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么普通的一天,你来到了北京。
初相遇,北京的每一寸土地都有故事,刚行过史铁生沉默安详的地坛,就看到陈升在午夜问路、误入的百
花深处地安门。再过去,便是故宫、天安门、广场。广场果真很大,可是,仍容不下那么远那么烈的风。你上
城楼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正午的阳光炽烈的印在身上,在两边朱红墙壁上击出硬硬的回声,你一步步走
着,不知怎地心慌起来,仿佛是失足踏错了时空,而这台阶是有预谋的时光隧道,隧道那边,依旧是、振臂慷
慨,衣冠似雪。
登城楼前先被带到一个小屋子,你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优雅的搜了身,感觉还不坏。但城墙边缘的一溜男
人却让你很不习惯。他们一个模子的敌后特工队的打扮,草帽恤衫、巍巍而立,你站的稍稍靠边了些,和他们
几乎息息相闻。可别人象没看到他们一般,连照相都不绕一下呢。你想。也对,这地方太容易让人有坠落的眩
晕,而我们、都不可以在这里坠地飞升。
还是要说说这里的风。仿佛是从极远极远地方吹过来,人在里面轻飘飘的不能滞留,只有旗帜仆仆拍拍的
张扬着空气。你又慌了起来,好象该有很多想法的,可这种无处着力的虚浮让人心虚,对了,是心虚,从登城
楼时生出的异样感。你总是很可笑的想起一个姓罗的歌手唱过的一句歌词,问黄花冈那七十二个人是否能原谅
我们,想起诗人洛夫的一首雨中过辛亥隧道,他说那隧道里风如刀割,而那些人们便扬着脸远行而去 ——难
道、他也曾在走错的时空里惶然?——可是隧道那边呢,是否就是今天王家卫的香港或者杨德昌的台湾,还是
或是,你现在站立的这里?
你并没有追问的勇气。 其实你不喜欢自己在天安门上想很多,戴锦华说那是中国人爱犯的‘泛政治’毛病,得治。而且你站的太
久了,已经不象一个游客,有点王小波说的哲人王的呆头呆脑了。所以你决定离开。
你有点象别人说的那种遗老余孽,虽然你还年轻。
是这个城楼太老吧,这个老而不死的北京。
那天跟小野说起来电影中的根性,阿巴斯有根,侯孝贤有根,贾樟柯有根,不过贾樟柯只拍到人们离开土
地来到城市为止,然后呢,然后你们吃饭、喝水,聊到了别的地方,现在想想,侯德健的‘归去来兮’让你听
的出不得声,也是因为那一句句‘田园将芜、老友将无、清茶将芜’。失去了这一切后诗人悲歌不歇,却已是
客心悲未央,大河流日夜了。
但他们都是有根、有过根的。 说了这么多是因为你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你面目模糊身份可疑,你没有和城楼对话的勇气却又不想作为一
个游客就这么离去,你要说的一切话都被前人以体验经历堵了回去。你不懂福柯,大学里人手一册尼采时你还
在看‘圣斗士’。你不知道自己的话到哪里去了,说不出说不出来你赖着不肯就走。
是前人替你失望过幻灭过的缘故,是吗?他们有信仰的,拯救与逍遥的刘小枫趟过了洗礼河,写出的东西
仍是情深不悔,电影学院的徐峰老师在说着安东尼奥尼,浇的却是自己对六十年代出走的人们困窘与困境之块
垒。许鞍华‘千言万语’以前你只注意到、结局时一个时代整体幻灭的那种土崩瓦解,却没留心离开街头舞台
的小甘神父悄悄的去了大陆——她、他们,仍然在不出声的相信着,你想,这多么好。
可是你却不能。上不能师承八十年代的思想脉络,下不能混在新新人类当中装扮成彻底新人,你徘徊着,出不
了声,也无法离开。
也许就象你对上演的‘切。格瓦拉’保留了充分的怀疑。而你多么想相信。
站太久了就要坐下,想太多了就想歇歇,你终于走下了城楼,走过卖着花花绿绿东西的摊子,走过拿相机的游
客。没有人是这里的归人,我们,都只能是过客而已。 你的同伴问:‘怎么这么快’。你哑然。
原来,那真是一段时光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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