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网·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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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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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6

【片断与截面】
去了几天陕西(123)                                    磐丝
不是故事的故事                                         湄

【网人杂感】
山水                                             心有些乱
无生界的搏斗                                       练习曲
我是怎样变成文学中年的                               春分

【风花雪月】
我最近的生活                                         如戏
干花和库拉卡克的雪(外三首)                         那么蓝

【小说】
日落                                                 多事
可恶的一天                                           土豆
花果山之恋                                           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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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几天陕西
by 磐丝

想去西安想了至少六年。
“你坐在我对面,看起来那么端庄,我想,我应该也很善良……”现在能想起
来最早动这个念头,就是在初中念完的那个暑假的夏令营,一个西安的大我一
点的小坏孩子在火车上念这首歌,当时把我乐得咯咯咯一个劲儿地笑,丫头跟
疯了似的,回家也跟爸爸说,听到一首很好听的歌,“我躺在我们的床上,床
单很白,我看见我们的城市,城市很脏,”他说这什么歌,没调子么,大约我
是头一回听人那么直白说“我说我爱你,你就满足了”我爱你那三个字。过了
两天我才知道唱这首歌的就是那个站在街上眼睛不眨的张楚,“一个长安人,
站在长安街上”,不管他说的那是北京。还有郑钧、还有许魏、还有梦回唐朝
的唐朝,我说的是那个朝代,并不是乐队。
那个朝代繁华得像泛金光的锦缎上的画,上星期选修课上导演系的师弟坐我旁
边说那个朝代繁荣昌盛是因为人们能敞开肚子吃喝,有饮食男女的自由,人们
的身体舒畅了,气色当然就好,精神面貌好,年景能不好吗。他又说樊哙在厕
所里说了句流传千古的话知道是什么吗,我知道,刘邦提着裤子,樊哙在旁边
那样那样地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刘邦低头盯着茅坑里的东西战战兢兢愣
了一分钟,从后门溜走了,是这个吧?可项羽也没啥好的,那会儿就没出个生
人杰死鬼雄的。再说孟姜女,就是一村野妇人,以为男人去给皇帝干活儿也不
知道干的是啥,心里还有点儿美,男人在家脾气不好,走了倒有个想头,只是
日子长了挺久没和男人在床上腻腻歪歪,也有点坐不住了,烙了两张厚饼子就
出门了。一路上的确是风餐露宿,不过身体壮实又没心眼儿,能睡好,加上想
到找到男人至少能睡上张像样的床,还能腻腻歪歪,就能支持着一直找到她男
人,在那长城底下一站,长城那个叫做雄伟呀,男人和成千上万个男人赤裸着
上身在那上面挥汗如雨,这座城消化了这成千上万个壮年男子的精力呀,别提
床了,连口水都没有,女人懵懂里就伤心难过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咧开嘴哭
起来,脚手架上的男人见了,有的很久没见过这阵势,乱了方寸,有的突然觉
得滑稽好笑,就笑了,越笑越厉害,反正就是一团狼狈当中城墙上掉下希哩哗
啦的石块,砸到有的人脚上给疼得嗷嗷直叫唤,砸到脑袋上就滚到基石一边去
了。女人吓傻了,过了好久爬起来,蹩着脚回去了。
离题是我拿手的活儿,看起来可以当是看人胸口碎大石之前看的两圈花拳绣腿
,我就忍不住干这个。本来我先要说的是我一直很想去西安可是不知道怎么就
那么难呢按理说也不该可就是一直去不成。有一年暑假我在南宁,我妈妈在南
宁,我去看她可是吵了架,我真不想和她吵,可是她的脾气真的是太急了,后
来我也真气了,心想不爱理我我不碍事还不行么,其实怎么可能呢,我妈妈爱
我爱得要命,真的是有够要命的了。我身上有一千多块钱,我从小身上就会有
钱,实际上我爸爸妈妈不怎么给我钱,这是件怪事,我就带着这钱到火车站,
买的是第二天一早去西安的票,为了过夜我去看通宵电影,就是那次看到周星
驰的《霹雳先锋》,要不然还看不着。下半夜电影放映坏了,要挪地方,我心
里害怕,不敢跟那十几个当地男子走,就荡到火车站坐着,后来和一个当兵的
聊天。早晨进候车室,坐着,我妈来了,说我外公病危,无论如何让回去。我
死活不肯,主要是不肯被她就这么带走,可我外公是个好老头儿,他画得一手
好画,还会版画,疼我极了,我记得我穿着小背心蹲在院子里画画,记得我趴
在宣纸上拿毛笔画刚学会的梅兰竹,我听见外面站台上火车长长地叫了,眼泪
就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我妈把我的手都快掐碎了,我对着她大喊大叫,然后
自己去搭摩托车回去看我外公。我都听见去西安的火车叫了我三声,催得我心
肝都快碎了。
这年还有个同学说和我一块儿去西安,可又找不着他,正好有群女孩到我家来
玩,我家一直是据点,我们玩请碟仙,那碟子果然是会自己滴溜溜跑的,动作
大得人手都跟不上,它说有个女孩会在黄山有艳遇,那会儿我们都闲得发慌,
就说好啊好啊上黄山吧,当天就去买票,晚上先头那个找我去西安的就来电话
了,说准备出发,就错过去了。还有一年洪水厉害,铁路坏了,我爸不让动。
这个事那个事的,我也纳闷了开始,这什么道理,是不是有什么关系。这次也
是对床说,要是这样永远都去不了西安了,正说中我心事,便不管七七八八的
,就说怎么样都去,算偏不信了。
对床在那里犹豫跟不跟我一起去,主要是钱的问题。我也没一定要她怎样,有
个伴也好,一个人也有好处。她和我一块买了票,也是说不管怎么样都去了。
开车前一天深更半夜的还是去给退了,其中不乏周围危言耸听的作用,乱,大
案,吸毒,抢劫盗窃,拐卖妇女儿童,都是些什么呀,她变卦了还叫我也撤么
,我说那不能够,不过倒是觉得可能要小心些了。当晚有个她的网友打电话来
找她,她退票去了,我那时还不知道他。我说她不在,偏巧我多嘴,又问了一
句请问你哪位,他说我西安的,我就跟遇见乡亲似的叫起来:你西安的啊?我
明天要去西安,你在西安哪儿啊?这么赚到一个接站的,管找地方住,这个人
叫寇。后来的七天我就住在他上学的西北工业大学25舍,那楼住着一群研究生
和博士,编程序的、造飞机的、造鱼雷的,在宿舍里打帝国时代和沙丘,一听
见响声就凑过去打联机,这个我也喜欢的。学校里有破飞机,歼5歼6什么的。
一开始我不知道寇他们这么牛,他自己也说刚来就有个本科四年级卖旧书的冲
他说这书特别合适新生把他给气的,寇和还有个叫周有的一个屋,那周有是个
陕西人,西工大子弟,寸头戴眼镜,老说陕西话,可好听,又有点天然的横,
管我叫女子,打发寇半夜去掐牡丹,因为我本想先去赶洛阳牡丹,他说叫女子
高兴高兴,这两天我说话也会带点陕西腔,去邯郸学人走路,我说话就算没口
音语汇也杂,巨乱。我到的前一天晚上他俩一块儿周有喝醉酒被出租车给撞了
,一点没事,两个人很后悔当时没要司机的钱,那司机都吓坏了,又说要是撞
死了两博士西工大门口就会造人行天桥了。可造了也不会有多少人走,大家不
爱走天桥,都觉得自己没那么背,挨不上撞。
(2)
出发去火车站前,琢磨着要弄本书看。在路上看书是件美事,我去南宁的路上
就看掉原版《双城记》,可我平时看不了几页英文。跑到书店买了本《麦田守
望者》,主要是为了这本书的定价和厚薄都比较合适,之前我没看过这本书,
因为它被人说太多了都说烦了,我就不爱去看它。其实是不用的,很多人在树
干上抱着不放,还想费力沿着树往上爬,爬的什么劲哟,他们也变不成树,只
是要时不时在他们太得意的时候吆喝一声,别太使劲把树皮拔下来,爱护绿化
人人有责,少生孩子多种树,小康之路。这书一共151页,去的路上只看到86页
,回来的时候我忘了看到哪儿了,从75页看起,看到86页时我认出来了,又看
下去,一小时就把剩下的看完了,然后就看大慈恩寺买回来的《金刚般若波罗
密经》和《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看经书还有个原因,坐我斜对面有
个男的很是讨厌,单从长相上说就属于那种非常令人讨厌的类型,对他对面的
人蠢话连篇,使他们愁眉紧锁苦不堪言,接着此人企图进一步迫害我,我本来
想发一发飚说得他自惭形秽无地自容,可是上火车时我的灵感就指示我这次要
一改即往而作一个很酷很酷的人,于是我拿出经书从第一页开始念,咪哩嘛啦
一通念下来,十分钟不到便摧毁对方意志,只能垂头睡觉去了。这是新举措的
尝试,告捷,本来也不用这样,大一导演课一开始就学天性解放,让人互相盯
着看,而若无其事,不信你去看看那些小妞们,没看几眼就能把她们笑得花枝
乱颤,鬼知道有啥好笑的,后来我们觉得这一招很厉害,就勤学苦练,走在大
街上认一个目标就死死得盯着看,一准儿人先迷惘、再自我怀疑、最终弃甲投
降,把人给无端看毛了这件事真是乐趣无穷。
回到《麦》,我喜欢有菲 的段落,那一段装聋作哑一路搭车去到西部再找一
个又聋又哑的姑娘结婚的幻想也不错,实际上我喜欢所有他幻想的段落,尽管
来自混账电影,可我喜欢混账电影,聋哑的男孩让我想到小武,聋哑的姑娘让
我想到何勇,装聋作哑则像是手持蓝色勿忘我花的疯女人,穿过整个城市,穿
越美国,我也想有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好身手和好心肠,那该有多美。始终没
打照电话的琴也不错。封面上是爱德华,那个《终结者2》里的漂亮男孩,比迪
卡普里奥漂亮一百倍,眼神那样冷冰冰的,真看得我心花怒放,看着书就把霍
儿顿的言行举止都当成他来看,换了别人别的样子都不干。最可笑的是译者前
言,“我国的青少年生长在社会主义祖国,受到……亲切关怀,既有崇高的…
…理想,又有……,因此……拿自己幸福生活环境与……作对比……”,可能
就是咱大多数孩子还拿不到枪支这一点吧,也没啥奇怪的,大多数书的前言都
很可笑,简直笑死人。
车窗外面的风景良莠不齐,泡桐逐渐占了主流,美得冒泡的,马马虎虎的,普
通的,荒凉的,一概飞逝而过,一如我的青春,旱涝保收。车上的厕所是新型
空调车上特殊的场所,它提供一个能转身的封闭场所,不隔玻璃窗直接看到窗
外景色,只要厕所不脏我就很爱待在那里,不过一般都脏。有个写诗的在车经
过黄河时在厕所撒尿,范爱农也是喝高了到船舷上撒尿掉河淹死的,不知道李
白是不是,站着从高处往河里撒尿想必具有特别的感觉,可惜我不是男人。这
也没啥可抱怨的。
还有个写诗的说大雁塔可以往下跳,现在四周都用铁栏杆围死了,只有活活困
死饿死因无法跳塔而愁苦死在塔里的办法。我在塔里只觉得高兴、高兴,喜欢
寺庙呀和尚呀,上学时常去静安寺吃素面,味道非常好,出门之前梦到释迦摩
尼,是我有生以来最光亮的梦境。上幼儿园那会儿有被梦魇折磨死的快乐,一
晚上死一回,乐此不疲,后来却被剥夺了。
第一天去的大雁塔、玄奘院、秦王宫、历史博物馆、小雁塔、南门、碑林。那
博物馆好啊,人少,我是那种走在路上想掘地三尺发现国宝就捐给国家博物馆
、走在博物馆又想盗帅留香弄些个出来摆在家里随便放放的,你来我们家做客
,用司母戊大方鼎洗草莓,电脑上放着马踏飞燕,喝可乐用的青铜斛都吓死你
,坐沙发不留神坐着金缕玉衣了,我笑笑说:没事儿,掏出一片不知道什么帛
给你擦擦手,你也是痛快人,接过就用,用完就扔了。想想,陶冶情操。

(3)
我连在上小雁塔时都有点怕,不骗人,我是我们班胆子最小的,我很怕被人骂
,怕商店营业员,怕夜里走路后头有人,也怕夜里走路后头没有人,我会一个
人莫名其妙地害怕起来,觉得有些什么在那里,可是我看不见它。所以真要放
一堆古董在家里也不能够,有次跑到一个古董市场,那里有一件小孩的红绣衣
,经过它那边的整条手臂都冷了一下,一直到脖子,出来的时候发现我后背衣
服都湿了,还有条黑狗冲我身后叫唤不已,不合道理,因为进去时候塔也看见
我却并不叫,后来再去也是这样。塔上没有人,上面几层很暗,又低矮,要躬
着身子钻上去,我简直在念着佛号,不骗人,也不怕你笑话了,不过我一向头
皮很硬,小时候就会在屋子里用全身的力气和莫须有的东西一动也不动地僵持
着,如果我不说,我爸爸永远不会知道他离开我的那几个小时里我风平浪静地
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斗争,我打着手电去看田野和山上的坟堆,初中我和人
打赌独个儿待在太平间的十分钟里,我安安静静地待在恐惧里,待久了,并不
像站在开灯的走廊上往一间黑屋子里看时那样害怕,我们常常自己在屋子里不
开灯,并不感到害怕。爬到接近顶的一层忽然有了光头进来,真是安慰,爬到
塔尖,像个天台似的没有顶,有一对亲热中的恋人立刻分开了,没想到还是有
人的,呵呵,我不管,大大咧咧请他们替我拍了张照,不好意思多看,就下去
了。那个顶是明嘉靖年关中大地震震坏的,这样一来就能让人在蓝天白云下搞
对象了,不出意外的话是不太会被打扰的吧。
去看那些个陵墓更是够意思的,由于没到旅游的时候,地底下都没有人,从入
口开始我一个人经过那些长长的昏暗的阴森的甬道,看面目狰狞的金刚,还有
一米多夹道两旁的文武官的俑像,从中间走过,到墓碑前,再绕过墓碑,看到
后面巨大的石头棺材和灵位,我深深看了两眼就扭头走,墓穴里寒气飕飕,脸
上都绷得紧紧的,除了走路,其它动作都不敢多,幅度也不敢大。
我有个同学告诉我,她小时候去东陵,那时各处文物古迹都没有现在这么多围
栏保护,因此她用手去摸了一下一口木头棺材,晚上梦到一个穿黄衣的男子解
她的衣服,不管她有没添油加醋,我都觉得邪乎。但我从小就是不会乱摸乱动
的。
碑林我不会也不太爱看,就是看到人拓碑上的字拿出去买,大致就是把湿的纸
用刷子密切贴在石碑上,然后拿个拍子蘸了墨拍到纸上,白颜色的字就显出来
了。
西安的风尘很厉害。尤其是临近傍晚,太阳收敛了,整个天空尤其的灰蒙蒙一
片,我下火车就是这时刻,因此第一眼印象并不好,自己脸上也脏,风尘仆仆。
自己洗干净了,感觉就好些,加上好玩,玩到吃晚饭时间就回去,洗个手洗个
脸寇他们就带我出去吃这个吃那个,便觉得西安还是很好的。中午的太阳出来
了却很猛,灰都散了一般,也没有什么云出来挡一下,太阳就直直地打下来,
像一贯传说的秦人的性格。很热,穿短袖体恤可以。
说说那些好吃的吧,多得叫人忍不住三心二意得陇望蜀,我有的同学就不能来
了,可能会找不到吃的,她不吃香菜不吃羊肉不吃辣的不吃血好多东西都不吃。
我吃了羊肉泡膜、灌汤包子、羊血 烙、回民的甜食和冰镇酸梅汤、柿子饼、
麻辣烫、烤鱼烤肉,还有各种各样的面条线粉和饼,吃不过来了,盘子碗儿都
大海了,我贪心得很,可实在没办法了,浪费粮食我都过意不去。还有个叫扁
扁面的,那个念“扁”的字哪儿都没有,头等复杂,敢情武则天这块儿人都爱
自个儿造字。除了荞麦面不太爱吃,都喜欢。没吃上麻什,寇说要吃就吃地道
的,但来不及去城里找了,不知道麻什什么样儿,长的短的圆的扁的宽的窄的
干的湿的,只好有机会再见识了。他们待客真是地道,我告诉对床,目的是叫
她在后悔中垂涎三尺地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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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故事的故事

