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九页
之　一 　 一路繁花
　　春天的时候，总会想起好些年前的一封信。那
封信很短，里头说：“走过植物园前的那条小路，
看见一路纷繁的玉兰花。阳光很好，是春天了，就
想起你来，只觉得春天，是属于你的季节……”
　　从此就喜欢了春天，喜欢了春天开满一路的玉
兰花。
　　很多年过去了，每年春天，植物园的玉兰花都
会开得很热闹，可没有人再来说因为春天而想起谁
了。走过植物园时，倒是会想起写信的人，不晓得
他是不是还记得曾经写过的那些话呢？
　　那一路玉兰花，只是美丽着，年复一年，并不
知道因了它们的美丽，这世上多了一个梦，永恒了
一段回忆。

之　二 　荷之晨
　　那个夏日的黄昏，接到潘的电话，电话那头说
：嘿，好久不见了啊，明天早上一起去看荷怎么样？
　　第二天早上，起了个绝早，就去了。穿过尚未
清醒的城市，来到湖边，潘已经站在那里等着，身
后是一片盛开的荷。见到我，就于脸上带了笑意。
　　他引我到一张椅子上坐下，面对着一天的晓霞
，一湖的秀色。
　　“你看，”他轻轻地说，象是怕惊动了那一湖
在薄雾中粉着的荷，“清晨的荷，连花瓣都是透明
的！”
　　真的，在晓风中安安静静开着的荷，每一个花
瓣仿佛都是用玉琢成的，剔透着，舒展着，圣洁着
。
　　那个早晨，就这么一起坐着看荷。别后的情形
，一句也没有问，没有说。只在心里，安静地欢喜
着。
　　然后就再也没见过潘了。只知道他仍然在这个
城市里忙碌着，仅此而已。
　　也许还会有某个夏天的黄昏，再接到潘的电话
，约我去看清晨的荷。

之　三　　最后的舞者
　喜欢蔷薇，只为了那份热闹－－还没有哪种花可
以开得这样热闹的。
　四五月里，蔷薇就开了，一开，就是一整墙，好
象要提醒每一个人注意到它的存在。暮春，该是绿
肥红瘦，蔷薇偏不。它顾自开着，三朵五朵地挤在
一起，不甘寂寞的样子。风过时，吹落了一地，第
二天，又有新的花，固执地开着。
　　总以为，蔷薇是春天的最后一个舞者，谢了一
次又一次幕，不肯轻易离去。
　　前年秋天，我们搬了家，新家总有诸多不惯，
也就有了好几次不愉快的争吵。每次，就会有人说
：真不该搬过来！
　　第二年春天，有一天，妈妈忽然把我们拖进她
房里，让我们看她的窗子－－窗棂上，绕着蔷薇藤
，正开了好多美丽的花！妈妈的房间，很春天了。
　　原来是楼下花坛里的蔷薇，爬上了我们的窗子
，把春天送了进来。
　　大家都很喜欢新房子了，因为，老房子的窗下
，从来没有过蔷薇花。

之　四　花影
　　去年早春，陈从外地来杭办事，临走前问我生
日想要些什么。
　　被他这么问了，想想，就说：送我一束映山红
吧。
　　他点了点头，走了。
　　生日那天，陈打电话来，说映山红已经采来了
，很大的一束，可你怎么来拿呢？要不，我先替你
养着，等你有空了再来拿吧。我说好，他就挂了电
话，也没说什么生日快乐的话。
　　然而我终于没有空去拿那束花。
　　半个月后接到陈的一封信，信中有一张照片，
是一束盛开的映山红。陈在信中说：怕花谢了你还
没有来，就把影子寄给你。是为你开的映山红啊，
虽然它们只是开在我的窗前。
　　我把那张照片压在桌面的玻璃板下。于是，花
从此因为影子而永恒了。

之　五　哭泣的仙人掌
　　在广州植物园，看见许多沙漠里的植物。其中
，有好些仙人掌，都是平常所不能见到的珍品。尤
其是温室外那两丛仙人掌，又高又大，很是壮观。
可远远看去，却于绿色中带了无数的白点，象是开
满了白花的样子。
　　走过去一看，才看清那些白点，全是刻在仙人
掌上的字，不外是谁谁到此一游之类的话。只要手
能伸到的地方，全都刻满了字。整丛仙人掌，就仿
佛是一本巨大的点名册，几乎找得到所有的姓和地
名－－凡是在那上面刻字的人好象恨不得把自己的
生辰八字也刻上去似的。
　　仙人掌是多汁的植物，只要划破了皮，便会流
出汁来。但那汁很快就会干，凝成白色微凸的痕迹
，可以使它的汁不再流出。这原本该是仙人掌保护
自己的方式，可是，在这里，却让它成为人们猎奇
的目标。
　在仙人掌上刻字的人，可想过那流出的汁，是仙
人掌无声的哭泣？

