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来信收到。
你的同学无意中提到他,你有意地写给我,
我不经意间看到,我忽然----你知道我是什么反应吗
----捂住了脸。
没有泪。我是个爱哭的孩子,却总是没有眼泪。我
只是开始发抖、象很多年前在黄昏的街头对着你痛哭,
止不住的发抖。
那是冷极了的感觉。 我一向都怕冬天。它的夜晚寒而漫长,逼人在身体之外
寻找温暖。电话键上那红红的指示灯看上去真暖啊,我贴手
上去。可是、如果没有人可以打电话、如果你最想打通的是
最不可以打的人呢。我听着话筒里茫然的盲音,打或不打,
一样的结果。我颤抖,握话筒的手因过分用力而握伤自己,
哪怕放下电话、哪怕穿的再厚再暖、哪怕用被窝裹个密密
实实都止不住。
那真是冷极了的感觉啊。 我总是容易绝望又容易希望。象被暴打一顿的狗立即因
一个肉包子而欢呼雀跃。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已经可以
金刚不坏,可初次收到他的邮件-----那十几个字的邮件,
我看了又看笑了又笑------我不要什么尊严,我什么都不要。
你说他一直态度暧昧。小青,你一直比我聪明。
我只管写邮件过去,没回音就想他没有上网。直到五一回去
发现他上网方便的要死。我忽然不觉得疼,只是想、这真
可笑,我真可笑。
你说我执着是否就指这个呢?这样的反复不休一次次、
心被零落成泥碾做尘,踩了又踩,仍顽固的象泥泞里不肯
死去的鱼。
其实我也讨厌自己的想不开。 小青,请不要恨他了吧。就象你所说:你是某人的幻觉
----而他是我的幻觉。为抵御寒冷,我燃烧自己进行一次飞翔,
我不肯死不能忘不想停、我放肆地沉浸快乐地流泪幸福地心碎,
我驱逐全身力量去飞好这一场,我赢了,而离最初及现实的他
却已千山万水。
我从不恨他。这次,把以前写的信(呵呵每一封都赚我
眼泪无数)要回,我想向他鞠一个躬。轻轻的深深的,我
漫无目的翅膀和满不在乎的浪费从此敛尽。我再没有青春可
容自己这般放肆那般挥霍。还有什么可怨、如果少了这些泪水
这些不眠黑夜我的年少何等平淡。 他终于要出国了。初见时我便说你注定是个要出国的人。
----大概就是那种心在别处的神情,令我如水拍绝壁、
粉身赴死。而我的千千阙歌却在这么多年后一曲成真。
‘当某天,雨点轻敲你窗,当风声吹乱你构想’---
他会否记起曾有人用不标准粤语唱这首歌、在冷而
空旷的台上?小青,你坐在下面,我看着你,微笑着,
时光就这么如潮水退却。
我早就知道他那种人是不会守着一个地方的。就象我们
纷纷离开了那里一样。中国太大了,随便一动就是千里万里。
奇怪的是,隔了那么多建筑那么多人那么多的电磁波尘埃和
时间我都可以感觉你。上次通话,在磁卡的最后一分钟你说
小石我很想念你。我仓促而无力地说我也很想你。可是又怎么
样啊。在睡不着的冬日长夜在想抽烟的下午欲喝酒的黄昏,
在电话响起不能自己的颤抖中、在那些比深夜黑比黑色浓
的寂寞里,我们只有死撑着独自度过。
而寒冷,却可以一直冷下去,永没个头。
看到你说他要出国,我忽然想慢慢蹲下去蹲下去,
找个墙角,聚一口暖气。尽管我再不期望他什么,可是,
有他在,那座城市还是好的------看到他,仿佛我的五年
时光都存在那里,严严实实、永不遁去。 你走的时候,那座城空了一半。现在,快空完了。
我不知道哪个城市会是我下一站的幻觉,住着我
下一个的幻想。 天彻底黑了。外面响着‘笑忘书’。
‘有一点帮助,就可以对谁倾诉。有 一个人保护,就不
用自我保护’。我们总是在情歌中开始恋爱、在恋曲中结束
在怨曲中伤感-----连这么隐私的感情都是向别人借来的、
象自别人手中借过爱情一样。
情人和情歌的不同在于、后者是有价的,可随传随到
温柔陪伴。而前者无价,因此昂贵无比,予取予夺贪婪不休。
我还听到老狼的虎口脱险。好象有一句是:看我的爱情
如飞驰而过的地铁-------他也老了,不再流浪,安定下来,
也不要情人在阁楼等他。其实冬夜的星星很大很亮,我都
不要看了,宁愿回去睡觉。
我终于从一切美好伤人的感情中虎口脱险、你说这有多
好,你说、这有多好。 我不发抖了。写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笑着遗忘是因为
先有过哭着铭记。我有过恋爱吗?我们连手都没有牵过。
可是我说我想拥抱你、在信上。寂寞让人什么都不管了,
我轻易放弃尊严,只是终于也没换回幸福。 我不喜欢‘死心’这个词。它让我想起生机灭绝的冬天和
灭绝师太。
我喜欢上网,看到‘你有留言’和‘你有一封新邮件’的
提示,心脏一下暖起来,血流的哗哗做响。我不聊天,只靠
这些信件吊着真气、象病人凭输液、阿紫靠乔峰真气吊着小命。
如果什么都没有,我还可以写帖,刷上去,第二天冲进去
看回帖。我不停的写拼命的写,写更多,贴更多的地方,我
真怕被人遗忘。上网对我就是等待、等从不可知地方递过来的
那些温暖。 我疯狂的上网、我不顾一切的爱人。是因为除此之外
我一无可做。
生命是个大空洞,我丢进去愤怒、快乐、喜悦与眼泪,
还不够,我把自己丢进去。 为什么人总要期待别人手上的东西?难道我自己是被
吸星吸过的空壳?我伸出手,掌纹乱的一团糟,是
算命先生也要吐血的不可把握。
这样的手,也可以给别人温暖吗?会有人给我温暖吗?
我都无从知晓。 你说、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无从牵绊,静待
命运的心血来潮。我喜欢这一句,拿过来,做我这封信的
结尾。 小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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