管子曾经说过: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看来,"吃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了,但是,别忘了,那个操蛋的朱子也曾经
说过:饿死事小,失节是大。这看起来和"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
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到了一个层面。但朱子所说的"节"又是个什么东西呢
,用不着我废话了。
这两段有点绕吧?绕的原因就是我想说明此亦一是非,彼也一是非,这世界
上肯定是有一些至理的,但是别把别人的"至理"当成自己遵守的准则,说的
明白一点,就是对一些所谓的至理要有自己的观点和态度。
今天,6月14日,网友心有些乱的生日。我只比他大15天,我们是一代人,对
于我们这代人(姑且按巴山的说法:6代半,就是60年代中后出生,80年代上
大学,90年代走入社会的人群)来说,脑子里被灌输了些什么"至理"呢。
我出生的那一天,死了一个叫朱敏的人,此人是我家的邻居,他是被红卫兵
(或者造反派)折磨死的,我出生的那一个月,正是"武斗"开始的时候,据
我妈妈回忆,她经常抱着我躲在炕沿底下躲流弹。写到这里,我想起刘晓枫
的文章《冬妮娅》(大概是这个名字吧)里成都那个因胸口遭枪而死的少女
,她大概就死在我出生的前后,她听了一些"至理",要去保卫谁,结果呢,
把应该献给情人和孩子的乳房献给了子弹。
我记得很清楚,4、5岁的时候,我爬树,胸口被树枝刮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现在还留着浅浅的伤痕,但是,当时我根本没有觉得疼,因为恐惧。恐惧的
是我带在胸前的陶瓷像章和我的皮肤一样破成了两半,旁边的小伙伴也吓呆
了,一个姓郝的伙伴说,快跑吧,电台肯定来抓你了。"电台",在我心中成
了恐怖的代名词,它们似乎无所不知,整天以一种狠呆呆的口气说着一些似
乎是"至理"的东西,虽然,可能几天后他们自己就会推翻那些说法。其时,
我的父亲刚刚从拘禁中被释回家,我什么都没敢对他说,把像章和伤口一起
隐瞒了。
直到前几天,我才和父亲说起这事,说完,我们笑笑而已--毕竟,是近30年
前的事了。我半生中遇到过几次生命危险,但是和这30年前的事情比起来,
简直是小菜一碟。最让人难以忍受的,不是伤痛,不是病魔,甚至不是丧失
亲友,而是对未来命运的一无所知--那时候我太小了,我忘了那种未名的恐
惧陪伴了我多久,我只知道,现在想起来还隐隐作痛。估计大多6代半对文
革的记忆和我差不多,肯定上学第一篇课文是"毛主席万岁"而不是"上大人孔
乙己",还能记住开大会时一片林立的胳膊,那是在呼口号,而胳膊尽头的手
里,自然是有一本红色的小书。如果读书早
点还能记起来课文里"柳下跖怒斥孔老二"的内容,稍微晚点,记住"右倾翻案
风",再晚点,就是"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了。
我总在想,如我和心有些乱,或者巴山或者厨子等人,为什么会形成现在这
种性格呢?我们性格中的共同点,是叛逆,虽然心有些乱和巴山的观点就像
两根铁轨,永远合不到一起。
我叛逆,我讨厌一切他们的"至理",最可能的原因就是他们灌输给我的"至理"
太,多的就像70年代任何一个公共厕所里的苍蝇。这也是我喜欢王小波和王
朔的原因。王小波死了,现在活着又能说话还没有不让说话的,也只剩下一
个王朔了。
其实,蝙蝠没有说错,王小波的确在践踏"至理",践踏的就是我讨厌的那些
"至理",所以他死了。王小波不能忍受个人的生命不如公社的电线杆子或者
稻草更有价值的说法,王朔当然也不能,王朔是个好样的,他没有去践踏什
么--他亵渎它们。在这里,亵渎是一个褒义词。
此刻,心有些乱和将近20个网友在一起喝酒,我脚指头都知道,一顿酒下来,
他们肯定又亵渎了不少东西--包括许多看起来很"高尚"的玩意。
1991年中,我和两个蹬三轮车拉泔水的朋友聊天,其中一个专门到北大和清
华去找泔水,用他的话说,那里的泔水营养丰富,因为学生们扔起馒头来根
本不在乎,他们的食品都是"特供"的。这让我很吃惊,在两年前,反"特供"
最凶的就是学生,而很不幸,在真正生活在底层的人心中,我们自己也是既
得利益者。谁也代表不了老百姓,虽然很多人企图去代表他们。
我友王佩和老新曾经打车10余公里,为北京站前某老乞丐送去御寒的大衣。
但是,王佩愿意把自己的工资分一半给他为之流泪的那个困难的清洁工吗?
一次可能,一直这么干,那就是圣人了。
我们显然都不是圣人,我们只是人,普通的人。对普通人来说,应该在力所
能及的情况下帮助别人是"至理",那么我们能不能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做一
些更有用的事呢?
我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教我语文的朱老师是我见过的最为严厉的老师了,
曾经不顾他是我父亲大学同窗的面子在全班面前连抽我10余个嘴巴,我记恨
他很长时间,直到这次回家。朱老师老了,满头也是和我父亲一样的苍苍白
发,这次他到家里来,是和父亲叙旧,顺便提起他为全区教师到北京上访,
讨回了被拖欠许久的工资的事情,整个事件进行得轰轰烈烈,过程也不必细
说了,我只想知道,类似这样有危险而未必成功对自己又一点好处都没有的
事情,在看到这篇文章的朋友里,有多少人愿意去做呢?自己问问自己吧。
那么,还有一些事情是需要我们去做的,我这么说显得没有良心,但真的有
一些事情比帮助个别的乞丐或者教师更为重要。其中的一件,就是和王朔们
一起去亵渎那些"至理",去完成王朔所说的"耍王八蛋"的那个过程。
6代半是不幸的一群人,一个7代半的MM和我说过,如果我晚生4年,一切都
不一样了。但是,我喜欢我6代半的身份,我们是跨越两个年龄阶段的人,
我们见证了许多事情。还记得盖达尔的《一块烫石头》吗?那个老头说:我
为什么要返老还童呢?不,我为我做过的一切而自豪。
当厨子拿起《南方周末》看到南方水灾又死了很多人时,他的眼泪流了下来,
我知道,这是我的兄弟,尽管他周期性地发疯,但发疯的兄弟依然是兄弟,
能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证明我还是个好人。我很在乎自己是不是好人,有
的时候也很怀疑,甚至担心:NND,我万一是个坏人怎么办?
看,学了几十年他们的"至理",我连自己是好人是坏人都分不清了,这样的
"至理"要它还有个P用。巴西某社会学家曾经跟踪调查16名渎职的官员生活,
发现他们最后没有一个得好死,大多是因为良心不安抑郁而死或者得了精神
病。这个调查能证明巴西人还有良心,而我看到的--起码在官员里面--有良
心的人已经不多了。这样下去,中国人寿命会越来越长的,悲哀。丢在哪
呢?我们的良心。如果能找回来的话,中国就还是有希望的。
找回良心的第一步,就是先抛弃那些"至理"吧,我不知道,王朔大概知道,
我爱王朔。
写的有点乱,乱就乱吧,大概是我心有些乱吧,呵呵。
心乱DD生日快乐!但愿没给你添堵,添了也就添了吧,谁让你们大碗喝酒,
而我只能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忍受闷热的天气,敲击可怜的键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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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罗的歌声中茁壮成长

桑克


最早听的罗大佑的歌大约都是左近的唱手翻唱的,像成方园翻唱的《童年》
(她可能考虑到了80年代的国情,或者迫于某些教育者的责任感,或者别的
什么原因,她把第二段歌词——“初恋的童年”略去了。所以我们的“童年”
其实是不完整的。其实那也不算是什么初恋,不过是小男孩心里嘀咕着“隔
壁班的那个女孩/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而已,干净得比洗衣机漂洗过还
要干净),牟玄甫翻唱的《鹿港小镇》——在首体听他激情演绎——他的声
音或许太漂亮了,听起来总不如破锣嗓子的老罗那么沉痛,那么忧愁。前些
日子,成方园在一个回顾性的电视节目中,又重唱了一次《童年》,这次的
唱法是很新的,曲调都改了,大约是眼下的一种“修改或者篡改”的风尚吧。
或者说她把罗大佑解构了,有那么一点嬉皮了,可能有些人喜欢这种轻飘飘
的愉快的东西,但我觉得还是让老罗自己唱好,老罗的嗓子从专业的角度看
可能不够唱歌的本钱,但是我却喜欢,喜欢到了一塌糊涂的程度。
是老罗伴着我们这些六十年代出生的人茁壮成长的。在我们身边还有一个正
在往四张奔的老崔。所以我们对长得神头鬼脸的老罗是有那么一些情结的因
素在里面的,这就像知识青年们(其实当时他们的知识并没有很多,只是有
那么一点而已。比农人高一点点就足以形成一些虚妄的优越感了)喜欢唱其
实很左或者音乐上很不怎么样的《兵团战士胸有朝阳》,其实他们也知道那
个时代的问题,但是他们只是太想念或者怀念他们年轻的那段时光了——上
了一定的年纪,难免喜欢回头,想自己无知而可爱的岁月。其实,这也可以
用来解释眼下这帮跳兔子舞的孩子们。他们喜欢烫着黄毛的韩国的什么组合
,喜欢长得傻乎乎的看过来看过去的小齐,很多岁数大一点的人觉得他们浅
薄,觉得他们太没有文化,其实这和文化有什么关系呢,只不过是和青春有
关系而已。过了很多年,当这些孩子长大了,擦完了枪擦完了汗,把钢铁或
者轻功练成了,把西经取回来,或者著作等身,或者名满天下,他们也会怀
念他们的这些幼稚的青春的歌子的。这些歌也就自然而然成了他们的圣歌了。
老罗的歌成了我们的圣歌,不是他有多么好,多么尖锐而幽默地写出了时代
的什么特征,只不过和我们其实很卑微自己又觉得是鲜衣怒马的青春有关系
而已。我们或许赶上了唯美时代的小尾巴吧,所以才会天真地觉得余光中老
先生的《乡愁四韵》在老罗的曲子中美不胜收,喝二锅头的时候唱,味道可
能会更好。或者我们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对感情有了一些好奇的心理,才
觉得《光阴的故事》把我们心口上莫名其妙的悲伤全说出来了,甚至脆弱的
人,还赔上几滴说来就来的泪珠——用不着抹清凉油或者滴眼药水什么的。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
么想/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它天天的流转/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的成
长”多么优美的风花雪月!可惜的是初恋的时候谁都没有谈恋爱的技术,但
是谁都冒充是老师傅,结果也就留下一些苦闷的象征了——什么诗啊什么感
冒时候下雪的时候写在《追忆逝水年华》背面的情书啦之类的力比多排泄物
。手抄本的《你的样子》《是否》还是老样子?而《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
早已不会弹奏什么《青春舞曲》了。
现在这帮子人已经被更年轻的人称作是老帮子了,他们或许还会唱“你曾经
对我说/你永远爱着我”(《恋曲1980》)或者“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
脸”(《恋曲1990》),而到了什么《恋曲2000》就不知道老罗要干什么了
——这时候可能都跟我似的去听于魁智的《男起解》去了。还是喜欢听老罗
的老歌,不是说他后来写的不好,而是和我们没有关系了。当听到“无聊的
日子总是写点无聊的歌曲/无聊的天气总是会下起一点点毛毛雨”时,我的
心跳速度就会加快,心脏就有被锤子敲击的痛感,热血往脑袋上涌,好象看
到几十万人在唱《国际歌》一样,略有不同的是,听《国际歌》时会痛得流
泪,而这两句只是让人感慨万端而已。“荒谬的世界总也会有点荒谬的乐趣
/荒谬的天气总也会下点小小的及时雨”——老罗又变成哲学家了,或者是
中国版的鲍勃迪伦,手舞一把昏天黑地洋琵琶,道尽江湖风风雨雨。
《现象七十二变》——孙猴子?是世界。《之乎者也》——中文系?是世界。
《亚细亚的孤儿》——亚细亚?是世界。
世界充满了喜剧性。这喜剧好看,引人下泪。
在北京师范大学科学文化厅,刑天带着他的“黑洞”戏班子,朗诵诗歌,其
中一个充满着粗糙的质感的哥们儿唱了一曲《未来的主人翁》。那时侯我们
就是未来的主人翁,现在也该轮到我们来唱了——“你走过林立的高楼大厦
穿过那些拥挤的人/望着一个现代化的都市泛起一片水银灯/突然想起了遥远
的过去未曾实现的梦/曾经一度人们告诉你说你是未来的主人翁……”
我们在老罗的歌声中茁壮成长,长成了那个天真干净还有些狡猾的孩子——
“总是要等到考试以后/才知道该念的书都没有念……就这么好奇这么幻想
这么孤单的童年……”
200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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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晚,和罗大佑的本相相遇

