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失恋天 四月失恋,搬来跟我住。
是周日的晚上,我怕她跟我整晚诉衷肠,谁知她很快就睡着,白白叫我心提半宿,迷糊中听到几声呜咽,像很远地方有小孩迷了路。
我的嘴脸是得志便猖狂的,观察她一下,也改了声气,低眉顺眼地献媚,低三下四地伺候——除了不会烧饭,连皮鞋我都跪下来帮她擦了。
可她仍旧不快乐。
心里那个小人恨恨道:可是快乐是多么奢侈的事。难道你就快乐?不过是卖笑。
我令它住嘴,愁眉苦脸看大学时的美女,我同居4年的室友,她不是痛苦,她根本是在另一个世界,无论商场电梯,地铁人群,她都能说哭就哭——我吓傻,4年高等教育5年工作经验,都敌不过一个小男人对她轻轻一推。
晚上做面膜,先贴黄瓜片,再贴白色面膜,想大内秘密杀人便是面上贴纸,大概贴到7张就可收尸。四月缩在沙发看童话。本想收起所有爱情小说,翻一翻,连彼得潘都令人惆怅,只好放弃。罢了,我又不是她妈。
手机响了,看看号码,不认得,晚上10半,我领导要打过来也须掂量掂量,“哪位?”我声音如古墓僵尸,其实是面膜在上,不敢乱动。
“四月呢?我的莫扎特唱片怎么不见了?”是四月旧日男友,他凭什么跟我讲这些话。
我有点呆,“四月不在这里,再见”。
我挂线,保险起见,立刻关机。
座机立马吼起来,午夜凶铃般追命。“他怎么知道我这里电话的?”
我看四月,立刻软掉。连滚带爬接起电话:“是是是,四月在这里。好好好,你与她讲”。
做完接线员,自己滚回床上闷声不响。又不是不知道,故意留下一丝线索,电话或者字条,让他可以回心转意,王宝钗寒窑18年守得云开日出来。
又不是不明白,心脏如鱼,离了水一时也不肯死,非要扑腾扑腾地溅起一地泥泞拍打掉遍身鳞片,不是不知道,我只是,我只是仍然觉得凄厉,一下死了是不疼的,就怕一下下的拖。
四月带了整箱衣服出来,却拉下手机充电器,我就知道,也许我该向那一位通风报信,做识趣小红娘。
周日搬来时,只说他嫌她不会做饭。我立时暴怒:妈的谁不是十几年学生熬过来他凭什么嫌你,找个小姐陪吃陪喝也要出台费呢他给你什么了。
周一晚两人一起看影碟,电视幽蓝光线里她说,其实是同居后他另外几个来往的统统断掉,男友嘴上不说,心里觉得牺牲太大。终于四月替他讲出来。
四月是那种少有的留长发的女孩,晚上洗过很久才会干。她平平说着眼睛看着电视,我侧脸看她许久忍不住搭手上去,才发觉,她满肩湿发都在轻轻发抖,像风雨前的鱼,惊惶失措。
能不能揽你入怀呢可这些真的是一个人的战争,你流泪你心碎你睁眼彻夜不合,我怎么能够代替你兄弟,我怎么能够安慰你。
谁不是,独自一人。 我开始失眠。
四月整晚整晚睡的很安静,我躺在旁边默念唐诗。嘴唇微翕像一开一张的鱼。
日日带青眼圈上班,这样下去同事要提醒我勿过度纵欲。
幸亏他们约了周二下午见面,把四月带走的影碟唱片分一下。
是的分一下,你什么都能拿除了我的,正版、唱片、莫扎特。
有人把这种行为叫风雅嗜好,我不,我是恶毒小人,深觉此等男人该立地枪决。我跟四月逛商场,四月给男友买3000元皮装时我跳脚急:买那件千把块的不一样吗不一样这件更好更经穿,可是你确定你们能处那么久。气急败坏,仿佛有人迫我刷卡。
想想似乎被我咒中。我不能确定四月是否真的不恨我。 我们去的咖啡馆有个著名恶俗的招牌,招的我们这些蠢人苍蝇般扑来。
四月男友是IT行业小精英,早两年,是有无数小美女奋不顾身前来擒获的,现在?
