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人作品
-驯犬4


  第四章 离开

  天蓝蓝的, 飘着星散的云朵。可城市的天空总像罩在一层灰色
的纱里, 看不透彻。我无目的的前行。如果说上高中的那年只是我
感觉孤独, 那么现在我则彻底迷失了。这是个陌生的城市,有着陌
生的人和陌生的生活规律。 我不懂也不知道怎样去适应它。嘈杂的
人群随着时间的流失渐渐地散去。 我抬起头看看太阳,如果这里的
太阳和山里的一样,那么现在就是九点过五分。
  一群欢笑的孩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们在一个大大的广场前排
着松散的队伍。 广场后面是一个大铁门,铁门上面的水泥衡梁上写
着: “儿童公园”四个大字。我静静地看着,这是我来到这城市以
三天, 看到的唯一欢笑的,有生气的人群。他们终于排好队在老师
的带领下走进公园。我慢慢挪动脚步跟上去。买了张票,我走进去。
公园里有两片人工的草坪, 和各种各样的花。迎面是一个漂亮的小
建筑物, 写着北京站。我很奇怪,便靠过去往窗口里看。里面做着
一个年级不大的孩子: “要买票么?”我看那群孩子嬉笑着绕过建
筑物,便也点点头。我拿着票追逐着孩子们的足迹,跟着来到站内。
站上停着一辆小型的火车, 无论长短宽,都要比真的火车小。我看
着孩子们上了车, 他们边上边笑,那笑声如儿时注目的风铃的声音
一般的清脆。 跟在他们的身后,我找到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车座
是干净革布,台桌是浅色塑制品,窗帘是天蓝色的并有白纱做衬帘。
我的心情慢慢变好, 觉得世间毕竟还有美好的东西。车随着汽笛的
鸣响缓缓滑动起来, 车轮与轨道间隙发出的咯咯声带着诱人心怀的
韵律。 我向那群孩子看去,他们都是干净的白小褂,蓝裤子,红领
巾, 都有着欢快的脸和动人的笑意,似乎世界对他们来说永远有寻
不尽的乐趣。 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偷偷地揪住前座女孩的小辫,女孩
大叫着回过头来打他胖胖的头, 小胖子躲到座位下面半蹲在地上,
女孩挣扎着要爬过座位打他, 就在她攀爬的同时,她抬起头,我看
到她大大的眼和嘴角边的酒窝, 我的心一震,于此同时,这孩子也
看到了我, 她放弃追逐那男孩,伸出手指这我:“小偷!”我的脸
顺间变得苍白。 条件反射般直挺挺地站起身,呆在哪里。他们的老
师忙跑过来打一下那孩子: “别胡说。”边抬起头向我道歉。女孩
用一只手捂住被打的地方, 另一只手还是顽强地指这我:“来玩之
前,老师说过,脏悉悉外乡人打扮的大哥哥都是小偷!”