子非鱼

一帮朋友在卡拉OK厅玩,如果其中有两个罗大佑迷,对其他人来说就是一个
灾难:他们如遇知音、如数家珍、如沐春风,必要满本地找罗大佑的歌过过
招练练嗓子,并且不能容忍别人在他们过招的时候插上不合时宜的一腿;他
们固执地要在这样浮华的地方把罗大佑推荐给那些耳朵尚未经过罗大佑洗礼
的人,固执地以为所有的人都会爱上罗大佑,第二天一早就应该满城打的翻
找罗大佑的唱片;结果大家只好一起静坐在吧台前聆听他们并不美好的表演
,度过一个原本应该热热闹闹热舞狂欢群星共醉结果变成个人作品聆听会的
寂寞夜晚。
喜欢罗大佑的人都有类似传教士的精神,他们总以为自己在传播语言的大道
,实际上他们只是把这种语言介绍给了那些本来就有“慧根”的人。有一个
个人网站叫“音乐教父罗大佑”,大概就是自命为罗大佑的传教士。办网站
的好像是两个热恋中的情侣。我为这对情侣感到高兴,爱情是容易消逝的东
西,但是如果加上了传教的神圣感,那爱情可能不朽;若再加上知音的幸福
感,那不朽的爱情几乎就可以忍受了。
这些传教式的态度让我怀疑罗大佑的所谓反叛性。反叛的东西怎么会有这么
多执著的追随者?大佑其实是最固守的人。你看他的歌词里在说忘记、解脱
、斩断,在调侃世事、悲愤人间,但是他的音乐执著吟唱的却是留恋、固守
、承袭,在修复家园、回归故里。罗大佑音乐的本质里是有宗教的成份的,
他适合于一个人在静穆的环境下静静倾听,或者众人集结一种肃穆的“气
场”来倾听,然后心灵得到修复。世事在不断背离着我们的理想,我们在做
着我们童年时不敢想像的事情,我们在不断忘记,我们在远离自然、爱情、
道义,我们在现代化,在后现代化,未来有无限可能,我们在迷失。从《鹿
港小镇》开始,罗大佑就在用激烈的腔调吟唱回归,用温柔的迷恋把爱情变
成回忆,他经常在你耳边絮语: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迟,你将已经踏
上旧日的归途;我来唱一首歌,古老的那首歌;你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像那
梦里呜咽中的小河。。。
大佑现在经常说一些禅语,所谓活在当下,像一条鱼,在不同的空间里生活
。。。恭喜他终于回归到他的“本相”。时代曾经赋予他一种悲愤的形象,
当那个悲愤的年代过去,他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唱一唱可以安抚我们心灵的
情歌。这些情歌传承了孔夫子“哀而不伤,乐而不淫”的正宗,也传承了新
文化运动以来不肯全盘西化的一脉,有趣的是,在那些高举文化大旗的人们
当中,我们并没有发现类似的人物。罗大佑是两岸三地的唯一。
明晚,我们也许会相聚在上海,我们和我们的老朋友可以借着罗大佑互相问
候一下,我们可以尽情地运用一下罗大佑特有的语言,告诉他们我们尚固守
的一些美好的东西。
明晚,我们不渴望激情,不渴望心跳,我们也不想朝拜什么,我们只希望能
和罗大佑的本相在时代的晚上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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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美丽的时候,我遇到了谁……

兰心


  首先,我要想想,什么时候是我最美丽的时候。一般来说,对于一
个女孩子,最美丽的时候,就是年轻的时候。
  我想,我并不例外。
  是的,在更年轻的以前。那个时候,我额头饱满,目光明亮。我的
刘海在风里轻轻拂出黑色的波浪。我穿一件淡绿色宽大的毛衣和一条白
裙子,抱着我的高等数学教科书从校园里走过。那个把毛衣让给我穿的
女同学,嫉妒地说不出话来。啊,如果一个不美丽的女孩子也有美丽的
时候,我相信,就是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我应该要遇到一个人吗?
  我怎么能怀疑呢,毫无疑问的,我,一定,要遇到一个人。他可以
不知道我的美丽,不知道我的等待,不知道我的泪水,但是,他要出现
,出现在那个时刻,让我的美丽从此有一个标记,在以后的岁月里,让
我一想起他,就想起我的美丽,我曾经如此明亮的美丽。
  于是,我遇到了。
  就在校园里,那个钟楼上。
  我们校园里有一座很高的楼,楼顶上有一个巨大的钟。那个钟的指
针比我还要高。我在偶然的机会里发现了可以爬上去。所以那些日子里
,我就常常爬上去,坐在钟下,发呆。我可以感觉到时间一分钟一分钟
地在我头顶上走过。而我无所事事,捧着一本永远看不完的红楼梦。只
要是中午或者课后,学校广播站就放着歌。每当这时,我就坐在那里,
为了听歌而听歌……在以后的岁月里,我再也没有享受过这样无所事事
的奢侈,就好像在以后的岁月里,我再也没有如此美丽过。
  然后,我就遇到了他。
  他。
  先是一个音符。然后,一组美妙无比的旋律出现了。然后,就是他
的声音:“是这般柔情的你,给我一个梦想……”
  我在一刹那间,热泪盈眶。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孤独而美丽地坐在钟楼上,离地面遥
远,离人群遥远,离现实遥远。离我最近的,是无穷无尽在我头顶走过
的时间,是在时间之上的蓝天白云,是蓝天白云之上所谓的天堂,还有
,是他的声音和……他。
  我的泪水轻轻滑下来,滑过我无比光洁的青春的脸颊。我的心里被
巨大的喜悦充满着,我张着口,却说不出话。我不能站起来,不能思想
,只是喜悦……并且悲伤着。
  他还在唱着。现在他唱着“我将真心付给了你,让悲伤留给我自己
……”他的声音在天地间盘旋。世界不见了,只有他的声音,他的旋律
,他的悲伤。
  是的,在我最美丽的时候,我遇见了他。他不知道我的美丽,不知
道我的等待,不知道我的泪水,也不知道我从此与他的歌声相伴而过的
每一个黎明和黄昏……但是他出现了,以一种和所有的邂逅都不同的方
式。我的美丽从此有了一个记号。一个用音符做成的永恒的记号,那是
永恒的音乐,永恒的声音,永恒永恒永恒的,罗大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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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样子

