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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零零零·第四期(200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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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断与截面】 绝色片断······················心有些乱 青春三叹 ······················DARKILL 我在西单广场,她在时代广场,我们的爱用尺来量····己里瓜啦 【网人杂谈】 先哲一样的猪······················一刀 三年之痒······················白雪皑皑 【风花雪月】 谁和谁吻别······················林洁洁 伤别离·························阿九 【小说】 普罗米修斯 ··················KingAgamemnon 伪造的记忆(一)····················李三 真相··························沙子 【片断与截面】~~~~~~~~~~~~~~~~~~~~~~~              绝色片断             ·心有些乱· 一、 一九八三年春天,成都。 我们正在上一堂小足球课。所谓小,就是不在大操场,而在篮球场踢 球。还有一个意思,就是可以小心翼翼偷看,难听点说,是名正言顺 地觊觎女生。这对于我尤其重要。大家都说我是一个很棒的左边锋, 包括女生也这么说,说来说去的,我也这么认为了。所以我踢的就是 彻头彻尾的姑娘球,而不是正儿八经的男人足球。当然,今天早就进 步了,都踢的是老爷球,钞票球,但当时我还没有上升到这种境界, 所以都不许笑话我。其实上大课更能展现我的风采,但是女生一般都 很少去那边看球,即使去,也都捂着头,躲躲闪闪的,生怕一个球闷 头砸过来,满脸开花。这可以理解,大操场风风火火的,恼羞成怒的 时候,意气风发的时候,球都可能不长眼睛,或长着眼睛专门往过路 的身上招呼。篮球场上脚法则要轻柔得多,女生们也喜欢一个个围在 周围,跳绳,跳肩,口中清脆着,脸上骄傲着,有意无意都往这边瞟 着,嘻嘻哈哈地乱着一团。 那趟课球进得很少。因为我们在欣赏一个女生的蓝色连衣裙,就不太 注意球门在哪里。那个女生叫“飘带”,这是我们起的名字,很生动, 也很贴切,很能说明她为什么敢穿如此醒目的一件衣服来哗众取宠。 飘带一跳绳,亮蓝色的连衣裙就呼啦啦扬起来,有些地方似露非露, 一片雪白。慢慢地,其他女生的眼中开始燃起了怒火,她们开始跟飘 带抢绳子,还风言风语地吵闹。我想转移她们的注意力,我就用了一 个假动作晃过对方最后一名后卫,然后有点卖弄地用脚尖把球捅进门。 我满场飞奔,实际上是在东瞅西看,用余光等着大家欢呼。很快,欢 呼就来了,还不少,包括飘带,都停止了吵架,定定地望着我。 但是我很快就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她们盯着我,然后目光纷纷地、坚 定地从我身上移开,转到了别的地方。我疑惑地看过去,我就在我身 边,看见了一个真正的美女。 我最先注意到的,并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脸上好几颗小小的青春痘。 这几颗小东西浑然天成地码放在该有点东西的地方,比美人痣端庄, 又比白璧无瑕要灵动活泛。顺着它们,慢慢展开了一张很古典、很眉 目如画、很纯白,还有,照今天的话说,很容易受伤的脸,看得我的 心里发痛。当然了,心痛的主要原因,是我天性善良,觉得既然这么 美,就一定会受到邪恶的欺负;次要的原因,是我发现我原来这么小, 不能对这种美丽做出有点实际意义的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巴 巴地垂涎着,让她慢腾腾地、有恃无恐地擦着我年轻的肩膀,扬长而 去。 这是下午。大操场上一片亮灿灿的夕阳,又红又艳。天气比较热,我 们个个汗流浃背,油光黑亮。男生肯定和我想得一样,但是没像我这 样总结,他们现在比我还呆;女生呢,更是可想而知,像飘带什么的, 一比较,就不再想给她起什么名字了。我很多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坎坷 经历,就从这里翻开了新的篇章。 一切令人概叹不已。这个白皙的美女走过我旁边,她的右手无意竟然 还擦了一下我那件湿透的背心,我的心咚咚咚地跳着,她当然不会知 道这一点。她只是在我们的目送中悠闲地、目不斜视地走进了教务处 那黑魆魆的大门。树木很绿,汗水很亮,阳光很浓,风景也很浓,她 却很淡,让我一直记到了今天。 二、一九八七年夏,北大小南门。 现在电脑公司、餐馆、书店和茶楼林立的那一片,那个时候是荒芜的, 没人想要经营些什么。小南门院墙外一长溜,都稀疏地种着有眼睛的 杨树,中间有很多空地。夏天的杨树有个好处,叶子很肥,一片油绿, 很满足我对鲜艳色彩的不懈追求。我起先是跟一些文学少女来这里闲 逛,交换理想什么的,后来,觉得不够劲,就踢球;再后来,觉得撒 不开,就改打羽毛球了。 我常来这里练习,是为了持续我的姑娘球毛病。说姑娘球已经不准确 了,因为大街上行人很多,除了姑娘,还有小姑娘,老姑娘和老大娘, 还有各种各样的男人。所以我的毛病就加深一层,叫做:打人球。只 要看见陌生人,不管男女,我就精神百倍,功力大增,对手很快就遭 到血腥的攻击。这是很可怕的。既然是大街,人当然是源源不断;加 上旁边还有 332车站,基本上就是人来人往。我打球动作很大,尤其 对外行来说,看我龙飞凤舞闪电般的身形,连叫好带鼓掌的都有。所 以我在那里打球,几乎就没有输给过谁。 那一次实在是个例外。 那天的对手是个野球手,也就是说,没经过基本训练,自学成才,能 跟我扛上一阵。这种主儿遇上我一般没什么大戏,但是那天他不知道 吃错什么药,居然跟我打赌,说他在三局内至少可以拿二十分。这真 是他自寻死路。我好像已经看见了十瓶燕山啤酒抱在我的怀里。 活动几分钟,我们支网,练了几下拉吊,熟悉一下风向。那天下午风 很小,微微的,熏熏的,是一种娇小玲珑的阵仗,让我漾起一丝懒洋 洋的劲儿。我定定神,说开始。那边点头答应了。我刚发出第一个球, 突然眼前一亮,就看见一个俏丽到极点的女子从对手身后穿出来,笑 眯眯的,好像在跟我打招呼。 我很听话,就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除了“俏丽到极点”这几个字,我想不出其他任何词语来形容这个女 子的长相,只好描述一下她的穿着。她上身是一件橙黄色衬衫,裤子 很肥,黑灰色,是那种过时的式样,但是,她的整个身段活蹦乱跳地 抖擞着,衣服穿在她身上,就像是她的奴隶。后来一直到现在,我都 认为,人要衣装,在真正的美人面前就是他妈一句废话。这个女子妖 妖娆娆地、仿佛跟所有人飞着眼风地走过我身边。我突然有种冲动, 想上去跟她说句话,又想故意把球打到她身上,让她注意我。这绝对 是举手之劳,但我什么都没有做,因为我动弹不得。我太没出息了, 虽然我年轻的时候很勇猛,长大了以后很土匪,但是如果当上了革命 党,我想,敌人要是对我施美人计,肯定要受益非浅。 当然,敌人一定要雇用真正的美人,比如,就现在这个,个子并不高, 苛刻地说,还有那么点乡土,但是身段丰腴,脸庞俏丽到了极点。我 很奇怪为什么她一直在笑,我还没有开打啊,我的身手她还没欣赏到 啊,就这么迫不及待,为我欢呼了?我知道我这样说比较无耻,但这 正是我的可贵之处,敢于承认,不怕正人君子耻笑。我对美丽的一面 永远都有某种发自内心的彻骨喜爱,那跟好色不同,是一种洁净的东 西。 橙黄色的女子走过海淀街,拐弯,然后就不见了。我于是就忘了接下 来都发生了什么。后来我的对手不停地跟人炫耀:我收拾了校队的某 某,打得丫满地找牙。这话过了很长时间,才加油添醋地传到我这里。 三、一九九三年初秋。保定石家庄之间。 有点累了。 两旁树木飞驰,国道很平整,风景宜人。如果没有昼夜交替,我真想 这么一直跑下去。车是深红色沃尔沃,高档车。老板也不坐火车,济 南演出完就带上歌手,我,和一个司机开长途车回北京。有人陪着他, 恭维他,看他玩歌手,他可能就会有种特别的快感。 开很久了。早上九点出发,中间还开错了路,差点去上海。此刻,天 已经沉沉地黑下来,刚才还美不胜收的风景,都隐没在一团团形状不 明的黑暗中。前段时间,这边出土匪,司机冷冷地说。他在和老板斗 气。他是山东的一个生意人,看上了此刻正在后座跟老板缱绻的歌手, 千里迢迢跑到北京猛追,花了几十万,刚有点眉目,就被老板夹塞儿 了。司机知道来硬的不行,就想方设法讨好老板,这趟旅途车就是他 奉献的。但是老板和歌手在后排动手动脚,他听不下去,就想捣乱。 我不爱管这些事。我只希望快一点到北京,好好休息一下。 天色越发晚了,大家又累又困。老板停下手,说,哥儿们,快点吧? 司机说,别,开长途最忌讳催人。这时他发现没有烟了。到村里买去, 老板说。但是车窗外黑漆漆的,连一丁点儿灯的影子都没有。大家就 郁闷。好不容易有点火光了,司机开过去,是个很破很旧的村子。到 处找,看见个铺子。司机停下来。我下车,朝那个铺子走去。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穷的地方。铺子里烂得不行,墙上都是电影里看到 的那样,去安源的画片,红宝书,旧报纸,发黄,发黑。烟倒是有, 但都是些认不出来的老掉牙的牌子,像刚从地里挖起来,软沓沓,潮 乎乎,我不敢买,怕发霉,抽了中毒。旁边还有几间草房,摇摇欲坠 的,随时都有可能塌下来。草房外面还有盏暗得不能再暗的黄惨惨的 小灯,更映得这里无比的陈旧,无比的颓朽,没有任何一丁点亮色。 