  我一头顺窗户跳下去, 落地时踉跄几步甚至在地上打个滚才消
去冲力。爬起身,我拼命地逃开。跑出不远,一股臭气却扑面而至。
我像那个方向看去, 是一条黑绿色的水泡,我不自觉地移动脚步向
那沟边走去, 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我一班。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污浊粘滞的水和冲天的臭气。 我注视着那水看了很久,我的心
在扑通扑通地跳, 一个声音在我的脑中响起:“看,这就是你,一
滩臭气熏天的水, 里面全是没人要的垃圾。你没有家,你流浪,你
偷窃, 一个小偷,肮脏的扒手。”这是什么?是我祖先的声音么?
我惶惑地站起身, 要吐的感觉重新涌上喉头。我转身跑出了公园,
爬在墙脚里大吐。 直吐到口水变成绿色。咽喉直到胃间有涩涩的味
道。 我扶着墙站起来,我是小偷。我已经是了。我恨这座城市,是
这座城市把我变成了小偷; 我恨我的学校,所有人都冷落我;我恨
那个我救过的女孩,她使我离家出走;我不恨我的父亲,我想恨他,
可我不能, 我不但不敢恨他,甚至想到他的时侯,心里会升起温暖
的感觉,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恨他?我要恨他!我开始在大街小
巷中飞快地跑来跑去, 直到我又累又饿,连天也黑下来。这是我一
天里跑得最远的记录吧? 找到一家饭店,我要来酒菜大吃,酒越喝
心情就越好, 直到天渐渐地黑透,饭店要打烊了。我从饭店里面撞
出来,跌跌撞撞一步三摇。突然我高歌起来,唱的是什么我不知道,
会不会吵醒别人我也不在乎。 更何况,我认为我的歌声就算把人烦
的要死, 也决不会有人抻出头来骂街。这个城市里的人,太孤独,
相隔也太远了。 父亲说过,城里大多数人都很怕事。现在我知道那
是为什么了。父亲?他把我赶出了村子,他怎么忍心?他既然忍心,
我又何必去想他? 父亲的教导,诸如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之
类的话, 也就该忘了。而他老人家说过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和其他
的很多很多的, 和怎样去做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在实实在在的社会中
生存的教导慢慢回到我心中: 在一个陌生的人群中,你一定要让别
人怕你, 才能活得很好。我不知道这话是父亲什么时侯对我说的,
只是胸中的酒意让我想到了这些。 抬起头,我看到一个黑黑的影子
在街对面的大树下, 我觉得很奇怪,便跌跌撞撞地靠过去,想试试
这法子好不好使。 走近几步,我后脑有些发炸,前面是危险。那是
两个人, 一个是男的,另一个是女的。男人是个跟我差不多的半大
孩子, 而女人却有十八九了。男孩身上穿一套精美漂亮的蓝色中山
装。那料子在黑夜里显得十分柔和。他掏出一把钱来摔在女人脸上:
“别再缠着我, 不然我把你扔马家沟里去喂鱼!”女人抓住他的袖
子:“五哥......”男的巧妙地一挥手,袖口从女人的手中滑出来:
“滚开! ”他飞快地走了,临走时看了我一眼,把我的酒意看醒大
半。 他眼中全是疯狂。只有疯子才会有那种眼神。女人弯下身去大
哭, 对这他的背影放声大叫:“马家沟里没有鱼!”看来这法并不
好用, 我总不会比疯子更让人害怕。我克制住叫住那小子的冲动,
向前走。 还要有多久,我才会走到路的尽头?夜越来越黑,也越来
越冷。 我打了个哆嗦,想起一个有光,有人,那里的人还会跟我说
话的地方。 是不是可以回去?我偷到的钱才花掉小半,四叔会不会
很高兴?他有一双和蔼可亲的眼,想到了他的眼,我感到一丝温暖。
我回到了那个半截的楼里。

  四叔似乎很高兴见到我,他让赵群去给我拿些好吃的。我摇头:
“我吃过了, 四叔。”然后我把花省的钱放在四叔面前的桌上。四
叔的眼眯成一条缝, 我花了好多,可乘的更多,有三十多元钱,简
直是一个普通工人的月薪。 凭赵群等人的手法和他们的做案对像,
他们跟本就偷不到这许多。 四叔抬起头,注视着我的眼:“哪里来
的?”我觉得自己很有权力昂首挺胸:“偷的。”

  “哪里?”

  “跟赵群一个车。 一趟十六个人。”我用胜利者骄傲的目光盯
着赵群, 他让我挨了出生以来的第一次揍。我以前只打过人,从来
不知道被打是这么痛苦。 更何况,在这里我无处可去,我只有在这
里才能安定下来。 我不想让任何人压在我头上,就向我永远都要得
第一一样。 “这么说你是个高手?”四叔的脸变得很难看,他的嗓
音沉下去: “你个小王八蛋知不知到这个狗娘养的城里从来没人敢
在一个地方偷这么多的钱? 你当这里的警察都是死人?一辆车上十
几个人丢了钱警察还能在家里下棋吗?!”

  我的脸也变了, 我发现自己错了,他说得对,一辆车上有十几
个人丢了钱, 的确是个不小的麻烦。我想到四叔会用什么法子对付
我, 我的动作比我的大脑要快得多,只一转身,我就撞开塑料布封
着的窗子, 前半身越出楼外。我的双脚被人抱住,腰重重地摔在窗
框上。 我小腹的肌肉迅速地收缩,一面克制着传来的疼痛,一面把
我的上半身拉起来,我的拳顺势挥出,重重地击在那人的太阳穴上,
那人闷哼一声松开我的双腿,滑向地面,是赵群,他一定恨透了我。
又有几条黑影跃在半空, 想跳过赵群的身体抓住我,我的双脚既然
摆脱了束缚, 就不会再被抓住。我迎着最前面的那个人踢出一脚,
这一脚既快又准踢在他胸腑交会的地方, 他痛声大叫。这叫声对其
他的人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他们的动作微微顿了顿。我顺势倒翻出
去, 随手抓起几块碎砖向后一撇,我则逃了。几个人叫嚣着从窗里
追出,领头的就是四叔。但我跑的速度很快,没人能追上我。