xiaoronger

很多年前四月的时候,春天还没有走远。
那时候正是绿草如茵阳光正暖的季节,家门口几丛黄灿灿的连翘
晃的我几乎睁不开眼,而微风过处,满树的桃花梨花洋洋洒洒的
飘落真是拂了一身还满。我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看来是要花
粉过敏了。不过这没有关系,如果真的花粉过敏的话,倒是可以
顺便研究一下美国的医疗体系。可是几个喷嚏过后,我倒是越来
越感觉舒服了起来。那种心思模模糊糊却又懒洋洋不肯琢磨的感
觉。仿佛我在等待什么却又不确定,一切又都于我无关的感觉。
不过我已经知道了要转学的结果,所以我也的确可以天天逃课无
所事事的晃荡在校园里。校园里当然有忙忙碌碌穿梭的学生在赶
着去上课,可多数都跟我一样在无所事事的闲晃。因这纯粹的阳
光因这懒散的天气,躲在教室里是多么的浪费呵。
我随着人流往对面的公园里漫游过去。和迎面碰到的梅打了声招
呼,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说你天天躲在地下室里可真都捂的发霉
了。她心虚的犹豫了一下于是放下了手中厚厚的一摞的文献转身
和我一起去晒太阳了。
其实梅那时正被前夫骚扰的厉害也找不到伴儿哪都不敢去,她看
到我如此健康的声色不禁艳羡的就随我一起走了。后来我笑话梅
说你这般见人就跟人走早就该被拍花子拍的不知道天涯海角了竟
然还能够混成俺的校友又一起流落到美国来简直跟俺是前生有缘
啊。梅就像没听懂我的玩笑一样拼命睁大了她的一双小眼睛无限
风情的望向我“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梅的前夫是个
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出身,三年的婚姻后梅的中文已经完蛋了。要
是换成中文再配上兰花指说“你在说什么尼呀,你!”该是多么
的妩媚啊。她肯定不知道这时候她媚眼如丝是多么的诱人。不过
也许她就是在习惯性的不分对象的和我撒娇呢。
梅总让我想起什么,可能是什么时候我也这样向谁撒过娇的日子
吧。那些日子里总是伴随着一些灰蒙蒙的天气就好像一扇永远也
擦不净的玻璃一样。可是玻璃背后我一直以为有些什么是我的梦
寐以求,我越想擦干净它它就越模糊,于是我决定放弃要清理的
念头了。
公园的中央是个私家高尔夫球场,上次梅带着另一个校友若和我
来玩的时候若还爬到了一棵离地不到三尺的歪脖树上朝我和梅演
习他向女友求婚的镜头--若一脸悲痛的趴在树上,“佳,嫁给我
吧。你不答应的话我就跳树给你看。”我和梅笑的差点在草地上
打滚。若还没来的及表演跳树殉情的意思,我们就被高尔夫球场
的保安轰了出来。这以后我一看到这棵就忍不住要笑,可是梅却
什么也记不得了,所以她只好莫名其妙的陪着我笑。我倒是忘了
问梅后来若有没有娶到佳,可是听梅一贯的说法是若找的一串女
朋友们可比中国足球早好些年就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了。严格的讲
这个佳也不是中国人,而是美国出生的台湾人。以前看若的相册
若就很严肃的指着一个日而曼老头说这曾是我的老丈人,而现在
若又陷到了一个有钱的台湾丈母娘的“淫威”之下。我忍不住要
对着歪脖树拌了个鬼脸,若你自求多福吧。我想都想的到若的表
情,怎么说我也是你老师辈的人啊你怎么老拿我开心呢。他的眼
睛老自觉不自觉的朝我放电,我只好跳开三丈回他个恶心的受不
了的神色。若只好摊开手说看你叫我老师的份上我就不朝你下毒
手了罢。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身旁环佩叮当一阵香气飘过,几个小姑娘
嘻笑着要去城南的音乐节里逛逛。我抬眼瞅瞅梅,梅耸耸肩做个
whatever的姿势,于是我们俩起身向街边去招车。
为了省钱我和梅还有四个美国小姑娘楞挤到了一辆出租车里,前
座挤了俩个瘦子,后排交错了四个。司机心疼被压瘪的车咕囔着
我们要多给五块钱的小费。我们咕咕乐做一团,一个人平均才一
块钱啊。下了车司机攥着我们给的车资,顺手挂上了歇工的牌子,
还问小姐们要不要一起玩啊,于是我们哄笑着一涌而散。忘了说
这个司机是个老黑,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音乐的节奏,一张口更是
R&B。梅已经有些喜欢他了,不过在她开口之前就被我死活拽开
了。原因很简单,我听不懂老黑的英语。
爵士音乐节非常的有名,梅曾经来过,她的前夫在神经病发作以
前还曾经客串过乐手。其实她的前夫在一系列可以载上美国史册
的事件中都客串过什么角色,比如越战,反越战,比如吸毒,反
吸毒,甚至还有神经病的越战后遗症。我在他们离婚之前的最后
一次PARTY中见过他一面,宽厚慈祥的可以做梅的父亲。总是非
常温和的笑,而且跟梅宝贝甜心的乱叫。不过由于他那时候已经
失去了药物的控制,在PARTY结束前他忽然怒气冲冲大吼了一声
脏话就摔门而出了。于是梅的脸色就一下子灰暗了下去。大家只
好不欢而散。
那年的音乐节上可以想象梅是多么一脸崇拜的望着台上的老公,
幸福的不言而喻。那时候梅还以为爱情的威力是无穷的,于是她
让老公慢慢的停掉了药物的治疗以减轻一些强烈的副作用,可是
情况很快就脱离了梅的控制,他终于不知不觉的疯掉了。在他疯
掉的时候他还贷款买了一艘游艇,梅象公主一般晕眩的和他一起
享受了一天的豪华游乐然后回到家中就发现了银行的破产报告。
受不了现实和浪漫的残酷夹击,梅决定放弃了。于是梅的灰暗脸
色就这么一路灰暗下去直到真的发了霉。
梅便有些楞怔的瞅着那些似曾相识的舞台,仿佛一下子就掉进了
时空的陷井。今昔又是何昔呢。
昨天刚下过雨,地面有些泥泞,露天搭的舞台在泥泞中便显得有
些破败。有人在泥泞中铺垫了一些干草以便行走,于是整个场地
就有了一种马厩的味道。我还没有来的及仔细辨认四面八方涌来
的乱哄哄的音乐,我就先闻到了马厩的味道。于是我很失望的对
梅说这简直是乡下的庙会啊怎么就全国盛名了呢。梅有些不解的
点点头,大家都说好的啊我们先照张相一会还可以和歌手合影呢。
后来我总觉得照片里梅的笑容有些凄凉,可是梅始终都不肯向我
承认她有过凄凉的感觉。不过我问她的时候她正抱着她的儿子上
演合家欢,我早知道梅有着善良的健忘症,所以我的问题也是纯
属多余。我和梅就差那么一点点,所以别看我们同是天涯沦落,
可是她比我快乐的多。
遥远的青春遥远的家国不那么遥远的三十岁,还有那空虚且没有
着落的爱情,梅选择了忘记,我却不能。
得声明的是,我对音乐的欣赏也就是所谓的“春风过驴耳”,难
得有两个曲调能留下印象,那也多半是有背景的原因。所以照相
前当梅安抚我被风吹乱的长发时,我的脑海中却忽然幽远清澈的
跳出“不明白是为何你情愿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罗大佑的老
词来,就仿佛那风里传来的声音穿越了千山万水甚至漂洋过海依
旧还清清楚楚,我却忘了他到底对我说了什么。可是隔着那层毛
玻璃我却分明看见了他告别的哀伤眼神,于是腿一软我就险些落
下泪来。
我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对梅说要不明天就把头发剪了吧,发稍
已经发黄分叉了,乱糟糟的就象迷宫里的回忆一样,我已经找不
到回家的路了。
我和梅朝着人多的地方挤去,后边的人多横七竖八的躺倒在草地
上,前台的人则随着强劲的音乐手舞足蹈。早知道我也会混进群
魔乱舞的地方,我就应该换一身紧身一点的衣服也就可以线条明
晰的立马找到音乐的感觉。可是我现在穿着宽大的吊带百褶裙一
直拖到脚跟,不习惯露肩膀我还套了长袖开襟的短白外衣在外边。
加上我的情绪还没调动起来,所以我也就是笑着看梅在人群里随
波流动舒展成各种奇形怪状的样子。我乐在其中。可我不是他们
中的一员。这样的认知让我有些喜悦也有些伤感。
梅有些恶作剧的忽然拽掉了我的外衣,多好的阳光啊就你穿的多
了。左右看看的确多数女人的肩膀上都是两条或者四条带子那么
简单遮掩着,可我还是觉得小风凉嗖嗖的,先得紧温度再说风度
吧。我就又提留上了外衣。这么一抬眼就看见了老黑司机在朝我
们温和的笑呢。见惯了满大街乱跑无所事事却又眼光凶恶乏味的
黑人,他的笑真的让我很舒服。他张口就吼了几嗓子立即得了周
围人的注意。我朝他伸伸大拇指扭头看看梅希望她不要再提起这
茬,可是却发现她的注意力却已经被另外的一对活宝吸引走了。
刚到美国的时候看到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嘴里吐出几个纯正的中文
单字我总是忍不住怪叫连连。现在当我听到这个黄毛小子说自己
去过长城爱上了一个西安姑娘买回了一床驴毛地毯和几座元朝景
泰蓝我是一点也不惊讶了。可是梅的魅力却在一句中文一句英文
你来我往的交谈中被逐渐诱发了。她笑的时候,眼睛已经眯成了
一道缝象一对展翅欲飞而且就要飞出脸庞的翅膀,显然其中的黄
毛小子已经毫不迟疑的中计了。
我们一起去喝咖啡吧。站在黄毛小子旁边的绿毛小子凑趣的提议
说。梅的眼睛瞥向我引带着他们的黄绿眼珠也都一并转向我。我
却很不识大体的摇起了头。我现在只想听音乐和晒太阳。晚上说
什么也要回学校看书的。
梅的神色有点惋惜不过也无大所谓的样子,想来她也就是想证明
一下自己魅力尤存就够了。黄毛和绿毛小子意识到我可能是最后
拿主意的,两个人有点不约而同的朝我搭讪起来天气很好啊嘿你
是梅的同学吧你是中国哪部分的会不会说广东话啊南方的姑娘可
都漂亮的很啊。我就是微笑的听着约略带着点不耐烦,脑子里却
在胡思乱想着他们的眼珠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地摊上卖的五颜六色
的玻璃珠子放在罐子里在阳光下闪闪放光可是单买回来一个两个
的时候却又觉得没多大意思了。或者他们就像长安城里胡汉杂居
的巷子里走出的波斯人,总是活泼的乐天的天涯到处有芳草的所
以小小波斯人们今天都遍及全世界了。说不定现在他们看我们也
就差不多同样是波斯人的意思吧。我其实和梅一样喜欢美国喜欢
这里的自由自在就像喜欢那一罐子的玻璃珠子似的,不同的是梅
对每个珠子都还保留着小女孩的好奇和迷恋,而我自以为我是个
成人了所以应该有点责任和自省,尽管我也不知道我要省什么。
黄毛和绿毛看到了我的心不在焉,可能有些沮丧,于是黄毛转头
继续拍梅的马屁希望能套出梅的电话号码什么的联系手段。我满
脸坏笑的瞅着梅,他们可算撞到马脚上了。梅的前夫一直就是电
话骚扰梅害的梅连换了三个号码正藏之不叠呢。
果然梅的脸色不怎么好看起来,含含糊糊的也没真说出来。于是
我就拉了梅和他们说再见了。那两个家伙看着我拉梅的手忽然有
所悟,我索性把手搂住了梅的腰哈哈大笑起来。梅有些不满你不
能总这么佯狂吧人误会多了可有弄假成真的嫌疑啊。我只好非常
绅士的把手收了回来,然后我们俩的笑就停不住了。
尽管我对歌颂上帝并不感兴趣可是他们的乐队占了最好的一块草
坪,于是我和梅就拣了一个角落躺倒了下来。我在阳光下昏昏欲
睡。天空中几朵云飘来飘去的影子扫过我的眼睛就像我奔驰在草
原或者荒野中有重叠的山峦湖泊从我眼前飘过一样,我想乘风而
去寻找那个遥远的声音,耳边却模糊听见梅的叹息我们应该和他
们一起去喝咖啡的总比睡觉是更好的消磨时间的办法吧。我说梅
你去找那个黑人吧我看他倒是很诚恳的。梅问他在哪。就在我们
看见黄毛绿毛的地方。梅咯咯笑起来你太刻薄了当初你看到若不
也二话不说就跟他一起出去了么。我翻个身让阳光烤烤另一面对
梅说怎么我的这点糗事你们都门儿清算了晚上我们图书馆见吧。
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可是那个声音也离我越来越远了。我感
觉非常的萧索,在这清澈耀目的四月天里。不是因为孤单也不是
因为无助,也许就是为了那么一点点的理想去抓住一点点的完美,
可是我却像天上的流云一样没有根基没有形状的漫游飘流着停不
下来也等不下来。所以我很不快乐。比我意识到的还不快乐。
好像我一直躲在了什么阴影下。抬头一看,却是若的灿烂笑容。
佳呢?佳有课。那你不接她下学了?她要做个小组报告至少得到
晚上十二点才能准备好。听说她要毕业了?是啊,商学院少的只
要一年就够了她已经等了我一年了。我微笑--佳的功课是典型的
美国人作风好歹在混毕业哪里会真等呢。那你还不赶快写论文毕
业好跟佳一起走人怎么却这么闲的跑出来了呢?
找你啊。你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我一激泠从毯子上坐起身来喂说什么呢你。
若笑了。别紧张么。我就是校园里看到你本来想叫住你结果一转
眼你就不见了。刚好我上完课所以就和一群学生一起过来了。若
坐在我旁边揪着青草说毕业就是失业我又着什么急呢。
我不说话。若也就沉默。
我看看天空,云彩越来越重仿佛又要下雨的意思。于是若站起身
说收拾收拾我们一起吃饭去吧。我很不情愿的说我想自己呆着你
老人家饿了就自己解决去吧。若非常好脾气的站在那里,别这样
我向你保证我只给你我纯洁的友谊好不好?我抬眼看进他的眼睛
里去,很清澈却也很迷惑。也许清澈的是他迷惑的是我吧。一时
间我有种想笑又想哭的冲动。
若很了解的拉我起身,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就这样挺好的。我也不
知道就怎样挺好,其实这样挺不好,可是我拉住他的手却慢慢感
觉平静了下来。于是我们就一起走了。
若没有钱。他只有九个月的奖学金,假期里他宁可钻研老庄也不
肯去打工。可是他不小气,一点也不。以前他那个印度的女朋友
回国的时候,他刷着信用卡的钱带着她沿着密西西比河一直玩到
源头也一直到现在还没还清信用卡的债。所以当他带我进了附近
最有名的一家法国餐馆而不是麦当劳的时候,我倒也不惊讶。可
是我也不高兴。他仔细看着我的眼睛我的脸色说我不想委屈你,
而且既然来了而且很快就走了总是要领略一下地道的法国菜不是。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要走了?他苦笑这还感觉不到么?所以你来给
我送行了?冷笑中我却有些哽咽。他沉默了一下然后很轻的对我
说我知道你在乎我的过去我的现在我也没有办法给你什么可是我
真的很喜欢喜欢你,是喜欢不是爱因为我早就没有了这个资格。
就这样接受一次好么?这样的机会也不多了。
我埋首菜单不想让他看到我伤感的样子,可是我依旧嘴硬的说不
可能绝不可能。他叹口气不再和我争辩。
晚餐吃的很安静,餐桌上摇晃的蜡烛很给情调让不知情的人看肯
定以为我们幸福浪漫无比。也许就这样不知情更好,可是从一开
始他就知道我也知道,所以我们聪明反被聪明误所以我和他也就
什么也不是了。
前几天我不小心翻出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日记,那时候我们正狂热
的卷入到一场运动中去,那时候我们还以为我们是什么可以改变
什么可是结果你知道。若慢慢的叹口气,从来都不想再提起的,
就算是为了尊重也应该沉默,可是我想告诉你告诉你我的每一个
秘密因为你会理解,你就像我年轻的影子一样,这一点就连我也
迷惑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我努力的聚精会神于我手中的刀叉和盘子中的
牛肉,可是眼泪却不小心落到了牛肉上,一点一点洇了开去。好
像穿过了漫长的岁月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我们就这么握着手让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失而满不在乎。我朝他微笑。他的眼睛也在镜
片后闪闪发亮,而他的笑容却有了沧桑的味道。
我们沿这街道一家店接着一家店的逛,古董纪念品还有咖啡屋。
昏暗的咖啡屋里没有几个人,我们顺着狭窄的楼梯上楼,店主人
好心的提醒说楼上是一个小的时装展示厅还没有开放呢。若笑笑
说我们就是观光客啊。于是店主人做个请便的姿势。于是我第一
次看到了真的T型伸展台,虽然没有模特可是满墙的都是时装和
红唇的照片。若笑嘻嘻装模作样的走在伸展台上做个搔首弄姿的
动作问我漂不漂亮还说跟我学吧包你一天就红,我翻手就去打他
太没有台风了老板的投资肯定都得赔光了不可。若就往台后逃去
一下子就没了影踪。我站在门口左右观望等他现身,若的声音却
从一间小屋里传来你看这是什么。他伸出了手拉了我进去。就是
一个普通的小小化妆间,一面小镜子上有人用口红画了一颗破碎
的心,我还没有反应若却关上了门困我在了他的怀中。
给我吧。若的声音沉郁而沙哑。就这一次让我证明我还有爱我还
会爱,就这么说爱我吧。
我应该拒绝可是我已经不会拒绝,因为他的声音里也有我所梦寐
以求的东西埋藏啊。可是当我看到了镜子里那颗破碎的心和桌子
上一管打开的口红,我知道这一切也终于会如过眼云烟从他的生
活我的回忆里散去。我闭上了眼睛推开了若。半晌若才从我的长
发中抬起头来,温柔的帮我整理好凌乱的衣衫我们下楼吧。
我和若已经走到了街道的尽头。天空幽暗而遥远,霓虹灯火的颜
色在微雨中闪闪烁烁的感觉不到距离,而河水拍打石岸的声音就
在耳边回响提醒着我这不是一幅油画而是真实的我的背景。
我知道我们该分手了,尽管我非常之不想告别,就像他说的这样
的机会再也不会有了。此时有呜咽的萨克司在不远处响起,顺着
声音望去却是我们的老黑司机。
我看到了梅就坐在他旁边,当梅看到了我和若走在一起时朝我们
笑了笑也没有表示一点奇怪惊讶的意思。为了这一点有的时候我
是真的很喜欢梅。她从来不追问什么可是她一直了解。这也是她
为人的一贯原则,也许这点上她比我更接近那个真实的自在的自
我吧。
若跟黑人说了句什么,他小声的唱了几句而黑人就摸索着他的曲
调,慢慢的有了形状,于是我也听了出来,那就是罗大佑的你的
样子。
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像那梦里呜咽的小河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
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让风尘刻画你
的样子就像早已忘情的世界曾经拥有你的名字我的声音;不明白
是为何人世间总不能溶解你的样子是否来迟了明日的渊源早谢了
你的笑容我的心情......
我一个人顺着河边越走越远,而若的歌声也逐渐模糊了下去。
我知道那是若给我的最后祝福。我该离开了。去一个找不到也等
不到他的城市里,忘掉他的祝福忘掉这里的一切从头开始。我一
直说我的要求不高只想有个快乐人生什么家国什么事业理想的我
可以都不在乎。其实我错了。也许就是因为我在乎的太多,所以
我不快乐。而那时候正是人间四月,一个春天还真的没有走远的
季节。
04/08/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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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象黑夜的一颗明星照亮了偶的心