但是我错了。 因为从那盏黄灯下面,站起来一个女孩子。 我不敢相信,都什么年头了,居然还有这么多补丁的衣服。我也不相 信都九月份了,天都凉了,她却光着脚,很自然,一点都不冷的样子。 我还不相信,除了铺子里那个看不清面孔的老头,怎么就只有这个十 四五岁的女孩,再没有别人出现。所有这些都没什么。我最不敢相信 的是,她居然长得这么美丽,美丽得仿佛这么不真实。我看看天,月 亮很亮;再看看她,她也不像是鬼怪,我就呆呆地盯住她,想说话, 又说不出来。我脑子里很乱,我想多看看她,多看一眼都可以,因为 我很快就要离开了。 她说话了。她用一种我再也记不起来的口音说:你要买什么?我还是 什么都没有说。突然我有一种巨大的冲动,恨不得一把抓住她,带回 北京。她应该有更好的条件,应该有更好的生活,和更好的将来。如 果我有条件,我一定会这么做。一定。 有人在喊我。是老板,以为我出什么事了,叫司机来找我。司机也看 见了这个女孩,他猛地愣了一下,接着拉起我就走,钻进车,一溜烟 就朝北京猛驰过去。 怎么了?我问司机。 没什么,鬼。 不会的,我说。 司机也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跟老板争歌手。他变得很严肃,一言不 发,把车开得飞快。 我也一言不发。我还想着刚才,没有地名的,荒凉的村落,冷月下孤陋 的茅草屋,还有,那个——女孩子。可能是灯光太昏暗,天色太晚,我 没有看清楚她的长相,也可能是长途疲劳,我出现了幻觉。但是不管怎 么说,想象的也好,现实的也好,真人也好,鬼怪也好,我确实看见了 真正的,让我心中温润的——国色,天香。 这是我到现在为止,亲眼所见的三个绝色美女。 (发表于 北京时间 2000/03/31 04:30:29)

回到目录 【片断与截面】~~~~~~~~~~~~~~~~~~~~~~~              青春三叹               ——读小说《苍耳心》有感而作 ·DARKILL·    一 我已蜕尽了芳香,也蜕尽了绒毛 那些曾因漠然而寂寂无光的日子 如今却像水一样在我眼前生动流淌 所有的追逐与被追逐早已为时间所证明 只是一场安置在时间之外的游戏 在那场游戏里:我扮演一个少女的角色 没有人知道我多么厌恶绒毛的细小 它们的细小甚至堵塞了我健康的欲望 使我尽可能地保持一种僵硬的姿势 他们男孩子把这叫做矜持或优雅 临近考试的夜是一个分水岭 在这之前:食欲超过了性欲 那一夜,我第一次感到身体内部的混乱 并在空气赤裸地抚摸下与剧中人融为一体 我第一次感到了体内的血 曾经用多少个夜晚占据过多少男孩的梦境 突然无比好奇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少女的虚荣在多年后终于沉渣泛起 那么换一个问题:占据过多少男孩的心 两颗?不。一颗,而且破碎 能够确知答案的只有入侵过多少男孩的眼睛 或浑浊或清亮或大胆或羞怯或睫毛低垂 它们都毫无例外地模糊我的双眼 因记忆的阵痛落泪,因岁月的荏苒落泪 因第一次听陌生的声音解说什么是青春呵 恍惚中:花椒树的风吹来芬芳的镍币 我的泪会不会随风四散如蒲公英呢…… 逝者总很干净,干净如丑陋的植物苍耳 它满身倒刺的外形使我亲近 往事与其说惨淡如烟毋如说晶莹如盐 青春与其说一尘不染毋如说无尘可染 对你,对那只曾入侵过我的手。都是一样    三 我是注定要被光明抛弃的人 现在,连黑暗也将我遗弃 早已习惯生命被绝望的情绪包围 绝望使我不敢大声呼吸 也使我洞见世界的残缺和美 没有人能看出我眼中闪烁的光辉 没人意识到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我 有着怎样一颗高高在上又摇摇欲坠的魂灵 它迷恋着与生活本质有关的谜 她是一个奇迹。她像随时开放的花 随地开放在我经过的一切梦境 我把身外的世界统称为梦境 因为我无法以精确的意识区分它们 她是一个奇迹。正如我的灵魂是一个奇迹 两个奇迹的并存注定了毁灭 我被自己杀害。推向无边的黑 那夜我破译了那个本质的谜 生活从此对我呈现出它的本来面目 我从不后悔写过那样的信 以为我用全部生命坚守的 必然有它的价值 其实我和别人的区别只在于一个酒瓶 他们在酒瓶外看世界 看到的是世界、酒瓶和我 我在酒瓶内看世界 看到的除了玻璃,还是玻璃 虽然我们曾靠得很近 但我们之间依然隔开了一个酒瓶 把手伸向你,却触疼自己 我怀疑一切转瞬即逝的笑容都出于无意 天蓝云白,青春不再 为何我还停留原地 为谁我还停留原地    三 命运的残酷在于 它爱把每一个简单粗糙的生命 都打造成符合它喜好的容器 用来贮存冗余的悲欢 容器的完成就是青春的完成 拒绝完成的只好破碎 袒露鲜活的器官和筋络 (发表于 北京时间 1999-11-15 01:28:17)

回到目录 【片断与截面】~~~~~~~~~~~~~~~~~~~~~~~     我在西单广场,她在时代广场,我们的爱用尺来量             ·己里瓜啦· 我在西单广场,她在时代广场,我们的爱用尺来量。 新的千年到来,我完成了我过去的所有故事,浑浑噩噩用无力的臂膀, 挥舞出一个故事。 1999年12月31日11:59分,我在西单广场,其实更确切地说,我在西 单一个商场的地下娱乐中心,只不过觉得西单广场与时代广场对爱情 而言有同样的意义,所以将地下娱乐中心不自然地称作西单广场。那 个时候,北京西城新矗立的世纪之坛上的圣火已经点燃,中华的世纪 钟声即将敲响,我在玩我的游戏。人无远虑,我们还不大,所以混在 一群青年人的中间,显得额外的出类拔萃,不过今晚似乎无月亮,我 们的心是凉爽而皎洁的,我们混在年轻小伙子和小姑娘的中间,我们 的心态是一样的,我们都在打发这最后几分钟,只不过没准备好怎么 迎接这新的几秒钟。 世纪钟声在北京敲响的时候,我在嘈杂的娱乐中心,随着游戏音乐的 节奏在追逐,也许,那个时候我正在操纵我的傻瓜型足球队,往对方 的门里射门呢,这个瞬间,世纪已经轮回,可我压根就没有准备好迎 接这响亮的钟声。旁边的一对赛车手,一拍方向盘,说时间已经过去 了。我没有见到任何的沸腾场面。时间过得快,陪MM在一边玩得起劲, 都忘了新世纪的到来。 晚上,无聊加无奈地在西单附近闲逛,广场和商场里的人,都在享受 自己的新年,我和MM很无奈,天气很冷。 后来,我回到了一个奇冷无比的小屋,继续看2000年庆祝活动的现场 直播,没什么太大的意思,然后迷迷糊糊地睡去。 中午被电话铃声吵醒,电话那头的她也在等千年的钟声,可在这里, 我的世纪初的第一个梦都已经做完了。她,是在美国纽约的什么时代 广场给我打来的电话,电话不清楚,我也迷糊,我忘了她讲什么了, 反正不是爱就是别的与爱有关的东西,可我听不懂,也没听清楚。想 来世纪到来之前,她有爱的遗憾。可我没有。她却偏偏用电话折腾我 一下,我好难受。我的上个世纪早就过完了,可她还在那个世纪中等 待,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纪中的人了。还有爱? 她用的是现代化的通讯手段移动电话,我还在用1978年生产的旧拨盘 电话,我的时代已经进入2000年了,可她电话显示的,却仍然是1999 年,于爱,这是多么的滑稽啊。 我不想去想,我的爱在西单广场,她的爱在时代广场。我们差的不光 是时间,我们差的是心与心的距离。她拿的美国资本家的薪水,年薪 10万,我拿的是中国的 RMB,年薪远不到她的一半的一半,如果考虑 汇率的话,要算清这中间的差别,我非得当场晕倒。实际上这种差距, 还不是数字上的差异,这是距离上的差距。我在西单广场,她在时代 广场,我们的爱用尺来量。 电话还连着,反正用她的越洋电话费,我只要懒懒地躺在床上,思绪 无边地回答她的问题,一切都是这么地安静。电视早就被我用定时功 能关掉了,外面也没有车的嘈杂,除了隔壁一个小孩在发出新年的第 一声哭泣外,只有她迷茫的声音穿过电话线跑到我的耳朵里,我起身, 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继续听她浪费这昂贵的电话费。她 说她看见了一个巨大的球在闪烁,可她怎么就不问我除了在听她电话 还在干什么。真是出奇的冷!想必现在的所有广场都在放烟火,她似 乎边打电话边跳跃呢。我能想象到她的跳跃,可我躺在床上,出奇地 冷静。电视也没开,在倒水的过程中,我从电视机旁边走过,可没伸 手去开电视,看来她的幸福,与我是无关的了。电话中不停地传来孳 孳孳孳的声音,我耳朵边,是一本刚买不久的书,书名《爱之罪》, 作者萨德。我瞟了一眼,闭上眼睛继续想象她跳跃的姿态。新年快到 了,她怎么就想起了我?我在西单广场,怎么就没想到她呢?物以心 而成物,心因物而成心。她说她新年要做点什么,我说很好,可她没 说要做什么,我也没问。我要做什么,我也没说,她也没问。美利坚 的土地是她的,而我的土地,只属于我的影子。如果没有影子,我也 就没有着陆的土地了。 我迷糊地听着,可没有睡意,也许我睡了,这国际长途,一样会继续。 我只要耳朵靠在发灰的电话听筒上,就可以保留这根线之间不会断开 联络。 大约40分钟过去了,MM走了十里的路,敲了一下我的房门,问我起床 了没有,我拿起已盖在身上的被子,跟她说等等,我去开门。她说电 池不够了,等白天再打吧。我说好的。电话挂了。我去给MM开门。MM 给我带了了中午吃的“早餐”——西芹炒鸡蛋。 MM陪我在西单广场,她用电话线栓住在时代广场。我们的爱,用尺来 量。 她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白天,我这里却是夜晚,我守住这部电话,等她 醒来。然后告诉她,我们的爱,要用尺来量。 实在无聊,瞎写一通。美国该亮了吧? 用爱来量的爱,于我于她,太远太远。 北京刚刚下了点雪,风也很急,外面的光线似乎很好。好一派新年的 景象。 (发表于 北京时间 2000/01/02 00:04:11)

