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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也是来换签证的吗？”杨欣硬着头皮跟一对看上去比较面善的学生打
招呼道。
男生楞了一下才答道，“我们是来换护照的。”
“那你们等护照的这几个小时有什么安排吗？我能搭你们的便车吗？”
女生犹豫地看了男生又看杨欣一眼，觉得这个陌生女人有点莫名其妙，于是
就回绝了她的请求。
杨欣显然很失望，却也无可奈何。
男生和女生走远了几步，那个男生对女生说，“看着她怪可怜的，要不，我
们--”
女生停了下来，“也好。我还怕你不喜欢呢。其实多个伴也有点意思。”
于是两个人回头找杨欣。

杨欣坐到这对学生的车里，大家自我介绍了一番。都是中国人，所有很快就
熟洛了起来。严格地讲，杨欣已经不是中国人了。为了找工作的事，杨欣已
经入了美国籍，所有算是美国华裔。
说到入籍，杨欣就叹气，“要是当初我接受了华盛顿的工作也不至于非入不
可。可是我老公不肯跟过来找工作，小镇里一共就那么几个工作机会，我不
入籍还能怎么办呢？”
“像你老公在大学里做教授多舒服，去公司里打工可能他还真受不了呢。”
男生很理解地说。
杨欣低下了头，“这十几年一直都是围着他的实验他的事业他的生活转，唯
一的一次给我的机会他都不肯尝试......”
女生兴奋地从观后镜里看了她一眼，“哇，贤妻良母啊。哎呀，你们都结婚
十好几年了，有孩子了吗？”
说到孩子，杨欣振奋了一下，从钱包里拿出了两张照片，“两个。大的男孩
小的女孩，别看凯文才七岁，都有过三个女朋友失恋过两次了呢。”
“从小就是个花花公子。”女生哈哈地笑。
“小孩子么。这是美国你又不是不知道。”正在开车的男生瞥了女生一眼，
制止她继续呼呼笑下去。
女生吐了吐舌头，“开玩笑吗。”
杨欣也乐了，“没关系。去年我回国，连中国都也这样呢。几岁大的小侄子
给我说这是他的大老婆那是他的小老婆，那个样子真滑稽。差不多十年我都
没回去过了，真的什么什么都变了啊。”
“是呀。一转眼我们在美国都呆了五年了。别说你十年没回去过，我们两年
没回去，就什么都认不出来了。”男生很感慨。
杨欣也附和道，“可不是。这十几年，留在国内的同学也都混出头来了，哪
里像我，做了十多年的家庭主妇。要不是去年学了计算机，心理还更不平衡
呢。你说这十年前毕业的时候，谁又比谁差多少呢。”
“说说看，你和你老公当年是怎么认识的？”女生好奇地打岔道。
杨欣想了想，好像才想起来什么，“其实，当年，他还是我爸最得意的门生
呢。”那时候杨欣不过才上高中，他经常来家里拜访爸爸。好像爸爸中意他
好久了，当杨欣一考上大学，爸爸就就迫不及待地把杨欣的手放到了他得意
门生的手里。杨欣忽然记起他那宽厚的手掌和诚恳的笑容，怎么这十多年的
夫妻生活反而磨灭了那些初始的美好记忆呢？杨欣有些伤感，现在能记起来
的好像只是他的手不够小修不了抽水马桶，而他的笑容也越来越少，除了面
对孩子们的时候。
男生对女生的打岔很不满，“我们不正谈着国内呢么。你怎么老往人家个人
生活上扯啊？”
“只要大家感兴趣，管它什么，不妨多谈一点是不是？”女生很不服气。
“没关系，我不介意。唉，好久都没跟人聊天了，憋着也是难受。”杨欣赶
忙圆场道。