空空妙手

你象黑夜的一颗明星照亮了偶的心
我轻轻撩起你的裙子想瞅瞅您的眼睛
你骂我恶心
对面的小子向我要烟抽
我说你年纪太年轻
肉麻有九种写法
老娘却只有一个
国父说革命尚未成功
主席说红烧肉味道不错
现在处女都有假的
晋江已成了传说
三陪女已经当上局长了
您握着俺的手指着墙上的标语说那是真经
砰砰砰
回手三枪,两死一伤
那伤的还打在腮膀子上了
隔壁杀人啦
我大喊着
您老挥挥手
不用管它,要相信党和群众的力量
老王对着阳光审查每一张钞票的可再分割性
小刘用浆糊和剪刀创作着新的文章
他拍着肚皮自问如此才华怎就无人欣赏
你数着头发计算着身边傻逼的数量
第一吃螃蟹的人是勇敢的
只能吃螃蟹的人是可悲
聪明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只有聪明的人是注定可耻的
方教授拉着孔先生的手唤着兄弟啊
穷学生拖着爹爹的腰
爹,俺不上大学了,求您不要去卖眼睛
每生命都别成了螺丝
在机器上快乐的转动着
胡耀邦指着邓大姐
说我和她在国外没有存款
八仙过海的时候到了,今天您发了没有
道可道,非常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空空的也就罢了
妙手的就算了
摸错了兜吃亏不小
笑吧,笑吧
反正臭氧层越来越薄了
谁怕谁呀


经历荒凉

许许

多少望不到边的草原
多少无法收复的城池
我要饮下怎样的美酒和热泪
才将心中的荒凉歌唱
我在回廊里看风
和你涌入眼帘的身影
初秋的矜持,和城市骄傲的沮丧
天空挟持着马匹呼啸而来
城市在呼吸中沉睡安详
内心温暖的诗人
多次路过他人的传奇
在波光艳涟的情色中
金色湖面如金光大道
多少马匹吐血身亡
多少女子掩面而来
多少望不到边的草原
多少失陷的城池
我裹秋风为衣,以月为霜
用荒凉
将心中的荒凉歌唱

有一首歌
悲伤


外面还有点下雨,挺冷的。费了挺大劲爬上那个坡, 坐到车里面。抽了支
烟,还左顾右盼的,怕被医院那个看门的老头看见。然后锁了车回屋,手
里拿了那几盘CD。
最近不常在家里听东西了。我开始活动的时候,其他人已经都在做着好梦。

记得第一次比较连续的抽烟,是在一个朋友家里。 一间很小的屋子里,几
个人坐在地上,板凳上摆着书,装模作样的看。第二天要考大学生素质修养。
那时候我们管宿舍楼下看锅炉的叫水房老大,管楼边上卖牛肉拉面的200多
斤的胖女人叫牛拉大嫂。他们都卖一种不太贵的,叫龙泉的烟。

现在,跟我一块在那间屋子里打盹的两个家伙都娶了老婆,过着幸福的生活
。也早就不再抽烟了。

那段时间好象很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总想知道在别人眼里的自己,是什么
样子。我的头型够不够靓?我说话的样子够不够酷?我在女孩子眼里,是不
是很傻?什么的。但是总是没有人能告诉我,自己也无从知道。

后来突然有一天一觉醒来,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信念。觉得自己就是自己,
而且已经这么大了,不应该,也不可能因为什么而改变了。别人怎么看,
没有办法改变。也没有办法因为别人而改变自己了。贾宝玉都明白,只得
自己该得的眼泪就够了。我也不能太奢求,只要是别人眼中应该的样子,
只要有自己能够得到的朋友,就应该满足。

但很多时候,世界并不是象思考中那么简单,美好。能够让我改变自己的东
西,好象还真的很多,很多。比如我爱上了一个女孩,那女孩是我眼中的仙
女,让我一刻也离不开她。可是她不喜欢我抽烟,我是抽,还是不抽,还是
等她看不见的时候偷偷抽?如果她不喜欢我整天跟朋友出去喝酒,在桌上说
些让人很爽的乱七八糟的话,而是希望我晚上呆在家里,帮着她做香喷喷的
糖醋鱼鱼香肉丝。我该怎么办呢?

这问题对我来说,是个长久的迷惑。到现在也找不到答案。

听着那几盘CD,本来不知道写些什么才好。觉得不想写东西,实际上就真是
不能写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写了这些。

但是,我还是想知道,别人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别人的眼睛,是一面镜
子,是吗?好象有些镜子,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那么,镜子,你能告诉
我吗?

******************************

   《有一首歌》

   南方二重唱


   有一首歌
   叫作温柔
   只有那爱过的人才能听懂
   她轻轻柔柔跳到心中
   她最美却最难守候

   有一种愁
   叫作寂寞
   只有那爱过的人才能形容
   她冰冰冷冷躲在心中
   淌住了泪
   却掩不住痛

   有一个梦
   叫作永久
   只有那爱过的人才能诉说
   当繁华落尽后
   依然默默相守
   她最古老也最执著

如果当初
我们都懂
就不会如此轻易让你远走
在多年以后,蓦然回首
往事依旧
而我寂寞如昨

*******************************

在多年以后,蓦然回首
往事依旧?
而我寂寞如昨。。。。


十二月三日(一)

王美丽


1

“到底是怎么回事?”丹尼陈睁着右眼问。
没人回答。这全怪他。半夜三点半,窗外电闪雷鸣,室内黑灯瞎火,一个要
死的人,突然问这问题,谁敢回答?就算有回答,比如黑暗深处忧忧怨怨来
一声,“u ask e, me ask who?”我估计还不如没人回答。
说完这句话,丹尼陈立马闭上了他的右眼。换句话说,死了,嗝屁了。
这一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确是生如处子,死如脱兔。
丹尼陈是绝顶聪明之人,任何事都计划得精密周全。
“生命已完全在我掌握之中。”经常听见他得意地说。
拿他死这件事来说,他也计划得天衣无缝。
三十年前他闭上左眼,也就是说准备死,我们也作好了悲哀的准备,可这右
眼却三十年不闭。其中的玄机,他不说,我们无从得知。
好不容易说一句话,却说死就死,快得我们几乎来不及悲痛。很不给我们面
子。
“他太喜欢开玩笑。。。”老张悻悻道。后一句没说的是,“死也不例”。
“就是就是。。。”我们不住点头。几百年兄弟一场,就算死了不掉泪,至
少得找个理由原谅自己。当然,他能不能原谅我们是另外一回事。死者为
大,想来丹尼陈不会跟我们做小弟的过不去。
不得不承认,聪明的人毕竟是聪明人,把死亡因式分解成两部分有很大的好
处,如果闭上一只眼没有引起轰动
的话,你还有第二次机会。
丹尼陈完全达到了他目的,我们完全被他的死亡快刀惊呆了。
没看见动作,只看见落下的人头。
“你好,我先走一步。”落下的人头说。这当然只是我的想象。
没事我就喜欢瞎想,所以直到现在我生活得还算幸福。
丹尼陈是自杀的。不是用刀,而是用头发。从这点上说,他还算个有想象力
的人。
如果一个人连死都缺少想象力的话,干脆别死算了,免得丢尸显眼。