湄

98年去云南,到泸沽湖玩。

碰到一个在湖边转悠的小伙子上来跟我们搭话,聊了一会,才知道他是北京
人,在北京的一所大学毕业,在北京的外企工作了4年,然后收拾起行囊,
落脚在这里的一所希望小学教书。 他是没有工资的,吃就在乡亲家里轮流搭
伙,交很少的一点钱。我们跟他照了相,他很认真地给我们留了地址,嘱咐
我们一定把照片给他寄来,因为在这里一呆就是 2年多,没有象样的照片给
北京的家里看看,他叫王军。

第2天一大早,我们同行的4个人走路到他所在的学校去看看。孩子们都已经
琅琅上口地念书本了,太阳才刚刚升起来。

学校是新翻修的,门口“落水乡希望小学”的招牌还很新。有个操场,一个有
点摇晃了的篮球架,孩子们在平房上课。旁边很破旧的2层楼房是老师和学生
的宿舍。

学校就2个老师,一个校长,校长的老婆兼给孩子们作饭。校长不爱说话,手
里在忙着给孩子们做教具,用把小刀削啊削的。墙上贴着校长画的教学进度
表。

王军教几个年级的英语,数学,体育还有音乐。我们听了都乐了,“你还会
教音乐?”说的时候,想着的是黑亮的钢琴,整面墙的镜子,穿着五彩健身
服的小朋友。

宿舍的门窗都是开着的,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王军睡一张平板床,一只箱
子,桌子上放了一只半导体,一些书。床底下堆了很多核桃,他说早上跑步
的时候,在村子里拣的,这里也没什么零食,饿了就敲个核桃,说着,他把
2只核桃放在手心,捏碎了,递给我。他的隔壁住的一定是个女老师,拉了一
快碎花布帘子。桌子上竖着一面小镜子,脸盆也是花的,毛巾有点旧。

孩子们是没有床的。挑几根粗点的树干,表面稍做打磨,放在一起就是床。
被卧是自己带来的,已经10月的天了,那薄薄的被子还露着棉絮。大概是穿
脏了的衣裳吧,和被子卷巴着躺在床上。一间屋子有4、5张这样的床,一根
铁丝横穿房间,搭着孩子们的毛巾。其中一块上面有彩色的米老鼠图案。王
军说那是一个游客给孩子们留下的,孩子不舍得用,挂在那里好看。平时用
旁边黑乎乎的那块。

看到我们到来,孩子们象小山猴似地挤在一起咭咭咕咕地笑,小鸟一样又飞
快地散开。我把我头上一枚亮晶晶的发卡别在小妹妹的头上,她害羞的笑着
跑开,去窗玻璃上照镜子去了。王军把他们都叫拢了来,这堂是音乐课。王
军要教他自己也才刚学会的歌--世上只有妈妈好。我们站在玻璃窗外看着他
们,孩子们摇头晃脑地放开嗓门唱着,眼神里纯净的让人不忍对视。

我们4个静静地靠在窗边看着,听着。不知不觉中,都泪水满面。

我是个爱流泪的人,而他们3个,从前不是。

PS:江湖色里的一个跟贴,原名叫〈一些与图片无关的东西〉
上面这幅图片就是落水乡希望小学的孩子们。
感谢石头GG帮忙做的剪裁和调色。

洋仙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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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水

心有些乱

山连着山。从薄纱浅淡的云朵上直接挂下这一块草坂,象是把天割开一个口
子,流出这片峻峭的秋意。天蓝云白,草却不绿,而是很黄,很枯,还加上
很有味道的风。风很香,一阵一阵划过肉体,又一下一下压在高约齐膝的草
上,打着滚撒着欢,把枯草积蓄了一个春天,一个夏天的味道全都扬满了天
,闻起来,很清,很冷。泥土很瘦弱,或者说,很悠闲地清减着,就使得视
野很透明,心头的尘土也渐渐落下来,这才看清了,山很多,多不胜数。也
就是说,一块一块天空,被一个口子一个口子地割裂,流出一方一方草坂,
横亘在整个苍茫的远方。日头很烈的时候,俺要拉着个妹妹的手,尽情穿行
在一头金发的草坂上。这旅行如此愉快,可以持续很久,比如,一个梦,或
者一个青春。这才想起来,两个都没有了,不禁有一丝茫然,但是,手是舍
不得丢的,还要拿着,备用。这个行为草不太赞成,山也不。所以,就摇头
晃脑,呲牙咧嘴地,表示反对。反对的样子更可爱。齐膝的金发都舞起来,
晃起来,东倒西歪的,让我们狂欢着,簇拥着,说不清楚带不带亲吻地,烂
漫地跑过。俺占了便宜,不用拿出更多的水准,就能让妹妹心悦诚服,义无
反顾地从了俺。山帮了很大的忙,草也是一个美丽的帮凶。在这种恨不得可
以穿透俺胸膛的精美风景里,每一个女人,都恨不得立刻要属于什么,才能
让自己的灵魂得到一点点平息。


水连着水。
不是单纯的海水,不是单纯的淡水,而是一片水滨,拖拖拉拉从远处绵延过
来,形成一带优美弧形的岸和沙滩。水是蓝色,因为晴朗。水体很厚,又安
静,轻轻地,胸有成竹地拍打着岸。而那些暗渡陈仓的水草,令人迷乱地缓
缓游动着,一眼就看中了俺和你的手,因为它们此刻纠缠在一起,看上去文
雅,知足,实际上如醉,如痴。
俺们站在一个比较高的远处,不动声色地眺望水边。也有山,不过跟刚才的
不同,不是孤傲险峻,而是文雅苍翠。水边什么都不会枯萎,水里更是。这
是俺很早以前就明白的道理。尤其是这些水,洁净得毫无顾忌,飞扬跋扈。
这里可以养活许多东西,比如,记忆,激情和今天晚上将要发生的故事。看
见这些,俺的心就变得很柔软,恨不得让你恣意践踏。因为你本来就非常柔
软,非常柔情。
你目光中也有很多水,隐隐约约,汩汩绵绵。你知不知道,这一点让俺变成
了真正的岸,堤。


山水之间,是一大片晶莹敞亮,珠圆玉润的贴子。这句话跳得太厉害,但是
只能这么写。俺不能形容那些具体的形状,因为这并不是表现它们真正美感
的东西。还是继续罗曼蒂克吧。这是一大片液晶般的容颜,用不同的方式盘
旋,飞舞,漂浮着,随时随地幻化出恣意的躯体。
俺好奇地走近一点,才发现,每一个精光闪烁的贴子,都是一扇门,轻轻一
推就开,一看,就看到那些赤裸的、精血旺盛而纤毫毕露的内心。它们拥挤
着,膨胀着,分化着,增殖着,慢慢堆积成一条金光闪闪的道路,远远地,
从俺身后延伸过来,绕个圈把俺困住,又一路奔向俺的前方。你在俺旁边侧
头侧耳,那么关注,好像在看俺如何反应。这还不容易吗,俺的身体渐渐扩
展开,平铺在山水横行的旷野上,你的足迹如风,如日月从上面践踏过去,
变成了无数清晰的字迹——我们在用岁月写一个名副其实的贴子,用来报答
这个网络,它把你赐予给俺,又把俺流放,发配,充军给了你。
天渐渐地暗下来。树枝状的闪电在四处雪亮着,没有雷声,所以非常神秘。
你引领俺到来的这个世界,没有让俺逃避的用途,所以俺还得精心准备,刻
意修炼,把它抢过来,变成俺自己的东西。


俺跟你数字化了以后,就隐居在这些东东中间,每天可以看到很多迸裂的才
华,得到很多张扬的问候。这些都是俺们新旧的朋友,怀念了,或者被怀念
了,就忍不住弄点动静出来,好有个无愧于年代的照应。字是用来炼的,原
野之上,到处都是灵感的火炉,熊熊燃烧,更衬托出无边的孤寂和清冷。俺
有草,河流,还有爱不释手的数码山水,那是另一种大自然的家伙事儿,很
快就要堆砌成俺不能割舍的城市。生命在幢幢地繁衍,枯草殷勤地分开道路
,山通着天,天通着俺生存的现实。俺发现了你,因为发现了网,俺不得不
融入,否则,它就会带走俺的所有快乐。俺只有先进去,才能冲出来,带走
你。
听听看,俺后来是这样抒情的:世界在俺的眼前,就象俺的客厅;远远近近
的,都是肌肤一般的风景。

2000/5/12
上网一周年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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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生界的搏斗

练习曲


夜里一点到达河北小五台山脚下的村子,在一个河岸露营。

共有二十二个人,我们长城小站十二个以及北京过客酒吧“先行文化公社”
的十人。“先行”的朋友们似乎是成双成对的,在西直门长途汽车站集结时
一看,有好几个MM。

清晨六点开始登山。这次我是参加一队,登上北台,然后在日落前到东台扎
营。这是我参加小站活动以来强度最大的一次,心理压力很大。我是否能活
着回来呢?或者说我是否能活着到达东台!有一点是确信不疑的,那就是我
一定会被折磨得死去活来。这就是我的心理压力。


在山道上,有一次歇息时,我卸下包,坐着闲看。看到四只草叶形状整齐地
并排生长着。我不禁想,它们这样生长有什么意义?它们周围满是草叶、草
花和树,并不缺乏。这漫山遍野都是数不尽的草,就是有意义,又怎么会落
到这四个身上?它们生长的意义何在呢?

突然我想到《道德经》里的一段文字:“天地之所以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
,故能长生。”这四只草叶并不是自己要生长的,非自生,而是天地要它们
生长。天地其实也不是自己要存在的。天地和草都没有主体意识,因为它们
不知痛苦地无知无觉,所以它们无所谓死亡。——老子说它们长生就是这个
意思。

我们人,我们是自己要出生、是我们自己选择的吗?我们两只眼睛一个鼻子
,是我们翻找图样自己挑中的吗?我们见到异性心中忧乐、我们有收获时心
里尝了蜜似的,都是自己愿意的吗?——这些都是上帝给安排的。嫉妒、竞
争、自尊、痛苦、或者还有怜悯,这些都不是我们自己有意识的决定。

我们就跟这四只草叶一样,并不是自己要生长的,而是被出生的。上帝打开
了潘多拉的盒子,将里面的“感情”安插进我们的灵魂,我们却不自觉。所
谓的生命,其实是一个谎言;喜怒哀乐,都只是在滥情。生命并不是自己的
,不知道是谁的。佛家说了三千世界,其实也找不到真正的生命,这个世界
其实是无生。我想是不是把它叫做无生界比较好。

禅宗里面有“无生”这个词,但手头无书,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其实有也未必知道,因为那是个公案,没有经文的解释。)


在山道上,道边往往有一种蓝花,间或有颜色极深的。那道边极深的幽蓝,
你停下来,仿佛会烧灼你的眼睛。

我自告奋勇地收队,落在了最后。后来我把收队的担子交给了卢沟晓月(我
们叫他老妖),开始往前赶。渐渐地,早晨金黄、透明的阳光开始照耀头顶
的树丛和山岭,给疲惫的我制造一种喜悦的氛围。我开始对着一座山头冲刺
,山顶笼罩在阳光和它散射着的辉煌雾气之中。这好象是一座神山,我穿过
一对对世俗欢乐的男女,盘山的小路总也爬不完,我就象虔诚的旅人为朝拜
而付出着巨大的代价。

最后我终于疲惫地倒在一座山梁上面,——第二个休息地到了。除了小辫和
冰水,我超过了“先行”所有的人。

再往后就是巨大的山脊和草甸,是一个适合用广角去描绘的世界。


中午两点我到了北台底下,离它只有一百米。因为在第二个休息地太长的等
候,我们已比计划落后了一个小时。ANSEL上了北台,我们原地休息。

我被小范叫醒。那时一队其它的人已经走出一公里了。

后面的路主要是在相同的海拔上穿越,我似乎不觉得累了。

北台到东台之间的山脊有很多断崖,就好象一把大梳子。我们在找得到明确
道路的时候,已经绕过了好几个齿,最后我们在一个小山口上发现找不到路
了。

山上已经很难找到哪怕小块的平地,坐着都得小心不滚下去。

我害怕体力不够,不敢去探路,只是坐着观察。我觉得山脊上可能有一条路
,我叫大道去走走看。大道慢慢消失在远处陡峭的山脊上。后来小范也去了。

最后大家决定反正就这样了。我也上了山脊,发现这里的确有一条路。我追
上小范,在一个一米宽的山脊上,听见前面的小范说了一句:“我们这样是
在玩命。”的确如此,我另找出路,发现路在山脊左边的五米下面。

我看到小范时,他在一个比我高四五米的一个山脊的尖上,那里只够他蹲下
来,前无去路,另一边是几百米的陡坡。我爬上去接他的包。这可怕的家伙
竟然要在那么危险的地方把包卸下来拿一块巧克力吃先!我心惊胆战地看着
他吃完。

ANSEL和吾睡找到了一条比我走的路低五六十米的路,那条路据说非常好走,
他们在前面等了我们一个小时。

大道丢了他的包,包滚下了山那边的陡坡,他找了很久,他的包是绿色的。

天黑了,我们以为也快到东台了。最后精疲力竭的我们在暝暝暮色中满怀希
望地登上一个山顶,绝望地看到,距东台我们至少还有两个较大的断崖,而
且这些断崖我们都过不去。这时我们已经看不清地面,而且谁也不知道路。

前面的人已经下山绕道去了。坡非常之陡,而且滑。我自信没有生命危险,
但我担心我后面的小范和卢沟晓月,以及在下面探路的人。这时候如果我们
有一个人受伤,我们就全完了!

吾睡的小摄影包一下没看住,滚了下去,没影了。

我们必须得迅速找到营地,风很大,而且非常冷。大道丢了包,他和小拖还
穿着短裤。我们先是准备在沟里宿营,后来发现沟里坡度太大。我们决定豁
出去冲上眼前这道坡,如果翻过这道坡还是一条深沟、找不到平坡宿营的话
,我们就惨透了!

我第一个冲了上去,大道背了小拖的包,他们来过东台,小拖第二个冲了上
去。

我说不清这道坡有多长。有过登山经验的人都知道,你看得到的坡顶,等你
到了那里之后还会看到一个坡顶,如此循环。

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体力,我早就发现你不停下来,让肌体适应了那种极限
的疲劳之后你会走得更远一点。这时我也这样。我有时让自己双手揪住草、
跪着歇息三到四秒。这时我偶尔有空望望天空,我吃惊为什么我两手都是湿
漉漉的而天空却是漫天星斗!这古怪的小五台!我更多的时候站起来走,而
不是在爬,我终于上了顶,第二名在我一百米以外。我初步找到了营地,知
道我们可以没事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后面的人,因为这是我们最后一次
的拼命,如果万一告诉了他们坡顶有营地,他们会不会就在山腰上垮了?我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犹豫一次,我终于没有做声,我走到坡顶的另一边
,看看有没有更好的营地,最后卸下包躺在湿漉漉的草窝里看星星。

然后就是我钦佩别人的时间了。我没有帐篷,也不太会搭。他们在冷风中支
帐篷、做饭,我觉得体力好的、体力不好的,这时都比我更能忍耐痛苦、更
能在痛苦中勤劳。吾睡给呆在帐篷里的我端来一碗热方便面后,我有了出去
吃东西的兴趣。第二天早晨的阳光快乐地照醒了我,美好的一天来到了!