回到目录 【网人杂谈】~~~~~~~~~~~~~~~~~~~~~~~~             先哲一样的猪              ·一刀· 在网上和网友聊天,问到我的位置和我的特点,我想告诉他我是中山 纪念堂西门一个先哲一样的算命人。我在键盘上敲完这行字,一按回 车键,显示的居然是“先哲一样的猪”。这如果不是我的潜意识,就 是当年那只猪的报复。 那时我还读初一,和岗子和辉是砍了脑壳共一个疤的朋友。可能是青 春期前期能量的积蓄阶段,每天都有发泄不尽的精力。除了上课捣蛋 和买饭插队以外,放学后我们都要用书包当流星锤一路追打着冲向学 校外面的大堤草地上。当时的资江,河水清且涟漪,春天里草地上长 出紫艳艳的燕子花(现在我知道那是紫云英,是一种很好的绿肥), 我们从堤上滚到堤坡下,碾压了许多燕子花也滚了许多的驴粪蛋和猪 粪蛋在身上。广东人把男人出去鬼混叫做“滚”,滚的结果是必然使 自己的身上沾上许多脏东西,不知道这种“滚”与我们当年的“滚” 有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碾压了花儿同时沾上了屎粪使这两种“滚” 何其相识。可见很多东西属人的本性是责怪不得的。我们拍拍身上的 草和其他脏物,开始联系截拳道腿法。这是李小龙发明的一种武功, 当时《武林》杂志上正连载着,同时连载的还有金庸《射雕》的《大 漠风沙》和《江南七怪》。我们对武功如痴如醉,上课时学理论下课 放学后就练习实践对自己成为当代的大侠毫不怀疑。我甚至还记得当 时岗子穿着褐色的灯心绒甲克而辉穿着我们叫麻布袋的长袍,几番打 斗后岗子白皙的脸已经通红,额头沁出了汗,辉的大眼睛(我的姐姐 不知道他的名字一直叫他大眼睛伢仔)越发显得凶狠,我早已经躺在 一旁喘着粗气,羡慕他们的好体力,压根都想不到自己不到一年后会 冒出长跑天赋。 当时的情形就是这样,直到岗子发现那只智慧的猪。他叫我们停,然 后指着二十米外的一只猪。我脑子一般比人慢半拍甚至一拍半,虽然 觉得有些怪异但并不认为那只猪与我们正在练的武功有什么关系,辉 也不知道有什么不妥,显出茫然的表情。可见聪明的人总少数笨一点 的是多数按我们的情形笨人的比率是约等于百分之六十六点七。 “那猪竟然象狗一样地坐着呀!”岗子对我们俩的悟性有些不满终于 道出他所发现的真理。确实真理就在身旁而笨人发现不了,被人点化 了才惊叹“原来小舅舅是外婆的崽呀!”恍然大悟。先哲的聪明就在 于能够发现并敢于捅破一切,司马光有破缸的聪明要是他生活在现在 一定不会去写那无聊的《资治通鉴》而肯定会成为追女的高手。猪是 世界上公认的懒东西除了站着吃食就是躺着睡觉一般不会有别的姿态。 猪的屁股除了拉猪屎和宰后给人吃以外没有别的用处,但那只猪居然 用屁股坐在地上,两耳高耸,两只前蹄很自然地放在前面,只是没有 交叉抱在胸前(如果这样一定可以在某部影片里演一个深沉的男主人 公),并且以深邃的眼神注视着苦练武功的我们。 我们应该是被它的这种眼神激怒了,象鬼子进村一样地对它实施半包 围逼近。到三四米处它还是气定神闲并且悲天悯人地看着我们。这种 蔑视的力量让我直到现在还不寒而栗,不知道它窥破了我们的什么。 岗子叫我们停住,他自己倒退了十米,然后助跑,飞起一脚,朝那猪 踢去。那猪惊慌地站起来,嘴里嘟哝着什么,四蹄交替很快地跑开。 我和辉也作为得力帮凶在后面追赶。直到它跑到远处,它立定趴下, 终于在姿势上回归成一只正常的猪。 世界上所有的动物都应该各司其职。鸡司晨,狗护院,猪则是吃好睡 好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最后挨那一刀。大熊猫白鳍豚等生存能力太差人 为地挽救它们于情可原于理不合实在不符合达尔文主义。人类太聪明 了把地球上所有动物植物的命运都安排好了有点象姜子牙封神只是没 安排好自己。作为人类的代表我们不允许猪象狗一样地坐着认为它这 样的话就侵犯了狗的知识产权或者其他的什么利益,我们是万物之灵 同时也是既定秩序的维护者给予这只特立独行的猪应有的纠正是我们 的职责。 其实我们纠正猪的行为起源于老师纠正我们的行为。“纠”和“揪” 是不是通假字我不知道但我们的老师是通过“揪”来“纠”我们的。 比如说岗子有一次上课看着窗外有一只小鸟在给另一只小鸟嘬羽毛, 正出神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有力的大手揪住了他的耳朵一直走讲台上; 辉上课也睁着他忧郁的大眼睛灵魂出壳被政治老师形容为行尸走肉被 揪到政治教研组反省,我和岗子属多动症而辉属文静型居然也精神出 差于是我和岗子断定他当时爱上了某个女孩心里不免对他有少少的鄙 夷;我被揪纯粹是大意失荆州自以为作文优秀深得语文老师喜爱所以 在上语文课的时候用包语文书的书皮包住《书剑恩仇录》在看,给那 他爱我我爱他的语文老师发现后竟然用揪我鼻子这样别致的方法引领 到讲台上展示,在全班同学的哄笑声中我下定决心以后写《我敬重的 一位老师》这样题目的作文时再也不用“慈祥”这一类词语。 除了《中学生守则》以外我们的政治课开的是《青少年修养》,我承 认我现在说话老是臭烘烘跟当年没学好这门功课有关。说实在我们一 直很尊敬我们的政治老师不仅仅因为她是我们校长的夫人而是因为她 经常穿的朴素而干净。直到有一天辉用饭盒养着的小蛇在政治课堂上 溜出引起女生们的尖叫,我和岗子挺身而出证明蛇不是从辉的的饭盒 里爬出而是从天花板上掉下来老师气得脸色发白说我们青天白日说谎 话后来我们的政治考试全班都及格除了我们三个不约而同地得了五十 九分。五十九分叫“吊颈鬼”就象打扑克升级八十分下庄只打了七十 五分一样气人,所以我们以后上课再也不听她讲什么,并且在试卷发 下来后蒙在嘴上齐奏哀乐。那是一种很美好的感觉。那时侯的试卷纸 很薄,如果举起来对着光亮处呈半透明钢笔写上去浸纸满纸花花的。 这种纸蒙在嘴唇上然后发音会产生一种“磁磁”声现在可以叫很磁性 的共鸣——这又是聪明人岗子的发明。我们三个人齐奏哀乐的时候闹 哄哄的教室刹时安静下来,默哀几分钟后,女生们发出了“啧啧”的 赞叹声,说真好听,男生们大部分(我注意了包括个别班干部)都拿 起试卷一起高奏。声音洪亮响彻云霄引得学校操场上的人全朝这边看。 不用说我们三个人都有了一种史诗中欢乐英雄的自豪感。当然在期末 总结会上校长批评我们班鬼哭狼嚎这是后话。 我因为喜欢语文因而不喜欢数学,在我的感觉中这种心无旁骛类似于 古代的烈女不事二夫。现在我想要是当时的风气有现在这么开放好就 好了,我可以为全面发展学好每一门功课找到有说服力的理由然后考 一个牛牛BB的大学不用象现在这么狼狈。不过我没有坐上超过光速的 飞行器因此也没有回到从前。我挨数学老师那一耳光的事是铁定了不 会更改也不会忘记。 数学老师爱打人是全年级闻名,而我当时调皮捣蛋的事确实也罄竹难 书。因此被打也是一种逻辑中的必然。我记得那一记脆亮的耳光声和 脸上火辣辣的麻烫,但我居然不记得了挨打的理由——反正是某一种 小错误,然后我到办公室罚站,批评的时候不谦虚还和老师狡辩顶嘴, 巴掌就自然落到我的脸上。 那一声“啪”响后,我满怀愤懑忍住悲痛转身走出直奔校长室(他在 后面如何呼喊我是不会理的了)。现在我可以坦诚说当时我有引诱他 打我的意图,因为我决定为班上其他被他打过的人报仇。在校长室我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校长申诉我被打的经过并且检讨了自己的错误。 校长安慰我承诺一定严肃处理又再三叮嘱不要告诉家长。我泪中带笑 踌躇满志地回去了。后来数学老师找我单独道歉我不接受,我要他当 着全班给我道歉并且承诺再不打任何同学。这导致了我在同学中的威 信陡然升高,以至后来官运亨通当了体育委员直至班长。 当年的政治智慧我后来一直没用,浪费了一棵大好的苗子。当然,你 也可以称我为阴谋家,幸好没有让我在大的方面得逞。现在的报纸上 经常还报道有孩子被老师揪聋了耳朵或者逼得自杀的,象我这样的“ 韧的战斗”却从不见出现,这使我又得意又伤感。证明在这一方面, 我们炎黄子孙的进化速度是很慢的。 对于岗子、辉和我这样的家伙,老师们用尽了各种惩罚手段也没有收 到任何成效,其中包括罚跑(围着学校操场)、罚站、罚不准上厕所 等,老师们常说的话包括“稀泥扶不上墙”、“猪都教变了”等等。 他们不明白为何用心良苦我们却铁石心肠九头牛也拉不回,我们也不 明白为什么他们总是那么古板僵化凶残暴戾不给我们一点自由呼吸的 空气。 多少年以后逐渐传来母校老师纷纷得癌症死亡的消息,也不由得唏嘘 不已。据说跟学校旁边的工厂有关。我们学校的周围有一间农药厂, 一间油脂化工厂、一间铸锅厂、一间内衣厂和一间袜厂,由于学校伙 食不好人太多,很多学生都在旁边工厂的食堂里吃午餐。上午第四节 课的时候老师如果拖堂下面一定会响起敲碗的声音,老师宣布下课后 大家都是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各个食堂。辉这家伙的跑姿全校有名因 为他是将饭碗夹在左边胳肢窝下右手单臂摆臂这姿态全校独一无二。 如果要纪念冲刺吃饭的岁月建立一座纪念碑的话他的姿势作模特应该 是无可争议了。但我们当时的冲刺无疑应了一句骂人的话:你急着去 死呀! 既然涉及到生死的问题那当年老师们的脾气就可以解释了。只要是刮 东南风的日子,上课时教室里都可以闻到各种怪异的气味。老师说学 校向有关工厂和环保部门都反映过,人家说检验了排放达标对人体无 害。既然达标了那就继续排放,老师们就继续他们的火暴脾气,我们 也继续我们的调皮捣蛋直到有一天我们觉得我们的行径女生们都在笑 话我们不再觉得自己很英雄于是我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改邪归正说实 在这些改变和老师的关心教育关系不大而只是我们进入了青春期。 那些工厂现在都不怎么冒烟冒气味了。很多工人下岗了。一些人的悲 剧就是另一些人的喜剧。老师们可能脾气不会那么爆了,但下岗了的 家长们脾气可能会更爆。中国好象还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遇上 老子打儿子我当年的智慧就用不上了。两恶相权取其轻,但究竟谁轻 谁重呢? 我不禁想起那只气定神闲悲天悯人看着我们的猪。 我们对猪动粗后就没有再练功夫,到河边去看太阳沉沉落下。辉拣了 几只河蚌回去养珍珠。 第二天我们都没有去上课。岗子回家上楼梯时崴了脚,辉回家路上喝 了路边的井水拉肚子,我却起了一身的风砣(就是身上的毒疙瘩), 因为春天的草有毒。 至于后来辉养珍珠有没有成功,我们怎样度过我们的青春期,有兴趣 的时候再说吧。 今天我才明白:猪应该象猪一样地躺卧着,不应该象狗一样地坐着。 如果它象狗一样地坐着,说明它不是疯了,就是变成了哲学家。