丹尼陈说最后一句话的三十年前,也就是他闭上左眼开始死亡的时候,还说
了半句话,“十二月三
日。。。”,所以,他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连起来是:
“十二月三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能把一句话从三十年的两头活生生拉在一起的人,世界上不超过一百个。而
真正思考这句话含义的人,则不超
过十个。
也许刚好是十个。
我不幸是其中之一。
我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唯一能想到的答案是丹尼陈故弄玄虚。
聪明人常玩这种把戏,目的是把他们自己伪装成弱智,让这个世界显得公平
一些。
我不喜欢聪明人的根本原因也在此,我不喜欢跟我智力相当的人。
我只喜欢两种人,一种人把我当猴子,另一种我把他当猴子。
然后,公猴子喜欢母猴子,这个公猴子扁那个公猴子,白脸的公猴子杀死旁
边红屁股母猴子跟其他公猴子生的
小猴子。。。
每只猴子都发出恰至好处的喜悦叫声,甚至小猴子死亡的叫声也带着某些快
感。
世界在叫声中功德圆满。

“去查查这事。”老大以他一惯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无疑,老大把我当作猴
子,所以我爱他。
“关我P事。”猴子挺倔。
老大看着我,我看着他。他的脸当然还是张猴脸,但我感到压力。
一个著名的猴子说过:世界只有两种东西,猴子和非猴子。
我是猴子,老大当然就是猴子。老大是什么依赖于我是什么。想到老大的存
在也有我一分功劳,我感到有种向
人进化的冲动。
“查十二月三日的事?”猴子显然在变成人。
“是的。”
“哪年的十二月三日?”我问。
“所有的。”
如果当时我在七十八楼的话,听完这句话,我一定会躺在三十四楼,然后一
层一层数上去。
“我得查四十四个十二月三日?”我推门进去。
我的左右手高举,每只手支着四个指头,我向老大投降。
“这怎么可能?”我说。
“没有事是不可能的。就这么定了。”老大说完就走。
“别,老大,听我解释解释。。。”我说。
“我那能记住那么多日子。。。。十二月三日之前有十二月二日,之后有十
二月四日,如果我记得十二月三
日,是不是我也应该记得十二月二日以及十二月四日。。。我要是能记住这
么多,那我不成了SB?”我唠唠叨叨说着。
SB是superbiocomputer的缩写。
老大已经不见了,但我还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用膝盖想想,这也不可能
啊。。。”
“那你就用膝盖想。”老大的声音铺天盖地。
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笨。

“有些问题不能问老大。”
这是‘十兄弟盟’十诫中的第三诫。
哪些问题不能问,是高深的学问。我不太懂,所以有事我就问老张。
“我是正常人吗?”
“当然不是。”对面的老张回答,“人能活五百岁吗?”
“波斯人不行,白矮星的人也不行。”我说。
“所以我们都不是正常人。”老张说。
这句话使我心里感到特别舒服,身体中自卑浓度下降起码七个百分点。
怪不得老张能把最丑的妓女推销出去,我心里想。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坐在一个海边的岩石上。
兰色的风吹过来。其实这话不是太准确。这句话的准确意思是,我看见兰色
的风。之所以是兰色的,是由于我
跟波斯人比较熟,而波斯人跟波斯猫又有些ABCDE关系。
从上句话,大家肯定发现我很唠叨,不停地解释,就象大家是些白痴。
大家当然不是白痴,不幸的是这句话我还得解释。
造成这些的根本原因,是我的智力不太够用。不停的解释每句话,目的是让
自己相信自己说的话是真的。
不停解释的后果,是我嘴唇上边独立发展出一块神经中枢,专门起解释作
用。它跟大脑并行,工作很高效。只
有一个缺点,它不能对动作作出解释。
如果我作出一不寻常的动作,比如突然去摸公共汽车上女人的大腿,我还得
用大脑去作解释。一般来说,总是
别人的手比我的解释先到达我的嘴,能及半边脸。
但我想,只要再活五百年,我的动作解释中枢也能长出来。那时,我一定能
找到一些理由,使得女人相信我摸
她是命中注定,因而心甘情愿。

“到底怎么回事?”没想到我面对另一件事情的时候,却说出了和丹尼陈面
对十二月三日时说出的相同的话。
如果我没有看到这么多的报纸,我绝对想不到世界上有如此多的报纸,更想
不到十二月三日那天居然有如此多的事发生。
我刚刚翻到十二份,已经发现有七十个婴儿在这天出生,六十人死去,三十
八对新婚及十八对离婚,还有很多我无法想象的稀奇事。比如,一个人被七
楼上掉下来的花盆击中,救护车在送这人去医院的途中却撞死了一头猫。
但我没有发现与我们有关的事。我们象是被忽略的一样,存在过却找不到。
“这么多?”报纸的数量也让老张吃了一惊。
“你见到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我说。
“你能从中找出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他问,明显地带着嘲笑。
“没办法。老大让我查这件事。”我说。
“这上面的事足够你活上十辈子。”他说。
老张的话有时有点不合逻辑,尤其是他激动或者喝了酒的时候。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我活十辈子也不会有这么多事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不太同意。对我来说,活十辈子是把一辈子重复十次,还是活十个不同的
辈子是个完全不同的严肃问题。
当我把这话说给老张听的时候,他说:“你不仅笨,而且倔。”
“但你不能否认,就算你活十辈子,你不重复自己,总是在重复别人吧。”
老张听了我的话,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理他,看着一大堆的报纸,想着我们应该在哪一张哪一行上以什么颜
色出现。
我不在意老张对我的蔑视。很早以前我就知道和一个哲学家争论,只有两个
后果:
要么我自杀,他认为这是我的选择,没他什么事。
要么我也成为哲学家,他认为这是他的功劳。
老张是个龌龊的IT哲学家,但同时也是个体面的皮条客。
哲学家是皮条客,妓女是什么?由于没有答出这道简单的高考题,人们公认
我的智商比较低。
“这是我们辛辛苦苦活到五百岁的原因。”老大这样回答这个问题。
但我知道这只是给我开一个玩笑。
在我们十个兄弟中,唯一完整答出这个问题的人是丹尼陈。
在丹尼陈生前,每次我问他这个问题,他总是说,“到我死的时候,我会告
诉你。”
显然,他食言了。
他死了,死在自己温柔的头发下面。

同丹尼陈认识的那一天起,就认定他一定活得比我长。
在我喀斯地貌的家乡,有句俗话:头发比命长,命比XX长。XX是代表男性生
殖器官的两个字。意思是说,如果
一个人生下来头发超过自己身体的长度,理论上这个人可以活过一千年。
据丹尼陈自己说,他出生时,头发超过了第一个看见他的人的身体,理论上
他可以活到他想活的那么长。
我相当敬畏丹尼陈。有什么能比天份能让人敬畏?
以前我不信这个。我相信后天的学习比先天更重要。但一个智力比我还差的
漂亮妞说过一句话后,我再也不信这个。
她说:“天生的人参好,还是栽培的人参好?”
当然是天生的好。她在床上证明了这一切。

但丹尼陈在差三天满五百岁的时候自杀了,天份在这点上完全无能为力,只
不过使过程显得夸张一些。
一头长长的头发紧紧绞住他的脖子,窒息而死。
起初我不太相信,一个人差三天五百岁自杀实在有点象SB。
五百岁可以享受人瑞的特权,这种特权对于一个人来说,实在太重要。
如果说在五百岁之前,人还是人的话,五百岁以后简直就是上帝。
我问上帝:谁能拒绝成为上帝的诱惑?
上帝回答:我也不能。
刚开始的时候,我怀疑这件事,认为这是一件可耻的谋杀。但后来的尸检表
明丹尼陈的确死于自杀。
他的头发和他本人一样带有神迹,如果他不愿意,他的头发可以非常的软而
脆,就象他身上的另一个器官,只有他愿意,可以非常的硬而且直,所以他
很讨女人喜欢,但从来没有结婚。

丹尼陈的死对我打击很大。
由此证明我四百多年前就犯了一个大错误,影响到我对自己的评价。我不仅
智力上有问题,而且还心存不轨。
现在看来,我有点过于把自己当傻子。我开始怀疑自己,从存在本身到判
断。
四百多年前,我在读研究生。毕业课题是研究生命发展的可能性。
“为什么选这个方向?”是人就问我,他们的表情显示他们是高级动物,而
我可能还只是苔藓类植物。
在我选择研究方向时,这个方向的所需的唯一条件是智商>150。我从来没有
告诉别人,我是有神迹的,我的大脑虽然不够用,但我膝盖能思考。
我不能肯定老大知不知道这件事。我选择这个方向时,只有老大笑得有点神
密。
脑商90+膝盖商59=149,我认为虽然差一点,但通过努力我能够完成,所以
对于上面问题我给出的标准答案是:
“我乐意。”
在继续摧残别人头脑的同时,我又一次恶作剧地摧残他们的心脏。我选定的
论文题目是:《论丹尼陈成为贼的
可能性》。
这篇论文历史上只有一个人写过,他的结论是,“老而不死谓之贼”。
我的结论远远超出了我的前辈。
经过我大脑的论证,丹尼陈成为贼的可能性超过90%。进一步经过膝盖的论
证,丹尼陈活过五百岁的可能性超过他娶十二个老婆的可能性。
我的论文得了全优,于是我留在了老人学校,教年轻人怎么愉快地变成老年
人后来,我知道我论文得全优的根本原因。
“如果我们不给你全优,你一定会要求我们活到五百岁,去检验你的结论是
否正确。。。”教授说。
“我才他妈不想活五百岁呢。。。”这是他全部的理由。
说这话的时候,教授的表情表明他认为自己一定可以活到五百岁。这是一种
教授风格的自以为是。
实际上,根据我的经验,人能不能活到五百岁完全由他的兄弟决定。
这道理很多人不明白,所以这个教授在七十岁的时候被他儿子的女朋友不明
不白杀死了。
案件的发生地是在床上,两个人全身赤裸。

虽然事实证明我的研究生论文完全是在胡说八道,但我还是要为我的膝盖辩
解几句。
撰写研究生论文时,我不是没有考查过自杀的可能性。
在一个可以为所欲为的世界里,聪明人可能很容易找出一千个自杀的理由,
但对我这样智力不足的人,实在很难。
我的膝盖知道,人的自杀在逻辑上和人活着并不矛盾,而且根本就是一回
事,但因此忽略这种亿万分之一的可
能性,的确证明我的膝盖病得不轻。
“也许它患有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哈哈。”老张后来总这样讽刺我。
不管怎么说,自杀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我不能因为自己傻就不讲道理。而且
在我展开泰勒级数时,这种可能性的确在第二十八项出现了。
我忽略它,是由于当时我的论文纸的宽度只允许我列出泰勒级数展开式的一
到二十七项。
换一种格式和字体,我当然可以列出第二十八项(甚至可以到一百项),但
这样的话,我论文的美学价值会降低。
我是一个极端完美主义者,坚持认为,一篇论文的格式必须与它的内容合谐
统一。
《论丹尼陈成为贼的可能性》必须使用上古时的竹编纸,必须有相当的重量
和宽度。换句话说,它的宽度只能到泰勒级数展开式的第二十七项。
如果一定要展开到泰勒级数展开式的第二十八项,我只能牺牲内容而不是美
学,只能换一个轻松点的题目,比方说《论轻功是怎样炼成的》。
如果要把泰勒级数展开到第一百项,只能写《人生片断数目的精确统计》这
样的论文。
在这方面我跟所有男人一样,当生命美景与婚姻发生抵牾时,一定是牺牲内
容而不是美学。
我有一个好兄弟小虾米,他当时的论文题目是《论宇宙的无限可能性》。当
他把论文打开时,纸的宽度超过了最长的高速公路,
“这只是一个序。”他说。
他的论文当然得了全优,要不然的话,现在那几个教授还在高速公路开着车
找不着北。
十个兄弟中就我们两人的论文是全优,我们俩一直为此骄傲。