我坐的远远,等谈判结束。
奇怪的是,总是外人比爱人更清楚,你的爱情会不会有结果。我冷眼看那小子,领带一丝不苟皮鞋光可做镜,点一支法国矿泉水,早到一分钟也急急忙支起笔记本忙碌,简而言之,全身上下写满“品位”二字,我不信他会爱别人。
说什么呢,四月脸色暗淡下来,我过去,正听到最后几句:“我对你不好?这些年我们到哪儿玩吃饭住宿让你花过钱吗,你刚找工作我帮你介绍那么多家单位你不去怪谁啊啊啊啊我血往上涌,呆片刻霍地拉起四月喝声“我们走”,大步出去。
手里四月轻飘飘没一点分量。
模模糊糊想,有年夏天四月找我陪她做流产,白花花日头照着她微微笑脸:不,他不知道,我不想他有不舒服感觉;想起网站最疯狂那两年,下班后她帮他做频道内容一做整夜脸如灰烬;呵不是这些不是这些,是他们也曾在寒冷胡同里拥抱走一个通宵,是下雪时她第一个打电话给他,是曾经、寂寞里、他也曾是她的音乐她的光亮,是爱过的人如此不堪让人吃惊为自己齿寒——四月转头看我,唇微微翕动,半天,我才听到她说:你哭什么?
脸上有悉悉挲挲物事蛇行,我清清嗓:否则你不当我是女人。 手机消防车般吼起来,看看四月,倒一脸镇静。我说那我上班,你回家早点睡。
她乖乖点头。
人在办公室,惦记四月。四月是大学里唯一学打毛衣的女生,她穿长裙留长发看古诗,一幅不食人间烟火气息,让咱们这帮土匪心悦诚服,认为这样人儿生来是要傍入大款家的,不若我等衰命一条。
出学校5年,四月只进了一个单位找了一个男人,而我早心急火燎地换了三四家工作,一有不满,立生去意:薪水不足、老板脸色难看、老板面如春风(男)。。。总之都是这万恶社会黑暗,而我宁死不从。
现在的牛工是广告文案,唐诗宋词元曲轮番上场,以证明本人也曾文学。“人面桃花相映红”,叫彩妆商见了抓耳挠腮喜不自胜; “怎禁她临去那秋波一转”,现成眼影句子;“茕茕白兔,东奔西顾”。。。。忽然忽然想吐,闭闭眼,快下班了吧。 同事拿了仿真蝙蝠吓人,感觉后颈有温热东西扑棱扑棱,麻木一回头,见一黑忽忽事物,茫然问:做什么?同事扫兴;你也不怕啊。
我怕,怕房租电费忽然暴涨,怕有一日失业下岗,怕赚不够钱付房子首期怕付完首期再无力支撑后续,我怕许多事,来不及怕这样幼稚事物。
每次在办公室里利落地把故障打印机拆开又装上,都想到山顶做仰天长笑状。我会换灯管、马桶坏了我会叫工人来修。喝,还有什么,尽管尽管都放马过来,老子等着。 回家看四月在电脑上运指如飞。凑近看怒喝:干吗用我QQ聊天。
四月笑嘻嘻瞧我,她知道我。
我拉过凳子陪聊,渐渐变做惊奇:那帮哥们平时一个个跟我似田伯光与令狐冲,这晚忽然改性,变做令狐冲对小师妹。
知道不妥,但、只要她高兴,火烧眉毛,且顾眼前。 隔日下班,四月喋喋与我报告各位聊友详细情况,就差没连三围都细细道来。
甲哥哥风流倜傥诗词乐韵无所不知,可惜,四月顿顿说,他老婆生完小孩刚一个月,跟他聊有内疚感。我捏捏四月粉嘟嘟面孔;好姑娘;乙不停发文章给她看,平均每100字出现灵魂3次,绝望7次,爱情8次,四月头皮发麻下诈死隐身;丙弟弟失恋了需人安慰幼小心灵;戊叔叔单刀直入要QQ做爱;己言语无味面目可憎。。。。。。
嗳申不错,谈话风趣有学识有见地有性格喂喂喂,我摇醒她,这样人物通常都是极丑人士,因不被重视,不得不拼力修炼。四月无辜看我:他已经发相片过来了,粗粗看,倒还质朴。
我哼一声。
想不到我聊友有诸多丰富人性,平日跟我说些社会新闻工作松紧真真亏了,难道他们隔着屏幕都嗅出来我不是美女?