回到目录 【网人杂谈】~~~~~~~~~~~~~~~~~~~~~~~~              三年之痒             ·白雪皑皑· 三年了,李克从结婚到现在已经有了365*3=1095个日子。 婚姻学家说,婚后第5-7年是个危险的时期,除了丁克一族外,一般 的夫妻到了这个时候应该有了一定的物质积累,而夫妻双方之间的了 解也到了通体透明的地步,再没有什么神秘感可言了。但是也有一些 人在婚后三年的时候就会有类似的感觉,有的甚至还没有孩子——比 如李克。 李克跟我说,他的妻子基本是个性格温顺而又有主见的人,当然在她 很不满意的时候,也会表现出暴烈的一面,当然这种时刻总是一闪即 逝的,按照一般人的观点,是个合格的妻子。甚至家务都很少用李克 动手。那李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结婚一年后,李克就在考虑婚姻的性质,婚姻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通 过婚姻而结合在一起的双方究竟获得了什么呢? 他无法完整地回答这个问题。 他说,他能回答的只是:假如再一次结婚的话,他会找一个什么样的 妻子。 他理想中的妻子和他的妻子之间有一些相象的地方,但是也有一些不 同——我知道,李克在和我诉说的时候所说的“但是”后面的话就是 对他妻子不满意的地方。 李克说:假如,仅仅是假如啊(李克笑了),假如再结婚的话,第一 点,一定要找一个性生活和谐的人。 我说:李克,如果性生活不和谐,应该是两个人的事,不能只怪一方 啊。 我明白你的意思,李克说,我和你的意见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事情就 是这样,有一些夫妻看着很般配,很恩爱,但性生活就是搞不到一起 去。 请注意用词,我提醒李克。 好吧,李克说,就是不和谐,从情感交流开始,我和我妻子就就很别 扭,总是配合不到一起,甚至在体位问题上还吵架,弄的人一点兴致 都没有。所以——别怪我俗气——我觉得这第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 点,就是性生活必须和谐,否则其他一切都无从谈起。这种事,不太 好说出口,中国人含蓄的性格使他们羞于启齿,但最后痛苦的是夫妻 双方。 我说:可是,如果不结婚,怎么能知道是否和谐呢? 所以啊,李克说,我现在十分赞成试婚这个办法,如果说托马斯·莫 尔的《乌托邦》里的办法是有道理的,他叙述的乌托邦中,男女青年 相亲的时候要脱下衣服让对方检查身体。但是这也是远远不够的,从 身体的外观上看不出能否和谐来,所以试婚是惟一可行的办法。而且 试婚的时间不能太短,我想至少要一年左右。 这样会不会给一些坏人以可乘之机呢?我说。 可能,李克回答,但是不能因为这些弊病而忽略试婚所带来的好处, 极端地说,结婚后发现对方是个坏人的可能性也有,如果真是这样, 会不会更痛苦呢? 我被他的反问给难住了,只好说:这么说,你认为结婚只是为了性生 活了? 我没这么说,李克回答,但是性生活是婚姻的有机组成部分,而且是 最重要的部分,人类发明一夫一妻制就是为了保证后代的繁衍和性生 活的质量以及社会的安定,性生活得不到满足,带来的不仅仅是家庭 问题,更为严重的是社会问题。你完全可以想象,如果所有夫妻都能 在婚内获得性生活的满足的话,社会的秩序会好得多。 我问:你说性生活只是一部分,哪怕是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吧,那么如 果你有机会再次结婚的话,你对对方的第二点要求是什么呢? 李克不假思索地说:兴趣。两个人最好兴趣相同,起码要接近,否则 不可能有幸福的婚姻。 可是,兴趣是可以转化的啊。我说。 不可能,李克说,如果一放为了迁就对方而放弃自己的兴趣,那也只 是暂时的。我和我妻子在这一点上经常吵架,以说我们所有的不愉快 的拌嘴都是因为这个。比如我们有了一个假期,她总是希望出去走走, 看看名山了大河了什么的,而我宁可呆在家里看看书,听听音乐。 我说:这完全可以改变啊。 李克说:那你说两个人由谁来改变呢?任何一个人改变自己的兴趣都 是痛苦的,所以在结婚之前就要考虑清楚,在兴趣问题上是不是能有 所一致,这很重要。 我问:那么你们就完全没有共同点吗? 不是完全没有,李克说,是共同点太少。其实也不是没有迁就,我曾 经陪她出去旅游,只有一次,回来后我就叫苦,我实在看不出旅游有 什么意义,累不说,还得免费为山里的蚊子提供食物,实在是划不来。 比如,你亲眼看到了兵马俑,但会比在电视里看的更清楚吗?当然, 你也可以说出无数条旅游的好处来,可这和我又什么关系呢?我不喜 欢就是不喜欢,所以一次就够了,没有第二次。 好吧,我暂且同意你的观点。我说,还有第三条吗? 第三条,是宽容。李克说。 宽容?我有点疑惑。能解释一下吗? 对,宽容。他说,你想谁不犯错误呢?如果一旦犯错误,是不是要给 改正的机会?这就需要宽容。如果夫妻双方都抓住对方的错误不放, 那日子也就没法过了。 我笑了,说,李克,你是不是在给自己的婚外恋找借口啊? 不是,李克说,我指的不只是这个,而是一种心态,要平和,要设身 处地地为对方想想,如果有了诱惑,是不是自己就能克制?比如我喜 欢打麻将,她就规定一次只能打四圈,只要稍微回去晚点,她能两天 和我不说话。那么她跳舞去回来晚了,我还得去接她,我接她倒没什 么,可是不能总这样啊。所以宽容也是双方面的。 我来总结一下,我说,你说了三点,假如你有机会重新来过的话,你 要找的爱人要满足三个条件:1、性生活和谐,2、兴趣相近,3、 宽容。其实,我对李克有点语重心长了,李克,我觉得,只要有了爱 情,这一切都不是问题,你说呢? 爱情?李克睁大了眼睛,站起来回答我,我说专家,咱们讨论的是婚 姻和家庭啊,和爱情有什么关系? (发表于 北京时间 1999/06/17 00:43:05)

回到目录 【风花雪月】~~~~~~~~~~~~~~~~~~~~~~~~              谁和谁吻别              ·林洁洁· ——代春分致小满 那个笨蛋眉眉又在胡说八道了。 她说他们毕业的时候在北京午夜的街头唱杰基张的“吻别”,她唱给 我听,那歌词居然是:我和你吻别,你和我吻别,谁和谁吻别。 我懒得理她。别打算去跟女孩子讲道理,我的导师告诫我,那是你能 想到的最悲壮的一种浪费时间的方式。 可是在这个夜晚,我不禁要怀疑也许她是对的。 站在窗前,这个城市睡梦中的鼻息轻柔地抚摸我的脸,午夜的街头被 声音和人类遗弃。这一个街头,与 5年前的那一个街头,有着相同的 被弃的哀怨与静谧。 如果,如果忽略了隔在地理上的那道海峡,横在时间上的1865个日子 ——那么,这一条街,和那一条街,又如何来被区别呢? ——那么, 5年前解放碑西路我吻别的你,与昨夜忠孝东路我吻别的   她,又有什么分别呢? 真的,是谁和谁吻别呢? ——it's a question,那个英国老头深沉地说。 我是个爱回忆的人。象我这样的人,在这个城市已经不多了。对回忆 的迷恋叫我的心比别的孩子要显老些,抚上去有点发皱。心里的嘈杂 静下来的时候,我会点一支烟,烟雾慢慢地攀爬心上的皱纹:这一根 皱纹,是昨夜她冰凉的鼻尖,那一根,是上月爸爸的生日,下一根, 是三年前首都机场妈妈的白发,噢,这是你,五年前从我掌中轻轻挣 脱的衣袖。 我记性甚好,还记得你低首时最后的一句话:别这样,以后你会知道 我和别的女孩子没有什么不同;从爱到爱,其实只是重复走着相同的 路径罢了。 不对的,傻孩子,你错了,你的那根皱纹,比她的那根,要深些。 只是—— 是谁和谁吻别呢? (发表于 北京时间 1999/06/27 08:12:51)

回到目录 【风花雪月】~~~~~~~~~~~~~~~~~~~~~~~~              伤别离              ·阿九· 我明明是对你再熟悉不过的了,可是为什么,竟又会看不清你的脸呢? 暗夜的气息芬芳,我的手指在看不见你的地方看着你。轻抚过你的发 际,滑过你的眉峰与眼窝,顺着你突起的鼻梁探索你微微扎手的初生 的胡茬,然后将手薄薄的覆盖于你唇上。。。掌心一片温暖的潮湿。 贴近你的时候,你淡淡的烟草味道侵蚀开来,你的唇如同一个幽深的 墓穴在叹息,相信么?在我最为沉沦的时刻,是愿意以短短一生作为 赌注,葬身其中的啊。 我在看不见你的地方看你 一屋暗灯映出你心 我靠在你肩上,用额轻轻触着你柔和的侧面,感觉你的温度在寒冷的 冬夜里顺着肌肤一点一点渗入心脏,抵达我被冰封已久的灵魂。然后 你在我耳边低低说着话,你的声音有如大而宽厚的手掌。缓缓的,将 我穿透。然后我微笑,满足的闭上双眼,这是最温暖的时刻了,在你 的爱中半梦半醒浮浮沉沉,假装就可以从此天荒地老不离不弃。 明明是对你再熟悉不过的了,可是为什么,竟又会看不清你的脸呢? 。。。因为泪水已然模糊了我的视线。 其实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是谁陪我喝完所有的咖啡,是谁在钟声敲响的时候吻过我 是谁在我从噩梦中哭醒时,轻拥我的肩 是谁在夜半用伤感的眼神淹没我,是谁听我唱过那些飘忽的歌 是谁在电话的那端说我们结婚吧,是谁含泪将我推上南下的火车 亲爱的,什么我都有预感,只是不想睁开双眼。 这个冬天,雪一场接一场的落下,不知疲倦。 有如你爱情的碎片 铺天盖地,将我掩盖。 朋友感叹人生不过是如此,从一个饭局到另一个饭局,从一个厕所到 另一个厕所。对我而言,人生也许就是这样的吧:从一个站台迷失到 另一个站台,从一段错误过渡到另一段错误。 我将歌声涂抹在每一个途经的河岸上,却始终义无反顾。 雪后初晴,大街上出没着水草一样的女子。蛇般柔细的腰肢。抹得红 红的嘴唇是她们的伤口,隐约有血在滴落。人们都大抵相同,用繁荣 医治寂寞,用死亡挽救死亡。而此刻看得见风景的我,也只是这风景 中淡漠的一员,你的指纹尚印于我的眉宇之间,锁我于重重叠叠的无 边回忆里。 The city is so empty. 天色渐渐暗了,隐隐有痛从灵魂深处涌上来,这一次的蜕皮血肉相连, 而千年,转瞬即逝。 愿上天再赐我一个冬日,让我可以静静的数着飘逝的秒针 静静的看着你,守侯死期将至 静待世纪末最大的一场劫难,从头来过。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发表于 北京时间 2000/01/28 13:22:37)