说这么多不是为自己找借口。
虽然省略掉泰勒展开式第二十八项的确有客观美学上的原因,但生命的确不
是一种美学存在。
我粗心的结果,使得丹尼陈的生命完全发生改变,起码在我的眼中,他的存
在的确因我而改变。
如果四百多年前不省略泰勒级数展开式的第二十八项,我应该能注意到第二
十八项里有一个分数项,这个分数项直接导致他四百多年后的自杀。我认为
自己的确责无旁贷。
更重要的是,丹尼陈的自杀使得我们惶然无靠,再也没机会搞清四百多年前
的那个十二月三日。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希望能看穿丹尼陈的左眼,洞察他的记忆。
在我的十个兄弟中,丹尼陈富于记忆。我们一直依赖于他的记忆生活。
在我过了三百岁以后,有时会忘记自己以前的性别,经常不小心就跟二十几
岁的小姑娘玩到一块去。
他总是和谒的提醒我,“你以前是个男人。。。真正的男人。”
一个人三百多岁的时候,听见这句话的确很受用。
每次听见这话,我立马在他的面前显形。
“别,别,千万别这么客气。。。”他总是立刻闭上眼睛。
我吃不准他是否看见我。当你在世界上显形的时候,不见得这个世界愿意看
见你。
而且人过了三百岁,只看见他愿意看见的东西。我不知道丹尼陈是否愿意看
见我。
“告诉我吧,那事对我很重要。。。”在这个时候,我总是趁机问。
“十二月三日。。。”他长叹一声。
我知道,或者我认为我知道,他知道那天的全部。

丹尼陈死了。我们没有悲痛,只是有点怀念。

2

我和丹尼陈的认识有一定偶然性。
这是别人的说法,我并不认同。
经历几百年人生磨难,我已经从一个初级弱智成长为一个高级弱智。
“只要你活得足够长,你能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东西。”丹尼陈这样说过。
他显然是对的。
当我的思想达到为全人类谋幸福的高度,我认为我和丹尼陈的相逢是必然
的。
对这种情况,有一种体面的说法,叫偶然中的必然。能够懂得这句话,证明
我还不是废物一个。
活了几百岁,对这句话我早已大彻大悟,但用起来还不太纯熟。
快四百岁的时候,在网上我认识了一个二百多岁的年轻女孩子,当时我对她
说:
“浪漫的人是必然要相逢的。”
这是一个比我还傻的傻瓜说的,但很管用。一个智商超过二百的女孩子跟这
个人上了床,使得智商在他的下一代身上再次体现微妙的平衡。
但同一句话,不同时间不同的人说出来,效果大不相同。我说这句话的后
果,则是我跟我的第三十三个老婆离了婚。
离婚拖了一百多年,这使我在失去婚姻之后,又幸运地失去工作,最后不幸
成了离昏审判庭的庭长。
“马失塞翁,焉知非福。”这是马的语言。有时候我真想成为一头马。
四百多岁的时候成为光棍,再次证明我的智力从根本上有点畸形。
如果换一个人,这种状态可以优雅地说成白首失节。问题是我头上连毛的遗
迹都不存在,字典中找不到一句现成的话来形容我这种状态,这使我觉得自
己实在有点多余。世界还没有发展出规定我的话语,我就提前被生了出来,
而且还无耻地活到五百岁,浪费许多人的感情,这证明我的智力问题,实在
是个牵涉甚广的问题。

丹尼陈听说我离婚的事后,破天荒地打开了ICQ(三百年前我们常用这玩
意)。
丹尼陈:又离了?
本人:是。
丹尼陈:还接吗?
本人:当然。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丹尼陈:哈哈哈
本人:有什么好笑?这是我的美学。
丹尼陈:你还跟四百多年前一样。
本人:四百多年前,我什么样?

四百多年前我还没接婚,丹尼陈也没有。
那时我们同在一个学院上研究生,在一个班上,但不是太了解。
“为什么流氓也能读研究生?”这是当时我对他的唯一印象。
这种印象一直持续到一天凌晨。

那天我打麻将睡得很晚,实际上已经到了第二天的凌晨。
后来我的第四个老婆很奇怪地问过我,“你这么笨还去打麻将?”
“你愿意和一个笨蛋打麻将吗?”我反问。
“当然愿意。”她回答。
“别人也愿意。”我说。
那个时候,我是麻将场上的最受欢迎的人之一。有时我并不想打,但拒绝聪
明人很难。他们甚至发明了“赊财消灾”这么伟大的理论。怕我不明白,他
们又补充了一句我永远无法拒绝的话:
“打麻将有助于智力提高。”
“P。我才不信呢。”我嘴里这么说,但实际上,谁要把我从麻将桌拉下来,
我发誓把我所有的智力缺陷遗传给他的下一代。
这招据说太狠,可惜对我老婆完全无效。

那是早晨的四五点钟,什么季节我记不太情。
我说的是实话,当然也可能骗你。
我已经五百岁。如果我告诉一个人,我清楚地记得四百多年前的事,如果他
相信的话,他一定是一个SB,或者另有所图。
丹尼陈除外,他是带有神迹的人。他说所有人都有神迹,我不太相信,否则
我的第一个老婆不会死在一棵树下。当时侦察官在树下围着尸体和树转了几
圈,说:
“死了好几年了。”
我不知他在说树还是我老婆。
我感到害怕,害怕他看出我内心的秘密。
“对智慧保持敬畏之心,不管是你的还是别人的。”后来我对我的孩子说了
这么一句据说还有些智力的话。
我的孩子很多年后成为了我们的国务院总理,他的智商是国家机密。

“是初冬。”当我的智力混乱,完全丧失时间概念的时候,丹尼陈总是及时
提醒我。
“是的,是初冬,”我开始对往事有一点印象。
不可否认,这种印象有一种陌生感。这些事发生在我的身上却与我格格不
入,我们无法交融成为一个统一的存在。我象是在旁边看着一些事发生在我
的身上,除接受以外,毫无办法。
有些人把这些东西称为“生活的馈赠”。我个人认为这些人真有毛病,比我
还需要医护人员。
他们还说,人们被这些陌生的莫名其妙的东西填满之后,我就成了我,你就
成了你,他就成了他。
“满大街跑北京填鸭。。。”一个老乞丐饿死的时候,这样描述他眼中的理
想世界。当我听说这个老乞丐以前是一个非常著名的哲学家的时候,我觉得
这句话真是天下最幽默的话。我差点笑破肚子。
即使我也是这样一只北京填鸭,居然还有人夸奖过我。
“如果不是智力差点,你甚至很有性格。”一个女人曾经这样对我说过。
为了这句话,我差点娶了这个女人。后来才知道,这个女人是个变性人,所
以对男人有独特的理解。
丹尼陈的经验救了我。
他说:“请再看她一眼。”
“很好啊。”我看着那个女人,越看越美。
“说你笨,你还真笨。”丹尼陈说完,拉着我去了妓院。
“你再看看她。”从妓院出来后,丹尼陈又说。
这次我的目光落在女人身后的广场上。几只白色的鸽子在飞来飞去。白鸽子
的目光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
“白乌鸦真可爱。”我说。
“你还不算太笨。”丹尼陈居然笑了。

就这样,几百年来我习惯别人把我的陌生经历强加给我。我自己也很难分清
我经历事情是正版还是盗版。
“当时,我打完麻将,正回宿舍睡觉。。。”我接着说。
“是你输完钱。。。又输完饭票。。。不得不回宿舍睡觉。”
记忆力太好,有时的确有点令人讨厌。
我看着他,想象我的眼光从虚空之中射出,打击在他的脸上。丹尼陈谦卑地
低下头,说:“你说,你说。。。”
“你站在后校门的那棵老槐树下。。。”我边说边看着丹尼陈。丹尼陈的嘴
动了动,终于没有出声。在我准备说下一句话时,两个字却象小便一样憋不
住地从他的嘴边溜了出来,“梧桐。。。”
“你给我转过身去。。。”我终于大叫起来。
“你早说嘛。”丹尼陈听话地转过身去。
我也转过身去,于是我们开始背靠背的回忆过去。
这是回忆过去的唯一正确方式。
有个人说过,男人跟女人面对面能做很多事,但男人与男人不行。
我觉得这句话非常正确。
回忆历史这种事情还是庄重点好,开不得玩笑。

当时,丹尼陈孤伶伶地站在那棵梧桐树下,除头以外全部罩在树荫里。
一般来说,我对于躲在黑暗深处的东西有一种偏见,我能想到的形容它们的
话语只有一个:黑暗中的非奸即盗。
当我看见丹尼陈躲在黑暗中时,我猜他一定在对树进行某些兽类活动,因为
他那个样子不象能把一棵树偷走。
我刚走上桥头就看见丹尼陈。从这个地方到后校门口,再翻过后校门,最快
的时间是7。1秒。这是一个大三学生创造的,迄今无人打破。
这种记录不是人人能创造,必须有一定的条件。当时这个学生的后面有两把
菜刀飞舞,菜刀下面是一个人。
这个人我认识,是个厨师,在后校门开了个小餐馆,名叫‘夜来香’。菜很
好吃,来吃的学生很多。
有趣的事,那个大三学生口味特殊,觉得厨师的老婆象一颗新剥皮的大蒜,
鲜美可口。于是百吃不厌。
厨师知道这事后,觉得蒜烧学士肚条味道会更好,于是在菜刀的刀影中,把
这个学生想象成风流苏学士。
我在翻学校后门的时候,脑子里一直转悠这事,实在想不通世界上居然有这
么伶俐的人,因为我翻那个插满铁刺的后校门已经足足花了十分钟。
在我第三次把脚放在校门的铁栅里,准备再在做一次垂死挣扎时,我听见了
声音。
这种声音只能来两个地方:
洁净的心灵,或者肮脏的心灵。

很多年以后,我和丹尼陈为‘十兄弟盟’著书立传,目的是把没有版权的盗
版生活变成有版权的正版文字。
“你当时站在这个地方。”我拿着笔在一张纸上画着。
我们不是没想过回到过去的地方,去实地模拟一下当时的情形。
但那条河已经不存在,桥,树,校门也不存在。
更关键的是,就算它们存在,我们也无法再制造出一个爱吃新剥皮大蒜的大
三学生,制造出一个双刀厨师,导演一出红杏出墙。
红杏依旧,墙在人非,我不能回到过去。
“时间是个有原则的调皮鬼。”丹尼陈说。
“而我们永远成不了生活片的导演。”我说。
于是我们只能在一张纸上来一次案件重演。

“你当时站在这儿。”我说。
“是这儿吗?”丹尼陈说。
“当然是这儿。”我说。
“那树呢?”丹尼陈说。
“在这儿。”我说。
“你说过我在这儿的,树怎么也能在这儿?”丹尼陈说。
“你站在树荫里。”我说。
“你的意思是我们在空间上重叠?”丹尼陈问。
“是的。”
“时间上呢?”丹尼陈又问。
“谁他妈知道。”只要提到时间问题,我立即烦躁不安。
时间是我唯一的致命弱点。
丹尼陈则相反,他可以清楚记得四百多年前第一次抚摸女孩子的感觉以及反
应。所以当他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完全一无所知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反应是:
阴谋与圈套。
为什么老大会让我来为‘十兄弟盟’写书立传?
我能想出的答案是,因为我老实,叫我写啥就写啥。
“为什么选丹尼陈?”我问过老大。
“瞎话得有人相信才是瞎话,否则只是废话。”老大说。
后来发现人们看见丹尼陈写的书就疯狂购买,我再一次相信:
老大就是老大。