之　六　阳光的午后
　　教学楼下有一棵老桂树。一到秋天，就开了满
树的花，香气一直飘到教室里，让台下太年轻的心
和台上不太年轻的心都温柔起来。每个人脸上都带
了笑意。
　　我和玫儿、蔚儿最喜欢去树下的草坪上谈天。
　　中午，吃了饭，三个人便坐在桂花树下了。洗
好的碗一字排开在阳光下，洁白的三个，微微地闪
着白光，象我们快乐的心。在桂花的甜香里，我们
一边将落在树下的那些小小的桂花用线串成一串，
一边聊着我们想得到的一切，梦想着不可知的未来
。桂花串在我们的手腕上芬芳着，而那时候的梦想
，也该带着淡淡的桂香和阳光的气息吧。蔚儿曾经
在那样一个花香的午后，写给我的一张卡片：年轻
真好，有许多事可以想，有许多事可以不去想。
　　而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怎么好象总是晴天呢？

之　七　善缘
　有一次去菜场，看见一个妇人在卖月季花。花都
放在桶里，很水灵，只卖两毛钱一朵。我买了小小
的一束。可是，我还没进菜场呢，难道拿了一束花
去买菜吗？我请卖花的妇人帮我先把花放在一边，
我去买了菜就回来拿。她答应了。
　　买完菜出来，那妇人还在，正训斥一个小女孩
。见我过去，就住了口，递过一束花来，又拿了桶
里最后两朵一并给我，笑着说：小孩不懂事，从你
的花上折了一朵，这两朵补给你，别见怪！
　花已经卖完，妇人收抬了东西就走了。不知为什
么，就想起很久以前在一本什么书上
看过的一段文字。那上头说，卖花的人，前世一定
修了不少的福，才可以在这一世以卖花为生。因为
，人们都是为了爱花而买花，卖一朵花，就是结了
一次善缘。
　　真喜欢这样的说法，真喜欢手中这束不起眼的
月季花。

之　八　　有关于玫瑰
　　她总以为，只有玫瑰才代表爱情。于是每次走
过花店，她必定对他说：看，那玫瑰好漂亮哦！而
他永远只是点点头。他给她买任何他能买给她的，
除了那能代表爱情的玫瑰。尽管她暗示了又暗示，
启发了又启发。
　　她终于厌倦了。有一天晚上，她说：我们分手
吧。他奇怪地看看她，迟疑了一会，就象以往一样
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问。
　　他们在湖边做最后的一次散步。她走在他身边
，开始是失望，后来就是愤怒了：他竟然连问都不
问！如果他问了，我一定告诉他，因为玫瑰！因为
他从来不送我玫瑰！要知道，女人是需要浪漫的……
　　正在这时候，一个卖花的小女孩走了过来，径
直地对他说：先生，买朵玫瑰花给你的女朋友吧。
　　她没有想到的是，他立刻就买了一朵给她。
　　“知道吗，”他对她说，“我原本打算在你嫁
给我之后，才开始送你玫瑰花。现在……”他默默
地对她笑了笑，走了。
　　她看着手中的玫瑰，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认为
，玫瑰代表爱情。

之　九　　淡淡的花香
　　那一年，常常在午后，去他的宿舍下。阳光很
好，他宿舍前的绣球花开得一片锦绣。
　　不肯上去，只在绣球花下喊他的名字，看他的
笑脸出现在窗前，又不见了。一会儿，他就下了楼
。那窗口，多了几张好奇的脸。
　　空气中，总有着淡淡的花香。被他牵了手，在
阳光下走着，心中，也有着淡淡的花香。
　　有一次，被他插了一朵花在发间。是一朵小小
的淡紫的雏菊。不敢动，怕一动花就会掉，可花还
是掉了。头发太短，短得留不住一朵小花的温柔。
走得好远，回头去望，仿佛还看得见草丛中那朵曾
被他的手插在发间的花。
　　从此不再剪发，耐心地等头发长长。
　　好多年过去，有一天，忽然有人问：怎么会留
长发？
　　怔怔的，只想起一片淡淡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