回到目录 【小说】~~~~~~~~~~~~~~~~~~~~~~~~~~              普罗米修斯            ·KingAgamemnon· 我打开电脑连上了学校的帐号,屏幕上立刻弹出一个对话框跟我说“ 晚上好”。我心不在焉条件反射地在对话框里写了一句普罗米修斯里 的台词:“也许你比我们想象的走得更远?”给对方发了过去。 我被这混蛋骚扰已经两年多了。这家伙象一条嗅觉灵敏的猎犬一样二 十四小时监视着我的动向,只要我出现在学校的帐号上就立马找上门 来没完没了地跟我废话。我被愚弄了几回,弄的暴跳如雷以后才醒悟 到没人能这么没日没夜地守着,监视我的肯定是这个混蛋藏在学校服 务器上的一个程序,一个机器人。于是下一次他又跟我说早上好的时 候,我就拿这一句普罗米修斯回答他。对方当时楞在那里没有反应, 过了几分钟才又开始机械地重复一大堆没营养的现成的话。我大笑不 止。 等到我再次连到学校的时候,那家伙已经在他的程序里加入了这一段。 我还是敲进那句话:也许你比我们想象的走得更远? 对方回答:我把人从对死亡的恐惧中领了出来。 我再问:你用什么办法医治了这种忧郁的绝望? 回答:我把虚无缥缈的希望根植在他的心里。 以后我对这套把戏乐此不疲。每次连到网上都要先跟他来这一段例行 公事的对话然后就去忙我的事。那家伙每隔两分钟给我发过来几句废 话,我从来不看。偶尔等他发了几十个过来了俺也会没头没脑地写几 句不沾边的废话发过去就当是逗他玩。就算跟俺说话的是机器人,早 晚这个正主也会看见,够他琢磨的。 现在我又敲进这句话,等着例行公事完成后就去忙正事。谁知等了几 秒钟,却看见了一句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从将来的混沌走到现在的混沌。 我半天没反应过来,好久才又回他一句:你是如何找到了这条奇妙的 路径? 回答:我把对死亡的恐惧从他心里连根拔出。 我小心翼翼地问他:现在是你本人在跟我说话? 不是,你还是在跟我的机器人说话,只不过他很久以前就长大了,你 难道没发现? 我承认我是没发现。除了那几句例行公事的话我从来没注意过那个机 器人都说了些什么。所以我只好再问他:那为什么今天才改了这句话 的回答? 这是预定好了的日子。一年前,当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预定好了的 日子。 我差点没把刚喝到嘴里的一口水喷出来。你说什么?你离开这个世界 的时候? 是的,我本人已经死了整整一年了。 我感觉脊背发冷头皮发麻。你是说,我这一年来一直在跟一个没有主 人的机器人重复那几句台词?你为什么要这样作?我追问他。这种感 觉实在太不舒服太让我毛骨悚然,就好象我在跟一个鬼魂对话一样。 因为我害怕死去。 我一时沉默。受不了这个话题,也忍受不了这种情况。 三年前,医生告诉我我活不了太久了。我不甘心。我想继续留在这个 世界上,我想有人一直记得我,跟我谈话。所以我做了这个机器人, 让它模仿我说话,思考,希望我死了以后还有人继续跟它说话,就象 跟我说话一样。 那为什么找上我? 我试过几百个人。最后你说的那几句普罗米修斯里的台词让我感觉到 你可以理解我的想法,它可以跟你说话。 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脑子有点发木。 TMD,我算是个什么可以担负他 这样的寄托?我有什么资格承担他这绝望的最后指望?我真的理解他 吗?我从来没认真看过他都说了些什么,那几句普罗米修斯里的台词 不过是为了嘲讽他的机器人的简陋。 我忽然觉得我很卑鄙。 那你为什么决定现在告诉我这些?让我一直觉得你还在这个世界上不 好吗? 你终究是要离开这个学校,你终究不会再使用学校的帐号,我不可能 永远找得到你。我死前想明白了这个道理。能够这样延长一年的生命 我已经满足了。我不想一直欺骗下去。 我坐在那里又想了很久,然后敲进了伊利亚特里的一句话。 我有一个预感,特洛伊城终将被攻陷。 我将被阿尔戈斯人掳到希腊。对方回答。 你将在迈锡尼的纺车边纺纱,或是提着水罐到溪边提水。 所有看见我流泪的人都会指着我说,那是赫克托尔的妻子啊。 让黄土掩埋我,不要让我听见你被抢走时的哭声。我结束了这段对话。 我的连接忽然中断了,接着电脑也被重新启动。 再次启动,我发现我的桌面上出现了那一段普罗米修斯里的台词: 合唱:   也许你比我们想象的走的更远? 普罗米修斯:我把人从对死亡的恐惧中领了出来。 合唱:   你用什么办法医治了这种忧郁的绝望? 普罗米修斯:我把虚无缥缈的希望根植在他的心里。 我连接到学校,却再也没看见它出现。 我保留这个桌面一直到现在。 普罗米修斯已经被释放,可他被秃鹰啄咬的故事,依然触目惊心。 (发表于 北京时间 1999/09/23 12:03:37)

回到目录 【小说】~~~~~~~~~~~~~~~~~~~~~~~~~~        伪造的记忆(一):丑妹子六一纪念              ·李三· 我总说,时间会把历史的记忆伪造得越来越美丽,正如童年时的爱情。 丑妹子跟我同天生日,她做老师的爸爸一定要把她妈妈送到医院去生 产,于是丑妹子不可避免的成了六指。据说跟她同一病房的一女孩左 脚只长了四个脚指头,没有大拇指。 丑妹子总是穿着深色的袜子以掩藏不可见人的偷来的大拇指。即使在 能爆掉体温表的大夏天。当然这并不能完全抹杀可怜的丑妹子的童心。 丑妹子喜欢跟我玩,我一直都这么以为。虽然每天早上都是我翻过她 家的围墙,穿堂入舍,把丑妹子从炕上揪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嘴 里嘟囔着诅咒我的话语,晃荡着烂蒿一样的鸡窝头,满世界的找裤子。 然后丑妹子的妈妈会说:“他妈的上学怎么这么早”。 我们总是在星星还在站岗的时候走向学校的。到学校把写着名字的纸 牌挂在教室最后边的一排铁钉子上,然后用一天的时间来自豪我是第 2个。 俺以为俺的怜香惜玉是与生俱来的美德。俺把丑妹子这个从前总挂在 最后一个的懒妹子的名字挂在第一的位置,持续了一个学期,直到这 个制度被取消。 丑妹子其实一点都不丑,可是这话不能总跟她说,那样会把好妹子惯 坏的。 我们生活在需要清水泼街,黄土垫路的时代。丑妹子经常跟在我后面 趾高气扬地昂首阔步于这条被太阳蹂躏了一天的马路。在傍晚太阳有 些熬不住的时候,飞扬的面粉一样的黄土揉进每一条从疲惫的太阳公 公那里出溜过来的光线,于是光线渐渐得实在起来。慢慢昏暗的光线 顽强地执着地倾泻在每一个企图阻止他们与面粉般黄土马路对决的物 件上—人、房子、狗以及等等。丑妹子的乌黑的秀发上笼起一层淡黄 的尘雾。俺透过黏着着同样的黄土的眼睫毛欣赏着越来越朦胧越来越 美的丑妹子,心潮起伏……以至于经常忘掉手中 5分钱的冰棍,于是 化掉的冰棍水顺着脖子往下流。心不在焉的丑妹子要过好久才能提醒 我一回,而冰棍距离那根棍子只有咫寸之遥了。 一长舌老太太居然说了这么一句:谁家的水灵灵的丫头,怎么跟这么 一脏小孩在一起,被你妈看到了不打你才怪呢。当时已经不能止血的 心灵还是腾出一点点的时间从丑妹子的碳球眼珠子里看到了那份将来 让我伤心的迷惑。 记忆就象未整理碎片的硬盘一样杂乱,一些记忆如同坏簇一样永远的 留给了历史。为了能够把被选择过的记忆重现,我不得不伪造一些根 本不存在的记忆。我深知丑妹子总会有一天了解她的价值,那时候的 丑妹子也许就不再是我的丑妹子了。 对这样一份伪造的未来的担忧却令我深深地实实在在地陷入了一种早 熟的忧郁。 有一段日子丑妹子跟春天里的雪一样,突然间消失了。我只能在南墙 根下或者寨子的背面找到些微的遗迹说明雪确实存在过。 我全身心的投入了对我的狗的训练之中。伪造的失恋已使我肝肠寸断, 于是那一段的记忆被我狠心地搽除,然而历史却不给我把这段时间也 同被洗掉的记忆一起吊死在徐九经的歪脖树上。 于是记忆的断裂与我的不愿弥补使得丑妹子象雪一样消失了,直到冬 天来临的时候她才重新回到我身边。 冬天在我记忆里,就象冰刀刻过一样。当丑妹子小心翼翼的暗示我那 把杀猪刀的时候,曾经小心包裹一层一层的珍珠般的记忆被无情地撕 裂,伴着殷殷的血一直流到今天这样一个下雨的傍晚。 事情的起因还是丑妹子那偷来的大拇指。六指的丑妹子显现出造物主 的犹豫,我一直都深信造物主打算作出一个完美的人儿,可惜如果这 样做了,他就违背了当初创造生命的“不能完美”原则。于是他下了 狠心,在完美的丑妹子出生的一刹那,把同病房的另外一姑娘的大脚 拇指转移到丑妹子的脚上,从而让世上增添了两个会伤心的妹妹。 我无法预料那个四指姑娘的生活,丑妹子跟我一起拿着那只多余的脚 拇指,虔诚地放进我从化工厂偷来的认为是福尔马林的丙酮里。然后 起誓一定要把它还给那个四指姑娘。 从前的冬天很冷,屋檐上整天吊着冰镏子。吹出来的气能把嘴冻住, 一直保持 O型直到进屋才能恢复原状,外地人到我们那的时候看到这 个样 子,总以为发生了些令人吃惊的大事。 而真正发生大事的时候我会象做了错事的上帝一样冷静。 我喜欢丑妹子,包括喜欢她的六指。