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

这个夏天。
  我跟爸爸进行一场艰苦冗长的拔河角力,我揪着自己头发想脱离这生长之地,而他每一次咆哮都增加我的决
心。
  我两手空空,没有自信没有爱情没有工作,唯一的后盾叫做仇恨。
  我们用最尖刻的话语争吵不休伤害彼此,因为距离太近,我们刺伤对方轻而易举,我们太过相似,连长相连脾
气连倔强,于是象打烂一面镜子,两败俱伤。
  终于他累了,挥手说你走吧,自己专心致志的抹牌再不看我。
  我忽然想起刚进家时他也是这个姿势,我想知道我不在家他还做些什么,可我转头走了我还是走了,我恨他
没有自己的生命而我,却不能够分给他一点点。
  可我一直想写一篇“找钥匙的人”,在我粗心大意的十几年是他一次次帮我找回钥匙和其他东西,掌心握住
钥匙我觉得安心,因为丢了还有他在;他曾有一辆加重自行车是一家四口的交通工具,我穿的象团皮球似的挤在
姐姐怀里、姐姐靠在他怀里,妈妈在后座抱住我们仨,天空一点点飘着年关的细雪落在红棉袄上喜气洋洋。
  然后忽然间我们就长大。

  这个夏天。
  我做好与所有人对决的决心,姐姐却意外倒戈。
  她保持中立,对我却已是莫大安慰。
  然后她交换秘密的说:我要离婚。
  你以为我会支持你,家里的又一个异端。
  可是我沉默了。
  你要离婚。
  你的孩子,每次抱起来心都软的要融化掉,小海狗般的头颅眼睛如黑色水晶。
  我沉默。

  盛夏的中午我给自己做简历材料,你从我身后走过,看了一会,什么也没说,过去了。
  你大我三岁,我们吵过架我咬过你你打过我,可你现在再不能保护我。我们站在各自悬崖前面望着对方,努
力想彼此安慰却不能。有如一道闪电,凭借自己的痛苦我们明白对方的异端,而中间隔了一道悬崖它叫做无能为
力。
  姐,当你低头俯向我时我多想帮你,可我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我们这么心心相息,却又如此无能为力。
  姐,写到这里我哭了,还记得初中被爸撕烂的《天龙八部》,我们用整晚把它粘好,边粘边看边看边哭,而时
间却再不能复原。当你说你发现自己离三十岁还远着呢,我真想带你离开这里走的远远再不回来。
  可是到什么地方什么时间才能找到幸福。我并不知道。

  这个夏天。
  回家看到一地狼籍。
  被盗的是家中唯一上锁的柜子。
  小时侯的压岁钱,妈妈的首饰盒,从小到大全家的开支皆源于此。它象家里的主心骨,沉默、可靠、安全。
  对我来说它另有意义。全家人只有我爱写字,从柜中领取崭新钢笔是我的特权——妈是老师,发钢笔的速度
略大于我丢钢笔的速度。
  尽管我已能为家中购置电视影碟机,可不花钱买钢笔仍让我觉到安全——它在那里、它什么也不做的等我
来索取。
  现在它被打破了。
  我缓缓蹲下去那一堆狼籍,发了霉的户口本旧相片和一堆堆破钢笔。它们不再神秘不再沉默,象打碎的万花
筒,丑陋粗鄙。
  我看着它们,心里有什么地方也被打破了,再粘不回。我把脸埋进裙子,在心里小声喊妈妈、妈妈,却知道真
的再没有什么、再没有什么可以保护我。
  我蹲着,有一些东西一滴一滴打在裙子上,好大的声音,而我只是茫然想我必须站起来,把它们收拾干净。

  这个夏天。
  奔跑在三个城市之间,离家越来越远。每天在陌生的城市醒来,窗外车水马龙。
  早早出去瞎走,走到眼光刺眼,估计要找的人已经起床,然后电话打向甲乙丙丁,然后、也许是面试,也许空
闲。
  第一次面试出来,在正午阳光下走出老远,其实我只想什么也不做的坐在街边。但街上人群推着我不能够
停。终于,给朋友打了电话,我贪婪的想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管是谁。他说需要钱吗?啊不、不,我只是,我只是茫
然了。
  后来对面试已经麻木,我的时间一下多出许多,我上楼下楼的吃饭买菜、买报纸,忙忙碌碌一刻不停;我也
看书,可那种静下来的巨大压力让人崩溃;我需要有人陪伴于是我上网,可是我忽然不能聊天,我怕一张嘴就是
抱怨于是我沉默了、安静了。
  我终于学会了安静。

  这个夏天。
  七月我以为再没有眼泪可流,然后是八月的无休无止,原来我远没长大。急于成长的力量、感觉自己有了一
些力量却还无法控制,穿过隧道般的黑暗窒息、从过去挣脱出来后赤裸裸的阳光,后面再回不去了,前面世界却
还没显露出它的柳暗花明,旧的保护刚刚撕碎、新的世故还未成长。我瞪视自己,从头到尾都是碍手碍脚尴尬多
余。
  这个夏天。
  我的体内大兴土木,我用一把锤子想凿开身体外面厚壳。
  我不停的敲不停的敲,打碎自己同时也打碎了别人,可我顾不上管不了因为还有一把更大的锤子从外面对我
重重敲打日夜不息。
  这个夏天,我在陌生的城市醒来,再没有金色的网没有幻想,这个夏天,这么这么的长。
  


春日景和(春天片段之三)
小柯
做过的梦,爱过的人以及唱过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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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家园梦 悲情侯孝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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