  当我的泪夺眶而出时, 只有天上摇曳的风在呼应。我以无处可
走。 前后都是黑色的建筑,黑色的城。我多想回到我的家,我的森
林?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决不会去救那个女孩,就算她的确是为
了寻我, 可干我屁事?做人一定要现实,做人,要现实。我依在树
下沉沉地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踢了踢我,睁开眼,强烈的阳
光刺激着我的神经。 也许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也许是最近受的
刺激太多,我觉得头脑晕悬。

  “是他吗?”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问。

  “就是他!”那声音充满着兴奋与满足,是四叔的声音。

  我的眼渐渐适应了阳光, 对周围的景物看得也清除起来。四叔
领着两个穿草绿色制服的警察站在我面前。 天亮了,我心中一个声
音平静地说。 “起来。”年长的那个警察退开两步,眉头很皱在一
起。 我用手支地,想站起身,但身上没有一处不痛的地方,我哼了
一声,摔回地上。

  “秦四, 你不是在骗我们?”年青的那个语调中有相当的不耐
烦。

  “没错, 没错,就是他。他这是装的,昨晚他可不含呼,快嘴
群和六鱼都被他打得爬不起来了。 小子,你他妈别装算,昨天你连
偷了十几个人,那本事哪儿去了?”

  “起来! ”年轻警察弯腰揪住我的领子把我从地上拎起来,恶
狠狠地瞪着我, 我两眼中金星乱冒,任由他摆布。年长的警官伸手
扶住我的胳膊: “小刘,你慢点。”年轻的有些不高兴,但动作不
那么粗暴了, 他松开我的领子,也扶住了我的另一只胳膊。年长的
警官取出一副手铐把我的双手铐起来, 两个人把我架上了路边停着
的吉普上。 秦四跟着走过来,年长的警官推开他:“没你事了。你
他妈以后小心点, 别竟给我惹麻烦。”我被带到局子里,他们把我
架到椅子上, 这里的墙是白的,桌子是什么颜色?褐色的么?“姓
名! ”不知是谁在发问,那声音带着巨大的回响。我痴痴地望向前
方, 那是声音发出的方向。那里有红色的东西,长长的,似乎写着
白色的字。 “姓名!”又是一声,还带着回响。我告诉自己,不能
晕倒,决对不能。

  我在奔跑,所有的人都在后面拼命地追逐。天上的云越来越浓,
也愈发地阴沉, 几欲压在我的头上。一个飘乎的阴影挡住了我的去
路。 那是个跟我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他有一双疯狂的眼睛和一把雪
亮的刀。 那刀是我的,怎么会到了他的手中?刀一挥,我的右臂冰
凉。 我睁开眼,是梦,可梦中那双疯狂的眼依旧清晰,我的右臂还
残存着凉冷的感觉。我侧过头看看,右臂上扎着吊针。

  “你醒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友好地问。那是一个二十几岁的
年青人, 他有着棱角分明的脸,和蔼的笑意和一对和蔼的眼。我却
知道, 这个世界上永不会再有人对我好。我闭上眼。他也就不再说
话。 刚才顺间的扫视中我看出这里是医院。是谁把我送来的?警察
么? 这人是谁?也是警察?他为什么不穿制服?这些问题并没有困
扰我, 我被四叔出卖了,原因也很简单,但结果决不会好。既然结
果不好,我不如抓紧时间多休息一下。我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 屋中的灯点亮了。我的身边坐着另一个年轻人,这
个人长着一张瓜子脸, 看上去二十左右,不会比我大多少。他也有
着和蔼的笑意和蔼的眼, 也问着同样的话,话中有同样的友好。我
叹出一口气, 坐起身。“吃点东西吧。”他说了第二句话。我看着
他, 点点头。他拍拍手,门打开,走进一个腰板笔直的大汉。“弄
点吃的。”“是,四哥。”那大汉动作轻盈,似山猫般不出声响。