我们在草地上煮早餐,山顶上没有厕所,有人跑远一点去“练功”(他们都
说是在练XX功:-)空气清新无比,山那边煮着一锅几百平方公里的牛奶,阳
光下山坡上有着各种颜色的草和花。我翻找我的水,发现包里至少不见了两
瓶水,一瓶是我的,一瓶是我代绿野的冰水背的,他有着我们这里最重的包
,是个好样的!我叫了一声,吾睡告诉我我的水在小范那儿。我明白了,我
在北台下睡着的时候,他拿走了我包里的水。

吾睡和ANSEL后来找到了相机,竟然完好无损。我对他从动物园门口摊上买
来的摄影腰包钦佩不已。我们下山,穿行一条溪边小路,小路穿过溪中间的
小洲时,两耳的溪水声爽极了!这条路我们走了六个小时,终于在乌云弥布
大地的下午,走到了高粱和向日葵地的旁边,胜利回来了。

总计,大道丢了他的包,里面有红酒等吃的和他的相机;小范的包滚落山崖
一次,只滚了三十米吧,胜利找回;吾睡的摄影包失而复得;我新买的野营
刀掉落水中,送给山神吧:)

深夜一点我回来,发现美能达的DYNAX7发表了。一部震撼性的新机器!
2000/8/28



一周之后,我们第二次去小五台,再次看到了山顶那边的深沟和长坡。深沟
极其危险,上次是黑夜让我们不觉害怕!那面坡长约五百米,我深深为自己
感到骄傲。

我们第二次去小五台,找回了大道的包。:)
2000/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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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成长为文学中年

春分

我想是因为活着和许三官卖血记这两个小说,余华终于取代了苏童在我心目
中的地位

从很多角度来看活着都是一部极端远多于完美的小说,但却有一种难以言传
的感人力量。是唯一一本我看完了一遍马上又看第2遍的小说。因为看第一遍
的时侯我没时间哭泣,非常的不爽,终于在看第2遍的时侯如愿以偿的从容的
泪流满面。

那时侯我大概21岁。我不知道假设我现在初读这篇小说会怎么样。事实上这
个假设并不是毫无道理,因为当时我把这个小说推荐给我那可爱到连看台湾
连续剧都会泣不成声的老娘看后,另人惊奇的是她居然无动于衷。她说这不
过是一部XXXX的农村版(抱歉那名字我没记住),十分明显她只把它当成一部
读物,技术性的分解了它,和她每天给学生分解XXXX们没什么两样甚至更加
简单草率,而没有过多的联想或者是懒得再联想我们的生活和活着,或者至
少没有认为这样的生活和活着有什么不妥需要在她在那一瞬间感慨一番哪怕
是关注一下。(忽然联想到比吃豆子被撑死的苦根还要倒霉的广场看客,那
些要求死尸反省的声音也许不是完全不可理解。比苦难更为苦难的是对苦难
的麻木。)可以想象我是多么的失望和愤慨。当时我正处于一种随时准备感动
也随时准备出卖自己的年纪。6年多来这种心态发生了多少变化,直到1999年
冬天我在颠簸的火车上看许三观卖血记的时侯才有所察觉。

如果说活着给我的印象是一首跌荡起伏撕心裂肺的长诗,一首关于苦难的
长诗的话,许三观卖血记对于我来说就象一首民歌了,一首很长的民歌。
作者对长度是如此的迷恋,一条河流,一个连绵不绝的回忆,一个人的一
生,这一切尤如盘起来的一捆绳子,被叙述拉出去,拉到路的尽头。它太长
了以至于我们无法记住它的旋律和节奏,只有一连串的反复和休止符。

活着中余华克薄狠毒的叙事手法并没有过多的表现吧,至少比河边的错误里
收敛了很多。在后者中那种风格可以说达到了邪恶的地步。活着里余华的笔
甚至可以说是乐观的和积极的(这真具有意味深长的讽刺性),每个人物都有
对未来美好的梦想,百折不挠,当这些梦想汇聚起来时就成了那种伟大的对
“苦难的承受的力量”,这似乎正是作者想要传达的。然而这种传达越是
完美感人,就越不能掩盖作者的恶毒,隐藏在普遍人性和回避政治(这种对
批判的回避几乎达到了扭捏作态的地步)背后的恶毒。如此一连串的“可以
避免的偶然事件”(许许语)教人怎么能不产生一种必然的联想?活着里没有
坏人,即使在文革恐怖来临的时侯也没有。这真是对中国读者传统欣赏心理
的一种戏弄,当读者不得不试图自己去寻找替罪羊时只好把目光放得更远,
那个时代自然而然的来到审判台前。

而到了许三观卖血记里,这种恶毒完全无影无踪了,一连串偶然的灾难已经
被艰难但是平静温和的漫长岁月所代替。政治依然无影无踪但不在牵强和
耐人寻味,而变得顺理成章非常自然,甚至让读者觉得舒适莫名和感激不已。
活着中亲情存在似乎就是为了与苦难相抗争,人性的流淌不是被一个个突然
的死亡打的支离破碎,就是随着瀑布样的节奏转瞬即逝难以觉察。而在许三
观中,亲情才变的真实和有血有肉,人性的闪亮才如同河流的水花缓慢的浮
动久久不散。如果说作者仅仅让福贵活着的话,那他给许三观的可以说生活
了。对苦难的承受已经变成了对苦难的享受。永远难忘的是许三观用嘴给老
婆孩子炒菜的那一段:

这天晚上,一家人躺在床上时,许三观对儿子们说:
“我知道你们心里最想的是什么?就是吃,你们想吃米饭,想吃用油炒出来
的菜,想吃鱼啊肉啊的。今天我过生日,你们都跟着享福了,连糖都吃到了
,可我知道你们心里还想吃,还想吃什么?看在我过生日的份上,今天我就
辛苦一下,我用嘴给你们每人炒 ,你们们就用耳朵听着吃了,你们别用嘴,
用嘴连个屁都吃不到,都把耳朵竖起来, 我马上就要炒菜了。想吃什么,
你们自己点。一个一个来,先从三乐开始。三乐,你想 吃什么?”

......

二乐说:“我也要红烧肉,我要吃五片。”
“好,我现在给二乐切上五片肉,肥瘦各一半,放到水里一煮,煮熟了拿出
来晾干,再放到……”
二乐说:“爹,一乐和三乐在吞口水。”
“一乐,”许三观训斥道,“还没轮到你吞口水,”

.......


最后,许三观给自己做一道菜、他做的是爆炒猪肝,他说:
“猪肝先是切成片,很小的片,然后放到一只碗里,放上一些盐,放上生粉,
生粉让猪肝鲜嫩,再放上半盅黄酒,黄酒让猪肝有酒香,再放上切好的葱丝,
等锅里的油一冒烟,把猪肝倒进油锅,炒一下,炒两下,炒三下……”
“炒四下……炒五下……炒六下。”
一乐,二乐,三乐接着许三观的话,一人跟着炒了一下,许三观立刻制止他
们:“不,只能炒三下,炒到第四下就老了,第五下就硬了,第六下那就咬
不动了,三下以后赶紧把猪肝倒出来。这时候不忙吃,先给自己斟上二两黄
酒,先喝一口黄酒,黄酒从喉咙里下去时热乎乎的,就像是用热毛巾洗脸一
样,黄酒先把肠子洗干净了,然后再拿起一双筷子,夹一片猪肝放进嘴里…
…这可是神仙过的日子……”
屋子里吞口水的声音这时是又响成一片,许三观说:
“这爆炒猪肝是我的菜,一乐,二乐,三乐,还有你许玉兰,你们都在吞口
水,你们都在抢我的菜吃。”
说着许三观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他说:
“今天我过生日,大家都来尝尝我的爆炒猪肝吧。”

我想这真是平民的智慧,世界上大概只有中国人才有这种智慧。中国人是如
此的聪明和乐观,却又承受了如此之多的苦难。我想任何一个人看到这里都
不会有哭泣的欲望。尽管这是比活着里的死亡更为辛酸的苦难。

中国文人还是对苦难不能忘怀。自己的,亲朋的和时代的苦难。余华如此,
刘震云,王小波也不例外。这也是情有可原的,向后看自然比向前看容易的
多,煽情的多。特别是当他们看不清将来的时侯。再加上中国文人从来没有
放眼风物的气度,这也原本是祖传的。7年之前为活着而泪流满面的我,看完
许三观的故事后只是疲倦的睡着了。曾否希吁一番都不记得了。7年了余华在
长大我们也在长大。或者说是变老。

总在想许三观卖血记是一首关于什么的民歌呢?我希望不是关于苦难的。那
是关于平等的么?记得作者在前言里引用了一首非洲古诗:

可能吗?
我,雅各布的一个平民
会象玫瑰
和亚里士多德一样死去

许三观对这首诗的回答是不可能。虽然许三观不会知道亚里士多德,也不会认
识玫瑰。他只是个普通的卑微的中国农民。但他对平等却有自己的感悟。“吊
毛出得比眉毛晚,长得倒是比眉毛长。”
8/4/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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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的生活

如戏


从龙口西路回家的路上我就开始后悔,长长的车龙浑浊的空气, 还有穿梭的人
流变幻的面孔。想起出门前涂经理握着我的手说:你就是我们一直寻找的那个
人,下周一来上班吧!

车到环市路又塞住了,我轻轻叹了口气看着窗外。前一分钟被赏识的感觉很快
地就被冷静所代替了:办公室设在住宅楼的一套小房子里,几个外地人的面孔
,一个做饭的老阿姨。那5K税后的薪水可能本来就是逃税,值不值得我每天穿
过半个广州去上班?

回到家门口才发现钥匙又被我锁在房子里了,不由想起那个无绳电话的广告:
我被锁在外面了!真TMD倒霉,我有手机也是白搭。楼下的五金士多居然关了
门,上次帮我开锁的那个英雄师傅也吃饭去了。黑夜无边地笼罩下来,我必
须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一切。

快餐店后头的小铺头上写着“上门开锁”!哈哈,天无绝人之路。老板看起
来鬼鬼祟祟,开口就是50块,还说一般最少80,保证不搞坏锁头。要一百我
也得给呀。到了门口才发现要开2个锁,那防盗门的锁巨怪,大概是五十年代
的款式,师傅抓耳挠腮上窜下跳,我坐在楼梯上发呆。


该死的小倩这时候打电话给我纯粹是自找没趣,要不是放在她家的备用钥匙
被她丢了我哪至于有今天?把她臭骂了一通之后我好了很多,就只记得她说
开不了门今晚可以跟她同居。

我才不要跟她同居呢,一定给她吃豆腐还要被她嘲笑。每个周末晚上我都是
陪她上半场然后看她跟青青去酒吧寻欢,然后就是周一的下午听青青向我述
说她们的艳遇。这个游戏周而复始地进行着,偶尔换几个主人公罢了。

没事儿的时候我们也一块儿逛逛老鼠街,淘些希奇古怪的东西偶尔也买到很
便宜的衣服,小倩更愿意去量身定做,她那身材把裁缝阿姨羡慕地直流口水
,一个劲儿地说:该大的大,该小的小。小倩得意地开始瞎掰:喝牛奶啊,
我每天喝3大罐牛奶。“啊?饮牛奶?梗都得?我明天就去买”

从海印出来的时候小倩神清气爽,路上往来的男人们眼神常常定格在她那忽
隐忽现的乳沟上。小倩低头看看自己再回头扫了一眼我的胸部,问“你说我
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象个奶妈?”我下意识地一挺胸,说“做女人挺好”。

林哥哥是个无精打采的大帅哥,我们总是用台湾腔叫他林葛格。自从上次小
倩借酒疯吐了他一身之后他就经常饶有兴趣地开车来请我们吃饭,上白天鹅
喝咖啡去汇食家宵夜,看小倩吃完一个鸡煲一窝菜干粥一盘肠粉一大盘青菜
之后再劝她去查查有没有甲亢。小倩依旧是满不在乎,悄悄涂个血红大嘴印
在林葛格的衣领上狂笑不已。


修锁的师傅突然回头问我:明天上午再帮你开门好不好?我吓了一跳,“不
好不好,今天我就没地方去了”“我还要看电视呢”师傅嘟嘟囔囔,一会儿
找来2个手下带着电转,兹兹2下就把锁给开开了。早干啥去了,幸亏有个电
视剧要追,哼。

不过,又看见屋里的灯光时感觉别提有多好了。这样的一个小黑屋,竟然也
是我眼下的依靠。

我最近的生活,其实根本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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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蓝--外三首


1.干花和库拉卡克的雪棗日记之一

日光奔流时,我一直不敢从屋子里走出去。我宁肯饿着。现在,光线正在减
弱,我看见一只风筝带着长长的红色尾穗在散漫地飘飞,而一首钢琴曲激越
着,如同红色的血流。

目光沉静,火车从窗户的一角疾驰而去。陪伴着我的,是一束仍然留着绿意
的干花,我看着它,经常把它看成一幅油画,如果它真的是一幅画,那么它
讲述的是什么呢?讲述一个鲜活在文字中的人,还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旋律?
中提琴的琴弓在脊椎上缓缓游走,一个瞬间就已足够。也许,它只是时间之
雪上小小的一圈波纹,它什么也不讲述,它是回忆本身,甚至就是生活本身。

散漫的日子,我隐藏着名字说话,翻看旧书。看到一首诗是那样简单质朴,
仿佛远方的一声叹息,那诗说,田野和树林都不能相信,而唯一可信赖的是
库拉卡克山上的雪。
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座山,也不知道什么样的雪可以是"唯一的一点希望",
但也许每个人的心头都有那样的一点雪,早就溶化了,早就没有了踪影,早
就与心头致命的寒冷融为了一体,却让你无法忘却,却让你感到可以信赖,
就像眉宇间冰凉的印记。

也许,我们的生命就是由这雪组成。


2.最细最细的河流--日记之二

最细最细的河流在蒙古草原,在绿草如茵和野牛撒下粪便的地方。

这样的开头很像一首诗,但我并不想真的走向一首诗。现在,我渴望一些破
碎的东西。我要说的是,一辆旧出租车在遂安伯胡同掉头,我只夸了他一句
,他就发了疯,他在老太太龙钟的腿脚间,在三环路繁密的车辆间疯狂。其
实那只是一条很细的道路,根本容不得发疯,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稠密的阳
光下,我心里有一种变态的快意。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吗?当我说出来的时候
,我的愿望又改变了,它变成了别的一些模糊的事物,它像树的阴影一样,
随着太阳的方向改变。那也许是泡桐树,童年的树,带着它的繁花在我的思
想里走动,从四月走向隆冬,从硕大的花走向细细籽实。也可能是槐树,对
此我并没有把握,我站在围墙之外,站在酒杯之外,看到围墙里面的槐花盛
开。我不可能对这洁白的花,高大的花,在沉静间酣醉的花不熟悉,我吃过
它,是的,那些青涩的岁月里我吃过它,就像吃掉青涩的女子。槐花的气味
在游荡,空气浩大,宛如一条汗漫无际的河流,而槐花之香是那样细小,并
且因为细小而重要。

夜越来越深,是因为我的思想越来越深,夜像一条山脉游进我的身体里,并
在我的体里长住。一条电话线把我死死地缠住,犹如长风缠住了一棵树,疼
痛缠住了伤疤。我说生活其实是一条很细的道路,还没有走,就到了尽头,
我看到了无限远的远方,我看到起始与终结。这样容易就被看穿的生活还能
是生活吗?一个被预先知道结局的电影呢?四季也这样乏味,雪不会在五月
落下来,而你不会在悲伤时盛开。只有内心是浩大的,比一切河流更深,更
泛滥,更恣肆,更疯狂,它疯狂得甚至超过一个被午睡折磨得没有人样的出
租司机。

移居到我的内心吧,最细小细小的你。


3.日子像河流那么明澈却增添了我的忧伤

有人请我出去吃中饭,我答应了,却关掉了手机。我接着睡,我打算在昏睡
中度过漫长的白天。

昨夜的酒仍然在胸腹间回转。这是不快乐的酒。快乐的酒犹如利器,会穿过
身体,不留一丝痕迹。那滞留在每一根发梢的酒是浑浊的酒,枯萎的酒,容
颜尽丧的酒。一万根牛毛细针在我的手心轻轻地扎。