“鸭子、鸭子。。。”
这是我跨在后校门上听到的唯一声音。
不断的重复,从黑暗的树荫深处象水波一样扩散出来,打湿我的耳鼓。
后校门横梁上的的铁刺象鲨鱼的牙齿,我好不容易爬上来,却发现自己象爬
到鲨鱼的嘴里。
是不是要被某种东西吞噬?我突然有这样一种念头。
我鬼使神差的从校门的左边下来,又站在几分种前我站过的地方。
我体会到一种宿命感。

“鸭子、鸭子”。。。
声音像一根针,在穿透某种东西。
“你为什么不停地叫‘鸭子、鸭子’?”后来我问过丹尼陈。
丹尼陈看见是我,说:
“那天晚上,跟我一起长大的一只黑猫走失了,我找了它一宿。。。”
“可你在不停地叫‘鸭子、鸭子’?”我还是不太懂。
“我的猫名字叫‘鸭子’。”他解释道。
虽然怀疑丹尼陈是不对的,但我还是产生了怀疑,因为后来的情况完全不是
那么一回事。

我走近那棵树,丹尼陈的影像慢慢从黑暗中凸现出来,像潮水退去后留在沙
难上的黑色贝壳。
我无法看清这个贝壳,但却看清了他脚下的鸭子。
真实的鸭子。排着队,一摇一摆围着丹尼陈和那棵树不停的绕动。
随着丹尼陈口中的声音,更多小鸭子从他身后黑色的河流中爬出来,加入那
个圈中。
我想我当时一定看呆了。我当时在想,如果他说“钞票,钞票”,湿漉漉的
人民币会不会从河象鲤鱼一样蹦上岸来,所以我没有听见丹尼陈对我说的
话:
“你是第十只。”
“什么?”我吃惊地张大嘴。
“你是第十只。”他说了第二遍。
我数了数地上不停绕圈的小鸭子,说:
“可是地上只有八只。。。”
“加上我的走失的那只黑猫。”丹尼陈说。
说完,他朝着后校门走去。

很久以后,在见识过很多丹尼陈的异动后,我问他:
“老实告诉我,如果那天,你叫另外的一件东西的名字,会发生什么事?”
“比如呢?”
“比如说,你不停发叫‘铁蛋,铁蛋。。’,会发生什么事?”
丹尼陈笑了。
有些人不笑的时候,象上帝一样清白;笑起来,则象撒旦一样邪恶。
丹尼陈在这方面出类拨萃,他的笑中混合着十六岁少女的神密和六十岁色鬼
的邪恶。他说:
“。。。从河里爬上来的,还是一群鸭子。。。哈哈哈”
我当时真想从一楼跳下去。
我发现我的命运完全是老大跟我开的一个玩笑。

事情后来的发展完全按照着丹尼陈向我描述的那样向前发展。
他轻轻地把从黑色河中爬出的小鸭子抱在怀里。
我发现小鸭子跟月亮一样乌黑发亮。别问我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怪只怪你
们的智商太高。
“一只。。。两只。。。”
当第八只小鸭子被他抱在怀里时,他再一次说:“加上我走失的猫,再加上
你,一共十只。”
当时我的双眼胀痛,从此成了800度的高度近视,完全看不清楚他怀里的东
西。一团流动的未成形的东西,象一团黑光,刺得我双眼发酸。泪水流出
来,但与幸福无关。
“也许和命运有一定关系。”我猜。
在我闭上眼睛的同时,我感到心中的悸动。
准确地说是一种涌动。从我永远无法到达的深处,一波一波,把时间之沙从
各处推送而来,慢慢堆成我的身外之物。
树和房子,爱和时间,到达我所在的地方。我猛一回头,发现我自己,以及
对面的丹尼陈。
怀中的鸭子,黑夜中明灭的灯光,我感到一种必然性。我无法脱离此时此刻
而存在,此时此刻也不能没有我。
世界在我的内部功德圆满,合二为一。
我闭上眼睛,却看得真真切切。从来没有如此真切。
片刻之后,我睁开眼,世界在我的眼前展开,拉着时间一溜烟小跑而去。
我站得很直,再不为自己的智力忧伤,看着他们越跑越远。
我突然认识到,如果我不在后校门,在凌晨,孤独地站上0.1秒,我永远不明
白鸭子是什么东东,永远不知道鸭子背后隐藏的秘密。
想吃北京烤鸭?门都没有。

我决定跟着丹尼陈走下去。
当然,我没有想到,一走就是几百年。

3.

我们十个兄弟毕业后的第七年,研究生楼从三楼拆成一楼。
“它是一座危房。”拆房子的施工队长这样告诉我。
“拆掉上面两层就不再是危房?”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多年,依然在我的理
解力之外。
毕业后的第十年,它被完全铲平,原址上修了一座现代化的综合教学楼。
教学楼修好后的第一次通电试验,便出了事。
配电房线路短路,引起火灾,把一座价值千万的配电房烧得干干净净。
消防队二十分钟后赶到,惊奇地发现,离配电房十几米远的新大楼,象众多
看热闹的人一样,毫无损伤。那火仿佛带着仇恨,把配电房烧得干干净净。
当时,我正在新教学楼跟一群年轻人讲课。讲什么我已经完全忘记,无非是
怎么从年青人幸福地变成老年人之
类。
听说起火的事后,我直觉这事与我有着某种关系。
来到失火现场时,很多人的嘴还在不停的翻动,大概想让余烬给自己舌头来
一次桑拿。
猫的尸体已经被人捡走,扔了。
“。。。听说一只猫钻穿到了配电柜里面,短路了。。。”
我没有问,但旁边一位老大大已经把原因告诉了我。
在我没搞清楚事件本身之前,先知道了它的原因。在这种意义上,人人都是
上帝。
这让我很扫兴。原以为这几天可以过得稍稍有意思一点,可以有一点悬念让
我的心脏受点疲劳试验。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丹尼陈养过猫。
在我的印象里,猫也许只是丹尼陈的生存意象,只存在于丹尼陈的想象中。
“为什么那只黑猫总在丹纪陈的头上?”我曾经问过老张。
“什么猫?”
“他头上的那只,你看不见?”
“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问过很多人,都说没有看见过丹尼陈头上的猫。
我当时不懂,现在也不懂。我所能理解的,猫是现实,鸭子也是现实。
也许从来都是现实。
据守门的老大爷说,新教学大楼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常常听见鸭子悲惨
的叫声在无人的过道里飘荡。停电
后,常有一些黑色鸭毛常从空中飞落,吓得女学生扑在男朋友的怀里尖叫。
“一定是那些臭小子的恶作剧。。。”年纪轻轻的团委书记愤愤道,眼里装
满被人抱住的女学生。

“这几天你累了,还是回家休息休息吧。”
当我把我知道的告诉系主任时,他体帖地劝我。
我知道,这个时候,有人自认为是一只聪明的猴子。
我没有说什么。我只是想,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倒底是有版权的正版还是抄来
的盗版?

我和丹尼陈没费什么劲便翻过后校门,沿着食堂边一条小路,穿过一排平
房,很快到了研究生楼。
总共有八幢,我们住在第一幢。
我们走到研究生楼前的时候,一个人正在那里呕吐。
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谁,他在干什么,我忙着观察这座闪着奇异光泽的三层
楼房。
我住在这里,生活在它的内部,但从来没有用心观察过它的外面。
“黑暗中,事物露出真象。”这句西谚说出一个真理。
如果你想真正了解一件事物,最好是晚上去观察它。如同一个女人想了解一
个男人,最好看他晚上在干什么。
如果他正在脱裤子,那么他是稳重的男人。
如果他正在和女人作爱,那么他是个正常的男人。
如果他正在提裤子,那么他是个狗P男人。(如果你想不出原因,你和我一样
笨)
我当时没这么聪明,但已经发现黑暗中事物在蠢蠢欲动。黑夜是一种溶液,
把事物的坚硬外壳融解,使人能够容易进入事物的内部。
“想找女人上床,那么找穿黑衣服的女人。”这是‘泡妞大全’中的第十二
条,可以节省你32%的时间和金钱。

“那天特别黑。。。”我回忆道。
“是的。黑得眼睛发痛。”丹尼陈说。
当时,我的眼睛的确很痛,象很多年以前我钻入一个古墓中,被千年前的空
气蜇伤。
“我发现,这里没有门。”我说。
这跟我在坟墓中说的的话完全一样。唯一的不同是,一个没有进入的门,一
个是没有出来的门。
也许,这不是什么不同。
白天每幢大楼都有门,我们的也不例外。
门位于一楼的中央的部位,我们从那里进进出出。
黑夜中那个地方封了起来,与建筑物浑然一体。
此时,入口是二楼一间房子的窗口,掩映在常绿植物的叶片中。
如果不是有一座小梯子放在下面,没人知道那是一个入口。
黑暗中,这座楼跟里面住的研究生一样,傻乎乎地聪明着,让人难于接近。
“有几个人能够爬上那个楼梯?”后来的岁月中,我用这个问题令不少人的
舌头打结。
梯子以华罗庚-陈景润级数排列,踩错了,你会从研究生摔成小学二年级。
最近出土的一本四百多年前魔鬼词典中,有一条关于“研究生”的解释:
第一代智慧机器人,常见为人形,偶尔为其他形状。1.0版本存在较多BUG,
脾气爆燥,有自毁倾向,如遇人骂“臭知识分子”,则立即死机,严重者将
烧毁主板。3.0版以后趋于正常。
这段话其实很俗,一点新意也没有,可能是几百年前一些三流文人写在报纸
上的东东。
也有人认为这是胡说八道。四百年前的书,字已经不太清楚,有不同的意见
纯属正常。
魔鬼词典当然不能和圣经相比,可信度也要差一些,但作为历史书籍,它始
终有它存在的价值。
在魔鬼词典的启发下,我逐步想起研究生楼的细节。
有人说我被聪明人误导,事实可能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研究生楼可能只有六幢,而我们实际上住在第四幢。
我认为这并不是一个严重错误,甚到连错误都算不上。
追问准确的存在及绝对坐标,没什么意思。关键问题是,在某个时间,也只
能在某个时间存在,这是重要的。
历史是我们的私生子,和谁生下他,只有我们自己最清楚。
如果你自己不知道,别指望别人告诉你。
历史其实是一种自我逻辑,是一个圆,别说自己不知道是在圆内还是圆外。

研究生楼是红砖砌成的三层小楼。中间过道拉通,两边是十八平方米左右的
房间,一溜到底。每间房间两到三人。
一些外星学者在研究地球上所谓‘研究生精英’时代时,曾惊叹于研究生楼
的结构与秩序。
每个房间两到三人,无论从权威的角度还是流氓的角度看,都是最恰当的安
排。
一个人生活,人类会孤独,因为人很脆弱;太多人在一起,又会因为诸如天
气好坏,脚是否有脚气这些严重问题打得死去活来。
两个人住在一起,如果一个打死另一个,剩下的会孤独,所以不会打。人是
聪明的动物。
三个人在一起,两个人打架,如果一个打死另一个,第三个会白捡一个老
婆,所以另外两人也不会打。人的确
很聪明。
人类最先学会的就是替别人着想。

