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过的梦,爱过的人以及唱过的歌

  到上海当然要见真真,我八岁起的朋友。
  同组的人都去逛街,我一个人看书,喝茶,时间嘀嘀嗒嗒地过去。
  有人按铃,谁、我们之间都是大力敲门的。
  开门处,真真,你跳进来狠狠地踩到我的脚。我一边痛的要掉泪一边笑你来了你来了。
如我们此后的相处,极痛与极喜。
  我们边逛边聊,怎会有那么多话要说啊,连南京路的繁华都成了多余。到哪里吃饭呢,
我们一如旧时的絮絮询问,到最后仍是你拿主意。
  麦当劳里总洋溢着幸福的味道,温暖、明亮、香甜,没有人该在这里悲伤。你说起这
个冬天,失恋、失业、被打劫,你淡淡笑着,像说别人事情。而你家人说钱花掉就花掉了,
但不要说谎。
  吃下去的汉堡忽然变成砖头,我想着一个人的寒冷,一口口吃着菠萝派,它的内心如
此甜软,很香、很香。
  到外滩时疏疏落落下起了雨,我们伏在栏杆和这大都市一起深深呼吸,像我们努力要
融入某个城市的企图。回望江堤长长一排灯火,如心事不可遏止的蓬勃蔓延,而江中的倒
影却是寥落的宁静,像多年心事,终成止水。
  好象说了很多话,真真,我们不停看表说要走了要走了。可我只记住了那晚的风很大,
很冷。
  第二天去周庄的路上,想起你的冬天终于还是哭了,我那么真实的感受你的哀伤,因
为我们来自同样的县城,有同样不能回返的过去,并在长大后不约而同奔赴他乡。却并没
有什么可以依持、无论家庭、金钱、或高贵文凭。
  连根拔起。
  而那美丽新世界、也不过,是一场幻象。

  回到上海的晚上,你带我去吃苏州饭馆。我说起白日车上的掉泪,你说,真的,都不
知道怎么过来的,一样跟人谈笑风生。打电话回家对爸爸说熬不过去了,他说熬不下去也
要熬,可是他听到你的哭声,忽然。。。。。。。你低下头吃面,片刻抬头茫然问:生活怎么一下就这么难
了。
  泪一滴滴融入面汤,我努力想抬起一张笑脸,可真真你为什么不哭,你越平静,我越
是难受。我多想转身找个陌生人肩膀放声大哭、大声说我真是疼极了啊。可我只是低头吃
那一根都咽不下去的面。阳春面、古龙小说里常提起的,这么好听的名字。
  是从年少梦里醒来开始,然后每一步都是和过去决裂,我们挺拔着肩膀只因为身后再
无家园可归。而前面,是遥不可及的美丽新世界。
  生活不是一下子难起来的,真真。当我再不能被爸爸抱在怀里扛在肩上,忽然发现成
人世界狭窄到只一张麻将桌。我幼小的还不够当钥匙儿童,常蹲在门口看月亮慢慢爬了上
来呵我那么习惯于发呆。我恨路灯四起时邻居家的施舍恨每天挨门挨户去找爸爸妈妈。后
来,爸爸戒了牌,他酗酒;戒了酒,他赌钱,我终于知道他不过是个平常人,在这封闭县
城再也没有别的出路。明白了这一点就知道每一户风平浪静后有着什么,周期性的骂街或
男人的嚎啕都不能再让我绝望。这里的人是睁着眼睛去死的、在中年之时。
  也不怎么难过。我只是有点灰心,不想活那么久。
  真真,那时你在干什么呢,你曾说羡慕我的家庭,现在我把能给人看的写出来,你看,
说到自己,我也是冷漠的,我们是如此畸形。