忽然间觉得累,倒下就睡了,四月揪我湿头发想唤醒我的举动如隔云遮雾,远不可闻。 半夜里醒来。
月光微弱地铺了一墙,想起一句歌词:轻轻踏在月光里好象走在你的心事里。微微一侧脸,见黑暗中两点晶光熠熠,四月,她也没睡。
轻轻踏在月光里好像走在你的、心事里。
控制不住想放声大笑,毕竟累,一下又掉进黑暗。 接下来两天只听申的事迹,终于恶狠狠说他这样好,何不去见上一面。
用心不是不险恶的。
四月却欢天喜地:啊你知道了已经?我们约在周六酒吧见面。
我正嗑瓜子,几乎没把瓜子整把吞下。 本来想约四月周六逛街,用花花世界感化一下她的寂寞芳心。
现在又打回原形,自己抱了小说看,一下看的天昏地暗,一天就过去了。 晚上,11点多四月蹬蹬蹬进来一脸灰败,半晌说:真真我看起来是不是像很随便的人?我恶声气:你现在只有三分像人,请谈谈为何不似见网友倒像见鬼。
四月接过水喝了一半,吁口气。
那人是所谓搞艺术的,衣服线头不剪当做豪放,胸口碗大油渍让她眼睛只好死死盯住他面部,偏偏此人面容一无可取——我幸灾乐祸:你还可以看他耳朵啊,他耳朵里又没蛆。“可是有斗大耳垢”,四月尖刻起来比我更不容让。好容易有一搭没一搭喝几杯淡酒扯几句淡话坐到半夜,四月说该走了,他说我送你。
到门口,四月关上车门说谢谢再见,一转身那人却跟着贴过来。嘿,四月一把扒住车门跟司机喊帮帮忙。典型的淑女遇事。
是有这样人,送女人回家便想跳上床值回的票,其实这般人反而胆小,淡淡一句家有男友即可打发。
那司机是个高大健硕北京男孩,当下护住四月怒斥该艺术家。余下的事情乏善可陈。然后四月小姐回家,反思自己是否随便。
啊我也是个知过即改的人,立时将QQ里所有人物删个干净,想一想,干脆把那只企鹅注销了事。可我知道这没有用不会有用,不过两天,我就会另申请一个OICQ或ICQ爬上去跟人唧唧晤晤见字如见面。
难道自己又是什么纯良百姓。 是夜,又失眠,四月的眸子在夜里像猫,照的蓬毕生辉。 周日。红日初生,天高气远。
两个幽怨女子面面相觑,我喝一声来来我们逛街去,神爱自救者。
再道貌岸然女人进了商场也要原形毕露,一路的姹紫嫣红开遍,叫我俩重生信心,探讨嫁个有钱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在2楼看新款名装,到7楼买减价牌子——啊我知道有许多人从新款上市便一遍遍来看,看到它移芳驾、摆莲步,到7楼。可是谁在乎,走出去一样光鲜一样明亮唉唉我们这打了折的名牌、时尚、生活。
逛了商场,换了新衣剪了头发然后去高贵餐厅吃饭。
不是不知,越高贵去处食物越难吃,只不过,在风清云淡音乐里疏影横斜灯光中,更容易对生活生出莫大信心,而已。
夜幕掩上后到酒吧,四月长发短裙挽着我牛仔猎装,一起亮相相当可观。灯光下她长发海水般纠缠起伏越显得烈焰红唇,我瞪视良久,说,难不成真要逼咱们朋友变同志。四月满口酒喷我面前,如玫瑰发散浓郁香气。
这样女子也会失恋,深令我觉天地不仁。
新洗过头发护在颈间,随身子起伏婉转仿佛有人轻轻呵痒,一曲舞下来咕咚咚将冰啤倒进胃里,生活于此时异常明亮慈和。
咦,四月身边那男孩。。。
我祭起火眼金睛看那男子,衣着简单干净,不炫耀不张扬,仿佛是个好人家,可是我们看地上蚂蚁岂非全无两样、可是造物主看世人岂非皆如蚂蚁,唉我懂什么好人坏人,就像我怎样都找不到一双穿不破的丝袜。5块钱的会破、15块的会破、50大洋的也照样烂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何不找那翩翩美少年。
起码四月与他跳舞时是无双无匹的好看。
过几首曲子,男孩过来坐我旁边,大口喘气,满头汗。我微笑,四月是那样女子,生活中端庄斯文,跳起舞来连磕过药的也要被她累死。
男孩眼光盯着四月,是热烈的,幸亏年轻,不至沦为猥琐。他说:真可爱,不是吗?