敲门声响起时,我似睡非睡。我停留在梦境与大地之间。我决定不理它,因
为那敲门声如此之轻,仿佛你从这里路过的脚步。

但是它很固执。它从容而轻,却不由分说。我撩起了被子,它是蓝色的。

打开门,迎面是一大束蓝色的花。我嘴里嘟哝着我自己都没有听明白的话,
眼泪似乎又要夺眶而出。

一瞬间,我认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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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的一天

xiaoronger


中午的阳光透过绿叶和窗帘的缝隙零碎地散落在地板上。地板上一骨脑儿的乱
扔着一堆文献几本过期的杂志和几件衬衫。除了角落里的电脑呜呜地低鸣着,
整屋子安静地凌乱着。

洛洛无可奈何地睁开眼,唉又是周末。漫长的周末啊。昨晚和网上的一个MM一
聊就到了她在国内下班的时间,困忽忽地倒在床上就一觉睡到了正午。俺这也
是跟作家看齐早上从中午开始啊。洛洛伸了个懒腰,随便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可是心里还是觉得有点没意思。人都说美国竞争激烈生活艰难可是俺这Ph.D.
怎么就念得越来越醉生梦死了呢。
其实程可冰说的不错俺这是夏维夷的作息时间,除了晒太阳就是看草裙舞了,
坏处就是回国的时候还得两头倒时差哪头也睡不舒服。哼,可是每次俺的时差
还容易倒呢-- 你们得倒12个小时俺只要倒7个小时就够了。想到这儿洛洛就忍
不住又要笑了。
一想到可可,洛洛的心跳就不规则起来,半睡半醒的头脑中升起一股美滋滋的
意思,可这激动中又带了些许沮丧。上次可可和另外一个女孩来洛洛的宿舍里
玩,也不知道可可从哪里听说的他这里有《花花公子》竟然当面就吵着要看,
也正赶上床底下的一本没藏好,可怜的洛洛只好看着两个女孩子一边唧唧咯咯
地笑一边大义凛然地翻着杂志,又不能露出一点有什么想法的意思别提多尴尬
了。后来赖着脸皮和她说你看人不都说男孩不坏女孩不爱么,连我们俩的名字
凑一起都正好是可恶的一对。谁承想可可当时就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那我和陈爱
民放一起还是可爱的一对呢。再说了石洛武你听谁说过男孩不坏女孩不嫁啊?
Y爱不爱的又有什么用!
唉,洛洛沉重地叹口气,这孩子可真是聪明着呢啊。可是要不是俺还有点喜欢
你的意思俺也不会这么由着你聪明啊。三个月前过春节的时候,几个学校曾联
合起来组织了个联欢晚会,一个人要交六块钱的入场费然后手上印朵小红花。
当时洛洛就想只要俺能拉着可可的手当然就是俺请客了。洛洛倒是曾经拉住过
可可的手,可那是被程可冰噌地一把揪住的,还没等洛洛反应过来手上的小红
花就被可可复印到了她的手上然后她人就扬长而去了。整个晚会洛洛就再也没
抓到过可可的影子,只是惊鸿一瞥地看到了她在缠着和大使合影的镜头。

洛洛摇了摇头,本来昨天约可可一起去看电影的,谁想到被陈爱民这个老东西
捷足先登了,害的我没事儿可干只好上网聊天了。想到了网上那个甜蜜的小MM
,洛洛的双手反射性的有点的颤抖了。嘿嘿再不济今年暑假里回国的时候也能
和她见个面啥的网恋一把吧?怎么说在国内美国也是个金字招牌呢。结不结婚
呢,你看我这ROOMMATE宽哥,倒是回国娶了个如花似玉,可赶上他人也苯老婆
签了两年来楞是没签过来,光长途电话和签证就浪费了多少吧。靠,先起床再
说吧。

摸索了眼镜下床,洛洛一低头就看到了放到床头的一个金属小盒子,于是神色
黯然了下来。昨天是可可的生日。小盒子里的一块女表是买给可可的礼物,可
是昨天却连可可的面都没见到。
洛洛手里掂量了掂量这个小盒子,谁知道今天能不能看到可可呢。要说平时她
除了读书也没啥事儿干,当然还有和那个老农民的例行约会。悟悟有些悻悻。
不过要是我下午踢完球吃了午饭就去图书馆的话,好像还是有极大可能见到她
的吧。想到这儿洛洛就精神抖擞了起来,习惯性的连上了网,然后就踩着草裙
舞的步伐神气地进了浴室。

从地上捞了一件衬衫套上,洛洛的肚子很是时机地咕咕叫了两声,于是三步并
两步进了厨房。冰箱里差不多空了,就还剩下了宽哥的半瓶牛奶还贴着标签
“迷魂安神汤,请留做夜宵--宽哥”。回头一看餐桌上倒是有一块Browny,黑
乎乎的像一颗埋了若干年的地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肚子里爆炸。饿急了也
管不了这许多了,洛洛于是壮烈地把这颗地雷送下了肚子,暗自祈祷希望它至
少能支持我踢完足球再把胃给炸烂。不过自从买了中餐Buffet的一天一顿的长
期饭票之后,洛洛倒不至于三餐不续,可是饮食节律却不得不调整--什么朝三
暮四朝四暮三都改成了朝七暮零了--以这顿Buffet为中心来安排,早上晚上就
都随便点点不至于半夜饿醒就行了。


洛洛在吃早餐的时候,程可冰已经在图书馆看了一上午的书了。
一上午的数学和计算,看的可可腿都软了。于是可可很有成就感地把书本合上
,顺便把混乱而频繁发放的脑电波也给关了。呆坐在在狭小的办公桌前,硕大
的玻璃窗外天空很蓝很空旷,可可忽然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寂寞。
窗外五月的阳光已经很耀目了。柔和而明亮的微风吹过,光和影就在这深深浅
浅的绿叶中追逐闪烁着,空气中飘浮着的细小砂砾在光影之间时不时的折射出
五颜六色的光芒。在那一闪而逝的光芒中,可可仿佛又回到了灰蒙蒙的大学时
代,还在那么漫不经心地读着书做着梦想像着未来的遥不可及。
这时走道里传来低碎的几句西洋鸟语,可可左右看看,真的,原来以为遥不可
及的未来就是现在了。那么现在,现在的梦想又落在什么地方了呢。可可心头
便升起一阵茫然,低头摸了摸手中的课本看到了中指上的小戒指方感到略微踏
实了一些。

自从可可决定转系读计算机后,精神上和经济上的双重压力使得生活一下子就
紧张起来了。为了转系可可和老板闹的很僵,幸好系里还需要TA,所以奖学金
还可以再支持一学期。不过这样也好,倒可以大模大样的选修几门计算机的入
门功课了。
刚开始学的时候可可真是满脑子不知所云的浆糊,几乎所有的开卷作业都是洛
洛代劳,不过现在也慢慢摸着了门道了,听讲看书也能明白一二了。想到这儿
,可可非常自我欣赏地看了看自己纤细的手臂,眼光最后就落定在了中指上的
小钻戒上。
当洛洛第一眼看到这戒指的时候神色是悲愤而嘲讽的,你就靠这小戒指给以无
限的安全感?可可嘴上立刻否认,这不过是对我的恭维罢了。其实可可心底里
未尝没有认可的意思。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安全感已经变的不那么重要
了就是了。
最早陈爱民买给可可的时候当然是希望可可戴在无名指上的,可是因为戒指稍
微大了一些,所以后来可可总是顺理成章地换到中指上。上次party里,可可
就下意识的把戒指从无名指往中指上换,看的正和她聊天的那个男生眼珠盯着
她的手指转呆了地转,最后只好直接问可可你到底结婚了没有啊?可可嫣然一
笑把最后换到中指上的戒指朝他闪了闪你说呢?
谁说的漂亮的女孩不聪明聪明的女孩不漂亮?肯定是洛洛这个家伙。可可撇撇
嘴。不过随着可可数学水平的提高,洛洛此时在可可心中的地位也在急遽下降
中。
可可又抬手看看表,刚才光顾着自我欣赏了,忘了其实是想看看几点了呀。于
是可可收拾东西准备下楼,说好了十二点半和陈爱民见面然后开车去吃法国大
餐的。想到法国大餐,可可陡然就高兴了起来,于是她迅速地把书包锁到了办
公柜里,拿出了柜子里的高跟皮鞋和小镜子就装扮了起来。
可可还记得春节晚会上第一次穿出这身蜡染连衣裙的时候洛洛那赞赏惊艳的表
情,可惜了这次洛洛不在。想到陈爱民的品位,可可忍不住叹了口气,真像洛
洛说的,农民到了美国还是农民。紧接着可可想起了什么似的皱了皱眉,怎么
什么都带着洛洛啊。难道,哼,别以为离了你就不行。可可有些不甘心地跟自
己赌气道。

从冷气弥漫的图书馆里出来,可可忍不住舒适地伸了个懒腰。其实下楼的时候
已经过了十二点半了,就让陈爱民多等一会儿也无妨吧。可可四处张望了一下
却没有看到陈的踪影,于是她有点沉不住气--总不成他又爽约了?于是可可走
到公用电话亭里径直往陈的实验室里打了个电话。
听到陈爱民一本正经的英语,可可恶声说道是我。
然后可可依稀听见他用英文假模假式的跟别人解释说是我的女儿请等一下。听
见门咯嗒一声响后,陈爱民方对了电话说,可可我十二点半的时候从图书馆门
口过你不在我以为你要念书呢。现在我正跟学生讲他的课题走不开了啊。
可可一噎,哈是我迟到了么。心下忍不住嘀咕那你也不用这么加班加点的剥削
你的学生啊。本来可可以为自己找了个万众景仰的大学教授做男朋友很神气,
后来才发现他手下的学生都恨他还来不及呢,更别说鸡犬升天的意思了。于是
可可很不满地说今天是周末大家爱来不来你跟学生谈什么课题啊。
陈倒是很和蔼地说可可别耍小孩子脾气了。昨天刚给你庆祝了生日不是很高兴
的么。
那你陪我去学生活动中心吃午饭怎么样呢?可可想想昨晚的确过的很愉快,除
了他的五岁的女儿一声阿姨叫的可可恍觉时光之飞逝。前天还跟洛洛开玩笑说
心理学上四年一个代沟自己和陈爱民是跨了三个代沟的忘年交呢,可是在人家
孩子的眼中其实都是一代人啊。
陈在那边沉吟,不好吧。
可可知道他不愿意在学校里公开和自己在一起约会,眼见要挟耍赖都没起作用
只好恼羞成怒地挂了电话。
呵,刚才要是洛洛该多好呢。可可有点惋惜,要是洛洛早就赴汤蹈火的忙活起
来了。可可忽然觉得自己居然有点想念洛洛的好处了。反正书是看不下去了,
那就自己去吃饭吧。


洛洛站在草坪边上做准备运动。今天踢球的人好像挺多,而且气氛有点不平常
。洛洛张望了半天忽然看到了远处花枝招展的一团香气飘了近来。噢,原来如
此啊。洛洛嘎嘎地笑了出来。
宽哥从另一个方向跑过来打招呼,哥们知道么今天学生会的女部长组织了一群
女生观看比赛,有几个女孩子听说也想上场呢。
是么。洛洛仔细逡巡了半天好像没看到可可在里面啊。于是就有点心不在焉。
宽哥兴致很好的继续说这回可是真的要抢球的了。
发起球赛的三个人是校友同学,平时只要球落到那三个人之一脚中,别的人就
休想碰到足球了。勤快一点的离足球至少一米开外做平行运动,不勤快的就站
在自己的位置上观望。不过也无大所谓,反正平时来踢球,多数人也就是跟洛
洛或者宽哥似的闲的没事干哪怕就在草坪
上跑跑步呢。

分组的时候,洛洛抽签抽到了有上衣组,宽哥无上衣组。宽哥很幸福地甩下衬
衫,耀武扬威的朝洛洛显示了一下胸大肌。洛洛有点庆幸,自己这副骨感美的
样子平时连短袖都不好意思穿呢。
一同踢球的还有几个勇猛的巴西鬼子,平时见了他们和球靠近,洛洛等人是躲
之不及。不过今天大家的情绪都上来了,好几次争抢中都有人嗷嗷叫着摔倒在
地。
虽然可可不在场,可是洛洛的状态也在随着众人升温。这回的球踢的比较有意
思了。有点象大学的时候,几个哥们在黄泥操场上疯跑着,砂土和汗水和在一
起,然而却有些舒畅的感觉。
其实自己现在的样子和那时候比也没变多少,一样做学生一样逃课一样昼夜颠
倒,可是还是变了点什么所以总也舒畅不起来。曾经为之感动的那些尘世间微
小的幸福如今都不知道散落在哪个角落里了,而内心世界里强大的荒凉正驱赶
着自己惶惶不可终日,就像这脚下的足球一样不知道下一步又会被踢到哪个方
向上去。可是更加乏味的未来却一直在指日可待之中。
难道就是那种悠闲自在的心态么?

洛洛一边踢球一边悄悄地左右张望,草坪离图书馆和学生活动中心不远,而且
就在这两者之间的必经之路上,说不定可可就在附近活动呢吧。
果不其然,洛洛眼尖已经看到可可在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了,心底里有点庆幸
自己是穿衬衫的那队。可可越走越近,洛洛甚至看到了她飘忽的眼光佯装不在
意的样子从自己身上扫过。洛洛心下正自高兴,猛然发现巴西人在朝着自己撞
了过来。想也没想洛洛就有些英雄气概地一咬牙要带球过人,可惜,一转眼,
很不幸地,洛洛和巴西人就撞倒在了一起。
飞向空中的瞬间洛洛没忘朝可可的方向瞥了一眼,好像看到了可可的惊叫的神
色。啊,她还是关心我的么。于是洛洛幸福地摔倒在了草坪上。

仰望着蔚蓝的天空,恍忽间洛洛仿佛看到了大学时的准女朋友就站在操场边一
边读书一边看着他们踢球,她那羞涩而幸福的表情忽远忽近的一直挂在那里,
可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落下一滴泪来,打湿了一片空气也融化了洛洛的目光,于
是她的相貌和细小的伤感就都在其中模糊了起来。那又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怎么就记不得她眼角眉梢里的笑
容了呢?
洛洛伸手想拉住她的时候,却发现是宽哥等人在围着他,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洛洛哼叽了一声然后试图一节一节地站起来,没事没事哎哟--左脚腕还是崴了。
倒也不严重,于是洛洛就被众人扶着坐到了草坪边上休息。待到洛洛坐定,可
可已经不见了。


可可一个人去学生活动中心吃饭的路上,确实看到了一群中国学生在踢足球。
可可驻足张望了一会,和几个相识的女孩子远远的打了声招呼,然后就看到
了洛洛飞上天的一幕。
可可的第一反应是惊叫然后就想凑上前去看看,不过很多人的行动都比她快捷
的多,也就迟疑了那么一下子,她就打退堂鼓了。
要说宽哥他们都认识我,我要过去了他们肯定会起哄说不定还会让我送洛洛回
家什么的。这么一弄那几个女生肯定就以为我和洛洛怎么着了。别看就这么几
个中国人可这谣言传的快着呢。于是可可心底里有点乱,其实倒是挺喜欢和洛
洛在一起的,就是不喜欢这么张扬的叫别人都看见。
为什么在别人的眼中我一定要是某个人的女朋友才能确定自己的身份呢?可可
反问自己。好像所有的人都这么认为,否则就是我不对不该花心乱勾引人。其
实才不是这样呢,我不过就是喜欢被追被宠的感觉么,就算没有我也一样能活
。能么?可可有点心虚,却立刻自我肯定地想,就我一个人,长这么大不也好
好的。我喜欢现在的样子。还是不要改变了吧。
好像洛洛也的确没多大的事,尽管可可心底里很有点想见到洛洛,可是她还是
选择了转身离开。

在那些庞乱而驳杂的想法中,谁才能真正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呢。可可有些自嘲
地笑,这世界上自己关心的事儿是越来越少了。因为不关心所以才放的开么。
可是,爱情呢?朋友呢?那些无数个孤枕难眠的夜晚呢?当初和深入南方的男
朋友分手时候的那些伤痛呢?甚至昨天深夜里陈爱民送我回家的车上忽然想起
洛洛的那种失落呢?
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可可觉得自己胡思乱想的太多有些不堪负荷,于是
将精力转而集中到了午餐的食谱上了。