  十五岁前值得回忆的只有同学们编故事办杂志到野外冒险、在四月的下午误入油菜花
深处,被满目流光震的目瞪口呆------你插话‘那是美’,对,是生活本该的样子。多年后我为该刹那的震撼
和仅一刹那的震撼流泪。我记得那天春草的芳香,记得我们分手后一转身
看到月亮安然升起,还记得回家后照例的责骂。
  是否,很多人都有一段不能提的过去,而我,总是诅咒那个沼泽县城的,它生养的一
切都带着腐烂的气息,包括我。
  许多年后看到贾樟柯‘站台’的自述,我忽然放心。原来,也有人在记忆的,以笔为
史以镜为传,记录那些被湮没被遗忘的县城、那些出发者和留守者失败抑或胜出,那些平
静之下的激流。

  扯的远了,回到2001年4月的上海,我们都已离开了生养之地,彼此都是旅人般来
不及的说话。而你说的最多的,是那个万里之外的男孩。真真,我和其他人一样以为你喜
欢的也许是他身上的附加值、直到看到他的照片,我忽然胸口一窒,是我们都喜欢的笨拙
相貌,以为这样外表下会有颗宽厚的心,而我们多需要流离路上任何地方来的一些安全一
些稳定。只是,我端详玻璃窗外这城市、干净、祥和、优雅、冷漠,只是这个时代,男人
也是要寻找树的、而我们不过是连根拔起的植物。
  我懂这一切,因为到现在我都没有购买唱片或任何心爱物件的习惯。在找到一个可以
确定明年后年收信地方之前,我又拿什么来谈一场恋爱、哪怕只需要一点点真心?
  说话间息,你唱起了‘你的眼神’,我轻轻的合。一切都。。。。。一如往昔啊。从冷漠脆弱的王菲到天
心月满的蔡琴,我们的成长总是和音乐纠缠。闭上眼都能浮现的是张宇的
走路有风,是罗琦在黑暗中孤绝自焚的疯狂,是南方二重唱淡如菊花的‘相知相守’,一路
与音乐这笔帐,要怎么算,才能分的清?
  可是音乐。。。。。我们迟疑地笑,像回忆很远的事,卡拉OK唱一晚算不算喜欢、或者
网上写一些怀旧文章?在沉醉音乐几年后我们如愿以偿地离开家乡,才发现音乐永远只在
生活之外传唱、一如爱情。
  起风了,突然的降温让我们揽腰而行,像很小很小时候那样,可是长大的影子提醒我,
这当中已经洗白了多少岁月山河。

  这已经是第三天的上海,最后一个上午,我们按分钟度过。在城隍庙的人堆里我紧紧
跟着怕不小心会丢了你。人群里的你有些陌生,真真。我知道在外面你不强些别人就会踩
你我知道你并没有反过去踩别人。可我还是怕你,当你声音一下沉郁不快而非喜悦明亮。
  你说想我来上海(你看,来上海或回武汉,我们在失去参照的混乱下使用它们,来来
回回),可我已经不相信,生活会、让我们寻找幸福的企图得逞。是的我并不快乐,那
些工作中遇到的、我以为是入世必须接受的打磨与妥协在你面前一下变成委屈,多日里我
改了又改的自己终于大哭。这些不可能流给家人的泪,他们只是我的过去。而同事,不过
是极短暂的现在罢了。
  只有我们,是互为见证的。一壁镜子,两面湖水。
  而我们又要分离,这一走,我的过去还有谁能收藏,在往后旅途,颠簸路上?
  田园将芜,归不去兮。我们终于被流水打磨被光阴修改,谁想要哭、就大声哭吧。

  临走时该再唱一首歌的,可是时间总是来不及、来不及,就让我在一个人空间为你歌
唱。
  ‘时光在日夜里溜走,当初的梦我还没看透,一转眼,又已过了春秋’,真的,从歌
词本里抬起头来,才发现已经是又一代城市面孔没有表情的行走,金钱与自由是城市上空
四季的风筝。而还有天黑黑我又唱起这首歌里残缺的成人世界呢,还有青茶将芜归去来兮
里的琴弦重扣呢,还有那在音乐里唱白了的少年游呢,我迫不及待地写着,用歌声的宽厚
澄静来面对这车水马龙逝者如斯。音乐潮水般退却之处,时间,猝不及防,已然苍老。
2001/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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