  我的神经开始崩紧, 用疑惑的目光望着眼前的青年。他裂开嘴
笑了: “我姓花,叫花连,是凤院的老四。你在站前派出所发烧晕
倒, 他们把你送到医院,我管他们要下了你。昨天你借的钱我大哥
给你还上了,并交了罚款,你现在清白无辜。”

  我既不知道他怎么会管这个闲事,也不知道凤院是什么鬼地方,
便静静地看着他瞧他要干吗。 他也凝视着我的眼,过了半晌,他在
再次露出他雪白的牙齿:“你的体力很好,脑力也不错。”

  他笑起来很有感染力, 我的心开始发慌,我不想被他感染,他
对我必有所求。 “人饿的时侯脑筋好,我们谈谈吧。”他眼中的笑
意不见了, 闪烁着探索的光芒。我只有把他当做另一个审讯官,至
于他们为什么对我很感兴趣, 我则不想知道。想得越多,错的就越
多。

  “你叫什么名字?”

  我拒绝回答。 他们没有任何根据抓我,我身上又没有贼脏。如
果他们要判我刑的话,说什么都是白费。

  他见我把嘴闭成一条缝, 就接着说:“你刚到这城里不久,自
称李刚, 来自海拉尔李家庄,可海来尔没有李家庄。你也不像常喝
羊奶的人。 你在一趟车上偷了十六个人,当然不会分期分批地偷,
等着人们发现自己丢了东西。 你从十几个靠打架过日子的人的手中
逃出来只一拳一脚就打爬下两个, 这样高的手法,这样老练的打斗
经验和你现在对付我的方法, 我相信无论在哪里你都不会是个默默
无名的人。我不怕差不出你是谁。”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喉头有干涩的感觉。

  “秦四告诉我, 你说一口纯粹的东北话。现在已经快八月了,
你还穿着线裤,你来的地方很冷?还是怕草湿,为了防潮?”

  “我叫什么很重要么?”

  他点点头:“很重要,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你在找谁?”

  门被推开, 那汉子推着一个小车走进来。把车推到我床边。车
上有汤有鸡有鱼。 然后,他向方才一样,轻手轻脚地退出去。花连
的眉不为人察觉地皱了皱。 这人进来得正好,我心中大大地松了口
气。 我快顶不住了。花连很厉害,他算准了我不希望别人知道我的
过去。 但现在我想通了,我就算是小偷又怎么样?我父亲已经赶了
我出来, 我做什么都丢不着赵家的脸。花连看看我的表情,没接着
发问, 而是把汤推到我面前:“你好久没吃东西了,先喝口汤,润
润胃。”他的脸色很无奈。

  我拿起勺子去舀汤, 当我的汤勺刚刚离开汤面时,他突然问:
“黄瘸子在哪儿?”我鄂然地抬起头:“谁?”

  花连左边的嘴角翘了翘, 我看不出他的心中在生气还是失望:
“你没听说过? ”“我要是没听说过,你会不会让我喝汤?”我刚
才被他突然袭击而中了他的圈套,心中很不高兴。

  “不知道。”花连又笑了,但这次,他没有裂开嘴。他站起身,
“你不是真的没听说过, 就是个油条。我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一位
名人曾说, 宁可妄杀一千,也决不放过一个。你慢慢吃,早点睡。
明天早晨我弟弟会来,你如果在社会上混过,就该听过五哥的名字。
”他转身开门要走。我叫住他:“喂,他很可怕么?”

  花连回过头, 他的脸并不好看:“我刚才对你笑,因为我要知
道些事情。 从现在开始你记住,我不叫喂,叫四哥,就算我把你大
卸八块, 你也得对我笑,叫我四哥,哄我高兴。不然我会把你重拼
起来让你再死一次。 我弟弟并不可怕,他本来是世界上最好最听话
的孩子。 只是最近,他好像疯了。”我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呆
呆地坐在床上。 我从不知道人会这么可怕。我骨缝里往外丝丝地冒
着凉气, 我宁可被熊吃了,也不想再见到这个叫四哥的人。我虽然
不知道人被卸成八块后会不会被再拼起来,但我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我有一种感觉, 他是那种不需要骗人的人。那么五哥哪?花连走的
时侯,眼中甚至露出同情的色彩。这眼神让我一宿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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