呵他用可爱,不是漂亮、不是美丽。我放下三成心,微笑看他。
他说,好象你有些不开心。
不不,我们这些人哪有资格不开心,出门一点点立交桥有人下跪讨钱有小孩追人卖花,似我们闲极无聊喝酒跳舞再不开心会被雷劈。
他笑:你好幽默。不,我牛劲上来瞪他:我不说笑。
他仍旧笑,举杯喝口酒,拨开人群找他的可人儿。
我只觉得累。我的若干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我的几个理查吉尔都被我牛劲吓走,别问我,牛为什么要发脾气。老子也去跳舞好了。 在最拥挤时我看到他。
在宽大沙发中与几个男男女女打牌喝酒,愉快喧闹。
噪声电光中他一抬头,正打个照面。
那晚四月回自己住处睡,她的假休完,周一须上班了。
我说好好有陈送你我便放心。陈仍然笑,轻轻说祝你快乐。
我茫然看群魔乱舞,那不看见就相信的人有福了,不怀疑就幸福了的人有福了。我只觉干渴,喝了很多很多酒。
啊我忘了自己还在写故事,要给你一个交代。你以为我要写一个失恋故事,你以为四月会为情伤心为情绝万一无情活不成,哈哈还冬雷震震夏雨雪那,我忽然很开心,跳到很晚很晚。
半夜手机乱响,迅速拿到耳边,振铃凄厉,耳朵如被烈日狠狠灼伤。喂?是我。哦。坐起来,耳朵疼的厉害,好似被人用力戳破。
“今晚我看见你了。”
“我知道。”
他喝多,大舌头,如学话孩童。“我喜欢看你跳舞的样子”。
是,他们都喜欢人群中我们,因为彼时我们举止优美受人恋慕,一如小时不肯吃饭,须找来隔壁小孩争夺吃才香。我手微微发抖口干舌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跟我说句甜蜜的”,他命令,仍然大舌头,像赌气孩子。
我贴额头到墙壁,冰凉粗糙的石灰颗粒一粒粒渗入皮肤,荒凉的,无助的。 “我。。。”
“跟我说句好听的”,他命令,于是我服从。“我。。。”,额头依然与墙壁亲近,轻轻摩擦,来回抚摩。“这城市里其他人,都是不相干的,除了你,你”,我口吃我吃力我我我。我猛的又掉回黑暗不醒人事。 周一。一番手忙脚乱后坐上出租车后座,啃一块无糖面包,蓬头乱发。
急急几个电话打过,想起仿佛昨晚接过若干电话,好象四月向我报告她的又一场恋情,我低头翻看,咦,这是谁人电话。直到记起那些回忆,模模糊,不甚清楚。
手机上那号码,三月前已从我电话本中删除。我吐舌,啊昨晚我说了什么说了什么,若是现在,便齐天大圣蹬五彩云披金盔甲来也要先交手再说。
我倒进座位后背,还有半小时,够我一觉晨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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