很快车就下了交流道，来到了中国超市。
半亩园很小很洁净却很热闹。男生女生摩拳擦掌可是好久都没有出来混中餐
吃了，杨欣却觉得这份拥挤很不舒服。三个人终于坐了下来，随手点了些清
淡的小菜和汤。
“你们习惯吃西餐还是中餐？”女生一边分发筷子一边问杨欣。
“孩子愿意吃西餐，我们吃中餐。所以经常得准备两套饭菜。那我们这个怎
么吃？要不我自己夹一点到自己的盘子里，省得搅混了？”杨欣询问道。
男生耸耸肩，“随便。我们还是中国人的方式，自己夹自己的得了。”
杨欣还是把菜夹到自己的盘子里，然后就再也不动别的了。男生觉到了她的
不自在，就捅了捅女孩，“别老在里头搅和了。人都不好意思吃了。”
女生正吃喝的热火朝天，哪里顾得上这许多规矩。男生无法也只好由她了。
终于女生吃到一个段落了，这才拾起刚才的话题，“做两套饭菜多麻烦，你
就不能让老的牵就一下小的？”
杨欣冷笑一声，“他？他怎么改的了乡下人的习惯？你说那美国的玉米浓汤
和中国的玉米糊糊能有多大区别？就是不吃，你一点办法也没有。中午吧简
单点做个三明治，不行，人说了没有米饭吃什么吃多少都是肚子饿。就这样
一人，不改名字不上教会，英文还嗑嗑巴巴，你说他怎么就在美国混下来了
呢。”
“一，你改名字你上教会了？”
“我的英文名字叫Sharon，是教会里的人帮我起的呢。”
“那你星期天去做礼拜，他就在家睡懒觉？”女生一脸的不可置信，“要我
的话，拖也得把他拖去教堂再睡不可。”
男生笑迷迷地对女生道，“这不严重。那要按教义讲，不信的人还要下地狱
呢。是不是你也打算放弃天堂给我一起下去啊？”
杨欣有些哭笑不得，“我信也是因为我需要信，我想信。你瞧我们中国人几
千年来都没有个信仰，都是迷路的羔羊啊。至少我现在内心平静有所依托，
别人我也管不了了。”
男生点点头，“个人有个信仰总是好的。不过两个人在一起总还是要协调一
下的好吧。”
“怎么没试过？他说没这个闲功夫。天天就知道呆在他的实验室里，别的什
么都不肯操心。”
“外国人想在这里混下去还不是得凭真本事，好歹他也给你一个安稳的家呢
是吧？”女生温言安慰道，“啊，对了，你现在都不算外国人了呢。那你现
在找到工作了吗？”
“还没有。从今年开始工作就更不好找了。错过那个机会就再也没有了。”
“哈，计算机总是好找的，总比我这个学生物的还是念博士的强。”女生有
些自嘲。
“不能比啊。好赖你们觉得自己有个事业。我呢？大学毕业实习的时候，我
的上司非常看重我的专业能力希望我留下来，结果呢？还不如我的同学留下
来了，如今都是知名的记者编辑了。当时看着我出国了很风光，唉。”杨欣
一片怅惘。
“这个吧，得看你想要什么。我就喜欢这样独立自在的生活，一座房子一个
家，做自己想做的事，不也是很幸福的吗？所以说看着风光潮流的东西虽然
人人都想要却还真不一定适合每个人呢。”男生沉思道。
杨欣可能也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抱怨，“是呀是呀，我们家的房子都换了两座
了。你看这个，是我们家的小狗菲比在房子前的照片。我老公刚修好草坪的
喷水机，别说小狗，连两个孩子都特愿意绕着水跑呢。”
女生拿着照片研究了半天，“长的象我们大学做实验的那条狗。唉，我又馋
了，想当年我们那条狗牺牲之后，我们连条狗腿都没有分到，全都让老师们
给拿走了。”
“吃吃吃，你就是个焚琴煮鹤之徒。你别老拿人家宠物开心。”男生教训女
生说。
杨欣有些尴尬，“其实我们也不愿意养小动物，是邻居家的狗生了，送给我
们的，还不是孩子们喜欢。”

帐单送来了。男生算了算帐，问杨欣，“百分之十五的小费，同不同意？”
杨欣犹豫了一下，“再多给点吧。”男生女生很诧异，于是杨欣解释下去
说，“我在中餐馆打过工，做waitress很辛苦，所以一般我们出去吃饭都
给百分之二十的小费。”
男生点点了头。
女生四处张望了一下，大言不惭地说，“我估计这屋子里能认全那个横幅
的人不超过三个。”
男生不信，试了一下，念到半生戎马就念不下去了。杨欣便接着认下去。
于是男生很佩服地说，“果然。到底学中文的底子好啊。”
女生嘿嘿笑，“这下你以后还敢叫我白字妞了吗？”
杨欣有点艳羡地看着男生和女生的亲密。是呀，十年前，她和他也曾经这
么快乐幸福过的啊。那时候他们也是什么都没有，房子车子狗子和孩子。
他也曾那么含情脉脉地娇宠过她，也同心协力为着毕业转学打工就业而奔
忙，而在这不断的奔忙前进中，两个人的世界却慢慢地形变解体了。真的
，这十年，究竟是什么在改变呢？是他们的婚姻太久而让人倦怠了吗？还
是他和她之间的距离越走越远了呢？又是谁丢下了谁呢？杨欣的怨怼中带
着心酸，
“哼，学什么都比学中文好。到了美国最没用的就是中文，连转个计算机
都难。尤其前年回国的那次，看到旧时的同学个个功成名就，就更让我犹
豫了。我这十几年的青春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没有了呢。你说一个丈夫两个
孩子，是挺满足的，现在却老让我觉得更空虚。可离开他们，我还有什么
呢？一直都是他用肩膀为我撑起的天，也一直都是他的天就是我的天，我
不甘心啊。我不过就是想要一个机会证明一下自己，所以去年才修了计算
机，可是就那么好的一个工作，也因为他给拒绝了。后来怎么想怎么意气
难平，为了这个家我比他做的牺牲大得多，根本就没有人理解，甚至平常
连说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我连教会里的姊妹们都不敢讲，要是讲了一整
个教区的中国人也就都知道了，大家鸡飞狗跳的，恐怕我和他也就该真散
了。”
男生女生安静地听着杨欣诉说。直到帐单返了回来男生镇静地签了字，方
对杨欣说，“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吧。”
红了眼圈的杨欣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说对不起，手忙脚乱却又细心
地收好了照片，找出零钞递给男生，“谢谢你们。这是我的那份钱。”

回到签证处，男生女生和杨欣告别。
“这次你们一家一起回国吗？”女生问道。
“不。我自己回去。他太忙走不开，而且孩子们要上学。我就是一个人想
散散心，回国找找老朋友叙叙旧。”
“那好，一路顺风。”男生握了握女生的手，和杨欣挥手再见了。

“你瞧她一个人寂寞的没处说话，跟我们都说了这么多。”
“也许就是因为我们是陌生人，她才敢说这么多啊。”
“是啊，你看她也怪可怜的。你说，我们有一天会不会也这样？”
男生想了想，“应该不会吧。至少我们知道我们想要什么。要说也是她自
己选择了这样的生活，谁也不能埋怨。”
“可是，她年轻的时候，未必就明白她想要什么啊？你怎么就确定我们想
要的生活是一致的呢？”
“那，我们还有很多共同语言的吧。你瞧你是白字妞我是白字先生，什么
都配套呢。”
女生嘿嘿地笑，放心睡下去了。
窗外车灯明灭，照着男生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在沉思还是犹豫。

2001/07/05
2001/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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