一块PIZZA,一杯可乐,可可的午饭吃的很乏味。可可想起洛洛飞上天的刹那
撇过来的一眼,洛洛肯定早就看到她了。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咳,能说什么
呢?不外乎是生日快乐吧。也许还有别的?可可暗自期待地猜测。其实自己又
了解多少洛洛呢?
认识洛洛的时候,自己刚和男朋友分手,听人说那时候洛洛正和一个有夫之妇
不清楚,后来大家都狼狈不堪所以才一见如故。哼哼。这次他又会有几分真心
呢?我又能付出几分真心呢?上次的教训已经够深刻的了,再不小心计算恐怕
又是满盘皆输。算来算去还不如找洛洛直接问问清楚。忽然想起来他一般下午
会去图书馆,于是可可迅速地收拾完最后一口PIZZA就往图书馆回走。走到一
半才想起来洛洛一定还没吃午饭呢,同时又想到一厚本没有看完的教材,于是
可可变的有些丧气,脚步也就缓慢了下来。


当可可无精打采地走进图书馆一眼看到洛洛正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的时候,不
禁眼睛一亮,心情立马也活跃了起来。想也没想就朝洛洛走去。
怎么没有去吃饭?可可悄声问。
洛洛耸耸肩,脚崴了先歇会儿再去。你吃过了?
就一块PIZZA贝。没劲。可可意识到洛洛可能想请她吃饭于是语气里颇有些惋
惜。
洛洛明白她的意思,左右看看觉得图书馆里没法大声说话,于是朝阳台的方向
示意我们去那里聊?
可可看看表,决定给自己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就点了点头。

可可很自然地站到洛洛的身边,抬头看洛洛,他正含笑瞅着自己呢。忽然觉得
他的笑容很有一些温柔动人,于是可可想说点什么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有些
不好意思往身后退开了一步。
洛洛半靠在栏杆上,对可可拉开的距离视若无睹,装做漫不经意地把一个漂亮
的小盒子朝可可递去,想不想要你的生日礼物?
想啊。话一落地可可就有点迟疑,这厮的笑好像有点匪气,他怎么就这么得意
了呢?
只见洛洛左手一收,神色一正,那就让我亲一个吧。特别纯洁地亲一个。洛洛
的右手却坚决地揽住了可可的腰又把可可拉回到了身边。
不行。可可倒也没有挣脱,可是已经伸出的手便有些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于是
可可有些报复地否定了洛洛请求。
你决定好了?我可不再求你了。洛洛的嘴唇已经吻上了可可的睫毛,可可觉得
有些痒痒,人便往后躲,洛洛的手随之一紧好像要把可可黏到自己身上似的,
可可没有防备洛洛的嘴唇就柔软而湿润地落了下来。可可有些羞怒,一使劲就
推开了洛洛。
洛洛的笑容于是变的有些暗淡,右手也随之松懈了下来。

就不要。可可的语气听起来甚为坚决,可是眼睛却一直在瞟着洛洛手中的盒子。
嗖的一声洛洛将手一扬,盒子就在空中划了个优美的弧线飞了出去,转眼就消
失在了漫无边际的青青草坪之中。
可可惊讶地看着洛洛,洛洛做了个无所谓的动作,反正是块女表我留着也没用
,扔就扔了贝。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浪费?可可的心疼都写在脸上,大约的意思就是你再多
求一会儿我不就要了?
洛洛装做不明白,我给你机会了啊?你看我都不会留着它转送给别人说明我对
你专一啊。

你--!可可觉得自己颇有点对牛弹琴的意思,干脆就转身离开了。
洛洛倒也没像往常那样拦着她蘑菇,只是有点伤感地忧郁地看着她。在他的注
视中,可可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也就在推门的刹那可可回头看了一眼洛洛,他还保持同样的姿势靠在栏杆上,
眼睛怔怔的望着自己却又像聚焦在无穷远处,可可有一种冲动想拐回去多和他
在一起呆一会儿,可是理智拼命告诫自己说要去看书了要去看书了,于是可可
脚步虚浮地走了进去。


洛洛一个人就那么站了一会儿知道可可也不会再回来了于是觉得很无趣,只好
饥肠辘辘的去吃了午餐,然后开车回了系里把老板上星期交代的文章最后打印
了出来,顺便又在中文网上浏览些新闻故事。这么一折腾天也就黑了。
本来还应该再读几篇文献准备一下下周的讲义,可是根本静不下心来干任何事
。洛洛知道是因为可可的缘故,一时间无计可施便有些烦躁,最后干脆决定出
去开车转转。
其实又能去哪呢?洛洛三拐两拐就又来到了图书馆。可可现在应该还在图书馆
里做功课呢吧。于是洛洛把车泊在了图书馆外,自己坐在图书馆门口的老槐树
下抽烟。

明暗的烟火中看着街道上的车灯闪闪流过,洛洛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抽完了
一颗烟洛洛摸出衣服口袋里的打火机正准备再点,就在香烟散尽的瞬间洛洛忽
然闻到了空气里流动着的槐花的香味,在若有若无间袭上心头,就象年少的时
候和邻居的兄弟姐妹们一起翻墙去偷摘院子里的芭蕉玫瑰时那种淡淡的香味。
仔细的闻你还能模糊地感觉到身边邻家小妹妹的体香。那时候曾经许下多少天
长地久的诺言呢。后来怎么就不知不觉的全都变了?
洛洛这才发现草地上落满了星星点点的白色花瓣,零落成泥清香如故。于是洛
洛的心里忍不住升起一股柔情,那就再等可可一会儿吧。自己今天下午有些急
躁了,总应该再见可可一面说点啥才好。

可可果然拖着巨大的书包蹒跚地走了出来。她看到洛洛的瞬间露出了满意或者
开心的微笑。其实这一晚上可可的书也没看进去多少,翻来覆去地就在瞎捉摸
自己和洛洛还有别的人,可也捉摸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好收拾书包撤退,一
边还想着说不定该和洛洛打个电话,怎么说他也是一番好意来着,可一想到他
那个老上网占线的电话就又放弃了。

兜风去吧?洛洛扔掉香烟,伸手接过可可的书包,带她朝自己的车走去。可可
犹豫了一下,看看手指上的戒指,其实是应该回家等陈爱民的电话的。一狠心
,可可摘下了戒指放到了口袋里,于是就跟了洛洛开车上山。


夜已经深了。曲里拐弯的山路上黑黝黝的根本没有几辆车。洛洛的车就像飘在
半空中一样时上时下,而漫山遍野青葱的绿在月光下只显出疏落深浅的灰,风
一吹过颜色就像潮水一样涨落一番。洛洛关掉收音机里的摇滚,摇下车窗,山
风就顺畅地吹了进来,带着潮湿的青草气息还有吹散的烟草味道,在这寂静的
夜里悠扬而孤单地环绕住他。

可可把手伸出窗外,风从指缝中滑走不留下一丝痕迹,一起滑走的还有那无穷
无尽的时间和往事。谁还记得那些往事和眼泪呢?可可忍不住喃喃自语。
洛洛想起前天收到郭玲的伊妹儿,第一句就说我梦到你了,三生三世我们在一
起,做很多事。当时洛洛的头一下子就炸开了,心跳的声音就像一面巨鼓敲到
耳朵里,一串再也不愿回忆的往事就那么苦涩地推到了眼前,洛洛知道那一刻
他还是爱郭玲的。可是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玩笑地回复道万一下辈
子投胎做了比人低等的东东咱可是谁也不能嫌弃谁啊。

我们就是这些随风而起的小小砂土,我们以为我们可以很自由地飘荡,其实我
们什么也不拥有。洛洛温和地望着可可说。

洛洛把车停在路边,空气中略微飘了点雨,可可觉得有点冷。于是洛洛把后座
上的一件旧毛衣递给了可可,可可就套上了。毛衣上有股温暖的味道。可可觉
得很舒服。
洛洛伸手搂了搂可可的肩膀,轻轻的吻了她的额头一下,生日快乐。可可的眼
眶有点红,你对我真好。
是么,洛洛望着可可的眼睛,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庞,

你到底想要什么?洛洛低头问。
可可突然冲口而出,我要非常有钱不用为生计奔波担忧,我要我的白马王子开
着跑车过来接我,他的眼里只有我一个是美丽的,然后我们从此过上了快乐而
幸福的生活。
洛洛楞住了半晌,忽然嘎嘎地放声大笑了出来。
可可有些恼羞成怒,可是一琢磨自己刚才说的话也有些忍禁不禁跟着洛洛笑了
起来。

有的时候就是寂寞。可可叹口气说。晚上有的时候做恶梦老看见自己走到了悬
崖沟壑边上无处可走后面好像还有追兵,就那么轻飘飘地往下一跳以为自己又
到了桃花源或者天堂可是又什么都感觉不到像在一场白茫茫的大雾中一样。
没有安全感。洛洛戏谑地说,失重说明你长个儿呢。
可可咧咧嘴,都多大了还长?

在这浩浩荡荡的山风中,年轻的岁月就这么飞走,我们终有一天会变老,那时
候你还会记得起年轻时那些的梦想和忧愁么?焦急的等待长大又担心一下子变
的的太老,而有一天却发现在这急驶的时空座标里原来根本没有我们的位置。
俩人对望了一眼,都被这浩渺荒凉的时间所击倒,于是忽然无语,只好静坐在
车里听着山风呼呼地吹过,半天没人吱声。

有的时候就是寂寞。就像现在可可就坐在身边,洛洛还是有那种捉摸不定的感
觉。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归属感呢。洛洛几乎绝望地望向可可,于是可可问洛洛
那么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洛洛突然整个身体凑了近来--我想要你。
倒在了洛洛的怀抱中,可可敏感地觉察到他体内升腾起来的热情。可可觉得有
些晕眩,在洛洛的抚摸下身体已经不受大脑控制的起了反应,那么就这么享受
一次这混合在一起的欲望吧。而在欲望飞升的时候,可可却觉得有些迷茫有些
委屈有些痛楚不禁落下泪来。

洛洛怜惜地轻轻抚掉可可的眼泪,很不情愿地放开了可可的身体,控制了半天
方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于是这才缩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长长的叹了口气,洛
洛对可可低声的说对不起。
可可抽噎地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可可有点可怜地望向洛洛,你不会以为我
是那种随便的人吧?
洛洛轻声笑了出来,这没有错。第一次么?
不是。可可有些羞涩地别开眼睛。
还想的起来他么?
怎么会忘呢?
是啊,怎么会忘呢。洛洛拉起可可的手温情地扣在自己的手掌中。太晚了我送
你回去吧,洛洛指指手表说,明天你还有课呢。
可可有点不甘心,可是知道这夜总是要结束的,而明天,明天还有更直接更现
实的事情要想要做,于是只好点点头。


可可下车的时候,洛洛有些疲倦地说,可可做我的女朋友吧。
可可微微地笑了下,我会考虑的。

洛洛知道这不是提议的时候,可是他别无选择。
我不会一直这样等下去的,我还要我的生活。就算这不是最后一次,也会是倒
数第N次了。

可可呆了呆,我知道。可可隐约预感到什么将要开始什么将会结束,可是她还
没弄明白怎么去面对。而漫长的明天,她也许还有无穷的选择,也许什么也没
有。

洛洛躲开可可的迷茫目光,望向窗外黯淡的街灯,我会等你的答复的。而可可
就像没有听见他的话,转身静悄悄地飘进了门里。


夜晚很安静地守候在家门口。
洛洛停了车,那种空虚又袭上心头。而我这可恶的一天才要开始呢。

ICQ上的小花鲜艳的红着。没有一个朋友在线。洛洛又想到了可可,
这一天情绪大起大落,现在的她又在做什么呢?也许她还依旧会选择在某个不
知名角落里继续孤独地飘荡,也许她已经忘了这些烦恼安然睡去了。可她是不
是还会被恶梦惊醒?惊醒的她又可会在我这里找到安慰的依靠?

满怀心事的洛洛呆呆地盯着计算机的屏幕,很久很久。
<完>
xiaoronger
5/31/2000

T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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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果山之恋

木木

花果山开始下雪那天,我忽然觉得心里很不安。胸口里头一时翻倒了什么,
东倒西歪,晃得我阵阵地晕。我低头坐在椅子上想了想,披了大衣步出门
去,门一开,满天的月光泼了我一身。

我的隔壁住着一个叫菩提老祖的家伙,他在变成妖怪以前的某一生里,曾
经是个心理医生。所以到了妖界,他被派作掌管清洁部,专门负责给新变
成妖精的人清洗前世前前世和前前前世的累积记忆。妖界从11月至来年2月
是淡季,清闲无事时候,我常常踱到他那里,看他把恁粗的一根针管从人
眉间直刺下去。

人眉骨下的东西象块豆腐。他有次若有所思地说。说这话的时候,窗外正
飞起一天雪也似的梨花。那一霎我心里忽然很冷清,仿佛一瓣梨花就滤清
了一世。

我猜他在骗我。豆腐被针管直扎下去的时候,不会有噗嗤的声音。

"噗嗤",金属的针头陷落在人惨白的脸上。头上一盏灯惊惶不定地摇荡起
来,针管明明昧昧闪着青色的光泽。

应该是气泡吧,扎穿了才会这么响一声。我站在窗前,远远地传来他鼻子
里轻蔑的冷哼。

我懒得跟他分辨,转过头,看着窗外。一地的雪好似一天的月光被打翻了,
立刻着人冻结在地。雪色照着月光,我眼睛忽然疼了起来。想起刚才在雪
地里,那只鸟倏然打我头顶掠过,翅梢一根青色的羽毛,拂过我的脸畔。

仿佛一声温暖的呼吸。

这样的雪天,去哪里来的青色飞鸟呢?


我今天头很疼,心里发慌。我抱怨说。

身后只听见灯泡与空气摩擦得嘶嘶作响。这一刻是菩提最沉迷的时候,他
目不转睛地盯住针管,或清或浊的液体沽沽地冲进来。

然后是清脆的玻璃器皿撞击的声音。不用回头,我也看见菩提粗暴地推开
架子上满满登登的试管,把新的这个挤了进去。我常常怀疑他拿这些人前
世的记忆来做什么。他很诡异地笑,然后马上收起笑容,板着脸说科学研
究用。我偶尔看见他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狂热的光。就象
我夏天的正午,从花果山后那块艳丽的罂粟花地里回来,在镜中照见自己
的模样
---潮红的颊,迷离的眼。

你记得阿绣这个名字吗?

菩提的声音起得猝不及防。

一阵风忽然吹开了门,咣当一声,灯泡掉在地上,碎了。

我转过身,窗外的月光抹上我面无表情的脸,我摇摇头。


我第一次看见阿绣的时候,她正坐在窗前绣她出嫁的衣裳。那时我还是一
个叫孙七的和尚,有个叫三藏的师父,叫八戒的师妹,和一只叫阿净的狗。

七,去山下讨几根葱来。这天早上,三藏沉着脸,对我说。我知道晚上又
要吃拌豆腐了。三藏是个很奇怪的人,他说修行的人忌荤腥刺激之物,葱
蒜辛辣气息亦应摒于清修境界之外,所以寺内绝对不允许种这类物事。但
是饮食却不忌,因为这些东西和其它食物混合在一起,起的是调和之用,
于人体无害而有益。于是我们要吃葱的时候,就得下山去讨。

以前每次不都是八戒去的吗?我张张嘴,没敢问出来。这天早上忽然飘起
了大雪,三藏脸色很暗,泛着青气。我猜这可能是因为我们已经在这里呆
了快二十三年的缘故。三藏说在这个破庙里呆足整整二十三年,我们四个,
就可以飞升成仙了。这也是我投奔他的原因。我来的时候才五岁,却已经
厌倦了作人,想换个环境。

可是我们还需要一个特别的机缘。八戒有天神神秘秘地趴在我耳朵边上说。
她女人的气息吹拂过我耳边,有点痒。

什么特别的机缘?我侧过头,避开她柔软的唇,看见唇畔一点黑痣。

师父不肯说。

这个早上,雪气弥漫了禅房,眼前的空气清脆得一咬牙就碎成一片。我看
着三藏低垂的眉眼,又想起了那一点黑痣。

阿净真是一只很瘦的狗啊。就象所有的和尚跟尼姑。下山的路上,他在我
前面的雪地里跑着,象是一截会动弹的枯枝。

这截枯枝停下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阿绣。

我从来不知道女人可以在大雪的天气里把青色的衫子穿得这么理直气壮。半
掩的窗前,女人低着头,黑色的发垂下来,象春日里山后那一朵覆羽的蕨。

阿净叫起来的时候。我正在犹豫该不该去敲她的门。

我还在犹豫的时候,她推开的是窗。左手还拿着绣花的绷子,纫着一颗针。

因为是个和尚,我见的女人不算多,所以我就说不好她算好看还是不算。不
过我注意到她的眼睛微微地泛着蓝,雪光的缘故吧,我想。

我说,我可以讨几根葱吗?我的舌头有点僵,天气太冷的缘故吧,我又想。

女人沉思地看着我,离开了窗前。

屋子里跟雪地一样的冷。阿净抖抖毛,一朵雪花飞出来,落在女人水青的鞋
面上,立时不见了。

我打了个哆嗦。

你是山上庙里的和尚吗?她站在我身前,抬眼看我,我的目光落在她复羽一
般的发上,微微的青色的光。

我的眼睛忽然一阵疼。

屋后有一片小小的园子,全叫雪盖了。女人走上前,蹲下身子,积雪纷纷
地飞下她青色的长袖,当她直起身的时候,我看见几根碧绿的葱,卧在她
的掌心。

我接过她掌中的葱,稽首谢过,转了身子,向屋内走去。

我一脚在门内一脚在园子里。

身后的阿净忽然狂叫起来。我回了头,刚才那一片园子,瞬时消失无痕,
眼前是白茫茫一片大好的雪地。

脚底的寒意骤然一阵阵透上来,刺得我鼻尖生痛。

女人脸色大变。

我的眼光落在她手中的绣花绷子上。美丽的鸳鸯,游戏着春天的眼波。纫着
的那颗针,却没有一茎线在上头。

三藏发暗的脸在雪光中浮了起来,我的心里忽然一片透彻。寒冬大雪的天气
打发我去讨葱,大雪的园子里还有葱。一切全是个幻境,这魔女,就是我们
命定的那个机缘了。

我冷冷地笑了。

你也想布了局,吃了我们的肉成仙么?