研究生楼的外面长着一圈很健壮的澳洲桉树。如果仔细闻,会发现它有一种
奇怪的气味。
这种气味跟研究生院的人有同样的脾气。
当你刚刚认为这气味很臭的时候,你会发现其实它有那么一点点独特的香
味。
但如果你认为这气味是一种独特的香味时,它立即变成一股恶臭。
“真臭。”我不得不捂着自己的鼻子,回头看见一个正在呕吐的人。
完全不清楚臭味来自何方。
这个人的呕吐方式非常特别。
他先把自己扁瘪的身体努力变成一个球形,象一个很久没用的足球正在充
气。
当他的身体变成一个完全的球形时,从他的嘴里射出一道灰白的糜状物,发
出刺穿空气的‘滋滋’声,高高的
噴在楼前的澳洲桉树上面。
他就是BALL。
他只能叫BALL,我一直这样认为。
“为什么?”BALL后来问过我不止一次。
“如果你不叫BALL,那你叫什么?”我说。
他想了半天,脸憋得通红,然后说:
“妈的,我的确只能叫BALL。”
其实我只是随随便便问了一句,没想到他反应如此强烈。很多年后他得了老
年痴呆,据说是因为这次累死的脑细胞太多。
我并不是有意伤害他。话一出口,便与人无涉。

当时我们和BALL一道住在研究生楼的二楼。每天晚上,我们踩着华罗庚-陈景
润级数的步点,从小梯子爬入那个树叶掩藏着的神密小洞,开始每天的生
活。
我们在房间里不停地喝着液体,排泄,看书,写论文。
性交的次数很少,甚至没有。因为到另一幢研究生楼,需要爬上另一个按着
华罗庚-陈景润级数排列的梯子。
级数并不难,因为是跟我差不多的两个笨蛋想出来的。但我们不知道初始
值。这个初始值每个处女都有一个,
但你得先跟她上床才可能得到她的初始值。
关键问题是,没有这个初始值,我们又无法进入那楼。
两难境地。我们完全没有办法。幸好我的智商比较低,所以影响比较小。
我的同学则完全不同。研究生楼外面澳洲桉树上面白色的东西,包含很多种
呕吐物。

“是212。”
“当然是215。”
“绝对是219。”
。。。
后来的几百年中,我们不止一次为那天晚上的房间号争论。
其实这种争论毫无意义,我们只是喜欢数字滑出口腔时的快感。
我们不停的争论,并且乐此不疲。如果不是有一天老大宣布一个号码,我想
我们会一直争论到死。
我们把这个争论看作是我们是朋友的唯一证据。
朋友之间一定会有一个争论的问题,知心朋友,则一定有一个到死也要争论
的问题,否则作朋友真没什么意思。
老大是在一个清晨宣布房间号的,那时他刚嫖完妓,从房里出来。
“房间号是。。。”老大在我们的喧嚣声中指着房间号码道。
世界安静下来,的确是一个清清爽爽的早晨。
“250。”老大说出一个惊人的数字。
我无所谓,反正我的智商不够。但我的几个兄弟有点愤愤不平。
“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不能侮辱我的智慧。”这是‘十兄弟盟’十诫中
的第八诫。
即使老大也不行,所以老大讲出了他的理由:
“我记得这个号码,是因为从此我叫妓女开房间都用这个号码。”
我们发现老大刚出来的房间上面,的确写着250。
我们欢呼起来,感动得一塌胡涂。
总在同一个房间号的房间里招妓,说明三个问题:
1:老大有钱。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跟你换房间,况且有些饭店没这个号,人家
得给你安上这个号。这都需要钱。
2:老大有一帮好兄弟。如此让人感动的事,没人捧场怎么行?
3:老大很有风格。妓女谁不会叫,但一辈子在固定房号的房间里叫妓女,已
经把纯粹欲望上升到纯粹美学。

当BALL呕吐完重新变回一个很久没用的足球的时候,丹尼陈问:
“他们都在吗?”
“在。”
“老大也在吗?”
“也在。”
“他喝醉了吗?”
“当然没有。”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老大。
我完全不知道今后的日子里我和老大会产生紧密的关系,但直到四百多年后
的今天我也不太清楚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有时我很想去搞清楚这些事,但一想到我的智力,我立即心灰意冷。
这也是我到目前为止活得比较幸福的原因之一。
对于老大,我最佩服的是他的智慧,第二是他的酒量。
“你的命运在老大的袖子里。”有一次丹尼陈偷偷告诉我。
谁都知道丹尼陈的话只能信一半,但没人知道信哪一半。我也不例外。
听完这话后,我立即去找老大。
老大正光着上身,搂着一个小妞坐在办公桌后面。
“你的衣服呢?”我问。十个兄弟中只有我敢在老大搞女人的时候冲入他的
办公室。
“哈哈哈,你眼瞎了?”老大笑着说,“没见着已经被脱光了?”
说完开始脱女人的衣服。
退出门来的时候,我第一次有点理解命运的含义。
我靠着门边慢慢坐到地上。地面冰凉。

BALL领着我和丹尼陈沿着小梯子爬入二楼的窗口。
房间里没有开灯,黑黢黢的,感觉象钻进一头动物的内脏。难于言说的粘稠
感充满我的感官,我感到自己在一个管道里穿行。这很讨厌地让我想起我的
出生过程。
那时,我呆在一个黑乎乎摇来摇去的地方,弊得难受。外面一大帮人叮叮叮
当当地准备着不知什么玩意。其实我早就想自己出去,不过想到没人来接,
自己来到这个世上,实在太掉价,我就忍住了。这一切导致了我后来绝佳的
耐性。
现在这个地方比当时我呆的地方要宽敞一些,从小窗口透入楼外的几丝路灯
光,照在乱七八糟堆着的清洁用具上。
条帚在最外面,里面是一堆簸箕,最里面竖着一排散发着异味的拖布。
几张破桌子放在靠门的地方,上面有几个塑料桶,桶里面是一截皮管子。
我奋力游动,推开房门,来到过道。
楼道里比房间更黑,沉沉的,象八只鸭子爬出来的那条黑河,我感到一种熟
悉。我正在回去,在时间之河中摇摆。
和黑暗形成强烈的反差,楼道里声音很大,从一个关着的门传出来。
准确的说,声音并不大,但有强烈的震撼。声音直达脑后十厘米处,在脑内
轰鸣震荡。
后来我不止一次询问过同一个楼里的其他同学,发现他们睡得很熟,没有听
见晚上有特别的动静。
“哪天?”他们一个个看起来全都象天真无邪的处男。
“十二月三日。”我说。
“不,不。。我不清楚。。。不知道。。。你问其他人吧。”提及十二月三
日,他们立即表现出慌乱,象刚刚被人诱奸的处女。
每个人都比我想象的知道得多。
每个人都比我想象的聪明。
每个人都是事件的参与者。
我当时看了看表:12月3日凌晨4点45分。
丹尼陈推开那扇门,巨大的声音把我淹没。

“来了,来了。”我走进房间,听见很多人说。
三个在床头的200瓦白炽灯从上直射下来,我象一个溺水之人,从很深的水底
朝上看去。
很普通的一间房。四百多年前,到任何一所大学去,都能看见这样的房间。
三张上下铺床放在一起。下铺睡人,上铺放着各种杂物,大大小小的猫在杂
物间穿来穿去。
在猫和鸭子的叫声中,一堆人把丹尼陈怀中的鸭子一只一只接过去。
一人一只,除了丹尼陈。一支黑猫从上铺跳下来趴在他的头上。
一个人走过来,对我说:“这个给你,妖姬。”
这个人便是老大。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对这件事,我一直有两个不明白的地方。
第一,老大给我的到底是一只鸭子还是‘妖姬’这个名字?
第二,‘妖姬’是什么意思?
从此我便被叫做‘妖姬’,至少在我的兄弟中间是如此。一个未经过我商量
便创造出来的名词,跟我的存在一样拒绝和我商量。
在后来的几百年中,我经常反省这个规定我存在的名词,竟然找不出任何理
由来拒绝。
我终于知道文字的力量——与生俱来的统治力量。
我们都被规定着,通过不同的话语。
“我没有被规定。”一个人这样对我说,脸上很得意。
“Iameverything.。”还有人这样说。
实际上,通过我的膝盖,我知道,他们被一个特殊的个词规定。
这个词是:SuperBiocomputer。

接下来的事,我不是很清楚。五分钟后我已经大醉如泥。在写‘十兄弟正
传’时丹尼陈就这个问题跟我进行了
如下的谈话。
“你还记得‘女大十八变’吗?”丹尼陈问。
“当然。越变越好看。”我说。
“P。是喝酒的游戏,你真的不记得了?”丹尼陈说:
“开个玩笑。我当然记得。”我说。这种恐怖的游戏,经历一次,终身难
忘。
“你当时相信那是酒吗?”丹尼陈问。
“什么时候?”我说。
“就是你第一次见到老大的时候。。。”丹尼陈说。
“当然。我相信。”我说。老大把酒拿给我的时候,我还没有醉。他说,来
吧,喝酒吧。
“你没有其他的感觉?”丹尼陈又问。
“其他的感觉?”我说,“让我想想。。。对了,那个缸子上沾满他们吃过
的各种各样食品的遗留物,快看不
出缸子的颜色了。。。真他妈恶心。。。”
“你当时怎么不说?”丹尼陈说。
“老大给我的,我不敢。要是你吗?嘿嘿,我准备把它泼到你脸上。。。”
我说。
“幸好你没泼。。。”丹尼陈的脸开始朝神密的角度转化。
这意味着如果我把酒泼出去,事件将不是这个样子。
后来的事我只记得前五分钟。
我把那缸白开水一样的东西一口喝了一去,所有的人都夸我海量。我听见他
们齐声叫着‘变、变’。就在我还是想他们到底说的是什么的时候,一股火
热的东西从我的胃里喷涌而出。
我醉得不醒人事。

女大十八变:一种行酒符咒。自古有之,据说传自李白。李白在窦团山中,
掘井取水,饮而为酒,大醉十八日方醒。
这种东西,一般人当然不会。但老大会,老大姓李。
酒中有我们的咒语,十个人从此成为兄弟。

我醒过来的时候,只有老张在我身边。他也刚刚从深醉中醒来。
我是被灌醉的。他是自愿。
一个体面的皮条客被迫成为龌龊的哲学家,的确是常入醉乡的最好理由。
“那些鸭子呢?”我问。
“我想应该死了。”老张说。
“我不明白。。。”我有点迷惘。
“没人明白。”老张说。
“丹尼陈也不明白?那些鸭子是他从河里招出来的。。。”我问。
“。。。”
“可他丢失的是猫?”我又问。
“他可以说他丢失的是支狗,你相信吗?”老张反问。
我知道,我已经完全糊涂。我可怜的智力。
“只有当你丢失一只猫的时候,你才会知道你需要的实际是一只鸭子。”老
张说。
不得不承认有点哲学意味,但带着一点色情。

“为什么是十个人?”我又问老张。
“是十个兄弟。”老张说。
“十个兄弟?”我不理解。
“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们注定要相逢的。”老张说。
“到底怎么回事?”我大叫一声。
“十年。。。我们必须每十年见面一次。。。”老张慢慢说,“否则我们非
死不可。”
就象我刚出生的时刻,无法一次接受整个世界一样,我也无法接受整个事
实。
“为什么叫我妖姬?”我问。
“你不知道,谁他妈知道!”这回老张回答得无比痛快。
老张所有的话中,我只懂这句。
我不得不承认,十二月三日这天的事情已经完全摧毁了我可怜的理解力。
在后来的几百年中,我经常后悔,为什么要学生命科学,否则我一定是一个
正常人。
“我他妈才不想活五百岁呢。”我想起教授的那句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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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审校对:xiaoron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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