而越来越了解自己价值的丑妹子 对不能塞进漂亮的红舞鞋的六指愤恨不已。丑妹子的妈妈除了用她那 油煌煌的围裙抹眼泪之外,没有任何动作。而丑妹子的老爸对此事干 脆视而不见,丝毫没有一丁点负疚感。 于是这份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责无旁贷地落在我的脑袋上了。 为了这一天,俺跟村里的杀猪匠说俺要跟他学杀猪。结果那王八蛋拎 起我的棉袄领子将我扔出一丈开外。他们家跟牛犊一样的笨狗嘴里嘟 哝着嘲笑的狗语,瞪着牛眼。于是我就象其他被它打败的狗们一样顺 着墙根,夹着那本来没有的尾巴迅速溜掉。 人们说,爱的力量能让人变得疯狂,也许这就是浪漫的来源。然而这 次的经历使我一劳永逸地丧失了追求这份浪漫的能力,于是这次的记 忆顺理成章得变成了永远的唯一。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俺付出一颗门牙的代价,从杀猪匠家的后院 翻进去,取走了那把梦寐以求的杀猪刀。 以后的一段日子俺就坚持苦练小李飞刀,那是我这辈子最为计划周密 而且成功的范例。并且让我懂得成功需要汗水,即使冬天的汗水。 俺练了两个冬天,中间的其他季节被无情地抽去了。以致于到现在都 以为我能手起刀落,然后一只蚊子的蚊头落地。 俺向丑妹子表演了俺的刀技之后,她对俺表示的信任让俺终生难忘, 虽然终生难忘的关键原因是从那以后这种信任再也没有了。 于是我们就盼着最冷最冷的那一天的到来。 当那样的一天:“娘,我冷,水都冰了”终于来到了。 俺面沉似水,手起,刀落,干净利索地完成了设计了两个冬天的动作, 其准确程度超过了古今中外的任何高手。 当俺沉浸在对完美结局的欣赏之中的时候。丑妹子的一声撕心裂腑的 大喊,一下子给我的记忆添进了一段空白。 我明白过来的时候才知道丑妹子的那声喊叫,全村挂在各家房檐的冰 镏子全部震断,全村的母鸡那天没下一个蛋。表现最为激烈的是杀猪 匠家的大狗,跟美国这个纸老虎一样心肌梗塞离得开了这个世界。全 村的其他的狗在紧张了一天之后相互传诵着大坏蛋的死讯,欣喜异常。 从此后村里的狗见到丑妹子时,一律前腿双膝着地,眼中的讨好神情 丝毫不亚于我。 我一直认为这是我之所以能够翻墙入室,而丑妹子爸爸妈妈没有任何 异议的原因,但时间上的关系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就当它是这个样 子吧。 反正我的历史也没有那么多人去考证。 我深信,如果我活的足够久,我的历史会有跟我脸上的皱纹一样多的 版本,那个你都不能信。 我都不信。 我们的分别是在一个被称为是我们的节日的六月一日。这天我确认它 不是冬天,因为我说了是你也不信,否则你会说这个故事发生在澳大 利亚,而那里是没有黄土的,只有南方才有的难看的红壤。 当我醒来的时候,星星早已擅离职守了。于是我也没去翻丑妹子家的 墙,而且里边已经人声鼎沸了。 学校号称放假,但大家还是必须到学校,因为有人要作猴子被耍了给 全村人看。俺是没有资格做这种猴子的。混迹在群众中,好多次都误 以为自己长得跟隔壁刚结婚的龙二一样大。 耍猴的节目花了一上午,下午我们班开联欢会送丑妹子回城。 那时候我们都看过很多作文选,作文选里有一类关于朋友的文章。开 始一般都说两个人如何如何要好,然后有一个的爸爸妈妈要调动工作, 于是要搬家,搬到什么地方是不知道的,也许根本他们爸爸妈妈也不 知道。于是文章就可以在杨柳岸边的离情别绪中浪漫地结束了。这些 文章看多了以后,我总有一种担心,担心我们的老师也出这样的题目, 那我们可惨了? 我们的作文将会面临无法结束的危险。我的哥们都是 从我们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开始就认识,他们的爸爸妈妈永远 也不会从这里搬到那些不知道的地方去。 可如今,这种机会终于来了,全班的同学仿佛一夜之间都变成了丑妹 子最要好的朋友,看着大伙满含泪水的被离别之情扭曲了的脸,我阴 暗的认为他们在努力把今天的情景记下来,然后用于以后的作文。我 就象被开除了的学生一样脱离了群众,和上午跟真正的群众打成一片 正相反。我跟一张书桌或者一张条凳一样的碍事,幸好他们没有杀猪 匠那么大的力气,于是我作为一张桌子或一条凳子依然留在教室里。 虽然我距离丑妹子咫尺之遥,却深刻地发现她从来没有离我这么远, 那种距离,甚至超过了当年她象春天的雪消失的时候,也超过她将要 从这个小村庄永远消失的距离。 我已经超出了悲伤,只剩下我自己。 不再记得有没有跟丑妹子告别,虽然那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6月2日,当星星悄然离去,太阳毫不知耻的又从东山上冒出头来。我 垂头丧气地背着书包,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那些被种了2000多年的土地 上,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朦胧,象当年尘土飞扬中的丑妹子。 那年我10岁。 (发表于 北京时间 1999/09/02 20:33:25)

回到目录 【小说】~~~~~~~~~~~~~~~~~~~~~~~~~~               真相              ·沙子· 俺再次站在楼顶上。这句话有两个不对的地方。首先俺不该站在楼顶 上,因为72年俺已经得了恐高症。这句又不对,72年俺还没生呢。恐 高症这玩意现在流行。几十年几百年前不这样。想得这病,还没这么 高的楼。第一个登上猪貘狼马蜂的人是中国第一个得恐高症的人。不 是爬上去得的,在下面已经得了,他爬上去只是为了治好它。自从上 去以后,8848米以下的高度,他很正常。高于这高度,说不准。“没 准,还是有的。”他说。这使俺想起姚冒书,冲长江的时候,在通天 河死了。他的小学同学回忆他的时候,说他小时候很怕水。事情就这 么怪,越怕你还就越喜欢。俺也一样,所以俺再次爬上楼顶。 说‘再次’,是因为俺以前上来过一次。那时在读大学。豹子一天到 晚说,哈雷叔叔要回来探亲了。大家争着去看。上一回探亲,哈雷叔 叔还是个小孩子。俺还太小,不懂。这话又不对,实际是俺姥姥还小。 据俺姥姥说,大半个天都是哈雷叔叔。这话俺不太相信,所有人都说 俺姥姥眼神不好,否则他不会改嫁给俺姥爷。顺便说一句,俺姥爷打 日本鬼子时,在狼牙山跳悬崖死了。从此俺姥姥得了恐高症,然后一 直遗传给俺。当时爬上楼顶是啥感觉俺已经记不太清楚。都说哈雷叔 叔会在晚上九点四十五分从西南方向飞过,快得象一颗流星,俺眼大 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只看见很远的地方。那地方也有一座高楼, 上面站着一个人,跳了下去。俺欢呼起来:俺看见哈雷叔叔了。 楼上的人被俺吓傻了,说俺是骗子。俺说,哈雷叔叔才是骗子。 后来,天文学家承认自己计算错了。哈雷叔叔这次回来的时候,给叔 叔伯伯侄儿外甥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他朝着太阳飞去。拿着望远镜, 大白天朝着太阳看吧。真正搞笑。俺有点喜欢俺的哈雷叔叔。 俺再次站在楼顶上的原因,俺想跟俺最近的经历有关。俺不太肯定, 所以请大家给俺参谋参谋。讲尸团的含义大家可能不是太明白。十年 后会出版一本《现代中文习语词典》,里面有标准的定义。俺在这里 先给大家透个大概意思。讲尸团是在某次政治风波之后,把青年叫尸 送到经济落后地区去的一种临时团体。通常由此20到30人组成,团员 一般未婚。按照动物学的角度,这是一群充满各种荷尔蒙的团体,在 大自然的环境里将很快健康的繁殖。俺这话又有点不对。俺们不是动 物,所以按照动物学的方式看问题会有些偏差。俺一直以为俺的专业 很好,可毕业分配却分到人堆里,纯属专业不对口。对了,忘了告诉 大家,俺是学动物学的。“你想我把你分到动物园的猴笼里?”系主 任对俺说。这个人后来很要命的成了俺的老丈人,总说俺成功的留在 学校是他的功劳。俺总想,如果俺真的分到动物园的猴笼里,他的女 儿会不会还是一只美丽的母猴子。这俺不敢肯定,但俺老丈人一定会 是只有威仪的老公猴。俺这么说,不是俺不敬。俺很喜欢开玩笑。其 实就是因为有了第一只会开玩笑的公猴子,才有了人类。很多年以后, 俺把动物学全忘了,俺还记得这句话。俺不知道是谁说的。俺的同学 一直认为是俺自己编的。因为俺喜欢开玩笑,所以系党支书记有一次 要求没当班主任的人留下来时,俺很牛 B的问他,可不可以不留下。 他说,可以。所以俺就到了讲尸团。俺并不太生气。如果再问俺一次, 俺也许还是这么回答。班主任?俺一想到这个词,总会莫名其妙的想 到猴子,班主任在俺的映象里也就是猴头。俺知道,俺的固定思维太 强,当不了科学家。现在什么都讲究个发散。上大学时俺就知道,发 散级数比收敛级数难。小时候,大人问俺长大想当什么,俺总是回答, 猴头。那时,俺实在太喜欢孙猴子。没法。孙猴子成为斗战胜佛的事, 是俺后来知道的。和所有的小朋友一样,俺当时很失望。但到俺这个 年纪,俺觉得这是唯一的结果。你不可能想象一个长着一大堆白胡子 的孙猴子。俺们不能只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别人着想。即使是书上瞎 编的人物,也不能不给他长大的机会。俺还算幸运,别人也给了俺长 大的机会。 不是所有人的都有这个机会。 说到这里,俺有点明白俺为什么会上楼顶了。 俺已经忘记她叫什么名字。俺的记忆力不太好。前段时间到北京要项 目,人家关心的问俺,俺教研室一起陪他吃饭的女孩子的名字,俺居 然一下子想不起来,就象俺是一个骗子似的。俺经常被人当做骗子。 很多人不相信俺一天到晚跟猴子打交道,居然还要写小说。“你们不 知道现在猴子才读小说吗?”俺总是这么回答他们。从他们看俺的表 情,俺知道,俺和他们总有一边是猴子。也许两边都是也说不定。后 来俺开脆不说了,这也是俺喜欢互连网的原因。俺后悔当初为什么不 学计算机。