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是该我消失的时候了。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我还有什么可以贪恋的呢？

我决定给自己买一块美丽的玻璃悬于我的颈间——那是你欠我的。但我不再等你买给我，我想我还是自己帮你还了我的债，用这块美丽的玻璃补上我记忆的缺角。这样我的记忆就可以完美到足以温暖我每一次的走神时刻。那就够了。我还能要求更多的什么呢？

我搬走了，在我去了那漂亮的房子之后。你问我说你还会自投罗网吗？我不露痕迹地笑了。我没有说话。我知道不会了，那是一生的禁地，只可踏入一次。所以我选择离开，离开你的周围。就在第二天。搬得很远，搬离那个我曾居住了五年的地方。我从来没有告诉你，我租住在那个地板会支嘎响、楼梯窄得只能侧身而过、仿佛每个角落里都会有往事冷不丁被惊扰的老屋，唯一的原因是可以离往事近一些，再近一些，可以守侯你的出现。不用告诉你了，告诉了，又能怎么样呢，你说。

我要消失得自然淡然超然。我递了辞职报告。其实我并不是太喜欢这份工作，但它给了我可以买花看电影听音乐去旅行的钱。我想在我新搬的家里好好享受一下没有工作压力的随心所欲，然后去一次远行。我不是有很多想去而没有去过的地方吗？西藏的阳光丽江古城的酒吧威尼斯的水夏威夷的沙滩……到处都可以放逐自己。我的手机号码换了，我就坐在窗前，就着银色的月光给除你之外的朋友一一发短信，告诉他们我的新号码。

我必须要坚决才能够解脱。一直和你通MAIL的那个邮箱是专门为你申请的。我进入修改密码的程序，闭上眼睛两手在键盘上胡乱敲击了几下。两手捧着脸，对着电脑发了一小会儿楞，站起来从冰箱里拿一罐啤酒喝了两口。恩，明天要再去采购一番。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初恋会是如此。在短短5个月的时间里，我为你笑为你哭给你写情书给你买礼物等你的电话为你烦忧，可是我的所有沉迷都没有挽留住你离去的脚步。我想是我太年轻太单纯，而你已不是孩子你有社会经验有爱情经验，我怎是你的对手？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我所有的付出、所有少女对初恋的梦想都被你轻易地归零。当我翻看日记时，发现你没有给我写过情书没有陪我逛过街没有带我看过电影没有给我买过礼物没有与我合过影……这完全不是一个纯白如纸又读了太多言情小说的女孩所想象的恋爱。我只是你证明自己魅力的一次尝试，我只是你的猎物。你发现我为你神魂颠倒了，你凯旋了。

我的骄傲帮助了我，让我能够潇洒地和你见最后一面。我甚至是笑着和你谈这最后一次的，我还记得你为我倒茶，记得你说我真的是个可爱的小女孩。我想起了简*爱，她是那种PASSION与DIGNITY的合一。此刻她的灵魂似乎潜入了我的身体，她告诉我说再爱也不能没有自己。既然我不能成为你独一无二的那一个，我宁愿离开，带着脸上的笑容和心底的伤悲，骄傲地离开。把头高高仰起，泪水就不会流下来。这是三毛说的。我深信。

可是我所有的脆弱只有自己知道。记忆从来都不肯放过我。我恋爱了，失恋了，工作了，跳槽了，流泪了，欢呼了……我却一直不敢离开这间老屋。这是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我能想到的最合适的住处，离我们初识和我们分手的地方都很近。我似乎总在无意识地等待，等待有一天和你偶遇。他离开这座城市之前喝了很多的酒，他说我太傻太固执，他说我根本就不是还在惦记你，根本就是自负于自己的美丽和聪明，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自己不过成了你的猎物而不是将你俘获，他说我根本就不爱你，我只是爱上初恋，为初恋的残缺而久不能释怀。他懂我，他说我是那种太追求完美的人。这样不行。我哭了，但我最终还是没有和他一起上飞机。他紧紧地抱着我，说保重，然后决绝地走了，没有回头。

但我想他也许是对的，旁观的人总是比较清醒。可还是不行，即使我对自己说他是对的，我依然执迷其中不可自拔。他如此拿捏得住我的心思，而我也终于甩掉一些偏执。想换房子的，住久了，有了感情，也就懒得动了。和一堆朋友在城市的黑夜四处流连，接受除玫瑰之外的一切鲜花，以快乐和纵容的方式成长。