她抬眼看着我,忽然笑了。我叫阿绣。

我低低地喝了一声,一把夹起她,拔足向着山上飞奔而去。

雪花在我身后飞溅成一片。阿净紧随在我身畔,不住地抬脸向我腋下的阿绣
狂乱地叫着。阿绣在我手里象一片羽毛,一言不发。

她象一片羽毛那样轻。我手中唯一的重量是她呼吸的气息,长的是呼,短的
是吸,一下一下打在我身侧。

我的肋骨就此疼痛不堪。


回到山上的时候,正是晚饭时分。三藏看着我手中的女人,眼里掠过一丝古
怪的笑。

七,把她杀了,盛出四碗血来。我们喝了,就可以成仙了。今夜是二十三年
的最后一天了。

近处一枝枯树在积雪下骤然地裂响。我别转了头。成仙为什么要以这样残忍
的方法?

这是我们命定的机缘。上天的安排。三藏青色的脸隐退暮色中,余我在冷冷
的雪地。和身畔的女人。

女人垂着头,一阵带雪的风忽起,旋动黑色的发,纠缠不清地在我耳畔。

我在雪中站了两个时辰,等待我的心一点一点重新冻硬。月亮起来了,凄凉
地照在身上。我迈步要走,一低头,看见那只怯怯的手,牵在我积霜冷硬的
僧袍。象个孩子一样。

我疼得大叫一声,拉起她狂奔向禅房。

刀在手中,碗在桌上,我的左手,牵着阿绣的右手,右手刀起,鲜血一滴一
滴,从两只手腕,流进粗瓷的碗里。我看着阿绣,她雪白的脸上无有一点异
色。她抬眼看我,美丽的眼青,象她青色的衫子一样干净无痕。我心里叹息
一声:阿绣你真是魔界之女啊,象雪地一样不为一切所动么?

我端出四碗鲜血的时候,僧袍盖住了我缠紧的手腕。青灯投我们三人一狗的
影子在墙上,风撕扯着它们,魔一般地狂乱。

我把碗递给八戒的时候,她眼中波光盈盈。

师兄,我以后再也不会爱另一个男人了。她微微地笑着。

我起身亲了一下她的眼睛,一仰脖子,喝下了那碗血。

醒来的时候,我就在妖界了。

我不大知道三藏八戒和阿净是不是还记得对仙界的向往,因为在我们醒来之
先,菩提就清洗过我们的记忆了,所以我想他们应该是不记得了,那么他们
也就不会对我有所怨恨了。其实人与魔的血混合,除了妖,还能期待什么样
的结果么?而且,八戒从此真的再也没有爱过另一个男人--她爱上了一个叫
嫦娥的女人。

我醒来得比一般人要早,所以还来得及看见菩提手里破裂的一根针管。他脸
色死灰,手忙脚乱地把针管中残存的液体注入一个试管中。我从来也没有跟
他谈过这个,不过我猜他在抽出我一部分记忆之后,忽然一股抵抗的力量穿
出我的眉间,以至碎裂了他的针管。

他当然不知道这是因为那个晚上,我低头缠着绷带的时候,阿绣忽然越过桌
子,把唇印在了我的眉间。因此我现在还会记得这么多不紧要的事。

他还不知道的是,那个晚上,我把阿绣变成了一朵罂粟花,别在僧袍上,这
样她就可以跟我一起来到新环境了,仙界妖界我倒是不大计较。

我天生就有一种变化事物的本领,但是怕别人说我是妖怪,从来也不敢告诉
他们。我想到了新地方,再把阿绣变回来,然后我打算让她爱上我。

问题是,我把那个变化的咒语忘记了,从来到妖界的第一天起,我就不停地
想啊想,有一天终于省得,它应该就是针管碎裂之前,菩提抽出来的那小部
分记忆。


雪好象要停了,我厌倦地垂下眼,走到菩提的架子前,抚摸了一下林林总总
的试管,拉开门,走了出去。

回到房间,我从抽屉里拿出一根菩提用过的针管,从袖筒里倒出一个试管,
看着试管里的液体一点一滴进到针管中。然后我在椅子上坐下,扬起脸,把
针管对准眉间扎了下去。

噗嗤。气泡被扎穿了一样一声响。

我已经从菩提那里偷过一千八百五十四管记忆,注到自己脑子里,可是没有
一管叫我想起那句咒语。醒来之后,我再抽出它们来,注进试管放回原处。
所以每次我看见菩提很狂野的眼神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一定注射了那一管记
忆,看见了我在夏天罂粟花地里,看见了我对着一朵罂粟花念念有词,狂乱
而绝望的样子。

我看着针管中的液体一点一点进入我的脑子,眼神渐渐模糊。来,阿绣,跟
我一起沉入最深的梦境之都吧。谁知道下一刻醒来,你会不会就言笑晏晏地
在我怀中呢?

窗外是雪中的花果山,泛起青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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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

多事

放风的时间到了,囚犯们从监狱里走出来晃荡。王秃子端着整整一盆床单坐在墙
根下洗,今天他洗衣服的时间晚了点,我早就等着急了,所以看到他我就背着枪
煽着步子蹭过去。王秃子有很多故事,常常会把整屋子的人逗得哈哈大笑,也会
让所有的人都睡不着觉。我们这群小兵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着王秃子干活。时
间过得很快,还可以将听来的故事说给其他人听,得几根烟抽。
天很热,都九月末了,天还像下火一样。王秃子对我笑笑:“今年太阳黑子活动
剧烈,天气反常。”
我点点头,借着机会来到他身边。赵班长用眼角瞟了瞟我,微微笑一下。王秃子
的故事对他来说已经不新鲜,班长已经干了两年多,再有一个月就退伍。这两年
里他早就听够了王秃子的故事。但班长人很好,对我们都很照顾,所以他不原意
听故事的时侯就离开,到一边去找点什么事做打发光景。所以他去看放风的其他
人,把我一个人留在秃子身边。
“太阳跟人一样,隔些时侯就会发脾气。人不能总给予,不收获,对不对?”王
秃子是清华大学毕业的,据说他的老师是个很有名的教授。但无论多有名的教授
都有可能教出一个败家仔。王秃子因为投机倒把和流氓罪被判了十一年。说说这
秃子也够倒霉的,现在投机倒把是经商意识强,流氓罪也不过是嫖娼罢了。谁还
会因为这个被关起来,而且一判就是十一年?“你是高中毕业吧?”
我点点头,虽然他还没讲让人哈哈大笑的故事,但我的脸上已经充满了笑。年轻
人是很容易崇拜别人的,即使这个人只会讲故事。
“现在考大学比我们那时侯难哪,我们考大学背背元素符号就可以。你们都考有
机了吧?”
我点头。学习不是我的长项,所以我没考上。
“没想到都九十年代了,当兵还是个出路。”王秃子很少跟我们聊家常,跟我这
还是第一次,我竟然有些感动,有种被关心的感觉。他是一个犯人,但按连长的
定义,犯人,就是很不幸被抓到的人。而只要是人,就都是坏人。在连长的教育
之下,我们对犯人并没有任何歧视。这种平等的看法也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好处
,我们场是全市的模范劳改场,从来没有过看守和人犯之间的冲突,而我们这里
因改造表现好而被提前释放的人也很多。
记得刚来劳改队的时侯连长曾经对我说:“文革的时侯也许有改好的犯人,那时
侯人都好。八十年代初也有改好的。浪子回头么。但改革开放以后,就没有改好
的。永远,不要做傻事。你面对的是亡命徒,改造他们不是你的任务,你的任务
是别让他们跑了。但是,他们一般都不会跑。怎么着也能活动个减刑什么的。”
我们场最出色的一个犯人曾经被判了死刑,由死刑减为死缓,死缓变无期,无期
后分到我们这里连续立功减刑,三年后因病保外就这样没事了。当然,这对我来
说是传说,我没见过那个人。王秃子见过,但他从来不说那种事情。那种事情并
不能逗得管教们大笑,也不会让他有小燥吃。王秃子没有亲人来看他,所以除了
他一肚子荤荤素素的故事以外,他没有任何能让自己吃香的东西。
王秃子停住洗床单的手,他抬头看了看我,眼中有一种我无法捉摸的含义。我不
懂,也没去关心,我最关心的是故事。全班十个人都等着我回去讲呢:“秃子,
给讲个好故事听听。大中午刚吃过饭,困。”
“听故事?”王秃子笑笑,“好啊。我给班长讲个故事。”人犯管我们每一个人
都叫“班长”,讨个口采罢了。秃子整了整衣服,对他来说,讲故事是一件十分
严肃的事情。端几分架子能让我们这群小兵高看他一眼:“话说这一天,高宗皇
帝到山西去巡视、、、、、、。”
“别呀别呀,秃子。您可真不够意思,讲点带劲的,不然我回去怎么交代?”我
以为王秃子是故意吊我,回头瞧瞧班长已经度着步子转出好远,索性递给秃子一
根烟。秃子看看我:“你真要听那种故事?”
我红着脸点点头。其实我也并不是要听那种故事,只是那种故事大家才原意听我
说,才会笑。秃子讲正经故事讲得好,但我学不上来。秃子连讲带比划,他的眼
睛东瞧西看就跟活的一样,让人跟着他走。我哪里有那本事?
秃子突然说了一句他从没对任何人说的话:“年轻人脑瓜聪明,还是用在正地方
好。这个世界是钱的世界。有钱才能成大爷。如果我的钱没交上去坦白从宽,早
就立功出去了。还至于在这里呆八年?整整八年。小伙子,我就给你讲。县城里
有一个美女,长的,就是漂亮。很多人都追,有县长的儿子,书记的儿子,追得
紧。这县里最漂亮的一个小伙子也追。小伙子人长得漂亮,还有钱,舍得工夫。
可怎么追,这姑娘都不干。小伙子最后急了,到姑娘家去摊牌。正巧赶上姑娘洗
澡。小伙子敲开门,就问说:你说吧,你怎么才行?姑娘就说,看你也有一阵子
了,这样,如果你真有诚意,诚心要娶我,看见屋里那洗澡水没有?你去喝三碗
我就嫁给你。小伙子急了,为这丫头什么都干过,打架化钱买房子,还差这几碗
水么?小伙子当时走进屋里抄起一大碗,连喝了十八碗!姑娘被感动了,就嫁给
了小伙子。俩人结了婚,头一年就生了个姑娘,长得跟娘一样。小伙子乐呀,第
二年第三年,还是姑娘。就这么一年一个,十八年生了十八个姑娘。小伙子也变
成了老小伙,这天,他回到家里,瞧见满屋子的姑娘,终于叹出口气:嗨,十八
年前喝逼汤,十八年后逼满炕,如今我成了个逼霸王。”
王秃子说完低下头去洗床单,我意识到他说完了就哈哈地笑起来。秃子抬起头瞧
瞧我:“嘿嘿,今天王叔让你敞开了乐,再看这个。”他突然从盆里扯出一条棉
被,我嘿嘿地笑起来,这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鬼不小心被秃子偷了被子。秃子将
棉被泡进洼凉的井水里,我真心地大笑起来。他的手一挥,棉被笔直地铺开,水
珠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显得晶莹透明,我的目光全被棉被吸引住。被子“啪”的
一声巨响牢牢地糊在墙上,秃子抓住被子只两步就串上墙头,猛地一翻,人便从
半米高的铁丝网上越过去。这到让我吃惊不小,被子怎么会贴在墙上?我下意识
地走上前去想用手扯扯看被子是不是真的贴在墙上,还是我看花了眼。
“越狱!有人越狱!”班长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我有些听不清楚,好象自己在
做梦,又好像一切都是真的,我跌跌撞撞地往大门跑,一个人突然将我扑倒,并
用手扯我挎在肩上的枪。我恍惚中认得他叫赵六,是个强奸杀人犯。越狱的是王
秃子,想立功应该抓王秃子,扑倒我做什么?我是武警,是好人不是犯人。我随
手一推,赵六被我从身上推得飞起来摔在一边。我在高中是班里的体育尖子,如
果不是因为上班跟上学没什么区别我就进体校去了。我没告诉过赵六么?我记得
刚来这里的时侯我给他们表演过散手的。我挥起拳头打翻两个穿灰衣的囚犯,回
过头,我看到班长被扑倒在地上,一个囚犯压在他身上,另一个边扯他身上的枪
边用脚踢他的头部。
“乒!”一声清脆的枪声在宽阔的院子里响起,这声枪响将我从混沌中唤醒:王
秃子越狱了,劳改犯们要暴动。我退下肩上的枪,来不及找扳机,就用它做棍子
用连续将身边的几个人搂倒。这使得我身边的囚犯们迟疑了片刻,我也有机会举
起枪,我拼命地向班长冲过去,边无目的的开枪,岗楼里的警卫也在向下放枪,
屋子里的干警和营房里的战友们都抄着枪跑出来。两个囚犯中枪倒下,余下的人
开始从散开,但班长身边还围着四五条汉子。我的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但我没有
时间去想,只有往上冲。那四五个人围成的圈子也开始松动,他们突然散开,我
看到其中一个人举起枪瞄准我。接着,我听到枪声,左胸像是被车撞了一下,我
摔倒在地上,囚犯们向屋子里跑去。

暴动平息了,班长重伤在医院里就退伍了。我英勇救人得了一等功,从武警部队
上调到劳改局,还养了三个月的伤。
回到劳改场时已经是冬天,四米高的红砖围墙上布满铁丝网和玻璃茬,一群穿灰
色囚服的人在雪地上走来走去。看着这些人应该能产生很多联想,比如他们的父
母如何的悲痛,他们的妻子如何的孤独,他们的孩子是多么的抬不起头。但我却
没有那些想法,只是握住枪站在岗楼上看着这群人在懒懒的太阳下蹒跚地走。对
管教来讲,犯人是随时准备逃跑的人。犯人是一定要跑的,逃跑时如果必需要抢
枪,那么他们就抢枪;如果需要杀掉管教,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去做。我现在已经
知道从建国到现在已经有两千余名管教是这样殉职的。而且,从八七年现在这短
短的五年里,因犯人越狱而被杀害的管教占了百分之七十四,就是说这五年里有
一千六百多名管教在祖国各地被杀害。连长对我说王秃子逃走了,我们镇压暴动
用了很长时间,何况有两个人负伤。为了防止形势恶化,直到第二天日落的时侯
才展开搜索。那段时间已经足够王秃子扒上一列火车。说说秃子也满难的,为了
些不着边际的罪名蹲了整整八年。坦白从宽时又把赚来的钱全部上交,没钱活动
,所以没办法减刑。班长也不错,农村兵,被抢了枪本来是了不得的大事,还好
上面不愿意张扬,得个二等功回家,据说给安排到镇派出所去了。不挨这一枪,
回去还不是种地?连长说着拍拍我肩膀:“小伙子,没死就算你命大。这下好,
成国家干部了。劳改局吃香的喝辣的,以后咱俩相互照应就行。”他站起身往外
走,嘴里飞快地甩出一句话,“老弟,做人现实一点,别把自己当英雄。你的任
务是看好犯人别让他们跑了,不是维护法律和正义。这年头没钱是没有正义的。”
我迟疑着答应了,这话我听过不止一遍,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重复。

