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回杭州那天，正是周末。
　　到车站时，已经晚上。下了车站我就想给阿茹打
电话，想了想，又忍住了。我忽然想听听阿茹在节目
里会说些什么，她知道我不在，会怎么做节目呢？虽
然这么一想，我就在心里嘲笑自己：她会怎么做呢？
你不在有什么不同？
　　家里空荡荡的。母亲中午也许来过，因为一切都
挺干净。不过，今天晚上她是不会来这个小窝里的。
等一切收拾好，我终于点起烟，将自己安顿在沙
发上时，阿茹的节目片头音乐已经悠悠响起了——神
秘园。
　　“收音机前的朋友，晚上好，我是阿茹……”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今天，我忽然想到一首老歌，也是我最喜欢的
一首歌。不过，以前我从没有在节目里放过，因为有
点小小的私心，希望这首歌永远只是自己一个人听。
可今天忽然很想在此时此刻放这首歌……”
　　音乐轻轻地响起来。也许是用磁带放的，因为音
质不是很好，颇有些年代久远的感觉了。是一首我没
有听过的歌，唱歌的那声音我倒是熟的：崔健。
　　“ 我长久离你在远方，积存了许多话要对你讲，
在这漫长岁月里，唯有你一直挂在我心上……”
　　我不知道崔健竟然还有如此温柔的歌曲。在这个
深秋的夜里，这悠远的歌声轻轻划开了我的心，于是
心流血了，但是不痛，只感觉有些什么从心里流出来
了……
　　“啊多少美妙安静的夜晚，歌声柔美琴声悠扬。
因为没有你，没有你的欢笑，只能使我增添惆怅，每
到夜晚，那首情歌，都在为你歌唱歌唱……”
　　一阵轻轻的沉默过后，音乐又响起来。
　　“这首歌，让我想起一位前不久去了远方的朋
友，我不知道此时此刻，在远方独自游荡着的他，是
不是知道在这里，在这个城市的某一座楼上，某一盏
灯下，某一张桌前，我在为他放这首歌……”
　　我抓起外套，往外走去。
　　歌声兀自地在身后响起来，阿茹竟然又放了一遍
这首“在远方”。
　　“ 我长久离你在远方，积存了许多话要对你讲，
在这漫长岁月里，唯有你一直挂在我心上……”
　　我将随声听的耳机塞进耳朵，推出破单车，行进
在深夜空旷的大街上。
　　“啊多少美妙安静的夜晚，歌声柔美琴声悠扬。
因为没有你，没有你的欢笑，只能使我增添惆怅，每
到夜晚，那首情歌，都在为你歌唱歌唱……”
路灯安静地站在路边，星星挂在天上。街道很空
旷，夜很凉。我踩着单车飞快地往那座楼那盏灯那张
桌奔去，阿茹的声音始终轻轻柔柔地响着——这种感
觉叫做幸福。
　　我在电台楼下的街道旁停好了车，静静地靠在路
灯上听着阿茹的节目，想像着阿茹此时此刻的神情。
等到阿茹说完那句“今晚做个好梦，梦见你想梦
见的那个人”，结束的音乐响起来的时候，我迫不及
待地用路边的磁卡电话拨通了她们直播室的工作电
话。
　　“喂？”阿茹的声音，是如此悦耳。
　　“阿茹，是我。”
　　电话那边忽然沉默。
　　“阿茹，阿茹？”
　　“昊？你在哪里？”声音里，竟然有点哭音。
　　“在你们电台楼下，你信不信？”我故意笑着说。
　　“真的？真的？”
　　“当然不是真的，我在云南呢。你好吗？”我不
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
　　电话那边，有轻轻的叹息：“还好吧。你的电话
是多少？我打过来。”
　　“你不回家了吗？”
　　“做节目的晚上，我不是都睡在电台里的吗？你
忘了？”
　　“哦。算了，我也马上就回来了。你别打了，我
回来会给你打电话的。”我的声音，自己听起来都觉
得残忍，我这是在干什么呢？
　　“你早点……”她停顿了一下，“早点睡吧。”
　　“好……你也一样……”
　　电话，断了。
　　我怔怔地站在电话亭里，不明白这个电话究竟是
怎么回事。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我在怕什么呢，
我……
　　我只能颓然地，将头靠在电话上。
　　真的只有在远方，我才会觉得有许多话要讲嘛？
午夜的街头如此冷清，星子闪着寂寞的光。
　　我想要喝酒。
　　想到这个，我走出了电话亭，走向停在电台门旁
暗处的单车。慢吞吞地开了锁，又停下来，点根烟。
我在等什么呢？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我面前停住了。
　　我抬起头，阿茹就站在我面前，胸口起伏着，眼
里满含了泪水，默默地望着我……