如果不再相遇，一切都很好。甚至我已经动心是不是可以考虑那个一直送香水百合的帅哥。世事总是没有如果的。

周末照例去串吧，刚从第一个吧出来，忽然莫名地心生落寞兴致全无，草草地和朋友们告别，也没有打车，就挤公交回家。下车的时候不小心长长的裙摆被后面的人踩住，低低尖叫的同时有忙不迭的“对不起”，回头的刹那，但觉空气都凝固住了，5年、1800多个日子沉淀的种种瞬间苏醒并蔓延，压得我透不过气来。只听见一颗心咚咚地敲鼓，强烈的悸动带来微微的疼痛。

你，你踩着我的裙摆了。
然后，你说，我们找地方坐坐吧。

坐下时已是心静如水了。不复是那一张白纸，爱过，被爱过，工作着，生活着，已经懂得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懂得有些是想要而要不到的，懂得有些是不想要而偏要来的，懂得弱女子必须在心里是强大的，有力量的，懂得没有什么依靠会象自己一样的可靠。于是可以微笑可以调侃可以喝酒可以歌唱可以皱眉，可以不掩藏可以不迁就可以不隐瞒。

你说我还是那样的锐利，目光里逼人的神采，居然没有被社会磨去棱角。你说我只是更漂亮了，却还是一样的清纯一样的得理不饶人一样的干脆利落。我喝一口科罗娜，不说话。忽然发现很好，我很疏离，你仿佛只是一个符号，带来过去的复活，你不是那个你了，你对我已经没有杀伤力了。这说明，我是真的长大了。

夜深了，出酒吧时竟然下雨了，躲在巴士站的遮雨篷下拦TAXI。毫无先兆的，你拥我入怀，对我说此刻的我让你心动不已。你想吻我的唇被我躲开，只是轻轻掠过我的额头。恰巧有一辆空车，我鱼一般倏得从雨里游入TAXI。雨水，滴滴嗒塔地顺着发稍流下来。心跳又加快了，那一刻往事重叠时光倒流，心里竟是一层层的温暖和涟漪。临睡前意外地发现挂在颈间六七年之久的十字架项链没了——我不喜欢叮叮当当烦琐的饰物，这是我多年来唯一的配饰。就象过往的时光平白地少了一角，空落落的。于是你答应给我买一块美丽的玻璃。结果是直到我终于决定消失，你还没有兑现承诺。断了牵挂的最好办法是明天就去逛街，给自己选一块最有时空感的、细腻而又简洁的漂亮玻璃。如同还愿。

让往事复活带来的结果往往是打开了一个有魔力的音乐盒，你以为你掌有控制权可以随意开合它，你可以决定上多紧的发条让它奏多久的乐，其实你已经被那些音符魅惑而不自知。我开始贪恋时光倒流的感觉，我和你会约出来吃饭或者喝茶，当你用手指轻轻在我的手背或者手心画下一颗心，我总是忍不住那种暗暗地想要流泪的冲动——那是你当年最让我割舍不了的小动作，轻易俘虏我的柔情。

我那么天真地以为自己足够冷静，以为自己可以借重逢返回当年，改写那一段岁月。为什么要改写？我不要留下任何的伤痕！我在寻找一种补偿，甚至想把当初恋爱时你欠我的一一补齐。……那夜挂下他的电话时，我颓然跌坐在床上。我的这些想法，竟然他早就点破早就看透而我却无论如何不肯承认。

所谓沉迷就是如此，明明知道自己在陷落却还不肯回头。不过我已经开始变得有点若即若离。想清楚了，其实我并不想得到你（也就是说我根本就已经不再爱你？），你始终不能给我安定感。感情上我是霸道的人，不容别人对我丝毫的忽视，也不容别的女子分得一点点的注意。你是快作新郎的人了，我会顾及那个女子的感受。她还不知道她就要嫁的爱人，还在与他旧日的恋人纠缠。想到这里常常会心中一紧。女儿都是水做的，必得小心呵护才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这里也是一样的。你大概永远都不会懂得女人之间的这种本能的相惜。