我被人从岗楼叫下来,所长拉着我上了吉普告诉我四场有人暴动,局里让我马上
赶付现场。我们风驰电掣地开了两个多小时来到四场,所长下了车就猫着腰向一
辆面包跑去,我紧紧地跟在他身后。面包车后面有三个头发灰白的老警官,他们
是我们局的头三把手。
这次的性质很严重,四场的三个死囚谎称有人吞钉子绑架了两名狱警和一个同监
的犯人。事实上我们并不知道那两名狱警的生死。但我们可以确定他们有两只枪。
所长向局长们介绍:“这是高阳,上次暴动得一等功的就是他。”
局长们盯着我看,我手足无措地用手揪住自己警服的下摆。“你对这次暴动有什
么看法?”一个声音在问我。
我没抬头,脑袋也混混的,听不出是哪一个人在问我:“报告,我认为,很危
险。”
看来我的话答对了,他们都沉默着,没人撵我走。
“听说你遇到的那次暴动有个武警被劫持了,是你救出来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好,这两次暴动有着根本的不同:上一次的暴动是突发的,这
一次明显是策划的。上次犯人们在院子里被我们包围了,他们没有掩护,围墙上
还有阻击手,犯人没有任何活着的希望,而且刚捉住班长我们就冲了上去,他们
没有讨价还价的时间。但这次犯人是在屋子里,有两只枪,有三个人质。我惶惑
地抬起头,六只亮晶晶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我敬爱的所长在一边低着头,像个
孩子那样的无助显然帮不上我的忙。“是,首长。”我大声回答着,希望给自己
加点勇气。我知道这么回答意味着什么,我并不担心。最新的防暴动手册上清楚
地写着对付类似的人质事件的解决办法,如果不这么回答,那么摆在我面前的立
功机会就凭空消失了。
首长们的脸上漏出几丝安慰:“你上次是怎么解决的?”
“报告首长,上次的情况跟这次不同,上次我们占据制高点,有阻击手,犯人没
有掩护在院子里。这次犯人在屋子里,还有三个人质。而且,上次劫持人质是在
暴动的同时,当时我们都在场。”
他们又沉默了,这种区别太明显,上次我们占据主动地位,这次我们是非常被动
的。左边的那个人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如果我们冲进去,他们很可能用人质做
威胁,我们很难救出所有的人质。但,脱一刻对人质就多一分危险。”
另两个都没有说话,显然他们还不打算做这个决定。

“你看该怎么办?”中间那个老人问我。
我知道他们等我来说出方案,那样一旦出了什么麻烦就会有一个闪光的一等功出
来帮忙抵消过错。我吸了口气,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虽然进了劳改局,有个
一等功,但像我这样一个没官阶没后台没前途的人,是没人会替我操心的:“人
犯肯定在防我们,谁都知道劫持人质没用,我们肯定要冲进去的。现在的情形应
该是他们一个逼一个,只要我们冲进去他们就用人质做掩护逼我们再退出来。之
后他们为了威胁我们一定会杀掉一个人质来阻止我们再往里冲。现在我们没机会
救出人质。”
他们都点头,这是明摆着的事情。我接着说:“书上说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应该跟
人犯拖延时间,跟他们谈判。等他们疲劳了再冲进去,用催泪弹先攻击,然后破
墙而入。”
“我们不能等。”老人回答。
我的脸一红,低下头不再接话。
“你负责冲进去。”他的语气非常坚决。
“是,首长。”我转身要走,老人叫住我,从身上脱下防弹衣递给我:“我们只
有四件防弹衣,我是用不着了。”
另两位的脸有点红,也从身上脱下防弹衣递给我:“你去选人吧。”
我的胸口被一股气顶得说不出话来,这对我很好,不然我一定会破口大骂。这三
个没有任何危险的人要防弹衣做个鸟?!我接过防弹衣头也不回地走向前面。一
个中年警官跟在我身后,拍拍我肩膀:“小高。”
我回头。他伸过手:“郑明,防暴大队副队长。前面都是我的人。”
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宽厚切温暖:“你要人要物都跟我说。”
我们在一辆警车后面蹲下,四场的建筑跟我们七场差不多,四所长正蹲在车后面
拿着地图呆呆地看。郑明向他介绍我,并强调我曾解决过类似的危机那段历史。
所长撇了撇嘴,都是同行,他十分清楚我那个一等功是怎么回事:“里面好久没
动静了。局长怎么说?”
“局长要小高负责,马上冲进去。”
“怎么惊动省里了还是惊动市长了?”
“操,这消息谁敢往外放?不见死尸不可能往上报。”
四所长叹了口气:“那急什么?书上写得清清楚楚,这时候我们一定要等,跟他
们谈判,消耗他们的精力。这些局长从来都不看业务书,到时候就胡指挥。”
郑明叹口气:“老兄,能瞒多久?如果我们脱到最后还是要死人,事情就必须往
上报,到时候可就要负责任了。”
“现在冲进去就不用负责么?怎么,情况紧急不得不冲进去?我看他们有充分的
心理准备要跟我们耗着。与其说他们要逃出去,不如说鱼死网破。”
“只要说犯人已经开始杀人质就行了。这事你还不知道么?”
“里面是我的人!”
郑明不再说什么了,他看着我,我的额角在冒汗。他明明是要我出面拒绝往里冲
。我是个什么东西?我疑惑地望着他。他是个防暴队的大队长都说了不算,我更
不好使了。我抹一把头上的汗,小声问:“郑队长,有水么?”
郑明向后面喊了一声,一个武警提着瓶矿泉水跑过来。郑明高声骂着:“匍匐前
进!他妈的傻逼。”武警扑通爬下,匍匐过来。郑明把水递给我,我接过:“谢
谢。”我扬起脖子大口大口地把水灌进喉咙里,然后又把水浇在头上。他妈了个
八子,这里所有人都有兄弟、有官阶、有前途,就我是一个没人在乎的萝卜头。
一边想让我指挥冲进去,死了人质算我指挥不当;另一边要我别进去,想保护自
己的弟兄不敢出头要我去得罪局长。谁他妈站在我这里说话?“队长,给我挑十
个枪法最好的。再调三台推土机来。”
“你要冲进去?”四所长望着我,“你负得起责任么?”
“我他妈负什么责任?局长发的话,有反对意见找局长说去。”我凶巴巴地瞪着
他。要死的人又不是我兄弟。
郑明摇头:“那墙推土机要是能撞破,犯人早就挖洞跑了。”
我把瓶子里剩下的水都灌进喉咙:“那坦克呢?”
“坦克?”四所长盯着我。
“坦克我们没有,不过我们新到的防爆装甲车差不多。”他吩咐下去,反正一
不用他背黑锅,二没有他兄弟。我在图上匆匆地划着:“这里,这里,这里,
我要六个阻击手。然后开防爆车从西面撞墙,撞破墙的时候犯人也许会用人质
要挟,也许他们反应不过来。如果他们没反应,跟着车的人就放枪直接解决他
们。如果他们用人质挡着,我们马上从南里和北里撞墙、、、、、、。”
“那两边都是监号,你能撞透几个?”
我摸一把头上的汗和水,仔细看了半天,发现只有西面墙是可以撞的,另两面
果都是房间。东面是监狱的过道。我沉默了。人犯肯定会防着我们从西墙撞进
去。
我的所长凑过来:“局长问怎么还不往里冲?”
我转头瞪着他。我的两个眼睛一定很红,他被吓了一跳:“哦,不急。”然后
他又跑回去。我盯着他躬着身子艰难地挤过两辆警车的夹缝,操他瞎妈的,不
就是死两个人么?替局长顶个罪,吃那个一等功的老底。找我就是干着活的,
我怕什么?不替局长顶缸又能怎么样?指望以后这个四所长当局长?他早鸡巴
忘了我了:“从通道往里冲,顺者门往里扔催泪蛋。人犯肯定会抓人质当掩体
躲在床上,我们就把西墙撞开。第一台车撞南角,只要老犯们没搬动房里面的
东西,这里没有床。撞开之后别停,一直从前门再撞出去。第二台撞中间,也
一直撞通了。第三台从床这里撞,估计他们那时候都躲在床上,撞开后往里开
一尺两尺的距离,这样最多把人压伤了。那时候他们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想
拿人质做掩护也不成。阻击手从前门冲进去,看见谁就开枪打谁,千万别打死
了。不管是穿囚衣的还是着装的,犯人也许拨了警服防我们。”
四所长吐了口唾沫:“你看行?”
我不知道。不干伤了那几个老犯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杀一个人要多久?老犯
只要跟我们的人对上眼,就能把刀架在人犯的脖子上让我们滚蛋。唯一的办法
就是不给他们这个机会,让他们知道没有谈判的余地,这样恐惧感也许能使得
他们忘记去杀人。如果不能脱得他们丧失信心,那么这就是我们的唯一办法。
郑明和四所长显然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先请示一下局长吧。”
我摇头:“局长让我负责往里冲。”
四所长不再说话,郑明拍拍我肩膀也不再说什么。他叫来几个人吩咐下去,我
接过四所长手里的喇叭开始往里喊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劝你们马上
缴械投降,政府会宽大处理的!”
郑明笑了,看起来他喊的话比我有水平。我一武警出身,不知道喊什么好,不
过喊什么都没关系。我叫过一看起来跟我年龄差不多的武警,把喇叭塞给他让
他就这么叫下去,然后让所有拿喇叭的人一起喊。一会儿,防爆车开过来,在
西面排成一排。我把手里的四件防弹衣都分出去,领着人要往西边迂回。郑明
扯住一个手下:“你别去了,四个人足够。”他抢过那人手中的防弹衣套在我
头上:“晚上我请你喝酒。”
我点点头:“一会儿见。”
我领着他们来到防爆车的后面,负责投摧泪弹的人则摸到正门。我的步话机里
响起“一队到位。”我身边的三个小伙子都盯着我,等我发命令,我用手抹了
抹裤子,把汗都抹下去,然后攥紧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冲!”
防爆车轰隆隆地冲上去咚地一声撞碎了墙,第二辆也跟着冲上去,灰尘中我看
到第一辆防爆车似乎没能撞开第二面墙,我冲上去,第三辆车忙跟在我后面往
前冲,后面的三个兄弟也跟上来。第二辆车撞碎了墙,车头轰隆一声撞在前面
的车尾上,我一步跳上车顶,屋里的人正报着头向床上跳,我对着他们的腿部
开始扫射,几个人哀嚎着滚倒在地上。后面的三个人也开枪,我叫着:“跪下
!把手举起来。”我的心骤然下沉,我只看到三个人举起了手,虽然其中有两
个着装的人。

在我们往里冲的四个小时之前,一个被劫持的狱警试图夺枪,他们三个就把人
质都杀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这是他们行刑前的最后一句话。
我被调回局里当科长,没过一周,在我自己的要求下我离开了劳改局,调到公
安局刑事处工作去了。
日落

放风的时间到了,囚犯们从监狱里走出来晃荡。王秃子端着整整一盆床单坐在墙
根下洗,今天他洗衣服的时间晚了点,我早就等着急了,所以看到他我就背着枪
煽着步子蹭过去。王秃子有很多故事,常常会把整屋子的人逗得哈哈大笑,也会
让所有的人都睡不着觉。我们这群小兵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着王秃子干活。时
间过得很快,还可以将听来的故事说给其他人听,得几根烟抽。
天很热,都九月末了,天还像下火一样。王秃子对我笑笑:“今年太阳黑子活动
剧烈,天气反常。”
我点点头,借着机会来到他身边。赵班长用眼角瞟了瞟我,微微笑一下。王秃子
的故事对他来说已经不新鲜,班长已经干了两年多,再有一个月就退伍。这两年
里他早就听够了王秃子的故事。但班长人很好,对我们都很照顾,所以他不原意
听故事的时侯就离开,到一边去找点什么事做打发光景。所以他去看放风的其他
人,把我一个人留在秃子身边。
“太阳跟人一样,隔些时侯就会发脾气。人不能总给予,不收获,对不对?”王
秃子是清华大学毕业的,据说他的老师是个很有名的教授。但无论多有名的教授
都有可能教出一个败家仔。王秃子因为投机倒把和流氓罪被判了十一年。说说这
秃子也够倒霉的,现在投机倒把是经商意识强,流氓罪也不过是嫖娼罢了。谁还
会因为这个被关起来,而且一判就是十一年?“你是高中毕业吧?”
我点点头,虽然他还没讲让人哈哈大笑的故事,但我的脸上已经充满了笑。年轻
人是很容易崇拜别人的,即使这个人只会讲故事。
“现在考大学比我们那时侯难哪,我们考大学背背元素符号就可以。你们都考有
机了吧?”
我点头。学习不是我的长项,所以我没考上。
“没想到都九十年代了,当兵还是个出路。”王秃子很少跟我们聊家常,跟我这
还是第一次,我竟然有些感动,有种被关心的感觉。他是一个犯人,但按连长的
定义,犯人,就是很不幸被抓到的人。而只要是人,就都是坏人。在连长的教育
之下,我们对犯人并没有任何歧视。这种平等的看法也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好处
,我们场是全市的模范劳改场,从来没有过看守和人犯之间的冲突,而我们这里
因改造表现好而被提前释放的人也很多。
记得刚来劳改队的时侯连长曾经对我说:“文革的时侯也许有改好的犯人,那时
侯人都好。八十年代初也有改好的。浪子回头么。但改革开放以后,就没有改好
的。永远,不要做傻事。你面对的是亡命徒,改造他们不是你的任务,你的任务
是别让他们跑了。但是,他们一般都不会跑。怎么着也能活动个减刑什么的。”
我们场最出色的一个犯人曾经被判了死刑,由死刑减为死缓,死缓变无期,无期
后分到我们这里连续立功减刑,三年后因病保外就这样没事了。当然,这对我来
说是传说,我没见过那个人。王秃子见过,但他从来不说那种事情。那种事情并
不能逗得管教们大笑,也不会让他有小燥吃。王秃子没有亲人来看他,所以除了
他一肚子荤荤素素的故事以外,他没有任何能让自己吃香的东西。
王秃子停住洗床单的手,他抬头看了看我,眼中有一种我无法捉摸的含义。我不
懂,也没去关心,我最关心的是故事。全班十个人都等着我回去讲呢:“秃子,
给讲个好故事听听。大中午刚吃过饭,困。”
“听故事?”王秃子笑笑,“好啊。我给班长讲个故事。”人犯管我们每一个人
都叫“班长”,讨个口采罢了。秃子整了整衣服,对他来说,讲故事是一件十分
严肃的事情。端几分架子能让我们这群小兵高看他一眼:“话说这一天,高宗皇
帝到山西去巡视、、、、、、。”
“别呀别呀,秃子。您可真不够意思,讲点带劲的,不然我回去怎么交代?”我
以为王秃子是故意吊我,回头瞧瞧班长已经度着步子转出好远,索性递给秃子一
根烟。秃子看看我:“你真要听那种故事?”
我红着脸点点头。其实我也并不是要听那种故事,只是那种故事大家才原意听我
说,才会笑。秃子讲正经故事讲得好,但我学不上来。秃子连讲带比划,他的眼
睛东瞧西看就跟活的一样,让人跟着他走。我哪里有那本事?
秃子突然说了一句他从没对任何人说的话:“年轻人脑瓜聪明,还是用在正地方
好。这个世界是钱的世界。有钱才能成大爷。如果我的钱没交上去坦白从宽,早
就立功出去了。还至于在这里呆八年?整整八年。小伙子,我就给你讲。县城里
有一个美女,长的,就是漂亮。很多人都追,有县长的儿子,书记的儿子,追得
紧。这县里最漂亮的一个小伙子也追。小伙子人长得漂亮,还有钱,舍得工夫。
可怎么追,这姑娘都不干。小伙子最后急了,到姑娘家去摊牌。正巧赶上姑娘洗
澡。小伙子敲开门,就问说:你说吧,你怎么才行?姑娘就说,看你也有一阵子
了,这样,如果你真有诚意,诚心要娶我,看见屋里那洗澡水没有?你去喝三碗
我就嫁给你。小伙子急了,为这丫头什么都干过,打架化钱买房子,还差这几碗
水么?小伙子当时走进屋里抄起一大碗,连喝了十八碗!姑娘被感动了,就嫁给
了小伙子。俩人结了婚,头一年就生了个姑娘,长得跟娘一样。小伙子乐呀,第
二年第三年,还是姑娘。就这么一年一个,十八年生了十八个姑娘。小伙子也变
成了老小伙,这天,他回到家里,瞧见满屋子的姑娘,终于叹出口气:嗨,十八
年前喝逼汤,十八年后逼满炕,如今我成了个逼霸王。”
王秃子说完低下头去洗床单,我意识到他说完了就哈哈地笑起来。秃子抬起头瞧
瞧我:“嘿嘿,今天王叔让你敞开了乐,再看这个。”他突然从盆里扯出一条棉
被,我嘿嘿地笑起来,这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鬼不小心被秃子偷了被子。秃子将
棉被泡进洼凉的井水里,我真心地大笑起来。他的手一挥,棉被笔直地铺开,水
珠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显得晶莹透明,我的目光全被棉被吸引住。被子“啪”的
一声巨响牢牢地糊在墙上,秃子抓住被子只两步就串上墙头,猛地一翻,人便从
半米高的铁丝网上越过去。这到让我吃惊不小,被子怎么会贴在墙上?我下意识
地走上前去想用手扯扯看被子是不是真的贴在墙上,还是我看花了眼。
“越狱!有人越狱!”班长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我有些听不清楚,好象自己在
做梦,又好像一切都是真的,我跌跌撞撞地往大门跑,一个人突然将我扑倒,并
用手扯我挎在肩上的枪。我恍惚中认得他叫赵六,是个强奸杀人犯。越狱的是王
秃子,想立功应该抓王秃子,扑倒我做什么?我是武警,是好人不是犯人。我随
手一推,赵六被我从身上推得飞起来摔在一边。我在高中是班里的体育尖子,如
果不是因为上班跟上学没什么区别我就进体校去了。我没告诉过赵六么?我记得
刚来这里的时侯我给他们表演过散手的。我挥起拳头打翻两个穿灰衣的囚犯,回
过头,我看到班长被扑倒在地上,一个囚犯压在他身上,另一个边扯他身上的枪
边用脚踢他的头部。
“乒!”一声清脆的枪声在宽阔的院子里响起,这声枪响将我从混沌中唤醒:王
秃子越狱了,劳改犯们要暴动。我退下肩上的枪,来不及找扳机,就用它做棍子
用连续将身边的几个人搂倒。这使得我身边的囚犯们迟疑了片刻,我也有机会举
起枪,我拼命地向班长冲过去,边无目的的开枪,岗楼里的警卫也在向下放枪,
屋子里的干警和营房里的战友们都抄着枪跑出来。两个囚犯中枪倒下,余下的人
开始从散开,但班长身边还围着四五条汉子。我的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但我没有
时间去想,只有往上冲。那四五个人围成的圈子也开始松动,他们突然散开,我
看到其中一个人举起枪瞄准我。接着,我听到枪声,左胸像是被车撞了一下,我
摔倒在地上,囚犯们向屋子里跑去。