其实,当时俺老爹让俺学计算机来着,但俺很有理的说, 那个破玩意儿要学四年?俺指的是计算器。俺那个小地方,那时只知 道计算器。相反,猫啊狗啊俺就熟悉得多。俺是靠着动物的功劳才读 上一个好学校。后来俺喂了一条狗,名字叫“感恩”,如何?够虚伪 吧。有了上一次在楼顶上的经历,俺这次不敢看得太远。俺小心翼翼 地往前看,焦距固定在一米左右。 “喂,喂,干什么呢?”俺碰在一个人身上。 “想找死啊。前两天刚有人掉下去。” 一看就知道是校卫队的。 “你哪个系的?”他们有权利这样。 看了俺的工作证,他们客气一点。 “俺是她的同事。” “可她不跟你一个系啊?”目光有点疑惑。 其实,这只是个巧合,俺不知道前两天有个人刚掉下去。俺想说的是 两年前。两年前的讲尸团。其实这话又错了。最后一次的讲师团是七 年前的事。 要俺详细说明讲尸团的情况,已经不太可能。俺说过俺记力不太好。 前段时间有位老团员告诉俺,俺们的老团长在某县挂职下放,当县委 书记。俺才发觉三个月的经历在很多人身上流下痕迹。“什么时候去 玩一下?”他兴奋地告诉俺。俺当然知道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有什么 好玩,只有你有充足的体力就成。“嘿嘿嘿”,俺相信俺的笑很高深, 所以他就不明白俺是什么意思。这正是俺要的效果。俺的笑不是生来 就这么高深。俺到校大门广场上车的时候,人家以为俺是大学生走错 了路。王小山说他的智商是70,俺比他高点,75左右,所以俺15岁才 上大学。人家告诉俺,如果俺再早半年,俺就可以去少年班了。俺想, 如果那样的话,俺现在也许在华尔街的某个窗子后面,看着一大堆数 字,翻来滚去。要那样,俺真的会觉得没劲。哪有俺在动物堆打滚来 得痛快?如果俺的算术没做错的话,研究生毕业俺差不多刚刚22岁。 俺的笑容很年轻,怪不得俺。乡镇企业局局长让俺去给他做秘书,也 是看中了俺天真烂漫的笑容。这是俺后来知道的。俺现在说出来,真 有点脸红。当俺扶着一个老日本鬼子上山看竹子的时候,俺肯定笑得 很开心。还有一个老台湾佬也很开心。七十岁的人带个小姑娘当然很 开心。市长大人专门批示该市最高级的宾馆,让他们睡在一起。现在 听起来很可笑。在那个年代,在那个封闭的城市,可以理解。最关键 的是,那个市长伯伯是个好人。他的坐骑只是个澳的。为了大家很好 的理解这段。俺有必要把这个城市介绍一下。 这是个小城市。没多少人知道它的名字。但它城市中心的一个石头人 的名头却很响。不知道俺记没记错,据说她跟伏曦氏是兄妹。大家大 概已经知道俺在说谁了。不过俺觉得把她的石象放在那儿有点滑稽。 那地儿天天下雨,好象是说因为她没把天补严。没补严,就是失职, 俺不知道那儿的人为什么还那么尊敬她。根据俺的想法,应该把她的 石头象放到撒哈拉去,那才名副其实。撒哈拉跟三根毛有屁关系。俺 这么说的时候,市长说你真可爱,还想摸俺的头。俺现在想起来,真 是恶心。市长伯伯还说要跟俺介绍女朋友,他说这地儿,雨、鱼、女 三绝。雨和鱼是怎么回事,俺清楚。但女是怎么回事,就只有俺的师 兄们知道了。 俺不明白当时俺为什么留在乡镇企业局,而不到一个离城市五十公里 的一个更小的县城。那里靠近国家最有活力的少数民族自治区,还有 俺们的国宝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熊猫。现在是国家自然保护区。更重 要的是,去小县城的人中间有一个人现在是本省目前最大的民营计算 机公司的董事长。如果俺在那边的话,现在俺会是怎么样呢?光是这 样想想俺已经受不了。这句话没错,受不了的意思准确的说是指性欲 高涨。当然最重要的是,如果不留在乡镇企业局,俺恐高症的潜质永 远不会开发出来。 那年夏天很奇怪,四月份已经很热。俺脱了一件衣服,又脱一件,直 到俺发觉没有衣服可脱。这个时候,有人提议,到河里去吧。那地儿 有条河,叫乌衣江。水从雪山一路滚下来,脚一碰,一股凉意真透脑 门,人脸立马变苍蝇脸。俺们向河边走去,不知道后面团长、各位局 长,还有付市长象一串长足蜈蚣追了过来。乌衣江每年淹死人。哪条 江不淹死人?不过一次性的淹死二十多个硕士博士,对于一条江来说 的确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俺要是那条江,一定毫不犹豫一个大浪 把俺们吞掉。那条江和俺是一个想法,所以第二年实在忍不住抽了一 下筋,发了历史上最大的洪水,还是让几个局长丢了官。乡镇企业局 局长没有丢官。俺早知道他不会丢官。俺是从他吃鱼的姿势看出来的。 他不在城里吃鱼。他要吃鱼的时候,一定找一辆车到基层调查。俺有 幸跟他吃过几次鱼。俺吃得手忙脚乱,鱼在俺手里嘴里活蹦乱跳,也 不知道是谁吃谁。局长则吃得气闲神定,鱼在他面前老老实实,就差 自己把刺退掉。俺从此知道,即使是芝麻大的官,也自有它的气度。 对于鱼的事,俺要多说两句,因为整个事自始自终跟鱼有关系。那鱼 叫项鱼。听着耳熟?这就对了。项大哥在乌江自杀的事,历书有载, 不管真假,已是铁板钉钉之事。可当初项大哥渡江之事则没多少人知 道。据《江东志》续补添载,项大哥渡江西行,有大鱼拦于船前,三 让之,则三阻之,项大哥拔剑刺鱼首。没柄而入,鱼负痛而遁,乃渡。 这鱼命大,溯江而上入蜀,产三千鱼子而亡。从此,鱼头中有一骨, 形状绝似一把剑。俺听见这个事的时候,浮想联翩。俺认为鲨鱼跟俺 有绝大关系。恐怕也是俺在某座名山苦读时,一支笔刺破一条鱼的头, 鱼一路好奔,不小心跑到大海,就成了鲨鱼。虽然俺的想像力很差劲, 一点新鲜感也没有,但俺还是激动得心旷神怡。上面所说的不一定都 是真事。俺也许把俺经历的和别人告诉俺的搞混了。真实的情况是, 俺们想去游泳,但被人追了回来。其实,俺们根本就没准备下去。玻 璃缸里长大的小鱼很怕大石头。啥意思?不知道。 前面俺说过,俺已经忘记她叫什么名字。这话现在想起来,根本不对。 俺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这好象有点不合情理。俺们在一层楼里住了 大概有二个月。二个月在现在看来已经太长。为了搞清楚事情的真象, 俺必须回过头去,描述一下俺住的地方。 俺住在桃花巷里。这是一个初听很奇怪的名字,但知道它的来源后一 点也不奇怪。解放前这条巷子里住满妓女。这个城市很小,但以前也 有过很响的名头:西康省的省会。本来俺连这条巷的名字也忘了。但 后来,俺有个表弟跑到那地方读书。他的学校在河的另一边。他重新 告诉俺那条巷的名字。俺再没有忘记。“俺当时住在桃花巷。。。” 一写下这句话,俺仿佛进入一篇古代才子佳人小说。俺就是那个才子。 穿着白衣服,刚刚吃了花酒回来。摇着扇子,走过桃树,把桃花拉下 来闻一下,念两句‘去年今日’。其实去年今日,俺在另一个妓院。 “你有没中?”小桃红问俺。 “中了还能叫才子?”俺回答。俺说的是实话。 苏学士有朝云,白香山有小蛮,俺有小桃红。这几个鸟人之间有什么 共同之处,不是一道很难的脑筋急转弯。不过如果要俺选的话,俺宁 愿在门口当拉皮条的。俺应该是个黑人,两丈开外,光着头,上面抹 着橄榄油。耳朵里插着耳机,听着 Jackson,嘴里叽叽歪歪,脚一抖 一抖。看见教授博士模样的人走进,便恶狠狠道:“嫖不嫖?”一般 来说,他们总会说,“不嫖。”“敢不嫖?”俺把身上的肌肉一挤, “好好,俺嫖俺嫖。。。”。“二楼左拐第三间。。。”俺看不惯别 人干干净净的样子。桃花巷不长,从头到尾二百米。有四个包子店, 一个饺子店,三个面馆,二个饭店。但俺们住进去后却找不着东西吃, 因为店里的老板看俺们不顺眼。俺觉得俺们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俺们 只是经常说筷子脏桌子脏碗脏抹布脏。。。然后俺们象一盆脏水给泼 了出来。最后饿得没办法,只好男的拉皮条,女的当妓女。看到这里, 大家已经知道,俺们当时的生活并不是太理想。原因可能是俺们住在 桃花巷,日子自然而然地跟以前的才子有些共同之处。俺觉得这实在 不能怪俺们。书上就是这么写的,俺们能改书么?不能。书只能另写 一本,改是万万不能的。读书人谁不知道《知识产权保护法》。 这事后来被乡镇企业局局长知道了,问俺,“你是学什么的?” 俺回答,“俺是学动物学的。” “喔,”局长懂了,“有点专业不对口,我们是搞企业的。”一点没 错,全世界都知道中国农民是搞企业的。“你具体研究啥?”又问。 “俺是研究恐龙的。”俺说。局长看着俺,笑着说,“好专业。反正 没人知道它们长什么样。”冷不丁局长还会幽默一下。俺再次感到, 即使是芝麻大的官,也自有它的气度。不过局长显然低估了俺这行的 难度,同时也忘了中国人跟六千万年前的恐龙差不多。俺说这话是有 理由的。俺的师兄弟对俺非常仇恨,因为俺的留校使起码五个人不得 不到网上写小说去了。这些话大家不能当真,有很多错误在里面。前 面俺把俺的经历和别人告诉俺的搞混了,现在俺好象又把俺想象的和 俺经历的弄拧了。要把这些分清楚,就象要从脏水里先出干净衣服。 你们能不能俺不知道,反正俺不能。 有一件事,俺可以肯定绝对是真的而且发生过。因为和俺一起见证的 人现在还活着,正准备移民加拿大。当然,如果加拿大是不存在的, 那么俺的这条证据也很可能不对。当时俺们正在下围棋。俺拿的是白 棋。俺正在胡思乱想。俺刚下了五步,俺已经想到俺会赢他两目,所 以他今天中午不得不请俺吃饭。如果俺运气好,他还可能夸俺,下乡 一个多月,棋艺大进。就在俺想的时候,突然白棋自动住棋盘上落子。 接着他下一着,然后又是白棋。。。俺看着看着有点发毛,俺在下棋 却好象没俺什么事。幸好这段时间没持续多久,否则俺得进安定医院 住一段时间。当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辟哩叭啦围棋大小的冰雹从天 而降,把围棋盘上的棋子打得到处乱飞。俺们立即奔到茶馆的中央, 免得被冰雹打中。“下冰雹了。”俺的朋友说。“这里俺第一次亲眼 看见下冰雹。”他的眼睛里透里兴奋的光芒。在这一瞬间,俺发现他 的感觉跟俺一致。俺所经历的的确正在发生。 “你是不是第一次看见下冰雹?”