你生日那天，给你快递了一份礼物。我自己亲手包装的，还系了一根银灰色的丝带。其实黄丝带配那张包装纸会很惊艳，我拿起，又放下。不合适吧，我觉得。你没有想到我还记得你的生日，而且我是那天唯一给你送礼物的人，你说她不是那种富有生活激情的人，如我。你说很喜欢，我释然。原来我不是复仇女神，我是本性纯良的还愿的信女。我还一直惦记着，没有帮你过一个生日，没有送给过你一份生日礼物。我想把那场五年前的初恋象做填空题那样，把空白一一填满，然后交卷。交了卷就与我无关了。

人算总是不如天算，我没有足够的时间把空白格一一填满就得匆匆交卷了。你带我参观你的新房子。刚刚装修好搬进去。不可思议竟是每一个细节都是我喜欢的那种妥帖，恍惚间居然会错觉我是才这房子的主人。你放歌，每一首都是我会唱的，都是我喜欢的歌手我喜欢的歌。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暖暖的。

泡一壶茶，我们第一次一起细细地回忆我们曾有的短暂的恋情。我信了《罗生门》。对的，是这样的，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知道的，自己感受的，自己叙述的，是真相。其实都不是。因为每个人最忠于的是自己的直觉自己的理解。原来我们曾经有过那么多那么多的误解，我猜度的你不是你，你猜想的我也不是我。我以为是做了你的猎物而伤心离去，而你也认为是我骄傲拒人千里得不到而黯然放弃。结论这是命运的捉弄。

我听到我的心里如冰封的湖面在春风中迸裂。我在陷入中挣扎，理由很简单：你那时从没有说过你爱我。你苦笑，说我没有给你机会让你说出你爱我，你以为你只是众多追求我的男孩男人男子中间不被我注意的一个，你说现在我要告诉你说你爱我，虽然已经迟了，太迟了。你说我们不应该再相逢，本来只是觉得遗憾没有能得到，现在却要后悔明明可以得到却错过，后悔没有在一个合适的时间说出你爱我。

话说出来，心忽然一片澄明，如秋天的夜晚，满月的银辉洒遍清光的水面。压迫了我5年的巨大疑问终于烟消云散。终于证明，我年轻时曾温柔地去爱的那一场不是错爱，不是骗局，不是遇人不淑，不是伤痕，只是青春的忧伤。我的初恋就这样达到了完美。

我走神的瞬间，你从背后抱紧我，你温热的呼吸就在我的耳边。我从容而坚决地挣脱出来，说我去加点水吧，茶都凉了。一秒钟而已，你憔悴不堪，你说我很有力量，超过你的想象。我微笑着把热茶递给你，是的，我不再是你当年遇上的那个小女孩，她那么年轻那么柔弱，今天我已经成熟了，我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也知道自己怎么样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也知道什么是必须放弃的。我已经足够坚强，能够保证哪怕我最爱或者最爱我的男人离开了我，我一样能够微笑着生活下去，而不会失去自我。

你叹一口气说是的，我已经不是你能够把握能够左右的女子，当你能够把握能够左右的时候，你没有抓住机会。你说我第二次拒绝了你。第一次因为不懂，第二次因为太懂了。送我上TAXI前你问我还会再给你打电话吗，我笑而不答。你拉住TAXI的门坚持又问了一遍，我才淡淡地说应该会吧。车起动了，我问自己会吗？答案是应该不会吧。

整夜未眠，挂在网上，喝一点啤酒。闭目沉思。我已经荒废了五年，只为当年那场不够完美的初恋，只为想要改写它给生活一个新的答卷。想想好象很不值，想想其实真正的成熟需要经历一次浩劫，而这五年，就是这样的一场浩劫。我该涅盘了，而后重生。

我给他打了电话，我没有说起我的这一场涅盘，我只是说想找人说话。电话那头他突然说丫头你怎么哭了，别难为自己，出去旅行吧，回来让我看到那个天塌下来都不怕的你。我摸摸脸颊，真的有泪了，自己都没有察觉。于是我拿笔、纸，列下我要做的事：辞职，搬家，换手机，旅行……

对，我要去旅行。然后把自己带到他的身边，告诉他那年我就应该和他一起坐上飞机。我要告诉他“丫头”是最让我心安的爱称。

不知不觉天就亮了。又是新的一天了。

消失，然后，重生。

2003/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