暴动平息了,班长重伤在医院里就退伍了。我英勇救人得了一等功,从武警部队
上调到劳改局,还养了三个月的伤。
回到劳改场时已经是冬天,四米高的红砖围墙上布满铁丝网和玻璃茬,一群穿灰
色囚服的人在雪地上走来走去。看着这些人应该能产生很多联想,比如他们的父
母如何的悲痛,他们的妻子如何的孤独,他们的孩子是多么的抬不起头。但我却
没有那些想法,只是握住枪站在岗楼上看着这群人在懒懒的太阳下蹒跚地走。对
管教来讲,犯人是随时准备逃跑的人。犯人是一定要跑的,逃跑时如果必需要抢
枪,那么他们就抢枪;如果需要杀掉管教,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去做。我现在已经
知道从建国到现在已经有两千余名管教是这样殉职的。而且,从八七年现在这短
短的五年里,因犯人越狱而被杀害的管教占了百分之七十四,就是说这五年里有
一千六百多名管教在祖国各地被杀害。连长对我说王秃子逃走了,我们镇压暴动
用了很长时间,何况有两个人负伤。为了防止形势恶化,直到第二天日落的时侯
才展开搜索。那段时间已经足够王秃子扒上一列火车。说说秃子也满难的,为了
些不着边际的罪名蹲了整整八年。坦白从宽时又把赚来的钱全部上交,没钱活动
,所以没办法减刑。班长也不错,农村兵,被抢了枪本来是了不得的大事,还好
上面不愿意张扬,得个二等功回家,据说给安排到镇派出所去了。不挨这一枪,
回去还不是种地?连长说着拍拍我肩膀:“小伙子,没死就算你命大。这下好,
成国家干部了。劳改局吃香的喝辣的,以后咱俩相互照应就行。”他站起身往外
走,嘴里飞快地甩出一句话,“老弟,做人现实一点,别把自己当英雄。你的任
务是看好犯人别让他们跑了,不是维护法律和正义。这年头没钱是没有正义的。”
我迟疑着答应了,这话我听过不止一遍,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重复。

我被人从岗楼叫下来,所长拉着我上了吉普告诉我四场有人暴动,局里让我马上
赶付现场。我们风驰电掣地开了两个多小时来到四场,所长下了车就猫着腰向一
辆面包跑去,我紧紧地跟在他身后。面包车后面有三个头发灰白的老警官,他们
是我们局的头三把手。
这次的性质很严重,四场的三个死囚谎称有人吞钉子绑架了两名狱警和一个同监
的犯人。事实上我们并不知道那两名狱警的生死。但我们可以确定他们有两只枪。
所长向局长们介绍:“这是高阳,上次暴动得一等功的就是他。”
局长们盯着我看,我手足无措地用手揪住自己警服的下摆。“你对这次暴动有什
么看法?”一个声音在问我。
我没抬头,脑袋也混混的,听不出是哪一个人在问我:“报告,我认为,很危
险。”
看来我的话答对了,他们都沉默着,没人撵我走。
“听说你遇到的那次暴动有个武警被劫持了,是你救出来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好,这两次暴动有着根本的不同:上一次的暴动是突发的,这
一次明显是策划的。上次犯人们在院子里被我们包围了,他们没有掩护,围墙上
还有阻击手,犯人没有任何活着的希望,而且刚捉住班长我们就冲了上去,他们
没有讨价还价的时间。但这次犯人是在屋子里,有两只枪,有三个人质。我惶惑
地抬起头,六只亮晶晶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我敬爱的所长在一边低着头,像个
孩子那样的无助显然帮不上我的忙。“是,首长。”我大声回答着,希望给自己
加点勇气。我知道这么回答意味着什么,我并不担心。最新的防暴动手册上清楚
地写着对付类似的人质事件的解决办法,如果不这么回答,那么摆在我面前的立
功机会就凭空消失了。
首长们的脸上漏出几丝安慰:“你上次是怎么解决的?”
“报告首长,上次的情况跟这次不同,上次我们占据制高点,有阻击手,犯人没
有掩护在院子里。这次犯人在屋子里,还有三个人质。而且,上次劫持人质是在
暴动的同时,当时我们都在场。”
他们又沉默了,这种区别太明显,上次我们占据主动地位,这次我们是非常被动
的。左边的那个人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如果我们冲进去,他们很可能用人质做
威胁,我们很难救出所有的人质。但,脱一刻对人质就多一分危险。”
另两个都没有说话,显然他们还不打算做这个决定。

“你看该怎么办?”中间那个老人问我。
我知道他们等我来说出方案,那样一旦出了什么麻烦就会有一个闪光的一等功出
来帮忙抵消过错。我吸了口气,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虽然进了劳改局,有个
一等功,但像我这样一个没官阶没后台没前途的人,是没人会替我操心的:“人
犯肯定在防我们,谁都知道劫持人质没用,我们肯定要冲进去的。现在的情形应
该是他们一个逼一个,只要我们冲进去他们就用人质做掩护逼我们再退出来。之
后他们为了威胁我们一定会杀掉一个人质来阻止我们再往里冲。现在我们没机会
救出人质。”
他们都点头,这是明摆着的事情。我接着说:“书上说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应该跟
人犯拖延时间,跟他们谈判。等他们疲劳了再冲进去,用催泪弹先攻击,然后破
墙而入。”
“我们不能等。”老人回答。
我的脸一红,低下头不再接话。
“你负责冲进去。”他的语气非常坚决。
“是,首长。”我转身要走,老人叫住我,从身上脱下防弹衣递给我:“我们只
有四件防弹衣,我是用不着了。”
另两位的脸有点红,也从身上脱下防弹衣递给我:“你去选人吧。”
我的胸口被一股气顶得说不出话来,这对我很好,不然我一定会破口大骂。这三
个没有任何危险的人要防弹衣做个鸟?!我接过防弹衣头也不回地走向前面。一
个中年警官跟在我身后,拍拍我肩膀:“小高。”
我回头。他伸过手:“郑明,防暴大队副队长。前面都是我的人。”
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宽厚切温暖:“你要人要物都跟我说。”
我们在一辆警车后面蹲下,四场的建筑跟我们七场差不多,四所长正蹲在车后面
拿着地图呆呆地看。郑明向他介绍我,并强调我曾解决过类似的危机那段历史。
所长撇了撇嘴,都是同行,他十分清楚我那个一等功是怎么回事:“里面好久没
动静了。局长怎么说?”
“局长要小高负责,马上冲进去。”
“怎么惊动省里了还是惊动市长了?”
“操,这消息谁敢往外放?不见死尸不可能往上报。”
四所长叹了口气:“那急什么?书上写得清清楚楚,这时候我们一定要等,跟他
们谈判,消耗他们的精力。这些局长从来都不看业务书,到时候就胡指挥。”
郑明叹口气:“老兄,能瞒多久?如果我们脱到最后还是要死人,事情就必须往
上报,到时候可就要负责任了。”
“现在冲进去就不用负责么?怎么,情况紧急不得不冲进去?我看他们有充分的
心理准备要跟我们耗着。与其说他们要逃出去,不如说鱼死网破。”
“只要说犯人已经开始杀人质就行了。这事你还不知道么?”
“里面是我的人!”
郑明不再说什么了,他看着我,我的额角在冒汗。他明明是要我出面拒绝往里冲
。我是个什么东西?我疑惑地望着他。他是个防暴队的大队长都说了不算,我更
不好使了。我抹一把头上的汗,小声问:“郑队长,有水么?”
郑明向后面喊了一声,一个武警提着瓶矿泉水跑过来。郑明高声骂着:“匍匐前
进!他妈的傻逼。”武警扑通爬下,匍匐过来。郑明把水递给我,我接过:“谢
谢。”我扬起脖子大口大口地把水灌进喉咙里,然后又把水浇在头上。他妈了个
八子,这里所有人都有兄弟、有官阶、有前途,就我是一个没人在乎的萝卜头。
一边想让我指挥冲进去,死了人质算我指挥不当;另一边要我别进去,想保护自
己的弟兄不敢出头要我去得罪局长。谁他妈站在我这里说话?“队长,给我挑十
个枪法最好的。再调三台推土机来。”
“你要冲进去?”四所长望着我,“你负得起责任么?”
“我他妈负什么责任?局长发的话,有反对意见找局长说去。”我凶巴巴地瞪着
他。要死的人又不是我兄弟。
郑明摇头:“那墙推土机要是能撞破,犯人早就挖洞跑了。”
我把瓶子里剩下的水都灌进喉咙:“那坦克呢?”
“坦克?”四所长盯着我。
“坦克我们没有,不过我们新到的防爆装甲车差不多。”他吩咐下去,反正一
不用他背黑锅,二没有他兄弟。我在图上匆匆地划着:“这里,这里,这里,
我要六个阻击手。然后开防爆车从西面撞墙,撞破墙的时候犯人也许会用人质
要挟,也许他们反应不过来。如果他们没反应,跟着车的人就放枪直接解决他
们。如果他们用人质挡着,我们马上从南里和北里撞墙、、、、、、。”
“那两边都是监号,你能撞透几个?”
我摸一把头上的汗和水,仔细看了半天,发现只有西面墙是可以撞的,另两面
果都是房间。东面是监狱的过道。我沉默了。人犯肯定会防着我们从西墙撞进
去。
我的所长凑过来:“局长问怎么还不往里冲?”
我转头瞪着他。我的两个眼睛一定很红,他被吓了一跳:“哦,不急。”然后
他又跑回去。我盯着他躬着身子艰难地挤过两辆警车的夹缝,操他瞎妈的,不
就是死两个人么?替局长顶个罪,吃那个一等功的老底。找我就是干着活的,
我怕什么?不替局长顶缸又能怎么样?指望以后这个四所长当局长?他早鸡巴
忘了我了:“从通道往里冲,顺者门往里扔催泪蛋。人犯肯定会抓人质当掩体
躲在床上,我们就把西墙撞开。第一台车撞南角,只要老犯们没搬动房里面的
东西,这里没有床。撞开之后别停,一直从前门再撞出去。第二台撞中间,也
一直撞通了。第三台从床这里撞,估计他们那时候都躲在床上,撞开后往里开
一尺两尺的距离,这样最多把人压伤了。那时候他们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想
拿人质做掩护也不成。阻击手从前门冲进去,看见谁就开枪打谁,千万别打死
了。不管是穿囚衣的还是着装的,犯人也许拨了警服防我们。”
四所长吐了口唾沫:“你看行?”
我不知道。不干伤了那几个老犯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杀一个人要多久?老犯
只要跟我们的人对上眼,就能把刀架在人犯的脖子上让我们滚蛋。唯一的办法
就是不给他们这个机会,让他们知道没有谈判的余地,这样恐惧感也许能使得
他们忘记去杀人。如果不能脱得他们丧失信心,那么这就是我们的唯一办法。
郑明和四所长显然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先请示一下局长吧。”
我摇头:“局长让我负责往里冲。”
四所长不再说话,郑明拍拍我肩膀也不再说什么。他叫来几个人吩咐下去,我
接过四所长手里的喇叭开始往里喊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劝你们马上
缴械投降,政府会宽大处理的!”
郑明笑了,看起来他喊的话比我有水平。我一武警出身,不知道喊什么好,不
过喊什么都没关系。我叫过一看起来跟我年龄差不多的武警,把喇叭塞给他让
他就这么叫下去,然后让所有拿喇叭的人一起喊。一会儿,防爆车开过来,在
西面排成一排。我把手里的四件防弹衣都分出去,领着人要往西边迂回。郑明
扯住一个手下:“你别去了,四个人足够。”他抢过那人手中的防弹衣套在我
头上:“晚上我请你喝酒。”
我点点头:“一会儿见。”
我领着他们来到防爆车的后面,负责投摧泪弹的人则摸到正门。我的步话机里
响起“一队到位。”我身边的三个小伙子都盯着我,等我发命令,我用手抹了
抹裤子,把汗都抹下去,然后攥紧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冲!”
防爆车轰隆隆地冲上去咚地一声撞碎了墙,第二辆也跟着冲上去,灰尘中我看
到第一辆防爆车似乎没能撞开第二面墙,我冲上去,第三辆车忙跟在我后面往
前冲,后面的三个兄弟也跟上来。第二辆车撞碎了墙,车头轰隆一声撞在前面
的车尾上,我一步跳上车顶,屋里的人正报着头向床上跳,我对着他们的腿部
开始扫射,几个人哀嚎着滚倒在地上。后面的三个人也开枪,我叫着:“跪下
!把手举起来。”我的心骤然下沉,我只看到三个人举起了手,虽然其中有两
个着装的人。

在我们往里冲的四个小时之前,一个被劫持的狱警试图夺枪,他们三个就把人
质都杀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这是他们行刑前的最后一句话。
我被调回局里当科长,没过一周,在我自己的要求下我离开了劳改局,调到公
安局刑事处工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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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审校对:xiaoron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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