他问俺。 “不是。”俺回答。俺不知道俺这样回答是不是在欺骗他。 因为这个时刻是真实的,俺两天前的经历很可能也是真实的。不是现 在的两天前,而是那天的两天前。那天是“五一”节。两天前,也就 是四月二十九日。四月二十九日的这个时候,俺正在一辆返城的车上。 当时,俺不知道五十公里外的人正在等这辆车。他们盼着并且相信这 辆车会把他们接回来,实际上这辆车却离他们越来越远。当时俺们不 知道这件事,俺们为能暂时离开桃花巷,离开那些才子、妓女和嫖客 远一些。这些东西时常进入俺的头脑,俺怕呆久了,俺真的会成为才 子。回到城里,呼吸一些熟悉的肮脏浑浊的空气是必要的。如果俺们 的肺不被适当的灰尘塞住,空间会从肺的小洞里泄露出去,俺们会窒 息而亡。当俺回到城里看见被灰尘捂得分不鼻子眼睛的人时,俺感动 得叫了出来,你们都给俺站出来。俺认为俺喊得非常大声。但俺的战 友们都说俺们回来时俺根本睡着的。他们费了好大劲才把俺弄醒。当 时,俺不知道五十公里外的人,正在破口大骂。但他们的骂丝毫不影 响俺洗个澡,吃一顿好饭,丝毫不影响俺看见满眼的灯着浮在地上, 向俺扑面而来。而且俺还可以告诉他们,俺在路上看见有史以来最大 的雹灾。树木被打成光杆,竹子被打成光杆,象一群刚褪了毛的小公 鸡,雄纠纠地站在路旁。俺象是一个高级厨师,正走进厨房。后来俺 在网上认识一个厨子,第二次给俺类似的感觉。后来俺知道,在这次 雹灾中有两个人被活活的打死,就在俺们经过的路上。俺突然发觉俺 很可耻,为了自己能回城,居然发动了一次最大的冰雹。俺最好的朋 友认为,责任不全在俺。他们说,那些人应该很识相把俺放到农村而 不是乡镇企业局。这样的话,俺还可以给猪作作红娘,让牛别睡觉磨 牙,让螺子叫得尽量象头驴。实在不行,骗老母鸡多下两蛋也算是对 农民兄弟的一点贡献。如果这样的话,就不会有最大的雹灾,甚至根 本不会有人到讲尸团去。 俺渐渐逼近事情的真象,如果事情还有真象的话。俺发现,只要用心 俺也能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还原。俺以前一直没想通,讲尸团倒底有什 么可留恋,在俺心中挥之不去。在剥去一层一层伪装之后,俺终于发 现生活的目的不过是一层一层裹尸布把真象包裹起来。很早以前,俺 已经知道,真象取决于你看它的方式。俺一直懵懂未开的原因,是由 于俺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方式。有时候,俺已经忘记事情还有真象这 件事。回到乡镇企业局的宿舍的那一瞬间,俺想明白了一切事情。在 四月的酷热以及冰雹一路小跑跟踪俺回到城里以后,天气恢复正常。 俺清楚地记得那天俺用左脚上的车,一辆小的中巴车,车牌号是12345。 司机是个胖子,有点大舌头,喝茶的时候喉咙咕噜咕噜响。很难相信 一个大男人有这么细的嗓子。俺很快发现,在俺旁边的三个年轻人是 小偷。他们不停地在车上转悠。有个家伙的眼睛掉到别人的口袋里, 那个老实人掏出来有礼貌的还给他。说实话,他们的样子,瞎子也知 道是小偷。大家不揭穿的原因是大家知道,寂寞的旅途没有这类节目 是多么的单调。俺的心情越发开朗。世界是什么样子,真的取决于你 用左眼还是右眼看它。看着路边刚长出细毛的小公鸡仔快速的后退, 俺愉快地闭上眼睛。世界还是那个样子,俺在讲尸团的时候,它并没 有因失去俺的指导而堕落。一旦想通哽在心中的问题,任何人都会变 得愉快起来。俺吃不了恐龙,至少可以把鱼吃得优雅自然,不能再让 局长小看俺这个动物学的硕士。至于动物学是干什么的,完全是一个 学术问题,懒得跟局长咬文嚼字。俺快快乐乐地跟着局长,满足他可 怜的虚荣心。俺们经常到小炼锌厂去参观怎么样把珍贵的矿石炼成废 品,到芒硝厂参观怎么样污染环境。俺的学高能物理的战友,分到酱 油厂,俺经常到那里洗澡,结果有人说俺全身上下是酱油味。如果有 一天大家吃到高能酱油,一定要记得感谢俺的这个战友,他姓龚。一 天晚上,俺们一群人从他住的地方出来,一位后来成为英文播音员的 女战友,大声道“再见,老龚”。这时候,俺发现俺们不可药救的快 乐着。俺当然有很多地方不懂。且不说讲尸团这种高深的问题,俺连 为什么项鱼头里有把剑也非常不清楚。俺是学动物学的,不会相信有 人把剑刺入鱼头的说法。但俺的确很难解释同样的鱼为什么在其他地 方就没这根骨头。每次吃鱼的时候,俺会努力的寻找那把剑,这已经 成为俺的一种习惯。找到之后,给全桌的人看一看,于是确定俺正吃 着真正的项鱼,从口腔到胸腔便产生一种变态的快感。其实俺也清楚, 就算俺吃得再多,也不可能在俺的头脑里长出一根骨头来。鱼跟人是 不一样的。俺的头脑里永远不会有一个固定成形的东西让俺拿出来骄 傲。讲尸团跟俺在学校里当叫尸完全是两回事。由于俺们真正懂得讲 尸团的含义,所以回城后,有人立即到了日本,有人立即到了新加坡。 有人去做生意,发了大财。有人调到市里当官。还有人跑去当记者, 跟大家乐等人一天当晚写假新闻。只有俺痴呆呆的捧着俺辛辛苦苦收 集来的剑骨,坐在教研室里,认为自己与众不同。俺再次强调,回到 乡镇企业局的时候,俺的确非常愉快。即使现在,在发生很多悲惨的 事情以后,俺还是快乐的。俺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俺越来越靠近俺生 活过的那个地方。 俺的家人在等俺。在桃花巷没人卖东西给俺们吃的时候,俺们不得不 成立了小家庭,自己做饭吃。俺的家有两个男人,三个女人。从那个 时候起,俺开始喜欢和女人打交道。因为可以不做事吃饭,可以有人 给你洗衣服。俺真的感谢她们。也许俺可以娶她们中的一个。但俺还 没有。 “楼上那个女孩死了。”吃饭的时候,俺的家人告诉俺。 当时俺的心情非常愉快,楼上的女孩关俺什么事,死就死呗,俺嚼着 没烧熟的香菇。“怎么死的?”吞下去一块难吃的肉后,俺的嘴终于 有了几秒种的空闲,于是问。 “跳楼。” 俺立即跑了出去。俺没有那么没出息,听见死人就想去看。于是俺在 他们惊讶的眼光中只能说自已突然想上厕所。俺从来没见过跳楼摔死 的人。在俺出生的那个地方,如果一个人想受自己控制的死,都很没 志气地上吊。俺看见过很长很长的舌头,长到令人怀疑它是不是从胸 腔里长出来的。俺在俺们经常打羽毛球的地方来回找了三遍,连洗衣 服的台子下都找过,没看到死人,更不用说是个女的死人。俺不能告 诉俺的家人,俺没有见过从楼上摔下来的死人。一个没看过这种死法 的人,是不配当一名叫尸的。俺更不能告诉他们,俺其实还有一个更 可怕的爱好。这种爱好可以有个很好很高薪的职业,这样他们不会明 白俺为什么会留在学校里,一定会把俺当成傻子而羞于承认是俺的家 人。所以俺表里如一的依旧快乐。俺知道最多再过两个月,俺可以回 到俺肮脏的小窝。俺可以躺在床了抽烟喝酒,没人管俺。俺还知道, 即使喝醉了,从俺的小床上摔下去,也不会摔死,不会成一个他们在 吃饭时说出来的人名。 虽然俺已经忘记她,但俺必须承认俺的确不知道她的名字。无论如何 这不能算一种耻辱。没人规定在一幢大楼里共同住上两个月就得知道 彼此的名字。俺事后想过很多次,无法想出她的名字。俺所能想起的 是,俺能够想起俺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而不是俺知道但现在忘了。 两种事完全不同。虽然俺经常把两种不同的事搞混,但俺清楚地知道 它们的确不同。“你有没有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学校里 的调查员,不停的问俺。俺知道有人告诉他,她跟俺吃过饭,看过电 影。“不对劲?”由于当时的心情非常好,所以俺努力的回忆关于她 的情况。俺和她学校的调查员在这上面有惊人的一致,俺们觉得,虽 然她已经死了,俺们还得对她负责。虽然那两个人很惹人讨厌,俺还 是告诉了他们俺知道的一切。俺告诉他们,俺们一起吃过两次饭,看 过一次电影和一次镭射。俺还记得镭射电影是《沉默的羔羊》。电影 是一部国产片,男演员叫红豆,片名俺真的忘了,只记得跟鸭子有关, 准确的说,是跟一大群鸭子有关。一切跟往常一样,俺的心情出奇的 好。因为每个人都知道,由于她的死,俺们可以比计划早很多回到学 校。“她的眼情有点不对。”后来俺和俺的战友一起分析过她有什么 与众不同的地方。那是俺们回校两年后的一次聚会。俺们实在没有什 么一致的话题可说,于是异口同起地说起她的死。俺们都同意,她的 眼睛与众不同,是一种分散的眼神。不是无神,只是分散。她绝不回 避你的眼神,但你从里面看不出任何东西。虽然要为死者讳,但俺还 是要说,她的确是个即不漂亮也不吸引人的女孩。俺们请她出去看电 影吃饭,完全是可怜她。后来俺认识到这是一种极不尊重人的感情。 一个人在那种只有鱼能够幸福生存的地方活过大半年,本来就应该得 到尊重。后来俺大姨告诉俺,一个人要死的时候,眼神就是散乱的。 事情没有到止结束。虽然她学校的调查员说她从六楼上跳下去死了, 但俺后来还碰见过她一次。由于俺妻子在旁边,俺没跟她细谈。她的 穿着比以前得体得多,不过眼神依然散乱。 “最近怎么样?”俺问。 “挺好。跳下来后,一切都自由了。” “说得也是。” “谢谢。” 俺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谢谢俺。也许是因为俺陪她吃过饭,看过电影。 不知道大家看到现在,是不是发现了事情的真象。如果大家觉得还是 一锅粥的话,实际不怪大家。俺很早以前就发现话一说就错,俺想给 大家讲一个好听的故事,写出来完全两样。事实上,俺爬上楼去的时 候,发现楼也是一爬就错。俺再次站在楼顶上。 这句话有两个不对的地方。第一个刚开始俺已经说了,第二个则有点 奇怪。 俺这里根本就没有楼,只有床。 俺再次躺在床上。 这句话不是两个错,而是大错特错。 (发表于 北京时间 2000/01/31 23:3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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